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总是逝去得快,也少了刺激、惊险供人追忆的传奇故事。
香港江湖由陈百威、彭昆、莫启青三足鼎立的局势自省港大罢工以后一直延续下来。
金文泰自1925年接替司徒拨担任港督,执政期间颇有建树,兴建了九龙和玛丽两所医院,启德机场亦修建成功。此外,金文泰对香港的“妹仔”问题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虽然第八任港督轩尼诗曾为铲除这种极不人道的习俗做过努力,但由于女童工在华人家庭中甚受欢迎,因此不少人总是想方设法拐卖“妹仔”使这问题屡禁不止。本世纪初,家庭女童工已引起了香港社会各界人士的反对。1927年,中国国民政府颁布一项法令宣布废除所有中国境内的女童工契约,恢复“妹仔”的人身自由,金文泰从中受到鼓励,下令要求境内现有的“妹仔”注册登记。政府用法律的约束确保她们今后的人身自由。
1930年7月,金文泰在英国政府的一片赞扬声中,怀着对香港的复杂情怀离开了香港。
接替金文泰的港督皮尔运气不佳,一上任便碰上了全球性的经济危机,港币大贬值,为了应付困难,将用于兴建新港督府的二百万港元经费挪为他用。此外还大量裁退欧洲职员,改用工资低廉的当地华人或亚洲人。
总之,五年的任期内,皮尔是在挣扎中度过的。
接着19任港督是郝德杰。
在郝德杰赴港任职之前,他已经在马来西亚工作了28个年头,马来西亚早已成为他的政治生命、殖民事业发展的根据地。无论何种原因将他外调,都是他从感情上或是政治利益上所不能接受的,毕竟马来西亚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
但作为英国女王海外殖民地的全权代表,君命不可违,1935年12月12日,郝德杰带着十二分不情愿的心情从马来西亚来到香港接替皮尔。
他的政治感觉很难一下子从马来西亚回到现实中的香港。他说:“在香港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念着马来西亚的一切,总想找个机会回去看一看,调查一下我曾经安排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好像我仍然是马来西亚行政专员,只是临时外出而已,我相信英女王只是让我暂时代理这里的总督职权,不日我将回到马来西亚去。在港期间,我甚至同我在马来西亚的朋友保持着在外人看来很不寻常的联系。”
在这种心态下,郝德杰并没有给香港百姓带来什么业绩,于1937年4月16日离开香港告老还乡,连回归马来西亚的梦也破灭了。
1937年10月28日,第二十任港督罗富国抵达香港,宣誓就任。
人们习惯注意身边的事物,而不愿去关心东半球杀人或西半球放火。日本人在大陆与中国人作战本罗富国就任期间就开始的了,香港各堂口的首脑们只在茶余饭后偶尔谈及,并没有往深处关注。
直至有一天上海、南京相继沦陷,大陆各界名流及有钱人蜂涌而入香港时,各帮会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这是一个深秋的中午,年届四十的陈百威在半山区别墅午睡醒来,不见了身边的黄小妮,皱了皱眉,从席梦思下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缕花香扑鼻而来——那是花园里几丛异国菊花散发出来的。
陈百威伸展了四肢,见佣人肥妞从门外经过,问道:“阿肥,太太回来没有?”
肥妞是黄小妮的越南同乡,因长得丑,被卖给香港一富人家做女佣,受尽了主人的虐待、折磨,后来黄小妮做了陈百威的二房,便救她出来一直留在身边当差。
肥妞见问她,停下来答道:“没有回来,他没给你打电话吗?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陈百威见阿肥站着不动,挥挥手:“忙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洗漱毕,陈百威穿好衣服来到厅里,早有丫环泡好茶、备了当天的报纸。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是国民党军节节败退,日本部队势如破竹。蒋介石准备选择重庆做为“陪都”。
第二页刊有大陆文化名士柳亚子、茅盾等人赴港的消息。
昨天的报纸刊登了大陆著名影星胡蝶赴港的消息,令黄小妮兴奋异常,立即打电话去报社询问确切的住址,并得到了电话号码。
黄小妮对胡蝶不亚于一位帮会弟子对堂主的崇拜。香港佳荷公司曾引进过大陆的不少片子,其中就有胡蝶主演的《啼笑姻缘》、《火烧红莲寺》、《自由之神》。黄小妮为胡蝶精湛的演技,漂亮的外貌折服倾倒。很早以前,她就有了要与胡蝶结识的念头,只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香港,一直没有机缘。如今这一场战争给她创造了机会。
昨晚,黄小妮一连给胡蝶打了六七次电话都占线,打通后,黄小妮通报了丈夫的名字,对方表现得十分的热情,说好第二天见面。
黄小妮兴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驾着雪佛莱拜会胡蝶去了。胡蝶住朋友家里,地址在轩尼诗道70号。
陈百威对胡蝶的到来也很感兴趣。她这一来自然少不得干她的老本行,如果能拉到自己旗下的“佳荷”电影公司拍片,绝对能赚一笔大钱,佳荷公司也会名声鹊起。但目前香港的电影制片公司有好几家,都盯着胡蝶这棵摇钱树,其中彭昆旗下的“美的公司”肯定会不择手段地争取她。因此,陈百威支持黄小妮和她接触。现在已经是下午,还不见她人回来,不知她们谈得如何了。
陈百威看完几则新闻,感到淡而无味,喝了怀茶,准备去花园看看那几丛炫丽的菊花。
身穿背带式西裤、纺绸内衣的陈百威踏着由雨花石铺就的花园小径来到菊园,他明知道闻花香隔着距离要比在近处好,此时他只是想过来散步。
菊园旁边是喷水鱼池,一群色彩艳丽的金鱼见人来了仓惶逃往假山里,样子憨态可掬……外面传来汽车爬坡的引擎声,陈百威却步抬头,是黄小妮的雪佛莱驶上来了。
虽然心里极想尽快知道妻子与胡蝶交往的结果,为了保持男子汉沉稳的风度,陈百威还是毫不在意地走回厅里,躺在沙发上用一张报纸挡在前面。黄小妮进来时一把夺去手中报纸,一屁股坐陈百威身旁,脸上再也没有昨晚的兴奋。
“怎么啦,谁惹你了?”
