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西斯没有再回答。
他们站在一片旷野之上。灰黑色的天空无星无月,只有堆叠的云层后隐隐透出一点不祥的光,遥远的天际偶尔有电光闪过,却感觉不到一丝风,漫天阴云都像画出来的一样静止不动。
埃德扯了扯领口。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呼吸。又一道电光划过时他正环顾四周,眼角隐约晃过一点灰白的影子,心中突地一跳。
他转过头,视线定在那一角,直到下一瞬的电光闪现在他眼中,让他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一座高塔,灰白细长,高耸入天际。
他毛骨悚然,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怪异可笑的、打嗝一般的声音。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头皮阵阵发麻。他满心惊骇地垂下视线,在黑色泥土中看见细白的骨骼,深切地印在他眼底。
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难看得萨克西斯都没办法无视,精灵开口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埃德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我来过这里。”
他来过这里他曾经死在这里。
异界之镜,异界之环,次元环那件属于水神神殿,被当成他成为圣者的试炼场的魔法物品,无论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噩梦不止一场的噩梦,即使他最终成功通过了考验,身在其中,穿梭于不同的世界时那千奇百怪的死法,都足够让他永生难忘。
那些世界或许并不是真的,只是一点被截取的碎片,一个投影,可他每一次死亡时的感觉,都真实无比。
但这个世界,最让他恐惧的却不是死亡的那一刻那一次他死得太快根本没什么感觉。然而一复一日行走其中,不止一次走过曾经繁盛的文明残留的遗迹,看过林立的石柱撑起几乎坍塌殆尽亦仍可见昔日辉煌的建筑,摸过斑驳的石碑上残留的文字,却始终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那样的空洞死寂,比走在原本就难以生存的荒漠之中,更能清楚地感觉到“死亡”这两个字的沉重与绝望。
那是无论多么热烈的生命,多么伟大的文明,都逃不过的终结。
“如果它也存在于异界之环中难怪费利西蒂能找到它。”
萨克西斯仰头看向天空,抬手似乎像在触摸什么无形之物“这个世界,是艾比白鸦告诉你的吗但恕我直言,它跟我原本想要去的那一个,也没有好多少。”
“你原本想去的那一个,是幽魂界吧”埃德说。
如果不是精灵没有完成的那半个符号给他的预感实在太糟,他其实更想跟过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然而这里固然是一片死地,却也比被影魅包围要好得多吧
“啊,我忘了,”萨克西斯笑了笑,“你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规律,所以即使从前没有见过,也能认得出来但你应该也知道,被称为幽魂界的世界,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被虚无之海所吞噬”埃德的声音低下去。
“那是一个被虚无之海所吞噬,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完全被消化的世界。”萨克西斯补充,“它固然已经失去了生机,徘徊其中的灵魂,却仍自有其力量某种意义上极其强大的力量。”
埃德明白过来“而那是你能吞噬的。”
“虽然味道相当可怕。”萨克西斯承认。
埃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大号的娜娜。不,真比较起来的话,或许还是娜娜更厉害一些,毕竟精灵不过是以灵魂的状态吞噬另一种形式的灵魂,娜娜却什么都能吞。
短暂的交谈里,从记忆深处翻起的阴影渐渐散去。他指向远处那座高塔,告诉萨克西斯“我曾经死在那里还好一眨眼就死了。”
萨克西斯低低的笑声听起来很有几分愉快。
“它偶尔会闪出微光,即使这个世界已经死去,那里也一定还残留了什么。”埃德厚着脸皮当没听到“当然,如果这朵花种在哪里都行的话”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精灵微笑,“恐怕我们还得去到那里才行。”
埃德长长地叹气,然后振作精神。
“那么,”他说,“路很长呢。”
再长的路他们也只能走着去,因为这地方并不能施法。埃德有时觉得这相当可笑被视为几乎无所不能的魔法,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失灵”,也难怪像艾伦那样的冒险者,总会把“不要什么都指望魔法”挂在嘴边他们一定得到过相当惨痛的教训。
在异界之环中时,他以为不能施法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缺乏魔法之力,或存在于此处的力量与他所能使用的并不相同,但现在,当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那力量离开他身体的那一刻也会迅速消散在空气里,像一滴水落进干涸开裂的土地,瞬间消失无踪。他甚至无法像在地之暗面时那样,把自己包在一个“壳”里,因为那用魔法制造的屏障也瞬息便会粉碎。他有种恐怖的感觉,觉得如果他执意要强行施法,很有可能会被吸干就像沙漠里的干尸。
他小时候曾经被一具干尸吓得够呛,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哪怕非常自信地觉得自己已经强大了许多,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还好吧”他问萨克西斯。
他一直觉得这个精灵与其说是“鬼魂”,不如说是意志和力量的结合,某种意义上,就像是神明。
可失去了肉体的保护,就像没有容器的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实在有些危险。
“如果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我死去的时候就该彻底消失了。”
萨克西斯回答的语气算不上友好。当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就道了歉他这会儿的情绪依旧不怎么稳定的样子,但对埃德实在要比对肖恩温和友善得多。
埃德有一点小小的骄傲,又有些不解“你以前跟肖恩打过什么交道吗”
在格里瓦尔面对那些精灵的时候,萨克西斯的态度都没有对着肖恩那么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