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姓普罗霍罗夫的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阿达莫夫 本章:第六章 一个姓普罗霍罗夫的人

    一时的不知所措过去以后,谢尔盖对费奥多罗夫说:“那好,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让我们谈谈吧。也许您能帮助我们做点什么。应该寻找您的玛丽娜。”他故意叫姑娘的名字,为的是不再使老人焦急不安。

    所有在座的人都明白了这个意思。他们还明白了一点,即现在应该使他们俩人单独留下来,因为费奥多罗夫只有对谢尔盖才肯开诚布公,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的。

    罗巴诺夫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时,怀着希望与慌恐望了谢尔盖一眼,仿佛对他说:“哎,老兄,加把劲,干出点样儿来,出了什么事,你可是亲眼看见了。”而且谢尔盖在朋友的目光中看出有警告的意味:“我们现在还没有审查你的费奥多罗夫,你可不要跟他过于坦言。他本人有许多问题都尚未搞清楚。”于是谢尔盖心领神会地朝他点头告别。

    费奥多罗夫坐在桌旁,懦弱地把手放在膝头,愁眉苦脸地望着地板。

    罗巴诺夫走出去关上门以后,谢尔盖从容不迫地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您先谈一谈,玛丽娜是怎样到您家来的?要详详细细地讲。你们早就认识吗?”

    费奥多罗夫摇了摇头。

    “我们根本不认识。”

    “那她怎么会来找您呢?”

    “事情是这样的。说来话长……”

    费奥多罗夫唉声叹气地从稍稍撕开一点口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嚓的一下用力划着火柴,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烟。

    “是这么回事。战争结束以后,我偶然碰上一个人。我们曾在一起服过刑。他因为什么事坐过牢,我现在记不得了。就这样,十年后,我们相遇了。

    他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同时还提到我当年越狱逃跑的事。我害怕极了,心想,完了,这一下我算彻底毁了,得把坐牢的时间补上了。可是他却如此这般地对我说:‘我不打算出卖你,我自己也吃尽了苦头,我知道自由的价值。总而言之,你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只是你也得给我帮个忙。就是说,你陷入了困境,我也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谁的境况更糟糕。’于是他告诉我说,他结过婚,妻子是母老虎,他离开了她。她和女儿留在了伏尔加格勒,而他去了莫斯科……”

    一提到伏尔加格勒,谢尔盖不禁警惕起来。又是这个城市!这多半是偶然的巧合。可是在谢尔盖办理的这个案子中,一切都那样错综复杂,已经出现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以致谢尔盖每一秒钟都在等待着新的情况出现。

    “……就这样。”费奥多罗夫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看来,他从自己从容不迫的叙述中渐渐平静下来:“就是说,他在莫斯科安顿下来,经常给女儿寄钱。但有一件事他害怕得要命:千万不能让妻子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说:‘就让她以为我住在这里,住在博尔斯克好了。我今后把写给她的信寄给你,你再把这些信转寄给她,这样一来,信封上的邮戳就不会是莫斯科的了。我将把你的地址给她,你把她的信给我寄到莫斯科,注明“存局待取”。

    这事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当然满口应承下来。要知道,我原本不答应那件事,可是我怕他,怕极了。虽然他人不坏,这些年来一次也没有提过我的情况。而且我们根本没有再见过面。我只是把他们的信从一个信封里倒腾到另一个信封里。但他们彼此写些什么,我当然不得而知。”

    “您按什么地址把他的信转寄给她呢?”谢尔盖问道,对他的叙述越来越感兴趣。

    “我直接寄给她的姑妈弗拉索娃•阿格里皮娜•伊万诺夫娜。信封上附一笔‘转玛丽娜收’。就是说,她也叫玛丽娜。”

    “她难道看不出来字体不一样吗?”谢尔盖又问道。“就是信上的字体和信封上的字体。”

    “字体是一样的,”费奥多罗夫摇摇头,“他把写好地址的空信封也寄给我了。”

    “这是秘密活动。”谢尔盖心想,忍不住又问:“那么,她的姓氏以及地址,您都不知道喽?他的地址您也不知道吗?”

    “看来是这样。当然,全都乱七八糟。可是这能怪我吗?他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谢尔盖一时间对他的真诚突然产生了怀疑。费奥多罗夫果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这可是太蹊跷了。

    “……那么后来,他们的女儿死了,”这时费奥多罗夫继续说,“通信越来越少了。我曾以为,他将会完全中断给她写信。可是他没有。他仍然给她写信。不久以前,我收到他写给我的一封信。他请求我收养一个女孩儿,说她遭到了极大的不幸,她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他说,让她在我家里住一个时期,而在他那里太招眼。他写信说,那姑娘人品好,又文静又端庄,他非常同情她。可见,他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所以,玛丽诺奇卡就来了……”

    费奥多罗夫沉痛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可是现在出了这种事。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对我的加利娜•扎哈罗夫娜交代。这个女孩是那样招她疼爱……”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叫谢苗•特洛菲莫维奇,姓普罗霍罗夫。”

    “那么,他的地址您知道吗?”为了以防万一,谢尔盖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工作?”

    “我一无所知。去他的吧,”费奥多罗夫把手一挥,“只要把玛丽诺奇卡找到就行。”

    “不,完全不是‘去他的吧’,”谢尔盖暗自思忖道,“必须紧急查明这个普罗霍罗夫。到那时我们大概才会去寻找玛丽娜。就是说,现在已经顾不上玛丽娜了,而鬼知道她是谁。”

    谢尔盖总算使费奥多罗夫安静下来,答应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查询失踪的姑娘的下落,这才终于跟老头儿告了别。

    这时有一个念头萦绕在他心头。这个念头是费奥多罗夫说出普罗霍罗夫的妻子的名字时产生的。真见鬼,昨天他怎么还没有产生这个念头呢?不过,情况发展得如此迅猛和出其不意,这是完全可以解释清楚的。直到今天早晨以前,谢尔盖还坚信,玛丽娜•伊万诺娃住在费奥多罗夫家里。就是她!而这件事,他是昨天刚刚知道的。当时就产生了那个念头。可是现在,谢尔盖对自己的推测几乎深信不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情况就会发生新的、更加危险的转变。

    因此,费奥多罗夫走出去以后,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谢尔盖就给值班员拨了电话,请他通过专线紧急预定莫斯科的电话,然后给罗巴诺夫打了电话。

    罗巴诺夫走进办公室时,发现谢尔盖正在聚精会神地仔细看摊在桌子上的不知什么照片。罗巴诺夫已经打老远看出了这些照片,不知为什么自己也激动起来。

    “哎,有什么新情况吗?”他走到桌子跟前,急不可耐地问。

    “你自己看吧。”谢尔盖低声回答说,眼睛始终看着那些照片。

    是啊,无庸置疑。谢尔盖的推测得到了印证。正在被寻找的伏尔加格勒的玛丽娜•伊万诺娃的照片与在旅馆里被杀害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完全吻合。

    两张照片上的人正是同一副面孔。在这一张照片上——脸孔生气勃勃,娇好开朗,有点羞羞答答,神色若有所思,欲笑还藏。另一张照片上——脸孔模糊不清,向后仰着,因疼痛而变得难看了。

    这个女人的证件……在那个女孩手里,即目前还不知道的普罗霍罗夫打发来找费奥多罗夫的那个女孩。

    谢尔盖急切地把费奥多罗夫所谈的情况转告了罗巴诺夫。

    “可是伊万诺娃的身份证是怎么落到这个姑娘手中的呢?”罗巴诺夫问,“是通过普罗霍罗夫吗?那么他又是怎样搞到这些身份证的呢?”

    “她是他的妻子,就这么回事,”谢尔盖确信不疑地说,“他把妻子杀害了。是前妻。”

    “可能是这样。”罗巴诺夫表示赞同。

    “于是他把别人的身份证偷偷地给她放下了,这个卑鄙的家伙。”

    “我有个主意!”罗巴诺夫突然喊道,“一个好主意!”

    “说说看,说说看……”

    “你给我什么?发荣誉证吗?”

    “去你的吧!我将发给你特定的退休金。你快说呀。”

    “哎呀,这么心急呀?你知道你将要失去的是什么人吗?”罗巴诺夫已经换了另一种语调,扬扬得意地说,“你听我说,趁我现在还在这里。那个姑娘的身份证是伊万诺娃的,而伊万诺娃的身份证是尼娜•戈尔利娜的。明白吗?”

    谢尔盖惊诧地看了朋友一眼:“好像是……”

    “就是!”

