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会战的枪声刚刚停下,敌我双方都在做部队的调整。由于日军伤亡较重,主攻部队纷纷撤退后方进行休整,第一线守备情况大概是:
日军方面:第34师团,6月初由新宁移至南庙、九公桥地区。6月11日,其大部东调,靠近广西和湖南交界处进行休整。第58旅团残部,由邵阳东退移去衡阳。由68师团余部,担任湘桂路东段、湘江西岸公路、铁路的守备任务。第116师团残部集结于邵阳东侧进行整补。第47师团残部,向湘潭退去。第86旅团仍担任邵阳附近地区的警戒。第64师团担任湘乡一带的守备警戒。
中国军队方面:第18军集结于泸溪、麻溪铺、郑家驿地区整训。第73军一部担任资水东岸孙家桥至湘乡西侧地区的防务,其主力集结于武冈、洞口、龙潭司一带整训。第100军以一部担任邵阳西侧及西北侧地区的防务,主力集中在黄桥铺、山门一带整训。在整训休补的同时,第四方面军各部分别派突击队,袭击破坏湘桂、衡宝、长衡等地的交通和日军后方设施。
王耀武见湘西暂时平静,中日双方军队在各自防线对峙,相安无事。
他便带上警卫驱车去了龙潭,这个地方是第51师打得最激烈最悲壮的地方。听师长周志道说,这支部队在这里牺牲了2000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跟随王耀武参加淞沪会战以来的老官兵。王耀武心痛得要命,他发誓要到老部队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
雪峰山大战打得如此地惨烈,他在前线指挥所只能听听这热闹声,可是去不了。他是多么想上去啊,像当年在淞沪战场上,他挥舞大刀,一连砍了两个联队长。他想着那时的情景就过瘾。那年王耀武34岁,率领自己的班底第51师,从上海打到南京,又到河南大战日军名将土肥原师团。特别是江西万家岭那一仗,打死日军4000多,真带劲哟。还有被何应钦称为最精彩的一战,上高会战,他被誉为抗日铁军,授予了“飞虎旗”,后来几乎无役不与,打遍了大江南北。
王耀武催着快些,把车开快些。英雄的51师在盼望着他,2000多名跟随他征战南北的英灵也在等待着他。王耀武想到自己的劲旅牺牲2000多人,眼圈都红了。他是多么想再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向他们作最后一次告别,让他们在这块英雄的土地长眠不朽。
51师的周志道一行列队欢迎王耀武将军,在作战室周志道向他详细地介绍了51师作战的具体情况。王耀武听了汇报后,一挥手大喊一声,走,去阵地上看看。他说凡是51师在这一带战斗过的地方,我都要走一遍,要不我就不是51师的兵。51师的官兵报以热烈的掌声。
龙潭位于溆浦县南端,是湘黔的咽喉,西行百里是安江,再行百里是芷江。湘西会战一开始,日军第116师团就选准这个进攻方向,想走条捷径,直杀芷江。所以师团长岩永旺把师团最能战斗的三个联队,放在这个攻击点上,第109联队、第120联队,第133联队。然而在这一线的中国军队,不仅有杨荫的19师、还有周志道的第51师。
王耀武登上了龙潭镇附近的高扎坡、牛形山阵地。这是第51师最先同敌人接触的战场,他走下战士们阻击敌人的战壕里,认真看了工事的构筑与火力布局,他没有放过一处战壕和掩体,还进藏兵洞里面蹲了蹲。战场上仍然停放着阵亡将士的遗体,只是做了初步的集中处理。王耀武在阵亡将士的遗体前肃立,默默致哀。他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山下走去。
牛形山对面是鹰形山。鹰形山湘西会战胜利后改名叫英雄山,现在仍然被当地群众这样叫着。前面叙述过51师在鹰形山战斗的过程,那时它被日军占领着,为夺下这座高地,153团王梦庚团长还组织了敢死队,文成海连长是敢死队的队长,最后只剩下7个伤兵。鹰形山争夺战的胜利,粉碎了日军企图快速通过龙潭,直捣安江,占领芷江的黄粱美梦,为整个湘西会战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在英雄山上,第51师阵亡官兵400多人。王耀武在山上停留了小半天,他把这块高地的每一寸土地都仔细看了一遍,一寸土地一寸血,几乎每个阵地上都与日军展开了肉搏。曾经过百战的王耀武是能体会到的,他在四百多名官兵的遗体前,黯然伤情,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在脸上。
王耀武的龙潭之行是辛苦的,自己把行程安排得很满。周志道他们再三劝他休息,他都拒绝了,现在他又驱车去了木鳌洞,他要去看看第151团曾经激战的地方。在那里该团第4连连长刘鹤龄牺牲在高地,他不能不去看看。刘连长跟随他十几年,十多次大仗恶仗都没让他倒下,这次却永远倒在这个高地上。王耀武心里真有些后悔,当初他打算把他调到警卫营来的,但战火一开,竟把这事给放下了。
王耀武登上车岩岭阵地,刘连长他们为争夺这个地方,竟倒下大半个连。车岩岭海拔1393米,高耸入云,硝烟没有散尽,伴着乳白色的岚气在山峰飘悠。王耀武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是一处三面百丈悬崖,地势十分险恶的地段。一个中队的日军守在据点里,真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将军随着一阵山风吹来,仿佛又听见昨日的枪炮声,他看见刘鹤龄连长冲锋的身影。王耀武浑身激灵了一下,他想要为殉国的将士们修座烈士陵园,让他们的灵魂能在公墓里得到安宁。
于是王耀武下山去了,他要亲自为51师阵亡官兵选块风水宝地。周志道他们都十分赞成,地址就选在柳坪东面的弓形山,将鹰形山、牛形山、高扎坡、木鳌洞等殉国将士遗骸集中安葬于此,同他们英勇牺牲的战场遥遥相望。