“阿威,”黄小妮开口说道,“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胡蝶请到佳荷来。”
“这跟你不高兴有关系?”
“是的,我去之前,美的公司已经有人在游说,说是要给胡蝶很高片酬。”
陈百威这下不再保持绅士风度了,挺起腰问道:“是谁出面?”
“彭昆。”
“胡蝶答应没有?”
“还没有,彭昆很能缠,一张巧嘴可以把死人说活,我担心胡蝶禁不住。”
陈百威叹了一口长气,说道:“胡蝶还没有答应下来,说明她还是有主见的。”
黄小妮撇撇嘴,说:“不见得,据我看,她对香港不熟,谈不上有什么主见,我觉得她干什么都听她朋友的。”
“她朋友是谁?”陈百威准备点烟也停了下来。
“她住房的主人。”
“主人总得有名字吧?”
黄小妮偏着头做挖空心思状:“好像也是从大陆过来没多久的,在轩尼诗道70号买了一栋楼,准备在香港立足下来……也是开堂口的,名字嘛……”
黄小妮正想不起来,一马仔入报:“堂主,文军师求见。”
“请他进来。”
一会文贵进来。此时的文贵已六十岁年纪,脸上没肉,双眼布满血丝,留一口花白山羊胡,长袍马褂,戴一副老花眼镜。在陈百威夫妇对面坐定,干咳一声,说道:“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不知堂主听说没有。杜月笙来港——”
“啊呀,想起来了!胡蝶的朋友就叫杜月笙,文军师,你是怎么知道的?”黄小妮突然打断文贵的话,像发现大秘密似的。
陈百威皱了皱眉头,十分不悦道:“阿妮,我们男人议事不要打叉,进房里去!”
黄小妮嘟着嘴不情愿离去了,厅里就剩下陈百威、文贵。
“说,这回杜月笙到香港来干什么?”
“准备在这里开拓青帮地盘。”
陈百威惊得张开了嘴巴,很久才回过神来,叹道:“从此香港江湖又不得平静矣!”
“我也是这么想,目下中国大陆所有帮会,就属杜月笙的名气大,在上海,连王亚樵、黄金荣、张啸林都斗不过他,如今他要来香港拓展势力,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
“他住在哪里?”
“轩尼诗道70号。”
“那不是胡蝶住的地点么,他和胡蝶是什么关系?”
文贵笑道:“堂主怎么就糊涂了?杜月笙是上海皇帝,胡蝶是上海土生土长的中国电影皇后,没有杜月笙的捧场,她红得起来吗?”
陈百威拍着脑门:“我真是急糊涂了。”
“不光我们急,一听说杜月笙要过来,谁都急,我今天派人去附近打听了,姓杜的在轩尼诗道买下了一栋全楼,准备做为前期基地。带来的手下也开始四处活动,熟悉地形。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增加人员,大展拳脚,我建议趁早把他们铲除在萌芽阶段,否则后患无穷。”
陈百威手托下巴,沉默不语。
“堂主,青帮压境事关重大,一定要做决定!”
有顷,陈百威道:“这事不宜操之过急,目前杜月笙徒众过万,上有蒋介石的支持,更兼特务头子戴笠是他的生死之交……戴笠,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文贵点头,“有人说他是中国的希姆莱,也有人说他是杀人魔王。我还听说杜月笙到香港,还有一半原因是受戴笠之托为军统在香港拓展地盘,做为一个联络内地的情报中心,而且还派了一个叫王新衡的特务头子任香港联络站站长。”
“王新衡这个名字我听说了,原是军统特务处西安站的头目,因为西安事变前对张学良的行动一点察觉也没有,事后追究责任——按理是站长、区长马志超、江雄风负责的,因这两个人后台硬,戴笠不敢动,只好拿王新衡开刀,抓在牢里关了两个月。王新衡想不通,不服,戴笠知道了又下令关四个月,问他服不服,不服的话再关六个月。到了蒋介石决定抗日时,戴笠估计将来香港会成为情报的枢纽中心,才把王新衡派过来,算对他代人受过的一点补偿。”
文贵笑道:“我已经老眼昏花,好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还是堂主知道的详细,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这就叫取长补短,比如杜月笙过来了我还是听你说的。实不相瞒,我与王新衡早有了交往。他在九龙、香港都有联络处,香港的联络处在高街6号。”
文贵道:“高街6号离这里不远嘛。”
陈百威点头:“正是。实际上轩尼诗道70号是王新衡给戴笠买的,现在杜月笙住在那里可见青帮与军统关系之非同寻常。”
“青帮本身实力就了不得,如今再加上军统的支持,这如何是好?”
陈百威沉思,说道:“我们先不要与他发生冲突,只派人在暗中注意,看看他们的动向如何,香港堂口这么多,他初来乍到也不敢太张扬的,毕竟我们是地头蛇,占了优势。”
这时黄小妮从房里出来,倚着门:“你们还有完没完?”
文贵明白这话是冲他来的,起身告辞。
文贵离去,黄小妮就倚在陈百威的肩上:“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陈百威还在思考如何对付青帮压境的问题,嘴里“嗯嗯”着,表示在听。
“我有个设想,请人写个剧本与胡蝶联诀演一部电影。我想我的表演天赋还是有的,主要是缺少名人的扶植,这事一旦办成,我也能沾着胡蝶的光提高知名度。”
陈百威说道:“你何不邀请胡蝶来我们家做客?”
“请了,”黄小妮说,“你以为我很笨吗?”
“她答应没有?”
“哪有这么容易。人家是国际影星,才刚刚认识她就随便答应了?”
陈百威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她也不会一口就回绝吧?”
“她说刚从内地过来,很疲惫,连行李都没取出来,暂时谢绝所有的约会。”
“她的那位朋友和你见过面么?”
“你问的是杜月笙?”