    “这需要进行查验。戈尔利娜的调查材料在哪儿?那里应该有她的照片。”

    “我马上请人送来,”罗巴诺夫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不过这张照片我有点记不清了。”

    他向扎特金做了简短指示,刚一挂上话筒,电话就又响了起来。值班员向谢尔盖报告说:“中校同志,请接莫斯科专线电话。”

    “我就来。”

    谢尔盖从桌子后边站了起来。

    “你要莫斯科专线干什么?”罗巴诺夫问。

    “让他们紧急查清普罗霍罗夫。”

    “而且要把他拘捕起来。”

    “这就请他们酌情处理了。也许一开始要把他监视起来。”

    “可千万别把他放跑了。看来他很狡猾。”

    “难道他们是小孩子吗?查办这件事的可是莫斯科刑事侦查局。”

    于是两个人想到他们的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可能会把什么人放过,便不由得笑了笑。

    谢尔盖没有很快回来。这时,扎特金正巧来到罗巴诺夫的办公室。他们两人弯着身子,正伏在桌上细看照片。罗巴诺夫看见谢尔盖走进来,问道:“你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

    “我顺便给伏尔加格勒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紧急把有关伊万诺娃、她的前夫及她的姑妈的情况搜集起来。第一批材料我们晚上才能收到。莫斯科那边的情况也是晚上报过来。格朗宁问你好,还有伏尔加格勒的普罗霍罗夫也向你问好。”

    “好啊。机器运转起来了。”罗巴诺夫满意地搓了搓手。

    “那我们现在就来欣赏一下您的一个熟人。”扎特金笑起来。

    “对,是一个,”罗巴诺夫强调地加以证实,“你也可以欣赏欣赏。”

    说完,他把摊在桌子上的照片推到谢尔盖面前。“调查材料上没有附照片。

    照片是第二天弄来的。不过,我的天才的发现,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得到了证实。”

    谢尔盖看了看那些照片。

    “看来……”

    “看来,”罗巴诺夫打断了他的话,“在费奥多罗夫家住过的那个姑娘和从莫斯科溜掉的那个出纳员是同一个人。而且她的身份证和伊万诺娃的身份证被调换了。”

    谢尔盖点点头,沉思地补充说:“而且这一切都是普罗霍罗夫所为……”

    “你这样肯定吗?”罗巴诺夫突然怪腔怪调地问。“我现在突然想起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杀人凶手受到了审判。可是在法庭上,他试图逃避罪责,并且使用了这种方法。他声称,凶手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于是他臆造出一个瓦季克,他好像是偶然和瓦季克认识的。法庭上问他:‘被害者的物品是怎么到了您手里的?’他回答说:‘瓦季克给我的。’‘那么凶器呢?’‘也是瓦季克给我的。’‘为什么在被害者房子里发现的是您,而不是瓦季克呢?’‘他派我先去侦察一下情况。‘为什么在凶杀现场留下的只有您一个人的脚印?’‘瓦季克让我跟他把鞋换了。’他回答说。”

    “真幼稚。”谢尔盖冷淡地笑了笑。

    “当然,”罗巴诺夫把手一摆,“可是我为什么想起了这件事呢?那个身份不明的普罗霍罗夫……是不是瓦季克呢?”

    “什么意思?……啊,你是这样以为……”

    谢尔盖用凝注的目光看了朋友一眼。

    “是的,我这样以为,”罗巴诺夫点了点头,“你刚才说这很‘幼稚’。

    那么费奥多罗夫告诉你的那些话就不幼稚吗?”

    “或者说非常狡猾。”

    沃洛佳•扎特金用惊惶不安的目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不敢贸然加入谈话。看得出来,他有许多问题,难以自制。案子骤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和错综复杂了。

    “说得对,‘或者是非常狡猾’,”罗巴诺夫同意道,“普罗霍罗夫可能会这样耍滑头,假如他存在的话。不过他也可能会……你要注意。让我们暂且把普罗霍罗夫排除掉,换上费奥多罗夫。戈尔利娜盗窃了一笔巨款,来到费奥多罗夫这里。后者亲自把他完全可能认识的伊万诺娃的身份证提供给她。归根结底,她可能还是他的前妻。我们对他尚且一无所知。而整个示意图变得简单得多了,简而言之,是变得可靠得多了。”

    “你的类推法有一个缺陷,”谢尔盖想了想,提出异议,“一方面是虚构的瓦季克,另一方面是普罗霍罗夫。他坐过牢。就是说,我们可以从档案馆里得到他的卷宗。轻而易举地就能了解到他是不是伊万诺娃的丈夫。总而言之,可以了解到她的丈夫是谁。只要向伏尔加格勒查问一下就行。顺便说一句,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不,普罗霍罗夫确有其人。”

    “那么他与这个案子有多大关系呢?”

    “我们看看再说,有一点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必须找到普罗霍罗夫。”

    “但也不能把费奥多罗夫从眼皮子底下放跑。”

    于是,这个案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人——普罗霍罗夫。一个个零散的扣环开始连结在一起了。但是有两条主要的线索仍然没有交叉起来。这两条线索假设可以这样标出来:“普罗霍罗夫—费奥多罗夫是一条线索——伊万诺娃的被害和戈尔利娜的盗窃;谢苗诺夫—阿列克是一条线索——在列车上借助于安眠药进行诈骗和抢劫以及来自中亚的那只神秘的手提箱。”这两条线索目前不是被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而仅仅是由于一个情形联系在了一起: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采用的都是同一种手段——投放安眠药。

    根据第一条“线索”,当前需要请莫斯科参加办理这件案子,因为普罗霍罗夫完全有可能在那里。来自伏尔加格勒的有关伊万诺娃及其前夫的情况对莫斯科刑侦局也将会有帮助。

    “那么我们也可以提供帮助。”谢尔盖下结论说,“一条线索从这里伸向普罗霍罗夫。费奥多罗夫……”

    “说得对!”扎特金霎时间附和道,“您怎么认为呢,亚历山大•马特韦耶维奇?”

    不错,一条线索从费奥多罗夫伸向那个身份不明的普罗霍罗夫。

    “当然,这是个好主意,”罗巴诺夫回答说,“要是费奥多罗夫能同意就好了……只是我有点怀疑。我认为,他不会同意。他会找出理由的。”

    “那就更应该试试了!”扎特金激动地大声喊道。

    “不过这事只有你才能向他提出来,”罗巴诺夫转向谢尔盖说,“你们建立起了这样的信任关系。”

    “是啊,应当试试,”谢尔盖同意道,“只是不能再把他强拉到我们这里来了。我到他那里去一趟吧,”他看了看表,“时间够了。午饭后该提审阿列克了。我现在到费奥多罗夫那里去,你跟莫斯科联系一下,把有关普罗霍罗夫的情况转告他们。”

    他们就此说定了。

    谢尔盖甚至对出乎意料的外出感到高兴。从早晨起,有过多少发现和激动啊,找到了多少新的事实和名字啊,应该独自把这一切再平静地缜密思考一遍,在另外一种环境中思考,而不是在这样忙乱无序、令人精神紧张的环境中。他就要从容不迫地走在大街上了……谢尔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看。

    白茫茫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以致连院子里的建筑物、车库里的汽车和人都看不清楚。从那里传来的只是被烧热的发动机的沉闷的轰隆声和不知谁的叫喊声。在这无尽无休的落雪中,好像有一种镇静剂,好像下面那股移动的雪流使他摆脱了周围的忙乱和急欲要办的各种事务,把它们推到远处什么地方,推到白雪覆盖的另一面。

    当谢尔盖来到街上时,这种摆脱一切的感觉更加强烈地抓住了他。在这个雪的王国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甚至在什么地方缓慢而盲目地行驶的汽车的喇叭声在他听来都是沉闷的,仿佛是透过墙壁传过来的。为了不撞在迎面走来的行人身上,不撞在房子或者树上,他真想向前伸出手来走路。“见鬼,”

    谢尔盖心想,“千万可别走迷了路。”

    不过当谢尔盖的眼睛慢慢习惯了以后,他开始渐渐分辨出汽车模糊不清的轮廓,分辨出周围的人们和他路过的一幢幢房屋。

    雪仍然不停地下着,从容不迫,漠不关心,甚至把人的思想也弄得这样悠然散淡。很想考虑一下遥远、平静的什么事。于是,仿佛已经退到什么地方去的今天的一切突然变得那样遥远和平静,变得比一个小时之前更加简单明了。

    那么,令人不解的是,实际上发现了什么呢?这个普罗霍罗夫——正是普罗霍罗夫,而根本不是费奥多罗夫——把两个女人的身份证弄到了手,并且掉了包,以便把踪迹搞乱的人。戈尔利娜本应躲藏起来,为此需要他人的身份证。于是普罗霍罗夫便把自己前妻的身份证偷去了,并决定将她杀害。

