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与对凯的爱情相比,他更爱自己的工作。如果他不得不在两者之间选择的话,那他不会有丝毫迟疑不决的。然而,他的画突然变得单调平淡起来。他毫无兴致再作画。他望着墙上的布拉邦特型速写,看出自从对凯的爱情觉醒以来,有所进步。他明白在他的画中还存在着粗糙生硬的成分,但他感到凯的爱情能够使之柔和起来。他的爱情是那样地认真和热烈,不、“如果你们俩感情用事,结了婚,结果一定是很不幸,贫穷、饥饿、寒冷和疾病。因为你知道的,家里连一个法郎也设法帮助你。”
“那些东西我以前都经历过了,妈妈,吓不倒我的。我们在上起总比不在一起来得好。”
“可是我的孩子,如果凯不爱你呢!”
“只要我能上阿姆斯特丹,我敢说,我能把那个‘不!’转变为‘是!’”
他认为无法去看所爱的女人,无法挣一个法郎付火车票费,是生活中最坏的小小不幸之一。无能为力使他暴怒不已。他二十八岁了,辛辛苦苦工作了十二年,除了勉强糊口之外,别无所求,可是竟无法弄到买一张到阿姆斯特丹火车票的一丁点儿数目可怜的钱。
他打算步行一百公里,但他知道到达那儿的时候,将是肮脏、饥饿和疲惫。虽然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但他是否能象踏进皮特森牧师的家那样地踏进斯特里克牧师的家……!早晨他已给泰奥发了一封长长的信,晚上他又坐下来再写了一封。亲爱的泰奥:我迫切需要钱去阿姆斯特丹。只要有足够的车钱,我就动身。
附上几张画,告诉我为什么卖不出去,怎样才能有销路。因为我一定要挣几个钱,买张火车票去摸一下“不,永远不,永远不”的底。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感到一种新的健康的活力在增长。他的爱情使他百折不挠。他已经驱走了那疑团的萌芽,现在他心中以为,只要能见到凯,帮助她了解他实实在在是个什么样的论多少个“不,永远不,永远不”也不会使他泄气,他把她的拒绝当作是一块冰,能放在心中把它溶化掉。
使他无法作画的是头脑中的那个疑团的小小萌芽。难道他永远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她似乎甚至对一个可能的新爱情的念头都感到自责。他要医好她那过多地把自己埋在过去中的那个致命伤。他要把自己画工的拳头和她淑女的纤手联结在一起,为他们的日常面包和幸福而工作。
他耽在房间里,给凯写着热情的、恳求的信。几个星期之后,他方才知道她甚至连看也没看。他差不多每天给泰奥写信,他的自信加强了他对心中的疑团、对双亲和斯特里克牧师的联合攻击的反扑。他痛苦,万分痛苦,而且无法经常地掩饰起来。他母亲带着满脸的怜悯和许多安慰的话瞧望着他。
“文森特,”她说,“你不过是在把可怜的脑袋往石坝上撞呀。斯特里克姨父说,她的‘不!’是十分坚决的。”
“我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呢。”
“是她对他讲的,宝贝。”
“那她是不爱我啰?”
“对,而且她永远也不会改变主意。”
“我们等着瞧吧。”
“一点希望也没有,文森特。斯特里克姨父说,即使凯爱你,他也不会同意这个婚姻,除非你一年至少挣一千法郎。你知道你离那还远得很哪。”
“好吧,妈妈,有爱就能活,能活就能工作,工作就有面包。”
“讲得很好,我的宝贝,但凯从小娇生惯养。她一直过着讲究的生活。”
“她的讲究的生活,现在却无法使她幸福。”人,他就能把那个“不,永远不,永远不”变成“是!永远!永远!”他以一股新的活力重新作画,虽然他知道他的画工的拳头还不听使唤,但他坚信:时间会把这扫去,就象会把凯的拒绝扫去一样。
第二天晚上,他写了一封信给斯特里克牧师,详细地阐述了情况。他直言不讳,当他想到可能会从姨父嘴里吐出来的咒语时,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他父亲不准他写这封信,一场真正的争吵在牧师住宅里酝酿着。泰奥多勒斯是以严格的顺从和规矩的品行来对待生活的,他对人性的变化一窍不通。如果他的儿子不能合上这个模子,那末一定是他的儿子不对,而不是模子不对。
“这都是你读的那些法国书害了你,”一天晚上,泰奥多勒斯隔着桌子说。“如果你与窃贼、杀人者为伍,谁能期望你有孝子和绅士的品行呢?”
文森特从米什莱的书上抬头望着,感到有点惊奇。
“窃贼和杀人者?你把维克多•雨果和米什莱都叫作窃贼吗?”
“不,但是他们写的就是这类东西。他们的书充满着邪恶。”
“瞎说,爸爸,米什莱的书就象《圣经》一样纯洁。”
“我不要听你的亵渎神明的话,年轻人!”泰奥多功斯义愤填膺地叫道。
“那些书是不道德的,你的法兰西思想毁了你。”
文森特站起身来,绕桌而走,把《爱情和女人》放在泰奥多勒斯的面前。
“只有一个办法能使你信服,”他说。“你亲眼看几页吧,你会感动的,米什莱只想帮助我们解决我们的难题和我们的小小不幸。”
泰奥多勒斯以一个善士摈弃罪恶的姿势,把《爱情和女人》扫到地板上。
“我不要读!”他怒声说。“我们凡•高家的一个叔祖父染上了法兰西思想,结果酗酒啦!”
“一千个抱歉,米什莱老爹,”文森特喃喃地说,把书拾了起来。
“为什么叫米什莱老爹,如果我可以问一下的话?”泰奥多勒斯冷冰冰地说。“你是想侮辱我吗?”
“我根本没有这种意思,”文森特说。“但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如果我需要什么忠告的话,我一定比向你求教更快地向他求教。那可能是更合时宜一点。”
“噢,文森特,”他母亲恳求道,“你为什么要讲这种话?你为什么要破坏家庭关系呢?”
“对,你就是在这样做,”泰奥多勒斯嚷道。“你是在破坏家庭关系,你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你最好是离开这所房子,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文森特上楼走进他的工作室房间,在床上坐下。他无聊地自揣着: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一受到重大的打击,他就坐在床上,而不是坐在椅子上。他环顾房间墙壁上的锄地者、播种者、劳动者、女裁缝、洗衣的女孩、樵夫和临摹海克的画。对,他有进步,他在向前进,但是他在这儿的画尚未画完。
莫夫在德伦特,下个月才会回来。他不想离开埃顿。他是舒服的,在别的地方生活将花钱更多。在一去不返之前,他需要时间把他的拙劣的表现手法砸碎,抓住布拉邦特型的真正精神。他父亲已经叫他离开这所房子,真的在咒逐他,但这是在火头上说的,如果他们真的说“滚!”并且意味着……被赶出父亲的房子,就真的对他那么不利吗?
第二天早晨,他收到邮局送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是斯特里克牧师寄来的,是对他的挂号信的回复。其中央有牧师的妻子的短笺。他们用毫不含糊的字句概括了文森特的经历,告诉他凯另有所爱,那是一个有钱的人,他们希望他立即停止对他们女儿的粗野的袭击。
“诚然没有比教士更不虔诚、更硬心肠和更庸俗的人了,”文森特自言道,狠狠地痛快地把手里的阿姆斯特丹来信撕得粉碎,就好象在撕裂牧师本人一样。
第二封信是泰奥寄来的。
“画表现得不错,我将尽力把它们售去。随信附上二十法郎,作为赴阿姆斯特丹的车资。祝你好运气,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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