“正是他。”陈百威咽了口口水。
“哎呀,我差点忘了,那位杜月笙对你可感兴趣了,缠着我问你有什么爱好,近来做什么生意。胡蝶每和我说什么话都要去征求他的意见,我看他们俩人的关系……”
“你怎么回答他的?”
“当然是如实说,要争取胡蝶,不如由你出面与杜月笙接触,只要他肯帮忙,这事就成了。”
陈百威觉得有理,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们筹办一个大舞会,邀请杜月笙、胡蝶一起参加。”
黄小妮拍着巴掌:“这是个好主意。邀请他两个还不够,另俩人是非请不可的。”
“谁?”
“一个是胡蝶的老公潘有声,另一位是胡蝶的好朋友张素贞。”
“当然是一起请,包括军统特务王新衡也要请。”陈百威道。
黄小妮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望着陈百威:“潘有声跟张素贞这两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我知道。”陈百威说。
“当初他与胡蝶结婚的排场全上海无人不知,只怕比你和香珠的婚礼还体面。”
陈百威被触到痛处,拉下脸来。黄小妮自知说走了嘴,忙把话题叉开:“那位张素贞更了得,是当代巾帼英雄。‘8·13’松沪战役打响后,大队大队的日军从金山卫登陆,中国军队全线撤退,不少高级将领风声鹤唳,一路溃败。为了掩护主力军撤出上海,最后只留下88师的524团死守上海最后阵地——闸北‘四行仓库’……四面是日本十几万部队,524团的800将士孤军奋战……,当他们弹尽粮绝的时候,任何外援都无法进入,这时,张素贞冲过重重封锁线,向将士们献旗……”
说到此处,黄小妮泪流满面,激动地说:“我虽是越南人,但还是被张素贞的英勇壮举所感动,如果一个民族都像他们那样,任何势力都无所畏惧,那么——”
“那么今天的香港就不会是英帝国主义的殖民地了。”陈百威接过话说。“正是如此。”黄小妮仍沉浸在激动里。
陈百威亦受到感染,让身子靠在沙发上,稍平静一点之后,说:“我们何不就拍一部《向八百孤军献旗》的电影?”
黄小妮仿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
陈百威站起来,在书案上拨动电话。
“你找谁?”
陈百威对着已经通话的话筒说:“黄导演吗,我是陈百威,我在半山区别墅,有点急事找你。”
现在,陈百威有了一个大的设想。借拍《向八百孤军献旗》一方面是弘扬民族正气。在这个大的前题下与杜月笙、军统、胡蝶交往,出发点就大不一样了,只要稍有民族正义感的人都不会拒绝参与。
半个小时后,导演黄捷板来到,一听到堂主的建议十分兴奋。说他目前正在策划写一个反映抗日的剧本,正苦干找不到合适的素材。
“这就叫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百威笑道:“其实我也是经黄小妮提醒才来了灵感。”
黄捷板搓着手:“太好了,我正要采访她,这样编出来的故事更有真实性。我们佳荷公司这些无法走向世界,主要是缺乏这种很有价值的生活原型,比如当初的《江湖风云》在事实基础上加工,就取得了成功。”
陈百威见黄捷板十分得意的样子,皱眉道:“黄导演,有句话我说出来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黄捷板心里打了个突,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话,嘴里还是说道:“堂主只管说,我绝对不会有想法。”
陈百威把一支还有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说:“我觉得你拍的电影无法走向世界主要原因还是题材问题。说穿了你的艺术功底还是浅了些。”
黄捷板脸上一热,尴尬非常。
“当然,”陈百威说,“这也是情有可谅的,导演不可能都是全才,自从我看了《啼笑姻缘》,就发现人家的故事很吸引人,情节一环扣一环,峰回路转,出人意料而又合情合理……难怪别人容易打响,相比起来,你的电影只有细节,没有扣人心弦的悬念,我建议要在香港境内找一个像张恨水那样会编故事的编剧,否则佳荷公司将永远不会有起色。”
黄捷板见陈百威说他是不会编故事,松了口气,说:“导演编剧本身就是两码事。不过象张恨水这样会结构故事的人何处找?中国才一个张恨水呀。堂主,依我看,不如就请张恨水执笔写《向八百孤军献旗》。”
陈百威一愣,觉得这确是一个好建议,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去哪里寻他?”
黄捷板干咳一声,把身子坐正:“这个不难,目前大陆的绝大多数文化名人如茅盾、邹韬奋、柳亚子等人都逃亡到了香港,张恨水说不定也在其中。”
陈百威点头:“只要他来了香港就不难找到,他和胡蝶的关系不错,向她打听就行了。另外,我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办,近段时间你去报社登一则广告,面向全香港的妙龄女郎招聘《向八百孤军献旗》的女主角。”
黄捷板不解道:“演女主角张素贞的入选不是定了胡蝶,怎么……”
“你知道什么,这叫扩大影响。亏你还是导演,连这点头脑都没有。”
黄捷板如梦初醒,伸出拇指哈哈大笑:“堂主真是有两下子!”
陈百威也笑了,说:“还有一事,广告打出后,我准备举办一场舞会,邀请胡蝶、张素贞、杜月笙他们出席。你是导演,知道怎么布置。像音响、灯光之类的,还有伴舞,尽量豪华一些。”
黄捷板起身又问道:“什么地点?”
陈百威想了想:“就这半山别墅怎样?”
黄捷板问道:“大厅能容纳多少人?有多少人参加?”
