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九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邓贤 本章:那一年,我十九

    <span class="center">黄跃中(中国驻印军新一军搜索营一连)

    1995年,小女儿叫我去美国探亲看她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时隔半个世纪,还能在异国他乡看到当年的战友!

    他叫大卫,二战期间曾是美国驻印空军部队的一员。女儿搬家到德州阿灵顿市Abbylane街的第一天,刚听到我们开口说第一句中国话,他就急忙忙地跑过来和他“喜欢的”中国邻居热乎上了。得知我曾在缅甸呆过,也是史迪威将军的部下,他激动不已。我在女儿家里呆的那段时间,他差不多每天都会跑来,兴奋地和我聊中国,聊二战,聊美国大兵。出于礼节,我也曾到他家里回访了三次,看着他保存完好、当年美国人独有的“军民一起救护”卡,满墙的纪念图片,我尘封了50年的那段记忆,就这样被这个热情的美国老兵一一掀起……

    1944年,我19岁,正在成都读高二。正是10月金秋时节,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呆在课堂,却瞒着家里,偷偷溜到了军营,并被分到新一军教导总队学生一队,成了一名步兵。

    当兵第一天,记得教官只和我们说了一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战场上,步兵总是冲到最前面,所以步兵的基本素质很重要,不然就得送命。虽然入伍前我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谁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把小命丢掉,所以在密支那驻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每天训练、学习,每天重复很多同样的事情,非常累,但只要一想到事关国家和自己的生死存亡,训练时,兄弟们便都很认真,谁也不敢叫苦,不敢偷懒。我记得那时步兵的基本功课有五项:

    操典

    野外勤务、作战搜索

    内务条令、规章

    筑城教练、工事

    简易测绘

    据教官介绍,驻印军的特点,除了武器好,对身体素质要求也非常高。所以我们除了操典、上军事课外,还像学校一样,专门开设了体育课。给我们上体育课的是一名美国教官,上课的内容和高中时差不多,无非就是些跑步、吊杠等项目。但为了提高大家的身体素质,适应森林战,我们训练的强度非常大,并重点训练单杠、木马等项目。一天下来,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

    每天傍晚训练完毕,我们都会结队去营地附近的伊洛瓦底江洗澡、洗衣。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格外清凉,江边上就是白白的沙滩。我们先把自己一身汗淋淋的衣服脱下洗了铺在沙滩上晒着,然后再跳进江里洗自己,等洗够玩够了出来,衣服也晒干了,舒服无比。

    河边上有一家随军医院,即密支那有名的48医院。每天傍晚我们到河边时,映着夕阳,远远地便能看到年轻的美国医生、护士铺着白色的毯子,躺在河滩上晒太阳,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浪漫的异国海滩度假场。穿着泳装的美国人很健康,也很大方,每次我们到时,他们都会礼貌地和我们打招呼,然后静静地收拾东西离开,把这片乐土让给我们这帮脏小伙们。

    在密支那训练期间,我们步兵用的全是美式武器。机枪都是美国汤姆式,据说是当时美国最好的武器之一。步枪就稍逊一些,虽然轻,射程远,但耐火力差,一扣一发之间,还不如我们国内的中正式好使。此外,还有适合巷战、灵活、可以连发30多发子弹的冲锋枪,这是班长专用的;直径10厘米、总长2米多的铜管火箭筒,可以穿甲,专门用来对付日本人的坦克,威力其大无比;至于那适合近距离作战、追击躲进掩体里的敌人、火力巨大的火焰喷射器,我只在教导总队看到过,听教官说它们曾经无数次使日本人闻之丧胆。我是轻机枪手,战场上机枪手的射击技术就是生命。我的最好成绩是3发子弹30环,而当时我们全班的平均水平为25环,所以那时的我是很骄傲的,因为我的射击成绩总是排在班里第一名。

    打下八莫没几天,孙立人将军就下令带教导总队所有的人去观看战场,给我们进行现场教学。在队长的带领下,我们步行了一个多星期,终于走到了八莫。第一天便是新一军一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团长带我们现场察看地形,并将战地、堡垒、司令部一一指给我们看。谁知道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踩响了一个地雷,当场就有两名同去的战士被炸死!看着血淋淋的战友,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奇怪的是当时并没有人害怕,没有一个人吓得跑掉,更没有人哭。我们继续前进着,听团长的讲授,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踩破了一个气球。战争,让我们的心灵都麻木了。

    余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就在这片废墟上扎起帐篷住了下来。在这个鲜活的课堂上,团长给我们详细分析八莫之战,讲解战略、部署以及实战战术。战场上,硝烟未散,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树木只剩树桩,土地一片焦黑,寥无生气……虽然身在异国土地上,但这里却并不使我们感到陌生。要知道,这里和长期以来受日本人践踏的东北、天津、上海等地并无任何区别!如果我们还不狠狠反击,用不了多久,整个中国可能都会变成八莫这个样子!

    从战场上日方的武器、工事、后勤补给等情况中我们不难看到:日本人的武器很先进,民心也很齐,而当时的中国已衰败到不堪一击,要打败国力强盛的日本,谈何容易!但那时我们都把国家的存亡视为自己的存亡,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前线,打日本人!我记得一同上前线的学生军中,有四川军阀杨森之子杨汉渝、著名画家徐悲鸿之子徐伯阳、大地主之子武仲秋,还有目不识丁却骁勇无比、身经百战的班长张生泮,他们都是满腔热血,誓死如归的青年。

    今天,我还会时时在小女儿生活、工作的美国土地上停留。在美国的停车场、MALL、公园,我的中国话时时都能引来一些美国老年朋友友好的问候。除了邻居大卫,后来我还在街上认识了好几个美国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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