    为了什么?他不再给她寄钱了,女儿死了。联系原本可以就此中断,但却没有中断。仍然有书信往来。费奥多罗夫对此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普罗霍罗夫突然要甩掉这个女人呢?也许她有什么事讹诈了他或者可能要讹诈他?谢尔盖想起了照片上那双忧郁的、几乎惊讶的眼睛,嘴角上暗含的微笑……要么她知道他的什么事,可能会报告?所以他把她叫来,进行最后一次谈话。打住!要知道,信上、电报上和旅馆住宿登记卡上的笔迹均系同一个人所为。

    可见……可见,他先给她发了一封电报,通知说他要去她那里。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给她写了一封信,叫她来这里,他去车站接了她,把她带到旅馆里……

    把她带到旅馆里来的是他,普罗霍罗夫,而不是谢苗诺夫。看来,后者与旅馆里的谋杀没有关系,尽管值班经理认出了他。这有什么,他们可能经常在一起搞些勾当。干这种事谢苗诺夫是有能耐的。可是杀人……不,杀害伊万诺娃的是普罗霍罗夫。而且他把戈尔利娜的身份证悄悄塞给了已被杀害的她,决意要彻底摆脱掉这最后一个女人,好使自己不被揭露出来。真是狡猾多端,没说的。他甚至耍滑头,把费奥多罗夫也欺骗了。看来,这个普罗霍罗夫是个有经验的、狡诈的犯罪分子。假如他在战前就曾因什么事服过刑的话,这一点就清楚了。对,这件事当然应该向莫斯科查询一下。到时候肯定会有关于他的新事实,珍贵的事实。那么战后,普罗霍罗夫可能犯有新的罪行。并且他的妻子可能知道某些罪行。这一切或多或少都是明确的。那么,这里与谢苗诺夫,与阿列克又有什么联系呢?有没有联系呢?……

    谢尔盖在街上边走边思索,竟然没有发觉这时雪渐渐地小了,没有发觉起风了,周围的行人和汽车已经多起来。汽车煞有介事地嗡隆隆地响着,从他身边疾驶而过,仿佛要弥补失去的时间。谢尔盖机械地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走的这条路离市场不远,于是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朝那边张望,不看谢苗诺夫:他正在自己的货亭里卖货。但时间不多了,所以谢尔盖迈步继续走去。

    一个瘦高挑儿的小家伙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细细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打卷的灰围巾,来回地晃动着。谢尔盖看见一张苍白的孩子似的脸孔,裂着口子的肿胀的嘴唇,惊惶不安的、非常熟悉的黑眼睛。

    “太棒了!……”小家伙呼哧带喘地说,“我正要跑去找您呢……那个坏蛋就在这儿,在市场上,马上就要……”

    谢尔盖已经认出了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于是他立刻回到了充满急于要办的和令人担忧的事的业已习惯的世界里。已经展开的事件的迅猛发展重又支配了他。谢尔盖这时才发现雪停了,只有零零星星的雪片像一只只白色的苍蝇被风刮得在空中乱舞。

    “你是说先卡吗?”谢尔盖很快地问。

    “嗯。他在那里,”小家伙朝市场那边一挥手,“在卖东西……”

    “我们走。”

    他们疾步转过拐角,来到大街的另一侧,然后再一个转弯,重又看见一群人围在大门口,门口上方悬挂着一个长长的招牌:集体农庄市场。

    谢尔盖打量着四周,希望看见随便哪个在市场上值勤的警察,即使是岗警也好。他根据经验知道,只身一人在市场上逮捕犯罪分子是危险的,是非常困难的。后者往往在市场上有铁哥儿们和酒肉朋友……

    这时他们已经从市场入口处的人群旁边走过去,穿行在长长的一排排围着顾客的货摊之间。四周人声喧嚷不息,纷乱嘈杂。有个女人吵起架来,不知是谁在气愤地讨价还价,售货员大声地叫卖着什么。人们在一排排货摊之间狭窄的通道上拥来挤去。脚底下肮脏潮湿的雪吧唧吧唧地作响。

    谢尔盖知道,市场上应该有民警室,一定得找到它。但这时瓦利卡——谢尔盖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急匆匆地小声说:“他马上要离开了,已经准备好了。”并迟疑不决地加了一句:“您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我们看看再说……”谢尔盖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寻找民警室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货摊都收摊了。一个不大的场子开始营业了,四周是一个紧挨一个的货亭。人们挤得满满登登,喧闹嘈杂的人声在人群上空飘荡。

    旁边有一家挂着招牌的茶庄,门口站着一群青年人。瓦利卡用眼睛指了指茶庄,小声说:“瞧,他在那儿……身体多结实,脸红扑扑的。穿着棉袄……”

    在那群青年人当中,果然有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小伙子,生有粉刺的脸红扑扑的,微微凸鼓的眼睛放肆无礼。他穿着破旧的棉袄,戴着帽舌极短的便帽,流里流气地把便帽从汗淋淋的前额推到后脑勺。小伙子不时地发出清朗的笑声,眼睛闪闪放光,兴致勃勃地对铁哥儿们讲着什么,显然在卖弄自己。那些人听得津津有味,满怀敬意,有的甚至谄媚奉迎。

    谢尔盖没有转头地悄声对瓦利卡说:“你走开,别让他们看见我们在一起。我们现在想想办法。”

    他站了一分钟,苦苦思索着,然后毅然决然地从人群中挤过去,朝茶庄走去。

    谢尔盖毫不客气地推开那些年轻人,径直地走到先卡跟前。后者打住话头,警觉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听着,”谢尔盖正言厉色地对他说,“你昨天把国际旅行社的车弄到哪儿去了?快说。”

    “什么?”先卡惊愕地盯着他。

    “我问你,你把汽车藏到哪里去了?”谢尔盖更加严厉地重复了一遍,“快说。”

    “你是干什么的?……你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先卡仍然惊诧得无法恢复平静。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冷嘲热讽地嚷嚷起来:“他连方向盘和簧片都分不清……”

    “他有生以来从没开过汽车……”

    “你在这儿吹毛求疵找什么碴儿?汽车是我偷走的……”

    谢尔盖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说:“别忙,小伙子们。别忙。应该把事情搞清楚。这件事弄得全市沸沸扬扬,弟兄们,总之,这是国际性丑闻。来自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一位百万富翁携夫人路过我们市,下榻在旅馆里。早晨出来一看——黑色福特牌轿车不见了。他嘴里叼着雪茄,一急之下,雪茄竟从嘴里掉出来了。他的夫人——嗬,像个大妈,”他大大地把两手一摊,“扑通一声!夫人晕过去了。而他自己……”

    小伙子们挤作一堆团团围住谢尔盖,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先卡比谁都开心,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是这件趣事中的风云人物,同时他明白,这与他显然毫无关系,他没有任何危险。

    这时,谢尔盖围绕着子虚乌有的百万富翁引起的慌乱,竭力渲染,大做文章。最后,他对先卡说:“……为了你好,我们到警察局走一趟,你哪怕证实一下汽车不是你偷走的也好。我是新来的人,他们把特征告诉了我,所以我就出来寻找。你同时要当心那条鲨鱼①。可以说,要当心那个真正的资本家。”

    先卡激动异常,两眼放光。他同意地回答说:“这有什么,去就去。在这件事上,我像玻璃一样清清白白。”并心怀叵测地向他那帮铁哥们儿丢了个眼色:“我们倒要看看那个百万富翁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小伙子们又快活地嘁嘁喳喳说起来。

    他们一伙人朝市场出口走去。

    瓦利卡藏在人群当中,跟在他们后面走着,一心想要知道先卡是怎样被说服去警察局的。在街上,他还是落在后面了,害怕被先卡看见。

    谢尔盖和先卡走在前头,热烈地讨论着凭空杜撰的事。先卡对细节很感兴趣,于是谢尔盖绘声绘色地大加描述。杜撰对于他来说是得心应手的事,他对此怀有浓厚的兴致,他从自己丰富的实践中汲取材料,非常兴奋地回忆起他所读过的有关百万富翁的一切日常生活方面的情况,并添加上恐怕任何一个百万富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某些细节,但这却引起了听者的强烈反响。

    重要的是,不能使先卡失去兴趣,不能使他如此轻浮地晕头晕脑和对意外情形的感觉消失,要使他无暇考虑自己造访的警察局的其它方面,对于他来说,像警察局这样的机构是极其危险和可憎的。先卡的这帮狐朋狗友对这件意外事所表现出来的激动和兴趣并不比他逊色。他们紧随其后,这对先卡保持晕头晕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他们来到局门口时,谢尔盖正讲到最精彩处:栩栩如生地描述一对百万富翁夫妇在出国途中的日常生活。他把这一切讲得如此惟妙惟肖,不厌其详,以致他那些没有经验的听众产生这样一种印象,即他整个这段时间都和这些“资本主义的大鲨鱼”生活在一起。

