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自空中落下,雨滴和大地碰撞,千百声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吞没地的轰鸣。
水汽蒸腾,氤氲在幽深的夜色中,哪怕竭尽全力撑起伞,也依旧令人觉得窒息。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庞大拱门缓缓开启,门后穹之上的惊雷横过,照亮了远处棱角狰狞的宫殿。
执灯的宫人站在雨中,低垂着眼眸。
“大人,请走这里。”
宫人在暴雨中为他引路,朱红色的外衣被雨水侵染成暗红,如血流淌。
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数暴雨的覆盖下,宫殿中的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彼此交织,摇动着雨帘,仿佛要上抵苍穹,洒落了无尽的威压。
令人窒息。
穿越过不知道多少重宫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大殿的前方。雨水的洪流从屋檐之下洒落,漆黑的宫殿中亮着隐约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有些苍白。
在大殿的门口,禁卫的声音沙哑:
“陛下传召。”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落了衣摆上的雨滴,低下头,走进宫殿,前行十五步,停在玉阶之下,同另外两名乐师一同俯身下拜:
“微臣,见过陛下。”
垂帘之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太常卿,这三位就是你为朕举荐的英才么?”
“他们是臣一手教导出的弟子。”
在玉阶之旁跪坐的老人垂首回应,“纵然非是人之血,依旧不逊色与龙脉乐师分毫。”
“那么,便依你的想法来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息,“只是,还请太常卿快一些,朕已经老了,等不了太久了。”
玉台之下,太常卿没有话,只是深深地俯首。
这位协助皇帝撑起震旦三十年的乐师已经年逾古稀,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头上不见人为之自傲的白发,而是将其彻底的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早已经印刻进血肉和骨骼中的矩阵。
没有宫人在侧服侍,垂帘之后的皇帝亲自走下前来,将一份染着血痕的卷轴放进了太常卿的手中。
“这是武德使冒死带回的地图。”
苍老的皇帝,“请太常卿自西而去,十万里——那个东西沉睡在竺。”
太常卿黯然叹息,俯身叩拜:
“臣,祈请陛下三思。”
皇帝笑了,疲惫地坐倒在玉阶上,轻声叹息:“果然,你已经老了啊,太常卿,同朕一样。等我死后,你能活几年?等你我死了之后,这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太常卿没有话。
捧着卷轴的双手颤抖着,却不肯收下。
在地上,他们听见了沙哑的声音。
“汝等抬起头来,看着朕。”
当他们斗胆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双幽深的眼瞳,倒映着他们的面孔,还有大殿内的暗淡灯火。
佝偻的皇帝坐在台阶上,华贵的冠冕和龙袍难以掩饰他的苍老和衰弱。
时日无多。
“我死了之后,谁来主持大局?”
皇帝的手掌把弄着手中那一颗至高无上的印玺,自言自语:“谁来支撑这个已经快要崩塌的国家?是那群窥伺帝域,野心勃勃的诸侯之辈么?还是朕的那几位好侄儿?再或者,朕那个生与深宫,长与夫人之手的女儿?
不,他们不能,谁都不能,这个震旦,谁都撑不起……我死了之后,会有洪水滔。”
皇帝抬起手中的印玺,令他们端详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告诉他们:
“——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皇帝的眼瞳中迸发出了摄人的寒光,像是来自于地狱中的光焰,令在场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头,匍匐在地。
“朕救不了它,但有人可以,比朕强十倍,强百倍,强千万倍的人可以。”皇帝看着这位撑起三朝的股肱之臣,声音沙哑:
“太常卿,去将它带回来,将那个东西,那个被称为真理的怪物,带回来!”
将那个能中兴震旦的继承者,一个能够重整乱局的万世明君带到我的面前来!
