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了樱花如雪的春天,盛夏的富士山草木繁茂,浓荫蔽日。日本国的“圣岳”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致。
作为1935年的退役大将,松井石根在湖光山色中休养,安度着他孤寂的晚年时光。他已经59岁了。自从投入名古屋的陆军幼年学校开始,他为日本国的侵略和扩张出生入死。他参加过日俄战争,当过关东军的高级参谋,又任过日本驻欧洲、美洲和中国上海、广州领事馆的武官以及日本驻华公使馆的武官。在田中义一召开决定侵略中国的具体方针的“东方会议”上,松井石根滔滔不绝地介绍中国的政治和军事形势,为军国主义的“大东亚共荣圈”献计出谋。
如今,他老了,他身边没有子女。回顾戎马一生,他深感欣慰和满足。他仍然坚持每天记日记的习惯。他关注着“中国事变”。
1937年8月14日是个闷热的夏日,从东京来的电话使他激动和振奋,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要他速去东京,有军机大事相商。
富士山距东京只有80公里的路程,他立即动身。他和杉山元都是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毕业后都在参谋本部服务。杉山元比他小两岁,但59岁的松井石根对57岁的杉山元极为尊重,因为陆军大臣的军令代表天皇的意旨。
第二天,松井石根在宫中拜受裕仁天皇任命的上海派遣军司令的诏令。对于这道钦令,松井诚惶诚恐,他从内心深处感谢天皇对他的器重和信任。自从8月13日传来上海事变的消息,松井的心就不平静了。他发表演说认为,应大胆溯长江挺进,攻克国民党政府首都南京。他说:“迅速拿下南京,随之实行人道的占领政策和公正的市政管理,这将说服中国公众摒弃蒋介石,把他们的命运托付给日本领导人。”
8月16日,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大将颁布《关于派遣军之奉敕命令》。松井石根聆听参谋总长的指示:关于派遣军的任务,是“扫荡上海附近之敌军,占领其西方要地,保护上海侨民之生命”。
载仁大将派给松井的部队,只有第3师团和欠一个天谷联队的第11师团,还有榴弹炮、高射炮、迫击炮、装甲车、侦察机、重机枪,和架桥渡河的工兵,野战毒气排以及军用信鸽小队等保障部队。但是,松井石根认为派遣军的兵力太薄弱,他认为投入不足的两个师团的兵力,不仅难以作战,反而招致众多的牺牲,连保护侨民的任务都不易完成,他认为应该派遣5个师团。可是统帅部坚持认为两个师团足够了,他们举了一个实例,1.2万名关东军征服了20万的张学良部队。
极其自尊的松井无言以对。他知道,他的复出,完全是军部认为他对上海的熟悉以及他的丰富的军事经验和学识,他不能示弱。杉山陆相等人认为:三个月可以征服中国。
松井没有说这句话,但他把派遣军的任务扩大了,他的目的是“占领南京”。
退役的将军重新披挂上阵,天皇决定面授机宜。8月17日上午10时,松井石根荣幸地进入皇宫拜谒裕仁天皇。他一身戎装,大将的星徽耀眼夺目。
天皇赐座后,说:“朕委以统率上海派遣军,宜细察宇内大势,以速定敌军,扬皇军威武于内外,以应朕之倚重。”
松井说:“臣石根拜领上海派遣军之大命,受赐优渥敕语,诚惶诚恐,不胜感激之至。谨奉戴圣旨,惟仁惟威,发扬皇军之宗旨,以安宸襟。”
接着,天皇问松井石根:“今后采取什么方针才能完成派遣军的任务?”
松井信心十足:“派遣军遂行其任务,将与我海军密切协同,并密切联络当地我官宪尤其是列国外交使团及军队,齐心协力,以迅速恢复上海附近之治安。”
天皇侧耳听着,欣然点了点头。对于上海作战,海军强烈要求增兵,陆军部认为“三个月可以灭亡中国”。刚刚上任的近卫文麿放弃了对中国战局不扩大的方针,宣称:“采取断然措施,对华一击。”被重新启用的松井石根,心中又燃烧起了已经熄灭的战火。见完天皇后,他对近卫首相表示:“拿下南京,打垮蒋介石政权,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这个时候的松井石根,内心是狂野而矛盾的。他渴望率领大军征战中国,可他回想多年来在中国奔走,呼吁“大亚细亚主义”,一副温情脉脉的“和平”嘴脸突然变成了枪炮和刺刀,这该如何解释呢?他认为从“劝诱中国有识之士觉醒”到“亲率膺惩中国军队之师奔赴中国”,“此实可谓讽刺也”。
名古屋出生的松井石根大将为了“体察圣旨”,全然不顾世人和历史对他的嘲笑,他已经翻了脸,对“中国的有识之士”,他将“挥所谓破邪显正之剑诛杀马稷”。