    在局门口值勤的年轻岗警惊诧不已地、几乎张惶失措地望着走到跟前的一伙人。小伙子们聚成一堆,站在谢尔盖身边,放肆地大声狂笑。谢尔盖怎么都没办法对不认识他的岗警打手势,说明这一切本来是打算好的,他现在必须迅速地把先卡带到办公楼里去,不要把时间耽搁在开出入证的通常手续上面。

    这时,谢尔盖觉得,站在像警察局这样的机构的门口产生的恐慌感开始困扰他的听众,先卡随时可能醒悟过来和进行反抗。

    假如不是扎特金突然从楼里跑出来,真不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收场。扎特金一副高兴的样子,甚至彬彬有礼,看上去决不是危险人物。他好像不知不觉地插在谢尔盖所站的那伙人正中间,大概感觉到了周围的人的情绪,于是① 指残酷的剥削者、资本家。——译者注若无其事地大声喊道:“你们来了?总算来了。”

    谢尔盖警告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说道:“你看,沃洛佳,应该把误会弄清楚。那辆汽车不是他偷的。”

    “我们马上会查清的,”扎特金把手一挥,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走吧。”

    先卡傲慢地冷冷一笑,向他的铁哥儿们使了个眼色,有点大摇大摆,不急不忙地跟在扎特金后面向办公楼走去。那伙散去的年轻人用胆大无忌的高声喊叫同扎特金告别。谢尔盖对留下来的人说了一句:“你们,小伙子们,都走吧。以后先卡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说罢,他跟在先卡后面走了。

    当刑侦局的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时,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来到办公室,谢尔盖让先卡在桌子跟前坐下,他自己坐到对面,点上烟吸了一口,说:“好了。现在可以谈谈了。你的确与偷汽车的事无关,不过既然我们碰在了一起,有件事我倒想向你打听一下。”

    先卡戒备地严肃起来,紧皱眉头,阴郁地看了谢尔盖一眼。

    “什么事?你想把什么事硬往我头上扣?”

    “你的事本来就扣在了你头上,别人的事情已经没有地方可扣了,谢尼亚。”

    “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先卡粗鲁地问。他的眼睛凶狠地眯起来。

    谢尔盖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依然用温和的语调说:“你要正确理解我的话才行,谢尼亚。我们现在并不打算把你抓起来。

    你不是被捕者,不是小偷。对吗?”

    “那是,那是。所以……”

    “所以请你接着往下听。你是扒手,人赃俱在,可以把你当场抓获。如果我提醒你注意你不久以前的偷窃,那么这对于你有意义吗?”

    “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提醒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先卡怀有敌意地回答说,“为什么硬把我拉到这里来?”

    “就为这个。假设你在扒窃。比如,或者另外一个人在扒窃。你需要什么?你需要钱,需要贵重物品,是这样吗?”

    “哎,要是打比方,那就算是这样吧。”

    先卡显然对话题的转变发生了兴趣。

    “比如说,你需要身份证?”

    “我自己的身份证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呢。”先卡冷笑了一下。

    “自己的——假定是这样,那么别人的呢?比如,最近几次,你只偷身份证,这是为什么?你把它们交给了谁,谢尼亚,啊?”

    “我谁也没给。”

    “算了,别说假话。你给了。也许你告诉了谁?也许你会把他在市场上的售货亭指出来?”

    先卡的眼睛里闪过惊恐的神色。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顽固地答道。

    “你知道。就是说,你害怕了,对吗?那个人当然说话尖刻。”

    先卡鄙视地冷笑了一下,但没有作声。

    “他并不是害怕谢苗诺夫,”谢尔盖心想,“还有一个证明可以说明那个人不会去杀人。干这种事需要性格刚强。而且先卡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时,先卡心里思索着什么,眼神发生了变化。他那生有粉刺的圆脸上起初流露出疑惑,继而是忧虑,最后是恐惧。眼睛游移不定地滴溜溜乱转,而先卡本人却在椅子上不安地乱动起来。

    谢尔盖立刻察觉到这一变化,但要把这一变化解释清楚,他暂时还无能为力。只好等待。而且也没有必要打搅先卡的烦躁不安。

    为了填补这段停顿,谢尔盖不急不忙地点上烟吸起来。

    看来,先卡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这一点根据他的眼睛不再乱转便可看得出来。他的一只手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插进了口袋里。

    “我就碰上过一回,”先卡含糊不清地嘟哝说,“那有什么?”

    “可不止一回。”

    “我算算有多少?”

    “算倒不必算,你记得。你偷身份证得了多少钱?”

    “五十卢布,就这么多。”

    “啊哈!真大方。为什么要这样,谢尼亚,你考虑过吗?”

    “我有什么可考虑的?让拖拉机去考虑吧,它是铁做的。有人给我,我就拿着呗。”

    “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工作,对于拖拉机来讲都一样,而人待在家里似乎更舒服些。应该为此动脑筋想一想,以免犯错误。”

    “拖拉机只吃汽油就够了,而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

    先卡好像很喜欢做文字游戏。

    “不错,”谢尔盖带着冷笑说道,“你似乎开始把拖拉机和人区别开了。我们现在说了几句玩笑话,将来还会说的。你,谢尼亚,想住在这座城市里吗?”

    “我母亲住在这里……”

    “还是的。所以必须把别人的口袋忘掉。要不然,我们早晚会把你抓起来的。你要尽快地、趁早洗手别干了,因为你已经被我们盯上了。”

    “我已经不瞄人家的口袋了,去它们的吧。”

    “你干别的了吧?”

    先卡皱着眉头迅速瞥了一眼,流露出警觉的目光,含糊地冷笑了一下,说:“一只熊冬天闲待着没事干,它就嗍自己的爪子。”

    “你干什么了?”

    “不得不干的事呗。需要生活。”

    “怎样生活,人各有不同。有些人遵纪守法,问心无愧。有些人则相反——提心吊胆,但是到时候却有利可图。”

    “这是什么意思,能举个例子吗?”

    “譬如,从傻瓜的腰包里把钱弄到手。你自己大概不吸,很爱惜自己的身体。”

    先卡又皱了皱眉头,瞥了谢尔盖一眼,眼睛里闪现出恐惧的神色。

    “我……我吸……你看……”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揉碎的烟卷。

    谢尔盖微微一笑说:“算了,谢尼亚,别装蒜了。你大概还能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东西来吧?

    拿出来吧,别不好意思。这里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明白。”

    “你硬把我拉到这里来干什么,首长?”先卡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你为什么在路上愚弄我?”

    谢尔盖冷淡而严厉地回答说:“我拉你来,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会乖乖地听我的吗?”他出其不意地用手掌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统统都摆出来吧!嗯?所有的大麻膏。我们现在要做记录。算你自愿交出来的。”

    先卡茫然失措地看了谢尔盖一眼,惊讶得甚至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什么……?”

    “我说,摆到桌子上!”谢尔盖威严地又说了一遍,“赶快,赶快。那只口袋。”

    先卡难看地冷笑了一下,把空口袋翻了过来。

    “看吧,首长。找你要的东西吧。”

    “是这样。可见你全都卖掉了,对吧?”谢尔盖对口袋里没有大麻膏丝毫不感到惊讶。

    “我什么都不知道。”先卡嘲弄地耸了耸宽阔的肩膀。

    “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谢尼亚,”谢尔盖责备地摇摇头,“我们马上对你的口袋进行检查,我们会找到大麻膏的痕迹,一定会找到的……”

    “好像真了不起似的,找到痕迹……”

    “对,对。而且我们要考虑大麻膏的来源。大麻膏——这种事情是严重的,危险的。我们决不会把你放走,直到我们查清你是从哪里搞到的大麻膏。而且我要坦率地告诉你:你不该跟他在一起鬼混。跟他搅在一起不会有好处。我郑重向你提议:把东西全部交出来,现在还为时不晚。你要自觉自愿地交出来。你打算为了谁去肝脑涂地呢?为了谁而拿自己的自由作代价呢?”

    先卡紧皱眉头,沉默不语,但他那长满粉刺的四方大脸上流露出正在自我斗争的痛苦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疑心重重地问:“你说,你能放我?说得好听,首长。我知道你们的圈套。”

    谢尔盖耸耸肩膀说:“既然知道,那你就好好想想吧。你要自愿地把大麻膏交出来。这个我们会做记录的。既然你主动交出来了,怎么会逮捕你呢?”

    “那么身份证呢?”

    “这个不做记录。扒窃一般不做登记,这你自己知道。”

    “这倒是真的……”

    先卡在椅子上不安地乱动起来,又蹙起眉头审视地看了看谢尔盖。他最后唉声叹气地说:“唉,这样的首长不是经常能碰到的。应当好好配合才是。”

    “你愿意给予帮助,是吗?”谢尔盖领会地淡淡一笑,“那好,劳驾你了。大麻膏在哪儿?”

