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center">潘克勤(中国驻印军新30师89团第三排排长)
1944年8月5日,驻印军打下缅北重镇密支那,完成了第一期反攻任务。在密支那休整期间,我被调到新30师89团任排长。
密支那的战火熄灭了,可伊洛瓦底江上仍是一片忙碌,汽艇往来穿梭,工兵们正在不分昼夜赶修横跨大江的桥。不久,八莫突击战打响。
1944年10月,新一军全部渡江完毕,新38师为第一线兵团随军挺进。为了早日打通中印公路,新30师爬上险峻的山岭 ,进逼南坎,与敌人在外围地激战起来。
1945年元旦悄然来临,新30师89团由南坎的西部山林中钻了出来,推进到瑞丽江边冒雨渡江,紧紧堵住了南坎的缺口。
元月15日,南坎大雾,合围部队势如奔涛一齐涌下,南坎迅速解放。
元月28日,是十九路军淞沪抗战13周年纪念,滇西远征军与驻印军选定这个日子,在离云南边镇畹町不到10英里的芒友会师。从此中印公路由印度雷多至昆明一条长达1566公里的国际路线全部通车。
会师的礼炮刚刚响过,新30师89团马不停蹄,奇兵突击芒友北面之南帕卡。南帕卡是通向腊戍一个重要的据点,日军的第56师团、第2师团、第49师团以及第18师团的残部都退守在这里,准备负隅顽抗。根据部署,我第三营为攻击南帕卡第一线部队,我第七连为右翼侧击。
2月4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天还没亮,全连提前开饭准备出发,连长命令第一、二两排担任主攻,我第三排为预备队,向外围一片松林地带前进。这天,天气晴朗,中午时分我们到达预定地点。敌人已在山脊一线部署火力,阻止我军前进。
南帕卡右翼遭遇战开始了,连指挥所在山坡下架起了电话,指挥战斗。但我军处于仰攻位置,地形非常不利,第一排发动冲锋,均被击退。尹连长是个急性人,看看第一排上不去,马上调来重机枪掩护第二排强攻,枪声大作,喊声震天,但直至黄昏,仍无进展。伤员一批批从阵地上退下来,两位排长也失去联络,下落不明。
这时,炊事兵送来了晚饭,我叫传令兵将饭菜送到伤员手上,连长和我蹲在大树下共进晚餐,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脸色很难看,拿着馒头,手在发抖。这顿饭谁也吃不下去,我向连长请战:“连长,我们第三排上去吧!”他叹了一口气答道:“也好。”
我举起冲锋枪命令集合准备战斗,同时对四个班长下达作战指示。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一排人小心翼翼地摸索行进,听到远处的炮声,知道已经来到敌人的后方了,手心里不由得冒冷汗,脚下一滑,我跌进一个大坑里,茅草高过人头。接着传令兵来报,七班已经顺利到达大路边,我命令七班继续前进,快速占领制高点警戒。不料七班刚刚跃过大路,敌人的机枪就哒哒地响起来,八班立即用火力掩护他们退回原地。我命令这两个班在左侧构筑工事,用火力封锁大路。
此时敌人知道腹背受创,退路已被堵截,于是命令重机枪拼命对我阵地扫射,来势凶猛,我又将九班调上来共同对付敌人。刹那间机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震撼着寂静的山林,一场厮杀开始了。
我冒着雨点般的子弹来到七班阵地,弹坑累累,四处冒烟。七班长和机枪手满脸血污,握着滚烫的机枪,正向敌人射击。这一班人伤亡太重了,伤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小伙子扑在地上,月亮照着他苍白的脸,嘴角流着血。我过去将他抱起来,不料他的胸口开了个大窟窿,血浆顿时像决堤的洪水,哗地涌了出来,我的袖子全湿了,地上的草皮洒满了这位战士的鲜血。他的血流完了就断了气。
我像疯了一样,跑到机枪阵地,大声吼道:“拿掷弹筒来!”憋足了气对准敌人那挺重机枪的火舌,发射枪榴弹。一道红光划破夜空朝着那吃人的黑洞喷去,他妈的,那家伙再也无声无息了!
敌人的重机枪阵地打垮了,三个班一窝蜂冲过大路,在山坡上构筑工事准备再战。我跑到右前方去观察敌情,树下却蜷伏着一个日兵,这完全出乎我的意外。我一个措手不及,条件反射般端起冲锋枪就扫射,可是枪栓卡壳了,他站起来用那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向我冲来,我连忙躲开,等他转过身来,我已拔出腰间的大刀向他砍去。他三次前进冲刺都未得手,气力不行了。只见他喘着大气,一双死鱼眼睛胀鼓鼓地直瞪着我,嘶裂着嗓子,大声嚎叫,“呀!……”踉踉跄跄地冲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刀把他格开了,可是无情的刀锋却同时劈到他的脸上,他满脸是血,枪从手上掉下来,栽到地上死了。
尹连长已经赶到前线来了,我们共同研究作战部署,认为这个山头非坚守不可,但目前兵力单薄,敌人前来反扑,必然抵挡不住。而前方死角太多,直射兵器不能发挥作用。连长决定,回去调迫击炮来助战。
果然不出所料,连长走后,敌人就开始反扑了。10来个敢死队员扛着炸药包,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向我阵地一步一步匍伏前进。
我正命令各班集中手榴弹,敌人却一声吆喝,手榴弹象冰雹一样向阵地落下来,一时山崩地裂,手榴弹在这个小小的山头上遍地开花。我一脸灰尘,满身泥土,睁眼看时,手旁竟有三颗就要爆炸的手榴弹正冒着青烟。我顺手抓起了两颗嗤嗤作响的手榴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堆黑压压的影子用力扔去,轰隆一声,鬼子哇哇地叫起来。与此同时,另一颗手榴弹在我的右前方也爆炸了,又是轰隆一声,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耳朵嗡嗡地响着,张大着嘴……脑子里却仿佛看到敌人喊杀连天地冲来了,这是不行的!我忘命地喊着:“弟兄们,打呀!”手榴弹,机关枪,掷弹筒响成一片,冲锋的敌人终于全部消灭了。
这场争夺战,我排伤亡大半,全排52人只余下21人。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感到右臂疼痛起来,一摸,原来右臂在不停地流血。
弟兄们劝我下去休息。不,我不能走。我命排副带领弟兄们坚守阵地,自己飞快地进入炮兵阵地,准备痛击敌人的进犯。
连长在阵地上见我这个样子,命令卫生员急救,包扎伤口时发现里面有弹片,于是又命令我下火线送手术室开刀,这时我已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得知,连长阵亡了,我禁不住大哭起来。
这一天的变化真是太大了,生离死别何其快速。后来我从前线被直升飞机送到马格利达后方医院治疗。
南帕卡于1945年2月8日被攻克,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四天。据新一军《精忠日报》报载,我连在南帕卡外围作战有功,我排共歼敌50余人,击毙了日军中队长一人、小队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