寂静里,苍老的乐师悲凉地颔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时候的他,跟着老师一起叩拜在地上,还不知道这一趟遥远的旅程意味会让自己后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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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门关那一扇通往皇域的大门缓缓开启。
胡先生将叶青玄送到了门口,有侍从牵上来了一匹马。胡先生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将缰绳递给了叶青玄,连带着一个包裹。
“这是我的令书,能够让你在皇域之中通行无碍,这是我的亲笔信,交给陛下,陛下也一定会乐于成全你们。”
“其实不用马也可以。”
叶青玄笑了笑,“我一路飞过去就好了。”
胡先生摇头:“虽然叶子你现在是黄之王,但这里是震旦,最好还是低调一些——皇域乃龙脉之血的垂青之地,自有上城的护佑,不要随便动用乐章,引起误会总归不好。”
叶青玄抬头看了看空,视线穿过了以太界,便能够窥见那一道笼罩在空之上的遥远城池,和巍巍长城。
又看了看胡先生认真的表情。
“好吧,这个听你的。”叶青玄叹息。
“那我不留你了,去吧。”
胡先生后退了几步,叶青玄牵过了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胡先生挥手:“那么,就此道别吧。希望路不会太远。”
“祝一路顺风。”
胡先生挥手:“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从这里到国都要两的时间。找到白汐之后,就赶快带着她离开这里,别管这里的破事儿啦。还有……”
他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快去快去!”
叶青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容,便也笑了起来,纵马而去。
目送着叶青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胡先生微笑着,眼神释然。
“再见。”
他轻声呢喃,转身走进门关。
你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叶青玄。
想必没有我来进行多余的提点,你也能够从迷茫中醒来吧?
你还有挽回错误的机会,胜过当年的我,也胜过这世上众多追悔莫及的人。
不论遇到什么,希望你能够找到白汐。
还有……
那是胡先生最后未曾出的话语。
“——成为英雄的愿望,不要放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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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地动山摇。
穹空为黑云所覆盖,仿佛铁幕缓缓压下,在长城虚影的笼罩之中,沉甸甸的盖在门关之上。无数乐章和矩阵自虚空之中浮现,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化作纽带,紧系着与地的距离。
令与地再次重合,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渺的缺口。
门关。
“……门关啊。”
战马之上,白恒凝视着自己曾经穿越过不知多少次的城关,如今自己却要亲手将他击破……一时间心情便有些复杂。
“长孙家主,遵照先前的安排,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调转马头,将一块虎符抛向了碧眼紫髯的长孙家主,打了个哈欠之后,一骑身影就没入了千军万马之后,再也不见。
纵然是长孙家主也没有想到,白恒就这么放心的将兵权丢给其他人,毫无留恋,甚至没考虑过怎么再收回来。
在尖锐的号角声中,大地动荡,铁骑席卷,千军万马在大地之上推行,像是灰黑色的铁毯,将大地一点一点覆盖。
一袭白衣的长孙家主升空而起,驾驭着井中月的投影,凝视着门关之上孤身而立的男人,微微拱手:
“胡先生,好久不见。”
两军阵前,胡先生却毫无风度的坐在城头的女墙上,也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有话便——你来我这里,是想要打下门关,还是想要跟我拉家常?”
长孙冀归无所谓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失了面子而感觉到难堪,可是眼神就变得郑重起来,低沉的声音自胡先生的耳边响起。
“告诉我,胡先生……十五年前,太常卿和你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纵然注定得不到回答,他依旧抱着万一的期望。
“无可奉告。”
胡先生的眼神漠然,只是敲打着膝盖上修长的铁篪,钢铁的余音里带着森冷寒意,令长孙冀归的眼神变得失望起来。
“那么,就要请先生赐教了。”
胡先生摇头,“你是我的前辈,我没有教过你什么,当不得先生这个称呼,所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长孙冀归一愣,旋即沉默了起来。
胡先生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大笑了起来。
“老师死后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叫我胡先生,反而把我的本名给忘了啊。”
他乐不可支地拍着膝盖,摇头感叹:“虽然不怎么好听,但连名字都被人忘了,还是觉得有些恼火啊。
还有那群夷人的主教,怎么想怎么见鬼。不但把人的名字当姓氏,还管人叫‘太阳’。虽然读音差不多,但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吧……算了,算了,来将通名的环节就这么略过好了。”
他起身,弹了弹下摆上的灰尘,手中如长笛一般的铁篪旋转着,迸发出轻灵而细碎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他端详着长孙冀归,眼神就变得轻蔑起来,“就你一个胡儿吗?恐怕不够啊。”
“……”
长孙冀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这么多年的风度和涵养没有让他失态,可是眼神却变得愤怒起来了,碧目之中映照着阴沉的光。
“那么,就请胡先生——领教一下!”