陈百威道:“大厅能容纳百多人,我要请的也不会超过这数目。”
佳荷电影制片公司招聘《向八百孤军献旗》女主角的广告在香港各家大报上刊登后影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广告称,本片将由大陆著名小说家张恨水先生执笔编剧,佳荷公司斥巨资拍摄。影片的宗旨排斥一切商业盈利的想法和观念,志在弘扬中华民族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
广告效果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陈百威就以拍摄《献旗》征求大陆各界名流的意见为借口,大量印发请帖,邀请一部分知名人士于1941年农历8月15日在半山区陈公馆参加舞会,并发表对《献旗》一剧的看法。
轩尼诗道70号。
这是一栋四层楼的钢筋水泥结构公寓,紧临轩尼诗道,这条路是以香港第8任港督轩尼诗的名字命名的。
轩尼诗是爱尔兰人,1877年4月22日就任香港总督。历任港督中,他是第一个被华人称赞的人。社会对他的评价是个性突出,深受人道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影响。他是一个有独立见解而又不肯与世俗同伍的“超人”。在轩尼诗道70号二楼的办公室里,住着一位干瘦男人,50来岁年纪,一双很大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没睡醒的样子。他正是时下名震江湖的青帮首领杜月笙。
杜月笙书名杜镛,光绪十四年(1888年)阴历七月十五日生于上海浦东高桥。幼年家境贫穷。10多岁便到上海打流,跟小流氓马世奇结识,专做无本生意,经常和马在小客栈里挤在一张床上过夜,他很爱睡懒觉,肚子饿得发慌的时候,才爬起来央求马世奇叫伙伴们去抓别人的帽子(上海人叫“抛顶宫”)卖点钱填肚子。这样混了几年,又在黄金荣开的“大世界游乐场”门口摆水果摊,并代顾客削水果,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削梨的绝招,因他卖莱阳梨,别人给他起了个绰号“莱阳梨”。
当初他对这个浑名很得意,别人叫他,总是连声答应,自己向人介绍,也爱用它。以后慢慢发达了,才没人当面叫他,不过当年和他在一起混过的小流氓向他要钱不遂意时,还是不客气地当面大叫。有次他和四川袍哥大爷范绍曾一起去上海四马路会乐里妓院吃花酒,汽车刚一停下,一群小流氓便围过来向他伸手,他一边赶紧走,一面叫手下人快给钱。给少了小流氓便大叫:“莱阳梨,多给一点!”
他的发迹得益于黄金荣的提携,在“三十六股”党中,他以足智多谋,为人豪爽讲义气出名。当年上海法租界的新开河和陆家嘴两个码头为新关帮霸占,三十六股党前去抢夺。杜月笙一马当先,一斧劈开了新关帮帮主绰号“惠根和尚”的脑瓜,在整场械斗结束后,自己七处受伤。再加上他出手大方,又善于笼络人心,后来独自形成一股势力,专干劈把分赃,敲诈勒索等勾当,同时霸占码头,干抢烟土和卖烟土的生意,条件成熟之后,便另立山头。
杜月笙刚离开黄金荣时,自知敌不过黄金荣,不敢和黄金荣争夺财源,便向工商界方面另求发展。他的手下都听从他而无恶不作,所以工商界只有请他出面才可相安无事,这就慢慢形成了他替资本家充当保镖的基础。
黄金荣则一直靠老一套强抢硬要的手段弄钱,当时一些外省官僚跑到上海想发展,被黄的手下知道了,便会用种种手段进行勒索,直到把这些人带去的钱搞光,然后再给他留点路费离开上海。杜月笙却不这么干,凡到上海来的外地军阀官僚等,他有机会便与之结识,当作朋友,充当保镖。所以他和新旧、南北军阀官僚政客,结识极多,便是这个原因。
杜月笙在上海的势力逐渐形成的另一个原因是豪爽、大方。他搞来的钱很多,花得也痛快,总是左手进、右手出,不像黄金荣只进无出。这样替他捧场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他能混出名来,还有他一套拉拢人的手法。他想要结交的人,总是先与这人有关系的亲友表示出对这人的仰慕和恭维,使人乐于和他见面。他结交人的手法也跟一般人不同,见面时表现很亲热谦虚。一经熟悉之后,他认为这个人如对他有利,必然千方百计在其他场合,或在与这人有关的人面前,故意吹捧这人一番,有意让这些话传到对方耳中,叫对方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对他产生好感。
他善于揣摩别人心意,能根据不同类型性格的人,运用不同的手段去对待。使别人和他结识后,总爱与他交往。
他这些手段,不仅使许多流氓愿为他死心塌地去卖命,就像杨虎、陈群、顾嘉棠等,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他在施小恩小惠时,还有一着很高明的手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花一文钱要能收到十文钱的效果,才是花钱能手。”他帮助别人时,往往自己不出面,如送人一笔钱,或帮人解决一个困难问题,做了以后,不承认是自己做的,而代他出面的人,又往往把他帮助人而不肯出面的内情告诉对方,这样一来,受他帮助的人便更加感激他,而且到处为他宣扬。
这样一来,杜月笙在上海滩很快崛起,名望远远地超过了黄金荣,黑白两道如雷贯耳。成了名符其实的上海皇帝。
自从上海沦陷后,在很多人看来,香港成了最理想的避风港。这时候,青帮众徒都向杜月笙提出建议,在香港拓展地盘,设坛立舵。
杜月笙亦早有此意,恰好戴笠已在香港购置了几处楼房,并派了特务王新衡在那里主持情报工作。此外,因担心杜月笙等人落入日本人手里,蒋介石特别叮嘱戴笠点名要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离开上海,在这多种因素下,杜月笙于松沪战役之后领着陆京士、李裁法等人秘密来到香港,住进戴笠为他购置的轩尼诗道70号。
胡蝶是随后才来的,本打算租一套公寓住下,无奈社月笙苦苦相留,盛情难却之下,和丈夫潘有声一起住了下来。
杜月笙来到香港通过多种渠道打听到,目下虽然堂口众多,但主要还是和安乐、和义堂、三山会三大堂口的天下,这三大堂口中尤以和安乐势力最大,堂主陈百威的名气不下于他杜月笙。
前段时间“和义堂”的军师彭昆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得知胡蝶在这里,前来软磨硬赖要请胡蝶加盟他手下的美的电影公司,演一组《聊斋志异》里的电影,还说蒲松龄笔下的人物多是狐仙,恰好胡蝶也姓胡,有狐狸之媚、之态,真是天造地设,绝对能打响,赚一笔大钱。
杜月笙早听说过彭昆这个人,若要在历史人物中寻找类似的很难找,他自诩曹操,但曹操比他心胸还宽阔些,能容得下人。彭昆的堂口除了他一枝独秀外,几乎很难寻出一位出色的,以前曾有两名拿得出手的,名叫曾英勇、向科武,但都死在他手里。
因杜月笙不愿露面,彭昆在纠缠胡蝶的时候他一直在后厅。彭昆走后,胡蝶向他讨意见,他毫不犹豫说:“这号人你最好少与他来往!”胡蝶听了杜月笙的话回绝了彭昆。没过几天,又有自称陈百威太太的女人打电话要求见面。杜月笙听说是陈百威的太太,当即建议胡蝶答应下来。第二天上午,那位陈太太果然造访,对胡蝶十分崇拜,说她也是电影演员出身,手中还有一家制片公司,希望胡蝶与她联手主演一部电影。
因为是女人,杜月笙并没有回避。胡蝶不时用眼色问他,他都没有直接回绝黄小妮。
杜月笙是夜猫子,习惯晚上活动,白天睡大觉,且鸦片瘾特大。头天听说陈百威夫人来访,吞下安眠药强迫自己睡了一晚,为的是第二天探问一些有关“和安乐”的情况。
黄小妮走后,胡蝶不解地问他:“杜先生,你对待彭昆那般冷淡,为什么对陈百威又这样感兴趣?”
