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当那些在特定情境中你熟悉了的名字偶然从另外的情境中出现时,你曾被激动的心会莫名地一动。你会不停地追踪下去,看一看那个被称为命运的东西究竟是怎样诱惑着、牵引着、戏弄着一个个生命,看一看你头脑中已经形成的东西是怎么升华或毁灭。如果说大凡人或事都有一个结局,那么当你阅历沧桑,你就不会只以简单的正剧、喜剧或悲剧来区划。有时,涌动于你心中的万千种滋味甚至无法形成语言。
余程万在常德会战结束的几天之后被军法执行总监部以临阵脱逃罪逮捕,解往重庆,直接原因是增援常德的方先觉第10军预10师30团团长李长和被九战区军法执行分监部逮捕后的申诉。
预10师在赵家桥一带同日军苦战,力不能支,30团团长李长和丢失部队,只带4名卫士,化装成百姓潜逃出战场。该团步兵指挥官身负重伤,滚到一个干水沟里昏迷两日,奇迹般地没有死去,12月3日被军的侦察分队发现后救起。他愤而向军部报告了团长逃跑的事。当时蒋介石正为常德作战折了第三员大将孙明瑾而气恼万分,得到报告之后当即电示,不论多么艰难也要将李长和缉拿归案。
军法部门撒下天罗地网正要行动,不料李长和却领着那几个士兵回到第10军收容地点。被捕后他极力申辩,称那时部队已无法控制,自己是无奈而突围,回来报告情况,没有变节行为。常德失守之后数日,李的一位军校同窗将余程万突围事向他通风,李在申辩中咬定自己的事情性质与余程万相同。
第10军也是蒋介石嫡系主力,平日与74军明争暗斗,这时自然也不想让74军独得光荣而自己蒙耻,便将李的申诉上呈重庆。
军法执行总监部得到第10军报告后,也认为余程万不能坚持到底,使守城作战的光荣毁于一旦,军方对舆论不好交代,故报告蒋介石建议杀余程万以正军法。
偏偏又正赶上日军大肆宣传攻克常德的所谓“胜利”。美国总统办公室来电询问常德是否已经失守。汪伪的报纸在刊登天皇对攻占常德部队敕语的一侧,刊登着一幅中国士兵在战场废墟中举手投降的照片。
蒋介石气不打一处来,指示按临阵脱逃罪处决余程万。
余程万被捕后,承认一切罪名,毫不申辩,并写了数千字的服罪书,给远在昆明的妻子邝瑗、军长王耀武和老校长蒋介石等人分别写信诀别。
他在狱中静待司法程序结束,走上刑场一了百了。
但在此同时,虎贲守城的英勇事迹随着各报记者和74军政工人员对57师突围官兵的了解,一点点披露出来。人们渐渐知道,余程万指挥的是一场怎样的战斗,以及为什么有了最后的突围。
先是大报记者,接着是常德地方官员和各界人士,联名上书蒋介石,历数余程万率师守城的英勇事迹。要求赦其罪,表其功。
74军政治部向军委会呈上一份详细记载守城战绩和确定突围时情况的报告。
蒋介石在阅读这几份文件时,竟几次热泪盈眶。
他批示撤销对余程万的审判,恢复军衔和职务。当天,他让与余关系密切的余的1期同学、任蒋介石侍卫长的俞济时去监狱将余程万接出来。
第二天,蒋介石设家宴招待余程万。席间,蒋对余说:“父母有时也会错打孩子,请石坚兄原谅校长的偏听之误。”
余程万涕泪交流,再三表示在有生之年为领袖和党国奋斗不息,万死不辞。
余程万奉命重组虎贲,可怜战前8千热血男儿,常德一役,半月坚守,所剩的只有265人。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整军,余程万任整编74师副师长,虎贲57师则改为该师57旅,以下仍辖169、170、171三个团。
中华民族的命运在抗日战争胜利不久后发生了历史性的巨大转折,代表民族和人民根本利益的力量与腐朽没落的政治制度开始进行殊死的较量。令人痛心的是,许多在抗日战争中为民族建立功勋的部队和将领成为那个腐朽王朝的殉葬品,被历史无情地甩出轨道。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虎贲与张灵甫74师一同覆灭于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之中,但余程万却幸运地在该战之前调任粤东师管区司令,半年后又任驻云南的26军军长兼滇东剿匪指挥官。解放大军横扫大西南,卢汉起义,余程万一度与第8军长李弥同飞台湾。关于大陆解放后余程万的情况笔者没有找到确凿史料。周询着《抗日时期常德会战》书载:余程万于1984年病逝于香港。
在记述孟良崮战役的资料中,我们看到了几个在常德保卫战中熟悉的名字。
攻占孟良崮主峰后,解放军第4纵队司令员陶勇、11师师长谭知耕、师政治部主任陈茂辉在山腰看部队清理战场,这时俘虏队伍中一个肩缠绷带的中年人一瘸一跛地走到他们身边问:“你们是军官吗?”不等陶勇等人回答,那人接着说:“我是57旅少将旅长陈嘘云,请你们派人把我抬走。”
陈嘘云,常德保卫战中任57师代理副师长。
51旅副旅长皮宦猷被俘后在士兵堆里待了两天,后被士兵指出身份,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他说:“74师曾被蒋介石先生誉为‘建军模范’,这次却全军覆没,这叫生铁撞上金刚钻……”这番话被刊于1947年5月31日的《大众日报》。
皮宦猷,常德保卫战中任57师代参谋长。
常德作战时的170团副团长冯继异在孟良崮时任170团团长,负伤被俘。
57旅副旅长杜鼎即原171团团长,他因事于战前去了南京,没有参加孟良崮战役。战后,他成为这支部队唯一的幸存者。大陆解放时,他将“虎贲”的代号带往台湾。在1952年整编中,驻桃园339师和207师一部编成168师,“虎贲”落在这支部队头上,虎贲部队的光荣历史也落在这支部队头上。
1959年11月,蒋介石将军队编为12个重装步兵师和6个轻装步兵师。
重装师也称“前瞻师”,是随时准备打仗的部队,168师即其中之一。
1961年,该师被列入“精武计划”师,频繁进行训练演习,作为台湾的精锐部队进行了一系列重点的训练和装备。这个师的拿手项目是“坑道攻坚”。一次,蒋介石在观看该师演习时十分激动,连声说;“虎贲,这还是那支英勇的虎贲哟!”
这支部队军事素质在台湾步兵中属较强的,但政治素质却被军事当局认为很差,1970年政治考核中排名全军中等以下。1960年第二次调防金门过程中,有7名士兵逃亡。在大陆“海峡之声”的宣传下,该师203团勤务连上士臧仕德和204团5连上士副排长詹振金于1960年8月和1965年6月分别从金门、马祖只身游泳过海,向解放军投诚。
一支部队也像一个人一样,有自己的历史,辉煌与失落、耻辱与光荣。笔者所采访到的每一名抗战老兵都清楚记得自己的部队番号和各级主要长官的姓名。部队是军人生命的依托,但是部队的历史显得更加脆弱,它比历史中的个人更加不被看重,更加易逝。
它只对于那个部队的成员有着形同生命、刻骨铭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