    “在一个地方。”

    “你现在和我们的人一起去一趟,自觉自愿地把它交出来。是这样吗?”

    “是的。有什么办法呢?”先卡叹了口气。

    “那么你先说一说,是谁向你提供大麻膏拿去卖的?”

    “达尼雷奇提供给我的……”

    “所以你就把身份证卖给了他?”

    “还能是谁呢?我是卖给他了。”

    “现在这样吧,谢尼亚。我把你放了,这是我们说定的。但有一个条件:三天之内你不许出门。今天是星期六吧?那么下星期二之前你不许走出家门。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只好如此,”先卡沮丧地答道,“待在母亲家里比待在你们这里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为了不使你违约,不让你事先为达尼雷奇通风报信,我们要看看再说。”

    “我需要他……”

    谢尔盖笑了笑说:“哎呀,谢尼亚,你还会成为有用的人的,好好努力才行。”

    “我试过了,”先卡抱着突然出现的幻想说道,叹了口气,“没用。诈骗、偷盗,时而酗酒,时而扒窃。我简直累得要命。”

    “我能理解,”谢尔盖同意道,“据说,教育小孩很难。而对成年人进行再教育更难。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做这件事。你能想象吗?这当然也是公益事业。”

    “啊,公益事业。”先卡嘲讽地把手一摆。

    “你别说。如果碰上正直的人们,会见成效的。”谢尔盖换了另一种口吻下结论说:“好了,不谈哲学了,我们言归正传。首先我们要把你的口供记录下来。证人的,”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个词,“关于达尼雷奇的口供。”

    先卡和侦查员们一起离开了,这时谢尔盖看了看表。哎呀!半天过去了。

    但是还得同费奥多罗夫见面。然后再找阿列克谈。谢尔盖想亲自审问这个小伙子,一定要亲自审问。有关谢苗诺夫的新材料在这里会顶上大用的。

    他给罗巴诺夫打了电话,简明扼要地通报了跟先卡的谈话内容。

    “可见你已经追查出来了,”萨沙满意地肯定道,“你真行,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我马上给你派车。”

    谢尔盖这次没有反对派车。必须抓紧赶到费奥多罗夫那里。

    他一路上思索着将要对费奥多罗夫说些什么。应该让他像平时那样给普罗霍罗夫写一封信,留局待取。而在莫斯科,对这封信要严加监视,普罗霍罗夫一露面……难道费奥多罗夫会拒绝写这封信吗?萨沙坚信,他会拒绝的。他说,费奥多罗夫会找出借口的。到那时就……不,不可能。普罗霍罗夫是存在的。现在主要的人物就是普罗霍罗夫。旅馆里的谋杀,戈尔利娜的失踪——这一切统统都与他有关。而谢苗诺夫和阿列克干的是偷身份证、在列车上进行诈骗、抢劫、倒卖大麻膏。他们和普罗霍罗夫有什么联系呢?目前只知道使用安眠药。尽管……别忙,别忙!……还有穿灰鼠皮大衣的那个姑娘!她认识谢苗诺夫,认识阿列克,并且还认识……戈尔利娜!唉,要是能找到她,找到这个塔玛拉就好了。可是通过谁去找她呢?戈尔利娜失踪了,找谢苗诺夫谈话是以后的事,目前就只有阿列克了……

    这时,汽车愉快地轰鸣着,开到了阳光普照的、由于雪而闪闪发光的大街上,仿佛为和人们在一起,为灿烂的阳光,为万里无云的蓝天,为在街上吹拂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春风而兴高采烈。

    周围人们的心情完全是另一样。这一点从他们矫健有力的步态上,从笑容上,从坐在身边的司机吹起了不知什么快活的曲调上,便可看得出来。于是谢尔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道:“那有什么?一切正常。一个星期过去了,距离目标已经过了一半路程。是啊,看来毕竟过了一半路程。”于是他不禁由于自己振奋人心的想法而笑了起来。

    费奥多罗夫正巧在家。当谢尔盖向他说明来意,请他给普罗霍罗夫写信时,老头儿拖延了一阵,说道:“写信干什么?谢苗•特洛菲莫维奇本人已经来了。我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他了,他答应要到你们那里去的。他十分为玛丽娜感到不安。他说,闹误会了。我把您的电话也留给他了。”

    谢尔盖又惊诧又焦急,看了费奥多罗夫一眼。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

    费奥多罗夫注意到他的眼神,淡淡一笑,说:“您不必惊慌,他人不坏。他会来的。”

    “他还到您这里来吗?”谢尔盖问道。

    “谁知道他呢。他答应要来的。”

    “他住在哪儿?”

    “说实在的,我没有问。”费奥多罗夫回答说。

    情况复杂化了。普罗霍罗夫什么都知道了。这样他还会来找谢尔盖,真是异想天开!当然也不会到费奥多罗夫这里来了。这是明摆着的。主要的是……到底有没有普罗霍罗夫这个人呢?

    “玛丽娜的女友没有来过吗?”谢尔盖以防万一地问。

    “您是问塔玛拉吗?没有,她没来过。就是那位记者,他也不打电话了。”

    费奥多罗夫凄楚地笑了一下,“小伙子看上去不错,他对我们可爱的玛丽娜喜欢得不得了。”

    谢尔盖听到“可爱的”这个如此温情的字眼,骤然觉得这个称呼对于失踪的尼娜•戈尔利娜最确切不过。亲爱的……他想起昨天晚上跟她的谈话,她的惊惶不安,无依无靠,饱含隐藏着的苦衷的目光,她的眼泪。于是他突然坚定不移地想道:“偷窃她是不会干的,不会干的。这里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谢尔盖仓促地同费奥多罗夫道了别,并向他保证,玛丽娜一定能找到,关于他的事,他牢记在心上,一定像所承诺的那样,一办到底。他请求向加利娜•扎哈罗夫娜转致问候。

    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萦绕,使他不得安宁:“她不可能干这种事,不可能……”

    回到局里以后,谢尔盖立刻到值班员那里挂了莫斯科的专线电话,直接与莫斯科刑侦局副局长格朗宁中校通话。

    罗巴诺夫也来了。

    这一次,电话几乎一瞬间就接通了。

    “科斯加!”谢尔盖对着话筒喊道,“再次向你问好。”

    “你好,你好,”格朗宁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早晨大家都在纷纷议论。”

    “我给你打电话还是为戈尔利娜的事。你知道吗,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说,盗窃巨款她是不可能干的。”

    “是啊,是啊。大家一致说,她是个好姑娘。我们对她所有的关系都进行了审查,还不错!她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好。”

    “请你们寻找普罗霍罗夫。他今天在我们这里露面了,可是……”

    谢尔盖察觉到罗巴诺夫惊诧的眼神。气喘吁吁的扎特金突然闯进电话室,用呼哧带喘的低声通知谢尔盖说:“请您接电话,在办公室。”

    谢尔盖用手掌轻轻捂住话筒,生气地回答说:“我在跟莫斯科通话。让电话过一会儿打来。”

    “是一个姑娘,谢尔盖•巴甫洛维奇,”扎特金提出异议,“我担心她万一不再打来。”

    “姑娘?……”谢尔盖警觉起来,“好样儿的。我马上去……”于是他对着话筒喊道:“科斯加!现在萨沙跟你说话……”

    他把话筒交给了罗巴诺夫。

    “真的是玛丽娜吗?……也就是尼娜?不会再是别的什么人了。”谢尔盖一边想,一边跟着扎特金在走廊上疾步走去。他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致跑起来,即使这样,迎面碰见的同事也已经开始用疑惑的目光不时望望他走去的背影了。

    谢尔盖终于来到办公室,连忙跑到桌子跟前,一把抓起放在电话机旁边的话筒,心里直扑腾,最怕听见的是终话后短促的嘟嘟声。话筒里没有声音。

    “喂!我是科尔舒诺夫!”谢尔盖喊道。

    “是谢尔盖•巴甫洛维奇吗?……”话筒里响起一个姑娘优柔寡断的声音。

    “对,对。是玛丽娜吗?”

    “我不是玛丽娜,您不认识我,我叫塔玛拉,我是玛丽娜的朋友。”

    谢尔盖的心突然地跳起来,他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您请讲。”

    “我……我想告诉您……”姑娘似乎很艰难地说,“关于一个人……”

    “那好,您现在就来吧。”

    “不,不。现在我正在上班。我晚上可以去。”

    “您在哪里工作?我可以亲自去找您。”谢尔盖没有沉住气,提议道,然后用手掌捂住话筒,小声对扎特金说:“赶快,了解一下她是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扎特金二话没说,拔腿从房间里飞跑出去。

    “瞧您说的!到班上来决不行,”她惊慌地反对说,“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晚上可以谈。”

    “随您的便,那就晚上谈。您几点钟来?”