杜月笙说:“瑞华,你若想在香港发展,陈百威不能得罪,香港的众多堂主中,他除了势力大,口碑也不错,讲江湖道义。”
瑞华是胡蝶的小名,一般熟人都叫她这个名字。她说:“我觉得这女人太功利了,一见面就提出和我联诀,明摆着是想沾我的光,一点遮掩也没有。”
“我不这样认为。”杜月笙道,“这只能说明她很坦率,怎么想就怎么说,相反像彭昆满天许诺用大堆好话哄你,这才值得警惕。”
杜月笙说着话,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呵欠连天,生物钟反应他又要上床睡觉了。
胡蝶知道他的习惯,就说:“杜先生休息罢,不要硬撑了。”
这以后,黄小妮又打来电话,说她们公司准备拍一部反映抗战的爱国主义电影想邀她出演主角,这正对胡蝶的胃口,表示如果本子好,很愿意效劳。接下来一连几天香港几家报纸都在头版刊登广告,招聘电影《向八百孤军献旗》的女主角。
胡蝶是行家,看了广告上的内容题要,就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只是感到他们向社会招聘主角感到难以理解,对杜月笙说:“张素贞是我的好友,对她也比较了解,我觉得完全可以演好她,佳荷公司这样干是不是不信任我?”
杜月笙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在按门铃,回过头问道:“什么人?”
陆京士去了一下,回来告诉杜月笙:“是一名邮差。”
杜月笙令陆京士下楼,一边皱眉道:“一般邮差都在中午以前送信,怎么傍晚还有人来?”
胡蝶笑道:“可能是邮差知道杜先生的习惯,特意在傍晚才来。”
“这不是上海,邮局不会这么客气。”
“杜先生的名字不管在哪里都是金字招牌,这里虽不是上海,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上海。”
俩人正打趣,陆京士上来了,递给杜月笙三封请帖。一帖给他本人,另两帖分别是给胡蝶和张素贞的。
请帖上说得很明白。为了弘扬民族精神,佳荷公司将斥巨资拍爱国主义教育片《向八百孤军献旗》。开机前特向从大陆过来的知名人士征求意见,定于1938年传统中秋之夜在半山区陈公馆举办团圆舞会,敬请莅临,下面的署名一律写上佳荷公司董事长陈百威。
杜月笙把胡蝶与张素贞的请贴都给了胡蝶,拿着自己的一份发呆。
陆京士问道:“杜先生,你不想去吗?”
杜月笙问道:“送帖的人呢?”
“走了。”
杜月笙叹道:“这事叫我为难,去不是,不去也不是。”
“这是为什么?”胡蝶收好两份请帖问道。
“就目前的处境,我不宜抛头露面。俗话说树大招风,我杜某人本无多大本事。但早已虚名在外,在公众场所一露面的话,香港黑白两道都会注意我,不利我门在这里立足发展。”
“那就辞掉好了。”陆京士说。
杜月笙摇摇头:“也不行。陈百威在香港黑白两道也是位举足轻重的红人,他既然知道我已经来到香港,诚心请我,若不买帐将来势必向我们发难。有史以来,青洪两帮是不同的两个帮系,但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目前我们需要在这里立足,就不能树敌太多。”
沉默片刻,胡蝶忍不住问道:“杜先生,你说,我和素贞该不该去?”
“当然要去。”杜月笙说:“从某种意义讲,这算是一件爱国义举。我走南闯北见识的人很多,像陈百威这样有头脑的还是小数,光凭他策划的这一项活动就可看出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你能加盟他的电影公司,可在抗日战争这段时间名利双收。”
“那么你呢,去还是不去?”
杜月笙苦着脸:“自从闯荡江湖以来,我也是第一次被人难住。”
室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杜月笙突然看到请帖左下角有一个电话号码,立即想起一个办法来,决定打电话探陈百威的口气。
这个电话号码是陈百威别墅里的,果如所料,接电话的正是陈百威。
“陈先生你好,我是杜镛。”
对方用惊喜的口吻说:“啊,杜先生您好,我正要打电话找你,请帖收到了吧?”
“收到了,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份美意杜某人心领了。”
对方似乎已察觉到什么,忙打断杜月笙的话:“杜先生你一定要来,我们哥俩有很多私房话要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便在公众场所抛头露面。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乔装一番,秘密到寒舍一叙,肯不肯赏脸?”
杜月笙心里一喜,没想到对方比他想得更周到。
陆京士见杜月笙高兴,知道一定是好事情,忙问:“你答应去了?”
