黑洞消失了,留下长久的宁静。
鎏没有转过身,雪也没有迎上来,甚至连眼神的交流也一概失去。某种长久以来达成的默契在空气里无声传递,鎏垂下眼将米小爱抱的更紧些,低声抛下句,“雪,我带她回宫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身体。”便头也不回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里。
他的语气很淡很淡,很像是灾难来临之前的宁静,平稳到令人心悸。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与他完全无关: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他忘了,忘了那双深黑的眸子只差一点就要泄露他的秘密。
确定鎏走后,雪缓缓、缓缓的蹲下来,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背上的红莲开得更艳丽,一朵一朵浸湿白衣,染红地面。
………………………………
……………………
米小爱醒来的时候,鎏的睡颜就横在她枕边。他的睫毛长长的,梦里仍不安的颤动不停,手指无意识的深陷掌心刻下白色短痕,光是看着已经让米小爱十分心疼。
雪已经是雪国之王了,而她的假身份却只是雪国养女,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为安跟鎏轻声汇报之前与雪国签订的和平条约要重新推翻再来。这一次,要由雪和鎏亲自协定。既然如此,她跟鎏的婚姻,是否连表面上的逢场作戏都嫌多余了呢?现在想起来,鎏之前对“米兰”的温柔,或许全部建立在“身份”的基础上。
他已经不是她的鎏了。他的所有情绪,她无法再准确感知。重逢的那一刻,她以为他活得很好,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再一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折磨自己,相反的,他的微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很多,那样的笑容,很好的将他的所有情绪完美掩饰,欺骗了她,欺骗了全国魔民,唯独没能欺骗得了他自己。
闭上眼,细细的面孔再次出现在脑海里,心跳突突加快了好几拍,丝丝寒意涌上心头,恐惧、心寒将她的心填满,她只得睁开眼,任目光游离在奢华的卧室里。
视线很快定格在桌上的八音盒上。曾经碎裂的八音盒,原以为会被女仆拿去丢弃,此刻却安静的躺在原有的地方,如果不是盒身之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裂缝提醒着她,她几乎就要忘记几天前,它刚刚摔得粉身碎骨。
是他!是他拾起尖锐碎片,把它们一片一片重新还原回去吗?可是为什么,他的魔法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竟连这点小小裂缝都无法彻底抹去?
“你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撑起头眯眼看着她,眸中是她鲜少见过的透明色。
她真的不了解他的真实情绪了。
米小爱摇摇头,抬了抬眼皮忽然问他,“鎏,你会再送我走吗?”
他愣了愣,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幽蓝,嘴角随意的扬了下,将身边的她抱得更紧,声音若不可闻,“不会了,再送走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米小爱被他紧紧箍住,他的臂弯比以往更有力,仿佛一旦松开,她就会化作蝴蝶永远离他而去。
“那个,鎏,我喘不过气了……”
“恩。”
“咳咳……鎏,我真的有点呼吸困难……”
“恩。”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恩。”
“那你快放开我啊!”
——那你,快放开我啊!
他的手臂忽而再加了道力,直到她真的因为窒息而发不出声音,这才一点一点的撤去臂力。
米小爱浑身发软,大口喘气,刚想问他雪的事情,却见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接着是不声不响的更衣,不声不响的穿鞋,不声不响的把音乐盒收到柜子里,然后不声不响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心里顿时委屈无比,于是一把扔了枕头,骂道,“别扭鎏,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莫名其妙啊!我回不了人间,起码还能回到雪国去!哼,雪就从来不别扭,哼!”
门吱呀一声开了。
鎏又走了进来。
米小爱浑身一抖,愣是把接下来的话一下咽进肚子里。
“你你你……其实我……”她尴尬得满脸通红,心想刚才不过是发泄而已,如果被他当了真,那后果就……
“如果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他淡漠开口,顺手取走了椅背上的外套,临走时补了句,“我只是忘了拿外套而已,幸好回来一趟,否则岂不是差点就错过了你的真心话现场版演绎?”
“不是那样的,鎏!”
门轻声关上,他现在竟连怒气都能完美隐去。换成从前,门早就被砸到扭曲变形了吧?
