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生对张醉的陈述显然毫无兴趣，他慢慢地移动着眼睛，当视线到了楚香雪身上时就不动了，眼神里射出神秘而带着杀气的光芒：“你叫什么？都在忙些啥？”

    “报告毛先生，我叫楚香雪，代号‘美女蛇’，目前在独立师做卧底，负责监视李自重和一名地下党员。”楚香雪报告道。

    李自重再次把纸条凑到台灯下，温习里面的内容——特务欲劫持李师长亲属往台湾，得信后即刻转移。报春鸟。这份情报真是太及时了，李自重事前也曾防备到这一点，准备在这两个月内把亲属妥善安排一下，如果没有这份电报，那么亲人就只能去台湾做人质了。

    他收起情报，内心稍稍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报春鸟”本人，情报是梁天舒转给他的。他看完后马上就让费玉婷回竹山路35号转移家人。他记得，费玉婷走的时候是晚上10点。由于担心电话监听，夫妻俩约好不通电话，等到安全转移后再由守屋的老妈子打电话向李自重报个平安。李自重在心里掐算着时间，现在是10点20分，如果路上顺利，费玉婷应该快到家了。也正在这时，隔壁林牧狼家里传来急促的电话声，他赶忙熄了台灯摸黑到窗前静听。接听电话的是林牧狼，他很简单说了一句什么就挂了。接着他听到很轻的开门声，借着微弱的路灯余光，他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从隔壁屋里飘出，然后掠过不太长的走廊消失在营区的林荫里……

    是小美！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隔窗的门关上了，李自重复又开亮台灯抓起书案上的话筒……数分钟后，他听到门外有了轻轻的、熟悉的脚步声……他把梁天舒引进地下室……

    “师长，夫人他们走了吗？”梁天舒关心地问道。

    “快了，该到家了吧。”李自重又看一遍手表。

    “报春鸟截获了特务机关的一份密电，内容就是劫持你的家人。但是密电要军统局的高层特务到了后才能破译，而我方的密码专家是今晚9点半才破译出来的。”梁天舒说。

    “军统高层特务到了才能破译？你早该告诉我，真是急死我了！”神经紧绷的李自重松了口气。

    “不，这份密电是高层特务快要抵达江南市的时候才发过来的。”梁天舒的话再一次让李自重神经紧绷，“师长，你叫我来有事吗？”

    “刚才林牧狼家里来了电话，接电话后那位小美就出去了，我不明白这么晚了谁还叫她出去，会不会跟我家有关系。”李自重担心地说。

    “当然有关系，我分析肯定是军统高层特务到了，召集小美回去执行任务。”梁天舒说。

    “小美她真是特务？！”李自重吃惊地望着梁天舒。

    “师长，这事心里明白就行了。”梁天舒不愿往深处说，这时隐约听到有电话铃声，“师长，你家人来电话了。”

    “不会，可能是别人打来的。”李自重回到屋里，才知道是隔壁的电话。

    “师长，这电话是小美打来的，按时间计算，她正好到了宪兵团！”紧随其后的梁天舒说。

    林牧狼可能睡着了，电话铃响了一阵才接听，李自重、梁天舒不约而同地立定静听……隔壁挂了电话，李自重小声问道：“他在电话里说什么？我年纪大了，听觉不如年轻人。”

    梁天舒对着李自重的耳朵说：“他说竹山路35号。”

    李自重大惊失色，急忙抓起话筒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妈子，李自重尽量小声问道：“太太回来了吗？”

    “回来了，刚到家。”老妈子回答。

    “告诉太太马上走，东西不要带了。”李自重挂了话筒，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三辆汽车一无所获地从竹山路35号回到宪兵团，大家下了车，只有毛先生一直坐在副驾驶室里迟迟没有下来。

    夜已深，没有毛先生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离开，张醉几次来到毛先生的旁边都欲言又止。最后，毛先生慵懒地睁开双眼，声音很低的对张醉说：“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楚立言下令要宪兵们回去休息，自己却不敢回家，随同张醉、楚香雪、李如有、丁一卒去到值班室等候。

    大家在值班室默默无语，他们希望毛先生大发一通脾气，甚至动手打人，这样大家心里才会踏实一点……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相反，像毛先生这种深沉的人才是最可怕、最恐怖的……大约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毛先生才步履缓慢地走进值班室，众人刹地起立，都面向着他，一动不敢动。