“当然要去,这个陈百威我算是服了,不仅心胸宽广、点子多,而且还能替人着想。瑞华,快把请帖给京士,要他送到张素贞手里。”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五,香港半山区陈公馆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宽大、明亮豪华的舞厅内,一对对男女在华尔兹舞曲里翩翩起舞。
九点正,所有的佳宾到齐了,陈百威身穿唐装,这身打扮他是特意修饰过的,因为唐装是中国人的特殊民族服式,他迈着大步走上舞台。众人静下来后,他简短的说了几句,然后要求在场的人都走出舞厅,集中到花园里面向北方。
众人,来到花园,北方是维多利湾的点点渔火,以及天际的大陆……抬头,是一轮明月散下银辉万道,沐浴着太平山下的万家灯火。
陈百威触景生情,他要求在场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精英们把目光放远一点。此刻,在北方的大半个中国土地上,日寇的铁蹄正在无情地践踏我们的国土,前方将士冒着枪林弹雨为国捐躯,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责无旁货地有义务支援前线的战斗。佳荷公司拍摄故事片《向八百孤军献旗》正是本着从爱国出发,一方面教育后方人民、鼓励前方将士,另一方面将所得全部款项购买军用物资,支援抗战。
陈百威的发言获得了全场掌声,效果达到后,他要求名流们对剧本的构思提建议。并要张素贞向大家讲述松沪战役献旗的经历。
松沪战役后,张素贞成了名人,并被派到香港担任童子军领导,负责接待从大陆流亡到香港的社会各界名流。今天到场的就有很多人是她从九龙火车站接过来的。
一场集体活动安排结束后,大家才步入舞场,尽情疯欢,饿了,随时有佣人送点心与饮料。自始至终,都有新闻记者拍照和现场采访,准备明天一早在报纸上发表。
在这场舞会中,有一人自始至终都不露声色。今晚,他比一般的客人来得早,一进入到别墅就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单独安排在二楼小客厅里。当陈百威在花园北望故土发表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说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从小厅来到阳台,站在阳台盆景前深情注视着陈百威,被他声情并茂的谈吐及天才般的组织能力慑服。感到如果要在香港发展,必须要得到他的支持,否则的话将是一场空想。
陆京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小声提醒道:“杜先生,外面山风大,当心着凉。”
身穿长衫、头戴宽边贴帽的杜月笙并没有回头,只望着楼下的陈百威叹道:“在香港,我总算见识了有能力的黑道人物。”
陆京士干咳一声:“杜先生何必长别人志气,你的名字在江湖上不也是如雷贯耳么?”
杜月笙并不理会他的大弟子,说道:“京士,我有个念头,想结拜这位陈先生。”
陆京士不解地说:“他是洪门,我们是青帮,这……”
“没关系,我和四川的袍哥大爷范绍曾不是也结拜了?”
“那不一样,你们之间相隔很远,没有利害冲突,现在不同,你来香港设坛立舵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在他们碗中争食。”
杜月笙搭着陆京士的肩走回小厅,坐下,说:“你说得很对,江湖上只存在利益关系,并无门派之争,在上海我和黄金荣、张啸林不也经常勾心斗角?同样在香港陈百威与莫启青、彭昆也势不两立。我与陈百威结拜,说明不争他的地盘,只向其他堂口发起攻击,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俩个人就着这问题议论了一阵,外面集体活动结束了,陈百威走进来:“杜先生恕不恭之罪。”
杜月笙起身还礼:“哪里哪里,陈先生太客气了,外面的大事要紧,忙不赢的话不必过来招呼。”
陈百威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坐下,说:“都忙完了,现在专来和杜先生聊聊天。”
杜月笙向陆京士递个眼色。陆京士会意,跨前一步,装成十分卑下的样子鞠躬垂手道:“杜先生,我……我想去外面看看,请先生准……允。”
杜月笙装成很大度地挥挥手:“去罢去罢!”
陆京士又是一鞠躬,退了出去,杜月笙这才干咳一声:“我有位结拜弟兄,叫范绍曾,不知陈先生听说没有。”
陈百威暂时尚不明白杜月笙提起这个名字的用意何在,就模凌两可地说:“听说过这名字,只是不甚了解。”
杜月笙说:“他是四川人,曾在杨森部下任第七师师长,现在刘湘部下任川军第四师长。这人和陈先生有不少相似处,豪爽、仗义,只是没有陈先生文武皆备的才能。”
陈百威摇头,还是不知对方用意,连连道:“过奖过奖。”
“杜某人丝毫没有夸奖的意思,走南闯北,先生确是我所见过的帮会首领中最能干的一个,就凭组织一次这样大场面的舞会,足可见你的特殊才能。”说到此处,杜月笙叹了口气:“我杜某人无德无能,立足江湖全仗朋友帮衬。对于结交朋友的标准,只要对方是一位盖世奇才,且仗义行侠,我就认了,也不问他帮派门第。比如我说的范绍曾就是四川袍哥的大爷。”
陈百威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忙道:“江湖上历来是义气二字为重,并无帮派门第之分。陈某人对杜先生的人品、仗义早有耳闻,并有心结拜,只恨远隔千山万水。今日相见真乃三生有幸,若不嫌弃小弟才疏学浅、无德无能,愿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福祸同当,也不枉了这一番夙愿。”
杜月笙没料到陈百威的理解能力如此神速,俩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按江湖规矩换了帖子,一下子十分亲热,天南地北风花雪月地谈得投机。一楼大厅的舞会正在高xdx潮,华尔兹舞曲穿透过一层层墙壁传了进来。
“杜老兄要不要下去轻松一下?”
杜月笙连连摇头:“不必了。和陈老弟在一起比跳舞更愉快——你该下去招呼一下了。”
陈百威看看腕表,对外面的卫士说道:“叫文军师上楼来,我有事找他。”
陈百威回到坐位上,杜月笙说:“你们议事我回避一下。”
陈百威:“杜大哥未免太见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晚来了这么多名流,又是在半山区,只有一条路上下,安全是最重要的。”
杜月笙点头,说:“这倒是一件大事,今晚的舞会香港多家报纸早就报道了,万一有不法之徒寻机捣乱,岂不好事变成了坏事?”