    “我不敢到您那里去。让我们找个地方碰面吧。”

    “那么,您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谢尔盖笑了笑,在竭力拖延谈话。

    “我就是害怕,就这些。这样吧,您九点钟到‘胜利’影院来。您知道这个影院吗?您只能一个人来,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可是您认不出来是我。”

    “认得出来。您也戴一顶鹿羔皮帽子。好了,就这些。我得赶紧上班去了。您一定要来,只能一个人。您要注意,我会先看一看的。”

    话筒里响起终话后短促的嘟嘟声。

    谢尔盖不由得看了看表。时间还早,来得及把各方面情况做一番周密思考。于是,会面就这样给他确定了。谢尔盖微微笑了笑。扎特金回来了。走进办公室的还有罗巴诺夫。

    “哎,沃洛佳,了解得怎么样?”谢尔盖问道。“塔玛拉来电话了,”

    他对罗巴诺夫解释说,“就是那个穿灰鼠皮大衣的姑娘。她约我晚上见面。”

    “哎呀!”罗巴诺夫发生了兴趣,“她怎么知道您的电话呢?”

    “对她有许多问题要问。”谢尔盖沉入幻想地说。

    “她打的是公用自动电话,从新大街打来的,”扎特金报告说,“我想……”

    “您想什么?”谢尔盖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她就在附近什么地方工作。”

    “对,我也这样认为。”

    “应该在周围找一找。”罗巴诺夫提议道,“那里没有大型企业,都是一些食堂、咖啡馆、修配厂、服务部……她的特征我们有。沃洛佳,你去把这件事办一下。”

    就这样决定了。扎特金飞快地从办公室跑了出去,他做一切事情都雷厉风行。他充满了蓬勃的精力和行动的愿望。

    谢尔盖和罗巴诺夫含着微笑,目送他而去。

    “那么,现在干什么?”罗巴诺夫问。

    “现在提审阿列克。”谢尔盖回答说。

    “你要考虑到,”罗巴诺夫提出警告,“我不会让你单独一个人去赴约的。”

    “真新鲜!她恰恰专门预先通知了……”

    “正是这样,我才不让你一个人去。”

    “不行。我已经习惯单独一个人去赴约了。”

    ……阿列克依然穿着那件带拉链的氨纶夹克衫。夹克衫下边露出了灰色的毛料衬衣,领口上的珠母扣子闪变出贝壳灰岩的光辉,把谢尔盖的目光吸引到他那黝黑的细脖子上。不知为什么,他那像孩子似的脖子使谢尔盖想起了瓦利卡。他想,应当把这个小家伙找来,向他表示感谢。

    当阿列克笨拙地反背着两手,从门口走到桌子跟前时,谢尔盖一直注意地望着他。他的头发已经用推子剃光了,因此乍一看,他变得认不出来了。

    但仍然像昨天一样,他那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紧锁着,留着口髭的瘦削而漂亮的脸孔消瘦了,嘴紧闭着。

    “你为什么要去犯罪呢,”谢尔盖顿时怒从心中起,想道,“谈谈恋爱、唱唱歌、听听课多好。”

    阿列克默默地坐下来,有所期待地抬起富有表情的大眼睛,望着谢尔盖。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东西使谢尔盖大吃一惊。这目光里没有敌视,没有嘲笑或者固执,没有痛苦或者茫然失措——一切都像从前一样,一切都是谢尔盖此时此刻期望看到的。只是后来他才明白他吃惊的是什么:他那疲惫的眼神。

    “那么,阿列克,”谢尔盖说道,“让我们接着昨天的谈吧。”

    阿列克无精打采地耸了耸肩膀。

    “好吧。”

    他好像一切都无所谓。

    “你昨天答应谈谈你自己的情况。而且你还加了一句,”谢尔盖微微一笑,“说你只告诉我一个人。现在就我们俩。你讲一讲吧……”

    “他怎么了?”谢尔盖忐忑不安地想,“高兴劲儿哪儿去了,愤恨情绪到底哪儿去了?”

    “假如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讲,”阿列克漠然答道,目光盯着空间什么地方,“只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你会看到的。”谢尔盖强调说。

    阿列克依然像霜打的一样冷笑了一下。

    “好吧,您就提问吧。要知道,我不是善于讲故事的人。”

    “那好。你昨天说的自己的姓氏和地址都对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到这个城市来的?”

    “一年半之前。打算在这里考大学。要知道,我听说这里竞争不激烈……

    可是,”阿列克苦笑了一下,“对于我来说,竞争太激烈了。”

    “你落榜了?”

    “是的。”

    “为什么不回家?”

    “自尊心。左邻右舍会怎么说呢?而且我的双亲……他们曾寄予那么大的希望……总之,我写信说,我考上了夜大,找到了一份工作。”

    “那么你自己呢?”

    “明白吗,我决定闯闯世界。”

    “怎么闯呢?”

    “起初我在这里的铁路上当装卸工。后来在卡马河上运木筏,往阿斯特拉罕分送报纸,在塔林当建筑工盖房子。我经常给父母寄包裹——礼品、鱼子酱。我写信净写高兴的事。而自己……忍饥挨饿,您要知道。”

    “总之,愚蠢的自尊心在作祟,你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愚蠢的自尊心。”

    “那么后来呢?”

    “今年夏天回到了这里,决定再试一次考大学。我一边学习,一边又当上了装卸工。”

    “你是怎么和那个人认识的?”

    “一个机会,”阿列克耸了耸肩,“要知道,是一个离奇的机会。”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天,在车站的小卖部里,他看到了我饥饿的眼睛,便请我吃饭。当时我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于是,‘伏特加’灌进饥肠辘辘的肚子里,您要知道……”

    “他答应给你家里寄好多东西?”

    “当然。”

    “危险人物……”

    阿列克耸耸肩,但没有作声。

    “你对我闭口不谈他的情况,是吗?”谢尔盖忍不住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阿列克皱了皱眉头,“自己欠的账自己付。”

    “可是他把你的账也付了。”

    “那是他的事……”

    “算了。这样,这一切都是愚蠢的自尊心。那么,那个漂亮的女人呢?

    是他介绍你们认识的吗?”

    “这没有意义。总之,我请求……不要提这事,我求求您了。”阿列克棕色的大眼睛里闪过那样痛苦的光芒,以致谢尔盖一时觉得不安起来。

    “无疑是谢苗诺夫介绍他们认识的,”他心里思忖道,“这像他干的事。

    他介绍他跟谁认识呢?”这时谢尔盖仿佛猛然想出了主意。他用无动于衷的语气说道:“顺便说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去见塔玛拉。”

    阿列克向谢尔盖投去惊惶的一瞥,但他马上醒悟过来,低下头去。在他那被剃光的一侧太阳穴上,一根青筋突突地跳动起来。

    谢尔盖默不作声。

    “别打扰她,”阿列克终于小声地、吃力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跟你一起去过车站,”谢尔盖提醒道,“她去接带来手提箱的人。”

    阿列克猛地抬起头来,怒不可遏地看了谢尔盖一眼,嘴角不时抽动着。

    “我告诉您的话还少吗?是吗?还少吗?……”

    “你并不全都了解,”谢尔盖反驳道,“很遗憾,我也不全都了解。”

    “她是被派去接站的,明白吗?她一无所知。”阿列克固执地重复说。

    “谢苗诺夫派他们去接拿手提箱的人,”谢尔盖心想,“后来阿列克为了这只手提箱三更半夜来到谢苗诺夫家。可是那封信……谢苗诺夫吓坏了,跑到这里来了。”

    “谁威胁说要杀死谢苗诺夫呢?”

    “不知道。”阿列克硬撅撅地说。

    当然,这完全是可能的。

    但是,谢尔盖马上感觉到关于谢苗诺夫的看似合乎逻辑的说法中有一个几乎显而易见的破绽。信上写的是恐吓的话,于是阿列克来取手提箱。阿列克大概跟谢苗诺夫吵翻了,比方说,因为塔玛拉,所以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如此说来,信是他写的。不过,这很容易查清,只要对照一下笔迹就可以了。那么,缩小的破绽很快就会消失。

    “这个给你,”谢尔盖说着,把一张纸和自己的钢笔递给阿列克,“请把你给我讲的这些写下来。”

    阿列克耸了耸肩膀。

    “干什么,亲爱的?”

    “需要。”

    “好吧,如果需要……就是说,把我今年在什么地方工作写下来,我这样理解对吗?”