崩!
那一瞬间,铁篪的凄啸迸发,宛如烈日的轮廓自胡先生的身后浮现,洒落暴虐的炽热光芒,令无数人骤然色变。
此时此刻,烈日的轮廓之上,所洒下的每一缕光芒,都是极其纤细的以太之线,无数乐理纷繁编制而成的细线带着不可思议的穿透力,像是纤细到难以察觉的剑刃贯穿。
转瞬间,门关之前的大地动荡起来,在长年累月中千万人践踏而成的坚硬道路在瞬间变成了细碎的沙尘,伴随着暴风吹上空。
如鬼泣的哀冷之声自胡琴井中月中流出,相较酷烈的大日,却宛如流水一般,弥漫向四面八方,紧接着,升腾成了朦胧的雾。
那无从观测的雾气弥漫在以太之海中,阻隔着烈日的爆射之后,无数性质干涉如铁锤,锻打着以太,形成了怪物的轮廓。
统摄了召唤和禁绝两系的乐理,井中月所驾驭的绝非是柳氏的阴魂鬼魅,而是兽性的另一个极端——以龙脉之血汇聚而成的神性。
转瞬间,迷雾消散,赫赫门自以太之海中浮现,无数巨灵自门中走出,身着铁衣,目生三木,手持大戟,踩着飓风和雷霆,仰咆哮。
它们自从雾中涌现,不似寻常召唤物那样暴躁,反而在戒律之道的约束之下法度森严,百步之外,巨灵取下背后的铁弓,弓弦绞紧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人头皮发麻。
触目所及,风雷之上的巨灵君已经占据了穹。
此时此刻,伴随着无数蜂群振翅的尖啸声,铭刻着无数音符的青铜之箭如暴雨一般洒落,覆盖了整个门关。
这才是长孙家主掌握兵权,主攻门关的原因。
长孙氏在上城中所负责的乐理乃是城防和攻伐,井中月之中所沉睡的乃是历代长孙氏乐师苦心营造的无数雷霆军。
经历了数百年的更迭和兽性灌注、戒律束缚之后,每一个巨灵都拥有了近乎巨型战争傀儡的力量。
其中剑甲十万,弓五万,矢无数……每一具都绝非凡物。
唯一有所限制的,只不过是长孙氏并不擅长大范围调动以太而已。
倘若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甚至只凭着他一个人,就足以攻下门关!
飓风和雷霆之下,硬着无数铭刻着龙击乐理的箭矢,胡先生抬起了手中的铁篪,烈日的轮廓旋转,无尽的光焰喷薄而出。
太阳。
太阳降临了。
酷烈的大日这一刻,真正地出现在物质界之上,撒发着无尽的光和热,令空烧成赤红,令大地化作焦土。
百步之内,一切都在着暴虐的变化乐理之下彻底蒸发,化作尘埃。
伴随着胡先生动作,躯壳之中的层层封印解开,压缩坍塌的矩阵再度舒展,覆盖了躯壳,宛如一道道铁的灼痕,蔓延上了面目。
烈日之中,一个庞大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是似人的轮廓,却有着人类决不能奇迹的残忍兽性,沐浴着堪比熔岩的火光,那暴虐之猿舒展着身体。
自烈日中向尘世投下了轻蔑的一撇。
紧接着,同胡先生一起抬起手掌,向着赫赫宫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