第51师官兵动手兴建陵园了,溆浦县的老石匠们都来参加了。大文学家钱钟书的父亲——中央大学教授钱基博先生撰写墓碑碑文,缅怀第51师以身殉职的1979人。第51师师、团长官题词建成碑墙,周志道将军题词是:先烈血,主义花,洗清了民族耻辱,奠定了世界和平。在陵园前建有子弹形纪念塔,上刻蒋介石、何应钦、陈诚、冷欣、王耀武、施中诚等高级将领的题词。并建牌楼一座,上书:国民革命军陆军第74军第51师阵亡将士公墓。在公墓附近另造“倭寇冢”一座,埋有日寇尸体700多具。
公墓竣工那天,举行了隆重的公祭仪式。王耀武司令专程赶来参加祭奠,并亲自诵读祭文。语未出,泪先流,直至失声痛哭,号啕不止。王耀武在公墓旁休息一宿,部下无不被他感动。这是抗日战争胜利后,烈士公墓落成那天的事。
王耀武在湘西会战结束后的龙潭之行,对第51师一个月来在鹰形山、牛形山、木鳌洞,高扎坡等战场英勇杀敌歼灭日军3500多人的战绩,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用周志道师长的话说,龙谭战役斩获之丰,创造了本师抗战以来的新纪录。
在周志道师长一行的陪同下,王耀武还去青山界高地进行了视察。青山界海拔1400米,是雪峰山第二制高点。青山界口成凹字形,一条古道从中穿过,是邵阳至隆回的唯一通道。为了阻止日军进攻芷江,中国军队在两边山头挖战壕、修筑硐堡。战争开始后,日军派汉奸、伪军向守军谎报军情,支走中国防守部队,从而鸠占鹊巢。英勇的第19师官兵为夺回青山界阵地,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第19师师长杨荫听说王耀武司令长官前来视察,率全师官兵迎了十里路,欢迎王司令的到来。王耀武称赞第19师在湘西会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敢打敢拼,显示出英雄部队的战斗作风和优良品格。他特别感谢第19师给第51师的增援,两支部队协同作战,打垮了进犯湘西的日军主力师团。
杨荫师长向王耀武司令介绍了攻取青山界高地的战斗情况。第50团陶富业率全团领受任务后,他们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以一股兵力从正面作佯攻,主力则从深山密林中隐蔽穿插,然后全团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向日军发起猛烈攻击,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溃败出去。这一仗打得异常激烈,金万生连长以下六七十人阵亡。
王耀武来到大青山烈士公墓,为殉职的第19师官兵默哀。他在青山界待了一个上午,视察了19师附近的阵地,听了许多英雄的故事,他为他的部队而感到骄傲。所以王耀武还下到兵营,问士兵的生活是不是习惯,身体是否适应山区水土气候,他同士兵们还一起吃了一餐中午饭。
当王耀武一行从青山界回到柳坪时,天已黄昏。第51师专门为王耀武举行了一场联欢会。官兵们在离师部不远的平地上搭了木台子,亲切地命名为耀武台。王耀武的名字那时在湘西是家喻户晓,百姓都知道他是抗日名将,现在指挥湘西会战又取得了胜利,谁都想见见这位神奇的将军。
柳坪附近的军队过来了,前线医院的伤员来了,还有四周的老百姓。
王耀武一身戎装,精神抖擞。他健步登上大木台,向台下的官兵和老百姓敬了个礼,就湘西会战的胜利,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讲话。王耀武的讲话不时被掌声打断。
第51师文工团表演了富有特色的战斗节目。在观众席上,王耀武见一对年轻夫妇抱有一岁多的孩子,很逗人喜爱,便上前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露出满脸的慈爱。此时此刻,王耀武脑子里肯定想到自己那个在炮火中呱呱坠地,又在枪炮声中蹒跚学步,奔跑成长的儿女。
他离开家乡太早了,他这时竟然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位远在山东泰安上王庄的慈祥老人,一个寡妇在农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呀?抗战胜利了,老百姓可以过上幸福开心的日子了,我王耀武也该解甲归田,去享受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了。到那时,盖上一栋小瓦房,喂上两头猪,再有满院子的鸡、鸭,还有一个温馨的家。王耀武想着想着,豆大的泪水滴在怀里抱着的孩子脸上。
整整20年的军旅生涯,让王耀武将军深感疲惫。现在把日本侵略者打败了,中国不就太平了吗?人民大众可以休养生息,重建破碎的家园了。
让王耀武忐忑不安的是战争还得继续下去,不仅要打,而且他的第四方面军还得挑大梁。按照蒋介石的说法,他的王牌都交给他王耀武了,要王耀武把这些部队整饬成国民党军的精华,从军容军貌军风军纪着手,把王牌军变成威武之师。
这个任务没有交给汤恩伯等人,不仅仅是个信任的问题,还有作风、品质等条件。王耀武为人厚道,善于学习,读书刻苦,勤于思考,这就同国民党其他将领不一样了。所以第74军下辖的3个师,很像回事,不仅打仗勇敢,军纪也好,这在国民党军队里是少有的。
湘西会战结束,蒋委员长就给王耀武下达命令,抓紧休整补充,立即转入整训,准备接受美式最新装备,其水平超过杜聿明、廖耀湘的5军、6军。王耀武当时就明白了,要组建一支王牌中的精锐之师,即整编74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