    “对,对。”

    阿列克急忙写起来,然后把纸交给谢尔盖。

    “请检查吧。直到最后一个工作地点都写上了,”他冷笑了一下,“不论在什么地方,我干活都是诚实的。”

    “你不想再告诉我什么了吗?”谢尔盖问。

    阿列克摇了摇被剃光的头,然后小声说:“千万别打扰她。”

    “唉,”谢尔盖忧郁地摇了摇头,“你真糊涂啊?!”

    阿列克被带走了。

    过了一会儿,罗巴诺夫走进办公室,惊讶地看了看谢尔盖。后者靠在沙发椅背上,呆呆地望着空间什么地方,若有所思地吸着烟,甚至开门时发出了响声,他都没有转过头来。

    “在作预先想象吧?”罗巴诺夫讥讽地探问道,“等待会面?”

    谢尔盖没有吱声,张开双臂,伸直桌下边的两腿,使劲伸了个懒腰。

    “哎,阿列克怎么样?”罗巴诺夫问。

    “啊!”谢尔盖懊恼地把手一挥,“果然不错,愚蠢的自尊心和漂亮的女人。顺便说一下,是上次提到的那个塔玛拉。我真没法告诉你那小伙子有多么可怜。”他简短地说了一下和阿列克的谈话情况,最后说道:“要把他的笔迹,”他指了指面前的纸,“和写给谢苗诺夫的信中的笔迹做个比较。”

    “现在只能到星期一看结果了,”罗巴诺夫答道,“七点多了,人都走了。”

    “是啊,当然……”

    “我刚才跟莫斯科和伏尔加格勒通了电话。”萨沙神秘地说。

    “是吗?……”

    “莫斯科刑侦局找到普罗霍罗夫了。”

    “不可能!”

    “千真万确。谢苗•特洛菲莫维奇•普罗霍罗夫……经济学博士,高级研究员……”

    “呸!”

    “别急嘛。还有一个普罗霍罗夫,名字也叫谢苗•特洛菲莫维奇。从一九三五年到一九四一年因杀人罪而服刑。今天档案馆把他的卷宗给我们寄来了。里边有照片、指纹图和过去的一些关系。总之,什么都有。他没有正式住在莫斯科。但是……”罗巴诺夫狡黠地冷笑了一下,“他在伏尔加格勒被发现了。”

    “是这样。”谢尔盖兴奋起来。

    “一九五九年,他在那里和女公民伊万诺娃登记结婚了,两年以后解除婚约。离婚是伊万诺娃本人提出来的,因为跟他在一起是活受罪,她受不了。如果他们在那个年代离婚,你能想象吗?”

    “我能想象。他在那里的什么地方工作?”

    “在果品蔬菜基地,当会计。”

    “当会计?有意思……”

    “是啊,是啊。所以我重又打电话给莫斯科,告诉科斯加同样这句话:‘有意思。’我指的是戈尔利娜。她是出纳,而他是会计,你明白吗,所以普罗霍罗夫才不在那个机关里工作了。”

    “这没有意义。”

    “说的就是嘛……”

    朋友二人心领神会地彼此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好久都没有笑了。

    “可见,普罗霍罗夫真有其人,”谢尔盖说,“他的确服过刑。而且跟伊万诺娃结婚的就是他。这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也是这样认为。这的确说明了某些问题。”

    “等着瞧吧,还会有别的事。”

    “顺便说一下,我让莫斯科把费奥多罗夫的卷宗也找出来。”罗巴诺夫假装无所谓地通知说。

    “也好,会有用的。”谢尔盖用同样的口吻回答说,“我得为他忙活了。”

    “主要的是,但愿他别再给你添任何其它麻烦。”

    “你别破坏我的情绪,”谢尔盖严厉地说,“我无论如何得赶快去赴约了。”

    晚上九点整,谢尔盖准时来到灯火辉煌的胜利影院的大楼跟前。影院坐落在白雪覆盖的市公园深处。

    谢尔盖走在中心的林荫道上,一条条小路从这里向一旁延伸开去,消失在黑暗中。在一个个雪堆之间,周围显现出黑乎乎的长凳子。风孤独地在光秃秃的盘亘的树枝间呼啸。

    影院附近聚集了一群人。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

    谢尔盖走到一边,在一条没人坐的长凳跟前来回踱步。他的头顶上方,弧形的细柱子上,电灯高悬,明亮地照耀着,脚下边新鲜的、尚未碰过的雪在闪闪发光:人们很少从这里走,还没有来得及把雪踩脏。

    谢尔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机警地注视着影院入口处大声喧哗、热烈交谈的一群人。他发现中间什么地方突然闪过一个穿浅色皮大衣的人,旋即消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闪了一下,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那姑娘仿佛在躲着他。谢尔盖冷笑了一下,开始监视她。

    不知是谁冷不丁地动了一下他的袖子。谢尔盖转过身来,一个身材不高的姑娘站在他面前,身穿黑色大衣,毛茸茸的深棕色领子几乎把她的一半脸都遮住了。一双调皮的黑眼睛从乌黑的长睫毛下边望着谢尔盖。

    “您是谢尔盖•巴甫洛维奇吗?”姑娘问。

    “对。您是塔玛拉?”

    “她怎么把我给骗了。”谢尔盖心想。

    “我是塔玛拉。走吧,不能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看得见。”

    她果断地挽住他的胳膊,带他向前走去。

    “我们去哪儿?”当他们从人群跟前走过去时,谢尔盖问道。

    “到远一点的地方,没有人的地方,就到那边。”

    他们从林荫道上拐到旁边一条小路上。谢尔盖不自觉地回头望了望,试图记住转弯处。

    姑娘笑了起来:“您好像很胆小。”

    “不算太胆小……”

    “您害怕我随便把您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吧?”

    “那么您害怕谁呢?”

    谢尔盖决定用她那种开玩笑的口吻。

    “哎呀,瞧您说的,我谁都不怕。”塔玛拉挑衅地回答说,并加了一句:“现在到这边来。”

    他们又拐到一条阒寂无人、黑咕隆咚的小路上。风呼啸着吹打在他们脸上。

    “您对年轻人也这样发号施令吗?”谢尔盖问。

    “我对所有的人都这样,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塔玛拉机敏地回答说。

    “这么说,不管对彼得•达尼雷奇还是对阿列克都这样随意支使吗?”

    姑娘迅速地抬起头,仿佛凝视着他的脸,停了一会儿。然后她急忙说道:“是的,对他们也这样。”

    她提心吊胆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音问:“没有人跟着我们吧,您看呢?”

    “我看没有。”

    他们又拐到一条小路上,风立刻没有了。在前边,在黑魆魆的树干中间,谢尔盖看出了一道高高的围墙模糊不清的轮廓。“大概到了公园尽头。”他心想。

    “到了。现在您听我说,”塔玛拉停住脚步,小声说,“您认为,我为什么把您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在监视。”

    “谁?”

    “彼佳……彼得•达尼雷奇。简直是个可怕的醋坛子。又加上我遇到了阿列克。他蒙骗了他,阿列克。给了他钱,也给了我钱。可是——爱情……”

    她叹了口气,“心是强迫不得的。”

    “您爱阿列克吗?”

    “嗯。他是个热情的小伙子。不是吗?而且还是个又快乐又有文化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可是彼得……他一天到晚光知道喝酒。说实话,他还老放录音带。阴险狠毒的家伙。”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结束了自己的话。

    谢尔盖决定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您在车站上接的是什么人?”他问。

    “阿列克告诉您了?不知是什么买卖人。彼佳……彼得•达尼雷奇让我们去接站的。他们给他捎来一只手提箱。我可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东西。他难道会告诉我吗?后来他决意甩掉阿列克,开始吃我的醋。他自己给自己写了封信,说有人要杀害他。并且他让阿列克夜里到他家里去。而他本人却跑到你们那里,多么阴险狠毒。”

    “可是他说,他不认识阿列克。”

    “他撒谎,”塔玛拉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他说的全是假话。你们到他家里搜查一下。您知道会找到什么吗?”

    “我们会找到什么呢?”

    “你们会找到左轮手枪。我亲眼看见的。他把手枪藏在窗台下边一个隐秘的地方。简直太可怕了,他扬言要开枪把我打死。此外,他还有毒品。我忘了这毒品叫什么了……”

    “是大麻膏吗?”

    “对,对。他通过先卡,倒卖大麻膏。我们这里有那种小偷……”

    姑娘说得又快声音又低,谢尔盖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把什么听漏了。

    他把最主要的东西暗自重复了一遍:“自己给自己写信……手枪藏在窗台下边……认识阿列克……大麻膏……”

    “他还从他妹妹的药店里搞到了不知什么毒品。我亲耳听见的。我现在在他家里连口水都不敢喝。您瞧,多么阴险狠毒!……哎哟,好冷啊!……”

    她冷得缩了缩肩膀,用花手套搓了搓脸颊,“您不冷吗?”