陈百威趁机问道:“听说彭昆找过瑞华拍电影,不知有无此事?”
杜月笙点头:“有这回事,瑞华没有答应。”
陈百威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有人报告军师来了。
文贵进来见杜月笙在场,行了个鞠躬礼,然后问陈百威:“堂主,有什么事?”
“今晚的安全工作很重要,绝对不能出现差错!外面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目前还没有。我在别墅周围布置了比平常多几倍的卫士,加之又有高墙和电网,估计不会有问题。”
“今晚的舞会明天一早每张报纸都要刊登,影响是相当大的,下去要弟兄们小心警惕。”
“是,我就去办。”文贵嘴里说着,脚却不愿走,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便说。
陈百威又叮嘱道:“别墅的安全故然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从山下上来,只有一条山道,必须加派人员巡逻。还有什么事吗?杜大哥是自己人。”
文贵说:“胡蝶小姐到处找你,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陈百威望了杜月笙一眼,杜月笙做了个狡黠的眼神。他最擅长此道,对陈百威耳语道:“陈老弟去吧,难得瑞华有此盛意,机会不要错过。”
陈百威会心地一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大哥自便。”说着起身离开小厅。
“胡女士不知怎么的,自从在花园里听了你的讲演,就变得神不守舍似的,在舞厅里一坐半天,谁邀都不入舞池。”
“是在外面着凉了吧?”
“我也这样认为,上前去问,告诉她我们这里有名医,她说没事,只问你去了哪里。我知道你在陪杜先生,没告诉他。等去外面检查完了安全工作回来,她又问起你。”
俩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游廊——大厅里的音乐飘然而出,舞池里的人舞兴正酣。
走入大厅,只有小数舞伴坐在沙发上休息,见陈百威来了,一律起身,陈百威抱拳还礼。
透过闪闪烁烁的灯光,陈百威搜寻到胡蝶已在舞池和丈夫潘有声跳舞。
陈百威呆了一阵,去更衣室换了一套燕尾西服,这服装是他专为跳舞从欧洲买回来的,一共五六套,平常很少穿。
更衣室在舞池的东角,他一出来就邀了一位伴舞踏着曲子入池。
有意中,很快接近了胡蝶,并把脸面向她,却目不斜视地贯注乐曲。“陈先生,你也跳舞?”
说话的正是胡蝶,陈百威向她点头行礼,眼睛却望着潘有声:“潘先生,照顾不周还望海涵。”
潘有声是位商人,有一张好看的面孔,因为也姓潘,人家都在背后叫他“潘安”。潘安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胡蝶选择潘有声,某种程度也与他的长相有关系。
陈百威小声地在伴舞耳朵里说了几句什么,伴舞马上心领神会地对胡蝶说:“胡女士,你老公的舞跳得好棒!”
“是吗,要不要和他来一曲?”
伴舞娇嗔地放下陈百威,张开双臂道:“潘先生,肯不肯赏脸?”
潘有声根本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圈套,欣然应允。伴舞本是陈百威从风月场上请来的女子,见了潘有声这样的美男子没有不动心的,倒在他怀里,颤声道:“潘先生好帅!”
陈百威轻而易举地就与倾慕已久的大美人共舞,心一下子就醉了。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看来此话一点不假。自从看了胡蝶主演的电影,陈百威便被她的演技与美貌征服了,今日得见,也算是一种缘份。
胡蝶不愧是名演员,她的舞跳得极好,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舞曲的节拍上,感觉自然的进入到最佳境界。
“胡女士。”陈百威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献旗》的女主角我们是决定请你的。广告样登,是为了做宣传,希望你不要介意。”
胡蝶嗔道:“不许你叫‘胡女士’。”
陈百威心里一热,柔声问道:“怎么叫?”
“就叫我瑞华好了。”
“嗯,”陈百威改口道,“瑞华,《献旗》这部电影就拜托你了。”
“阿威,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在情场上胡蝶是位战无不胜的高手,这一次有点克制不住了。
陈百威早闻胡蝶的手段与多情,没想到这一次很快就被自己征服了,心底涌起了无限豪情与壮志。
“不,这部片子很重要。我们必须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胡蝶无可奈何地叹道:“好罢,你想解决什么?”
“有一件亟待解决的事,”陈百威咽了咽口水,“你和张恨水先生熟,他现在哪里?”
胡蝶扑闪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反问道:“干吗,你真要他写剧本?”
陈百威点头:“是的。如果《献旗》经过他的妙笔再创,肯定会流传得更久远。”
胡蝶点头:“张恨水先生的文笔在中国确是一绝,再平凡的事经过他描写都能变成动人的故事,而且入情入理,演起来也很容易进入角色。可惜的是我与他虽有交往,也只是在上海的那段时间联系多一点。当时我在上海明星公司演完《啼笑姻缘》,效果很不错,为了和大华电影片社争取他另外几本书的改剧权,公司派我去拜访过他。公司看好的书是《金粉世家》、《明春外史》还有《燕归来》,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交往的,根本不牵系到商业上去,这样做的结果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看过我演的电影,觉得由我演他小说里的主人公很合适。”
“那他现在在何处?”
胡蝶见陈百威对她自述与张水恨的交往并不感兴趣,想了想:“好像还在南京。对了,是在南京,杜先生家里有从南京寄来的《新民报》,上面正连载他的新作《水浒新传》。”
陈百威叹了口气,不免感到有点失望。
胡蝶此刻抑制不住了,再一次恳求道:“阿威,我们谈点别的好吗?”
陈百威知道已经到了该说的时候了,再玩下去反会适得其反,被对方误解不解风情,于是调整心态,进入角色。
“瑞华,你在杜先生家里住得开心吗?”