    毛先生也是一动不动，很久才说：“这份密电都有谁见过呀？”声音很低，像是从幽谷传出来的，在几位手下听来，恰似地狱里传出的索魂之音。

    “报告毛先生，这份密电我们破案小组的每一个成员都见过。”张醉报告道。

    “这种事你们过去经常发生吗？”毛先生的声音更加阴森。

    “是的，过去我们内部隐藏了一位代号叫‘报春鸟’的地下党，所以消息经常走漏。可是现在‘报春鸟’已经被我们清除了……”张醉说话的同时偷偷看着毛先生的表情，见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就不敢往下说了。

    毛先生对张醉的陈述显然毫无兴趣，他慢慢地移动着眼睛，当视线到了楚香雪身上时就不动了，眼神里射出神秘而带着杀气的光芒：“你叫什么？都在忙些啥？”

    “报告毛先生，我叫楚香雪，代号‘美女蛇’，目前在独立师做卧底，负责监视李自重和一名地下党员。”楚香雪报告道。

    “你都监视到什么了？”

    “我监视到今晚10点李自重老婆费玉婷离开了部队，我也意识到很反常，但没有想到她是回家转移亲人……”带着杀气的视线从楚香雪身上移到李如有身上：“你叫什么？都在忙些啥？”

    李如有感觉如芒刺背，打了一个寒颤，垂着头说：“我叫李如有，代号‘五步蛇’，目前在独立师附近开了一家小商店，配合美女蛇监视那位地下党。”

    “那位地下党几时发现的？”

    “报告毛先生，已经发现很长时间。”

    “发现很久为何不抓啊！”毛先生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

    “不是不抓，是暂时不抓，目的是想引出他身后的同党。”张醉代为回答。

    “他的同党引来了吗？”

    “我失职，我知罪，我请求组织给我处罚。”张醉垂着头。毛先生又把视线移到丁一卒，丁一卒不等他开口，就急着抢先回答：“我叫‘乌梢蛇’，是‘五步蛇’同志的副手。”

    “你跟谁说话，谁问你啊？”毛先生的阴气问话吓得丁一卒额上冷汗直冒，双腿发抖。毛先生视而不见。当他停止了问话，值班室霎时静得像空无一物的幽洞，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轻微的呼吸声音……突然，毛先生干咳一声，这一声干咳犹如惊雷，让每一个人几乎同时心惊肉跳起来。毛先生见效果已经达到，于是用更恐怖的声音说：“报春鸟没有死，他一直活着，就在你们中间！”众人惊恐万状。“你们中间谁是报春鸟？你？你？还是你？！”毛先生用手逐个点着，当点到丁一卒鼻头上时，丁一卒裆部一股热尿就流了出来……“紧张什么？心虚了吗？莫非你就是报春鸟？你——”毛先生手指李如有，“还有你，明天提独立师那位地下党的人头来见我，做不到就用自己的脑袋代替！”

    梁天舒从李自重家里回来就一直牵挂着楚香雪，这种牵挂的成分很复杂，有担心、害怕，更多的还是思念……他忽然发现人这个东西真是很怪，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同在一座城市却不能相见，他也没什么，反正没有指望，可以把爱深藏心底，可是如今才在一起呆了几天，一旦暂别，就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这现象就像大堤填塞好的缺口，不掘它永远不会有事，一旦决口，洪水就会一如猛兽，永无止日……梁天舒和楚香雪是金陵大学的同学，而且都是文学社的成员，两人喜欢写诗，喜欢徐志摩和戴望舒，回忆这幕幕情景，梁天舒不禁哑然失笑，甜甜地进入梦乡……

    次日醒来，梁天舒仍觉浸淫在梦乡，他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准备去家属区看楚香雪回来没有。对着穿衣镜整装的时候，忍不住背起了楚香雪读大一时写的新诗——

    我的眼睛开始流泪，

    流成一条墨绿色的河，

    一道醒目的风景。

    我站在河的此岸，

    你站在河的彼岸，

    没有桥，怎么也涉不过去。

    那就等待夜幕降临吧，

    在繁星交辉的夜空将上演精彩的剧目，

    可是今夜全城停电。

    楚香雪是金大公认的校花才女，她的诗婉约、朦胧，与梁天舒的风格正好相反。梁天舒万万没料到楚香雪已经来到房门外，并听到了他在背诗，进屋后她也背起了梁天舒写给她的一首情诗——