    “不冷。我想再向您提两个问题,塔玛拉。”

    “请您快点,要不然我的脚可冻得受不了了。”

    她开始在原地轻轻地跺脚。

    “玛丽娜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在莫斯科不知出了什么事。您找她干什么?您把彼得•达尼雷奇抓起来就行了。他……他说不定会把玛丽娜的情况也告诉您。”

    “玛丽娜的情况?……”谢尔盖由于出乎意料,甚至有点慌张起来,“算了。现在,如果需要找您的话,我在哪里能找到您呢?”

    “找我?”她戒备起来,“我不会把我的地址留下的。您又要开始纠缠了……”

    “可是,塔玛拉……”

    “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为什么给您打电话?我非常可怜阿列克。这都是彼佳把他害得误入了歧途。是彼佳!而且他把我也引入了歧途。一切都是因为他,阴险狠毒的家伙。您把他抓起来吧!”

    “首先要把情况搞清楚。”谢尔盖说着,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您从哪里打听到我的电话的?”

    “从哪里?……这对您反正不都一样吗?”

    “塔玛拉,我们不是在开诚布公地进行谈话吗?如果我提出问题,那就是说需要这样。您想让我相信您,可您自己……”

    “开诚布公?那么您告诉我,您能把阿列克放出来吗?”

    “我不知道。应该把情况弄清楚。假如他没有罪,那么,我们当然会把他放出来。请您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从哪里知道您的电话?彼佳告诉我的。”

    “假话,”谢尔盖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的电话。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喏,那么……是斯捷潘•格里戈里耶维奇给我的。我今天到他那里去过。跟您在一起我简直都糊涂了。”

    “我看得出来。大概还有什么事使您害怕了吧?”谢尔盖温和地微微一笑,“要是这样,就马上告诉我。”

    “您以为是关于彼佳?那您就检查好了。”

    “我们会试试看的。”

    他们几乎友好地分手了。

    谢尔盖落在后面,在空无人迹的小路上跟着姑娘向前走去。四周静悄悄的。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在一个高高的雪堆后面,一眼望去,到处林立着黑乎乎的树干,默默无声,凝然不动,仿佛保护着周围的宁静,只是在高处的树枝上,寒风强盗般地发出呼啸声,呜呜地飘荡着。

    姑娘黑魆魆的身影在转弯处不见了。谢尔盖加快脚步,努力盯住她,以免她从视野中消失。

    前面灯光闪烁。风刮来了不知什么人的说笑声。谢尔盖尾随着塔玛拉,终于来到了中心林荫道上。他那训练有素的眼睛立刻发现有一个人跟上了那姑娘。“啊哈,我们将来一定要搞到你的地址,以防万一。”谢尔盖心想。

    但这时,一个新的念头突然使他感到不安:“万一这是谢苗诺夫呢?”于是,谢尔盖小心谨慎地朝渐渐离去的姑娘的方向走去。

    他看见塔玛拉跟灯走齐了,看了看表,加快了步伐。过了一分钟,她和影院入口处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消失不见了。“难道她真的打算看电影吗?单独一个人?”谢尔盖不满地想道。但无论他怎样寻找,都没能找到那姑娘。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

    谢尔盖看了看表。哎呀!已经快十一点了。得赶紧回去:罗巴诺夫还在局里等着呢。

    他转身朝公园出口处走去。焦急不安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于是谢尔盖企图好好考虑一下在这次非同寻常的会面中所了解到的情况。

    首先,塔玛拉为什么要见他呢?这一点好像很清楚。她害怕并憎恨谢苗诺夫,想帮助阿列克。是这样。现在说一说谢苗诺夫。如果他确实藏有手枪,那么他就是个危险人物。这与谢尔盖对谢苗诺夫已经形成的印象,说真的,没有关系。那么应当做修正,非常重要的修正。手枪、大麻膏、安眠药……

    算了。接下来是最重要的。莫非谢苗诺夫知道玛丽娜在什么地方吗?……也就是尼娜……到那时,看来……不,他不可能知道。

    已经快走到局门口时,谢尔盖才感觉到冻坏了。当他向岗哨出示证件时,冻僵的手指却不大听使唤。

    “罗巴诺夫还没有走吧?”他问。

    “还没有。有一个同志在他那儿,报社来的。”

    “啊—啊……”

    为了暖和暖和身子,谢尔盖跑着上了楼。楼梯上空空荡荡的,光线暗淡。

    到了走廊上,他双脚感到强烈的阵阵刺痛,犹如针扎似的,走路很疼。“应该向萨沙要双毛袜子,”谢尔盖决定道,“这样一下子就把脚冻坏了。”

    谢尔盖在罗巴诺夫的办公室里看见了乌尔曼斯基。俩人正坐在写字台后边,安然而舒适地喝着像炮弹似的长形花暖瓶里的茶。碟子里摆着饼干。

    “啊—啊,你们又吃又喝,真清闲。”谢尔盖眼馋地搓了搓手。

    “有人忙着约会,有人像老年人那样悠然地长时间饮茶。”罗巴诺夫淡淡一笑,可是他那圆嘟嘟的脸立刻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格奥尔基在讲有意思的事。”说完,他转向乌尔曼斯基,加了一句:“你再给他讲一遍。再讲一遍吧。”

    “先给我喝杯茶,”谢尔盖一边说,一边把椅子挪到桌子跟前,“可把我冻坏了,简直像个小狗崽。”

    这时他才发现,乌尔曼斯基非常焦急不安,根本不说玩笑话,一个劲儿吸烟,甚至连一口茶也没有喝。

    “我在谈玛丽娜,谢尔盖•巴甫洛维奇,”乌尔曼斯基冲动地说,“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谢天谢地,我看人是很准的。”

    “是吗?”罗巴诺夫忍不住问。

    “是的,她是个好姑娘!”乌尔曼斯基寻衅地又说了一遍,“只不过她有什么不幸的事。我感觉是这样。而且我还……”

    “你的心境我们了解,”罗巴诺夫又打断了他,“你得把事实摆出来。”

    “对,对。把事实摆出来。是这么回事,我今天到斯捷潘•格里戈里耶维奇家里去了。您刚好从他那里离开,”他看了谢尔盖一眼,“我决心问问他,也许会有玛丽娜的消息。这时她的女友塔玛拉来了……”

    “看来,她没有撒谎。”谢尔盖心想,并问道:“她没有向斯捷潘•格里戈里耶维奇打听有关我的情况吗?”

    乌尔曼斯基沉思起来:“没有。我觉得她什么也没有打听,尽管她的举动有点奇怪。这个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们是一块儿离开的吗?”

    “是的。可是在大街上,她冷不丁地问我:‘您和玛丽娜在谈恋爱,是吗?’我就贸然说了一句:‘我们是在谈恋爱。还会是什么呢。’她叹了口气,突然说:‘我可以向她传递便条,您愿意吗?’我简直发慌了,但我说:‘当然!我当然愿意。她在哪儿?’‘这个我不能告诉您。玛丽娜请求不要告诉任何人。’哎,我想,算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罗巴诺夫急不可待地一把摘下话筒。他注意听了一分钟,然后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好吧”,便把电话挂了。他匆匆瞥了谢尔盖一眼,说:“他们把你的女朋友放走了,让她见鬼去吧。”说完,他转向乌尔曼斯基,补充说:“喏,谈谈便条的事吧……”

    乌尔曼斯基稍稍停了一下,收了收思想,接着说:“所以我当场,就在大街上,给玛丽娜写了一张便条。我们继续往前走。

    快到市场时,她说:‘您不用再送我了。’‘那么回信怎么办呢?’她说:‘如果有回信,我就给您打电话。您留个电话吧。’我把我的电话写下来给了她,她就走了。而我,知道吗,悄悄跟在她后边。”

    “你成密探了,知道吗。”罗巴诺夫笑了笑。

    谢尔盖默默地听着,两手捧着热杯子,不停地喝茶。

    “要是真正的密探无所作为,那我就去当。”乌尔曼斯基愠怒地说,“就这样。她到市场去了,而且走到一个小百货商亭跟前。”

    “找谢苗诺夫去了。”罗巴诺夫耐人寻味地说。

    “可见,她把这张便条也交给他了,”乌尔曼斯基最后说道,“我请求狠狠收拾收拾这个家伙。他知道玛丽娜在哪儿。”

    “对,是得着手收拾谢苗诺夫了,”谢尔盖强调说,“但要到明天再说。”

    ……但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一大早,局值班员便往旅馆给谢尔盖打电话,报告说:“中校同志,谢苗诺夫的住宅被抢了,他本人健康状况很糟,住进了医院。”

    “他出什么事了?”

    “医院通知说,是安眠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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