跟随松井石根出征的是家乡名古屋的第3师团和善通寺的第11师团,约4万多人。当时,日本只有18个常设师团,平时每个师团的兵力只1.1万多人,战时扩编成特设师团,人员就扩充为2.4万至2.8万多人,即由现役的38万人扩编到73.8万人。除了预备役兵外,日本的兵役制还有后备役兵87.9万人和补充兵役240多万人,各种兵役人员合计有448万多人。军事帝国的兵役制度为它的侵略和扩张政策提供源源不断的增援大军。
而当时的中国,只有180万现役兵,预备兵役和后备兵役一无所有。1936年为应付时局只训练了5000名壮丁。中日战争爆发时,本准备训练壮丁100万,因为仓促和来不及准备而没有实现目标。
人口众多的中国没有打仗的准备,在兵力上不如小小的一个岛国。
实际上,松井石根率领的两个师团的增援大军,对于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来说,这已是第二次增援了。
“八·一三”事件后激战了两天,4000多日军虽然大部分阵地未丢,但伤亡惨重。海军陆战队司令长谷川清于8月16日向日本海军连发两份紧急电文,要求迅速增兵。
当天晚上,海军军令部下令将在旅顺待命,原准备去青岛的横须贺镇守府第一特别陆战队,吴镇守府第一特别陆战队两个大队约1400人和佐世保海军陆战队两个大队约1000人,立即开赴上海。
从佐世保出发的两个大队在海上航行了3天。他们虽然加大航速全速前进,赶到上海已经是8月19日的晚上了。
2400人的援军除了加强虹口地区的防守外,在黄浦江一线即杨树浦路东西配备了防御连线。从8月19日到8月22日,中国军队在杨树浦和汇山码头的生死拼搏,对手就是刚刚登陆的日军首批增援部队。
浩浩荡荡的舰队从日本海黑压压地向东南方向的太平洋西岸前进。与第一次增援部队不同的是,第3师团和第11师团在登陆时遇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停泊在长江口和黄浦江上的舰艇,被中国空军和浦东的炮兵多次攻击。
老谋深算的松井石根,从熊本启航时就测好了潮汛。船到长江口时,正是农历的七月十七日。农谚曰:初三潮,十八水。七月十八日凌晨,公历8月23日,乘着白茫茫的晨雾和白花花的潮水,10多艘舰艇上放下来几十艘汽艇,探照灯像利剑刺破晨曦,日军争先恐后地跃上汽艇强行登陆。
这里北接浏河,南连吴淞,与狮子林炮台毗邻。小川沙的男女老少,世世代代在长江边种地打鱼、繁衍生息。七月十七日下午大约5点钟,从吴淞口方向开来18艘“黑壳轮船”——当地民众称军舰为“黑壳轮船”。这一天,从浏河到吴淞口云集了33艘日本军舰。对于善良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只知道日本兵和中国军在虹口打仗了,他们经常看到日本的军舰从吴淞口进进出出,他们没有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家门口。
保安队在海塘上站岗放哨。56师的步兵连在海边的碉堡里架起了机枪。
过了半夜,军舰上的大炮响了,第一炮击中了川沙镇上严家茶馆的一角。保安队员徐阿高那天正好放哨,他是深夜1点多听到枪炮声的,他立即开枪还击。外号叫“老四”的李锡尹也是保安队的,他是小川沙人,他二哥一见日本人要上岸,立即飞跑到薛泾塘去讨救兵。他一走,暴风雨般的枪弹飞过来,村庄变成了火海。
在海塘上放哨的保安队和江防部队进行了不屈的抗击,由于大部队的登陆和敌人海空军的火力支援,终因寡不敌众,日军步步紧追。
塘湾、韩家宅、闻家宅、张家宅、牌楼、河塘脚等村子里的人赤着脚逃命。大的哭,小的叫,扶老携幼四散躲避。跑不动的,顺路躲进稻田里,韩家宅的顾庆贞刚钻进稻田,就看见六七个日本兵点火烧房子了。一个老人看着日本人烧着了自己的家,连忙钻出稻丛想去救火,结果被日军打伤了腿。还有来不及跑的,都被日本兵打死了。张家宅的金兆其那时才9岁,他跟着大人跑,在他后面几个跑得慢的老人都被枪打死了。日军登陆后,闻家宅首当其冲,全村9户人家房子全被烧毁,闻爱生一家九口三代人全被关在房子中活活烧死。赵志冲一家五人是被日本兵用刀砍死的。最惨的是他的即将生产的妻子,日本兵将她开肚破膛,取出胎儿取乐。
韩家宅村只有14个人。登陆的日军一刀一个,杀了14个,死了13个,还在一个13岁的少年肩膀上和额头上留下两处刀疤。离韩家宅不远的石家宅,31名男女老少被日军用铁链拴在一起,浇上汽油活活烧死。惨叫声和怒骂声撕人心肺,丧心病狂的日军朝着燃烧的人群开枪!据统计,罗泾乡10多个自然村被烧房1000多间,被害人2244人,占全乡总人口的80%!农历七月十八日作为全乡的祭日沿袭至今,一块刻有“永志不忘”四个大字的花岗岩石碑,矗立在1937年8月23日侵华日军的登陆地。
川沙口登陆的日军第11师团向着浏河和罗店进攻。从吴淞镇以南张华浜登陆的第3师团经过激烈战斗,攻占了吴淞镇后,向着宝山进发。
面对水天一色的吴淞口,松井石根拔出指挥刀下令:“封锁长江口,中国船只一律扣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