不知不觉,她竟然一直在拿他与以前做对比。
米小爱坐起身子,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打发下去。既然雪已经称了王,她这个养女王妃在魔民心目中的地位必然要下跌不少,再加上跟鎏还没冰释前嫌又风波再起,她开始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如果鎏再次抛弃她,她该到哪里去?回人间吗?可是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回雪国吗?雪已经有了细细,虽然细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儿,但他俩仍是名义上的夫妻……
啊,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雪。
“依赖”真不是个好东西。在雪身边时间长了,突然没了他的陪伴,突然看不到他的笑容,一天两天还不觉得什么,三天四天也还可以,若是时间再长些,心里居然会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恩,由此看来,“习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他的宠溺,习惯了他万年不变的绝美笑颜,习惯了每次跌入冰谷前被他拥在怀里,习惯了他总叫她“傻瓜”,便没法习惯他成了雪国之王,从此远远的自她的视野里渐渐淡去。
记忆里,溺水时候跳入泉水中救起她的那个人,好像就是雪。
记忆里,濒死之时脑中浮现的那个背影始终还是没转过来。
该死,她不该考虑这些问题!
她该考虑的是,晚上要怎样跟鎏解释清楚方才的误会!
那啥,以前上劳技课时老师曾经说过,女孩子如果烧得一手好菜,会赢得心爱男人的欢心!
米小爱振作精神叫来为安,两人小小商量了番,定下菜谱,决定一同上厨房去。米小爱兴奋异常,打算做个满满一桌人间美味,让那个没吃过人间美味的大魔王见识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美食。
今夜的月色格外好,米小爱换了身性感睡衣坐在窗边,瞪着满桌冷菜眼光直直的。
鎏竟然还没回来。
她知道最近元老院老找他开会,她也知道恶魔族最近很是不安分。可他再怎么忙,也从没像今天一样,这么晚也不回宫来。
是在生气吗?
米小爱打了个哈欠,睡意上来,她伸了个懒腰就往床边走去。
屋外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她假装生气,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他靠在门边,手指停在门把的位置,见她提前开了门,目中有些来不及掩饰的怔忪。
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米小爱深呼吸,“你喝酒了?”
鎏的目光没有焦距,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他挡开她的手,一路跌跌撞撞差点踢到床沿。她走过去要扶他,反倒被他一下推倒在床。
米小爱嗅着他满身酒味,自己也有些醉了。
“鎏,你告诉我,你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他深深的凝视她,眸光鲜红,一如从前发怒时的鲜红。
米小爱觉得自己变态了。
见他酒后终于露出些真性情,她竟然觉得高兴。
“我去找为安给你拿解酒丹。”她撑住他的胸膛,急急忙忙便要起来。
“不必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清醒,“我没醉,只是有点累。”
“哦。”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会离开我,只是早晚的事。”他将头埋在她颈窝里,嘴唇贴着她的脖子,冰凉的触感。
“鎏,你真的醉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怎么可能会离……”
“从小,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打断她的话,笑声更浓,贴着她的身体轻轻颤抖。
“……鎏。”
“嘘,听我说。就像你说的,我曾经抛弃过你;所以,如果哪天你要离开我,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鎏!”
“其实,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不管是你还是父亲,都会觉得雪更加温柔优秀吧?”他转过头凝住她的侧脸,却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不肯让她看到他眼中渗出的银色液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怎么又扯到了你的父亲……”
他的手凉了一下,后又游移到她的嘴角,“就连你的初吻对象,也是雪吧!”
“晕,那个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鎏,你很不正常!”米小爱有些恼火,正要发作,却被他狠狠吻住。
多久没吻了?
不记得了呢。
她只知道,那个被称作理智的玩意,只是短短几秒便沉默在他辗转加深的吻里。
咦,有什么东西湿湿的溅在她的脸上?
“鎏,你在哭吗?”米小爱很想睁开眼,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不要看,不要看,请留给他最基本的王的自尊。”
“米小爱。”他停止吻她,清晰的叫着她的名字。
“恩,我在。”她在黑暗中点头。
“除去王的名义,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