    不管爱你有多难，

    既然选择就决定爱到底。

    不悔当初的错，不怨命运无情冷酷，

    如今我已别无所求，

    你才是我唯一的寄托。

    最伤心莫过未曾获取便猝然离去，

    最遗憾也是你永在天边手长莫触；

    也许最担心早已悄悄守候门边，

    也许终生守望也在出生前无缘。

    人之初道路千百条，

    走火入魔不止我一个；

    茫茫人海万事如愿寥寥不多，

    爱无所爱求无所求，才算哀。

    人生是一支无怨无悔的歌，

    大起大落唱过红尘荒漠；

    只要轰轰烈烈曾经爱过，

    成败得失何须记较太多。

    楚香雪背完诗，然后含情脉脉的看着梁天舒，梁天舒将她揽在怀里：“香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有危险吗？”

    “今天早晨。没有危险那就不叫地下工作。”

    “香雪，我真的好替你担心，新来的特务凶恶吧？”

    “是的，他比张醉凶恶得多。天舒，我走后这边有什么情况吗？”

    “有的，大约你到了宪兵团的时候，有人打电话给林牧狼，林牧狼报出，‘竹山路35号’，那是李师长家的住址。”

    “打电话的人就是新来的特务毛先生，可以肯定林牧狼也是特务。”楚香雪说，“天舒，我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是跟你有关的——外面的两个特务已经奉命要杀你。我看这事你要和李师长商量，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香雪，毛先生是不是怀疑你了？”梁天舒突然问道。

    “他不光怀疑我，他怀疑破案组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张醉。”楚香雪说。

    “香雪，你比我更危险，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替你分担。”梁天舒搂紧了楚香雪。

    “不，你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你已经暴露了。”

    “我不怕，你才说了，我有李师长这把保护伞。”梁天舒在楚香雪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路边小店，李如有、丁一卒没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门口的马路。马路上偶尔有人路过，车辆更是难觅踪迹。也难怪，这里本不是个做生意的地方，这店子原是一家人力车修理店，因生意不好，店主低价转让，张醉正好要到这里来监视梁天舒。为了把这里作为一个长期的驻点，张醉还花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钱装了电话，这让电话公司颇感奇怪。

    “如有，如果今天完不成任务，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丁一卒苦着脸说。

    “除了死路，你还能有别的路？我们的家人都在他们手里！有人说土匪的‘匪’字只差一个棺材盖，其实干我们这一行，只要踏上一只脚，也就是不归路了。”

    丁一卒伸长脖子朝独立师那边的方向看，心里焦急，嘴里嘟囔道：“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要再给‘美女蛇’打个电话？”

    “已经打过两次电话了，再多打也没有用。”李如有说。

    “美女蛇是不是骗不出来他？”丁一卒仍然担心。

    “不会吧，前几天他俩经常出双入对，梁天舒准是被别的什么事缠住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这时电话铃响了，李如有接了一下就挂了，小声告诉丁一卒，“做好准备，目标出来了！”

    两人于是一阵忙乱，做好了行动前的准备工作。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先由楚香雪把梁天舒骗出来，路过店门口时就以买零食为由把他带到店里下手，然后割下头装在桶里带回去向毛先生交差。李如有觉得这是一次难度不太大的行动，所以很镇定。

    过了一阵，独立师那边果然有人过来——但不是楚香雪、梁天舒，而是几位年轻军人。两人在暗中祈祷，希望这几个人只是路过，不要在店门口停留。

    几个军人过来了，他们偏偏是来买东西的，而且买好一样过一会儿又要别的。

    “你们搞什么名堂，简直是存心捣乱！要买就一次性买好，否则这生意我不做了！”丁一卒没好气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一个军人气势很凶地质问。

    “不要以为你披了层黄狗皮就了不得，大不了也就是一个丘八！”

    “你说什么？老子教训你！”青年军人一拳打将过去，把丁一卒打得眼冒金花。丁一卒哪里肯吃这个亏，撑身一跃出了柜台，揪住军人捉对扭打。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说！”

    李如有怕误了正事，也走出柜台劝架。这时，为首的潘一良向旁边的几个手下使一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把李如有、丁一卒按倒在地，二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几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扎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