“嗯。”胡蝶比陈百威更早进入角色,媚态万种地偎在陈百威宽大的肩上……在轩尼诗道70号,她早就听杜月笙介绍过,陈百威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人。及至他着手筹拍这部反映爱国主义的电影,才知道他更是一位能力非凡的黑道首领,在香港能找到这样的靠山和老板,也算是遇着了一位难得的知己。刚才,在花园里北望故土,明月下,看着英俊、潇洒的陈百威的言行和举止,胡蝶几乎抑制不住冲动,有了和他亲近的念头……于是,她把对陈百威的爱意藏在心中,寻找着机会,和他肌肤接触……舞曲把人带入了忘我的境界,胡蝶的十个指头都能感觉到陈百威手中释放出来的雄性的炽热。
“瑞华,你搬到我们这里来吧。这里安全、清静,我可以派人好好地伺候你”陈百威喃喃道。
“我也极希望能和你住在一起。只是这样不好,一些捕风捉影的小报记者会把我们的正常交往添上许多风花雪月的花边新闻,把你的名声搞臭。”
“不怕,”陈百威道,“我们可以签约,雇主是有义务安排雇员生活的。”
胡蝶没有再说话,她已感觉到陈百威的心跳加快,血液在周身沸腾。做为女人,能够使自己最倾心的男人“通电”,那是最值得骄傲的事。
“瑞华,答应我吧。在香港只要有我,生活方面的事,你可以全不去管他。”
美丽的胡蝶长着一头迷人的秀发,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两个深深的酒窝盈满了柔情蜜意……做为男人,最值得骄傲的是能够征服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比如吕布征服貂蝉、项羽征服虞姬……今晚能与胡蝶共舞且互诉衷肠,陈百威觉得这是老天爷特意对他的关照。
又一曲舞终了,大厅内的灯光明亮,舞伴们都回到舞池四周的沙发上坐下。记者们端起照相机抓紧拍照。
由于陈百威和胡蝶在终舞的那一刻手还没有松开,立即有记者跑上前来采访。
“请问陈先生和胡女士是很久就认识的吗?”
陈百威觉得自己做为佳荷公司的董事长和本公司将要聘用的演员跳一曲舞属正常交往,毫无故忌地回答道:“不是的,才刚刚认识。”
记者穷追不舍:“能否详细地介绍你们认识的过程?”
很显然,这是位专喜欢刺探名人隐私的娱乐记者,此话问得带有某种不怀好意的倾向,陈百威本来可以不理睬他,更可警告几句,但他没有这样做。一来大厅里有各界名流,大众场不能失去风度,二来目前正要宣传将要拍摄的影片,还不宜过早得罪记者。
“我和胡女士认识的原因很简单,本公司将要上演的电影《献旗》的女主角很适合她,她也愿意出演这个角色,为国内抗战尽一个艺人应尽的义务,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请问贵公司拍这部电影不是面向全社会招聘主角的么?现在一下子就决定让胡女士主演了?”
“一开始我们的想法是那样的,但情况不尽人意,在香港根本找不到适合剧本的演员,恰好有人向我们推荐胡女士——更重要的一点,张素贞是胡蝶的朋友,胡蝶对她比较了解,演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记者见从陈百威口里得不他所需要的,转向胡蝶:“请问胡女士你觉得与陈先生合作会愉快吗?”
“最少我是这样认为。”
“你对陈先生的印象如何?”
“他有魄力、够义气,更重要的一点——他很爱国。”
“你才认识他不到半天怎么就如此了解?”
陈百威感到这名记者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失礼程度了,走上前:“先生请不要缠着胡女士,她每天都有很多社交活动参加。”
记者笑道:“陈先生还蛮关心她的嘛。”
陈百威心里一怒,正要发作,突然又改变主意,笑嘻嘻道:“男人都会怜香惜玉嘛,难道你不会?”
记者如获至宝,立即在采访上写道:“陈百威非常心痛胡蝶,对她的爱护可谓关怀备至,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坦言告诉记者——男人都会怜香惜玉嘛,难道你不会?对胡蝶的倾慕之情真是不打自招。”
时间不早了,墙上的大挂钟敲响了两下,发出清脆悦耳的余韵。
已是凌晨两点,有些客人已显出疲惫之态,有欲离去的念头。今晚出席舞会的人有四分之一是乘坐轿车来的,因此能容纳二十多辆小车的停车场挤得满满的。
陈百威对文贵说:“你派人去盯着刚才采访我的那位记者,查清他是哪家报社的。”
文贵答应着,陈百威又记起什么来,小声问道:“安全工作有问题吗?”
“没问题。自半山之上,基本上没有任何可疑人出现。”
“那么山道以下呢?”
“……”文贵一时语塞。
陈百威感到今晚的“平安”有点难以使人相信,原估计彭昆最起码会派人在会场捣乱,制造一两件引起混乱的事情。
“不对,这不符合彭昆的一惯做法!”陈百威对文贵说,“你在这里招呼客人,让点心师多拿点心和饮料供他们霄夜,我下去查查。”
陈百威交代完毕,带上两个贴身保镖,匆匆跳上车,驶出大门,沿山道下去。
半山区别墅造价贵,很大程度还是因为这条山路耗费大。为了使小车直接开上去,从山脚到别墅全靠“之”字形的路蜿蜒而上……山上多石,有此地方几乎是在绝壁上削出一条路。
白天从外面回来或从别墅出去,一路上野花点点,腾蔓缠绕,很有几分紧贴大自然的山野情调。
月亮已低悬于西天,但银辉仍是无遮无掩地洒了下来。月色下的植物没有色彩,像一帧黑白照片。展眼前方,山下的万家灯火已不再辉煌,远处的港湾静悄悄。
陈百威一路下去,基本上不开油门,只须把握方向和刹车。因此也没有引擎声。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有人在捣乱,可以使他措手不及,且很难发现他们。一路上基本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正纳闷,轿车突然被一堆庞然大物挡住去路。幸亏陈百威开得很慢,否则撞上了会车毁人亡……好险啦,一个急刹。车头撞在了那堆大物上面,车上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震动。
陈百威开亮大灯,发现原来是一大堆才从坡上掉下来的石头。很显然,这是人为的,陈百威准备跳下去看个仔细,突然有位弟兄喊道:“堂主不好,看顶上!”
陈百威向上望去,果见是一块万斤巨石,正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