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韬先养晦,静待恶疮溃烂,一边是为所欲为,气焰熏天;一时间,连擅忍的司马懿也忍不住,竞向夫人发火了。
却说曹爽请旨成功,司马懿不仅没有争闹,还让长子司马师辞官,自己好不得意。看来,司马懿年老志衰,知道不是我曹氏的对手,老老实实安身立命,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立刻对自己的弟弟和亲信一一提拔。让曹素代司马师做中领军,曹训做武卫将军,曹彦迁散骑常待,各管三千御林军,随便出入禁宫;何晏、邓飏、丁谧都做了尚书,李胜还是河南尹,毕轨迁司隶校尉。还瞅着机会,要罢免刘放、孙资的官。这样一来,军政大权,尽控其手。
这真是,一边是闭门静养,奕棋演阵,有如鸭子浮水,上面平静,下面忙活。一边是大权独揽,忘乎所以,胡作非为。
曹爽把兄弟和亲友都升了官,又开始谋求发财了。
他除了逼天子为自己多赐封地外,还让洛阳和野王的典农校尉划出桑田数百顷,占为私有。与黄门张当勾结,把自己看中的宫中宝物随意窃回府中。他在后院精心筑一窟室,外面垒砌上太湖石,形似假山;室内宽敞雅致,华丽奢靡。室中间有一道杂色锦复帐,锦帐四周堕着金凤凰,凤嘴里衔着九子铃,九子铃下垂挂着彩色丝穗,丝穗上牵着美玉珍羽,一直拖到上。锦帐把密室一隔为二。一边是客厅,摆着彩画漆屏,多宝格上摆满从宫中弄来的宝物珍玩,窗下有一琴案,上置五弦琴。另一边是卧室,铺一张很大的象牙床,床檐上描金漆画,精心刻镂,镶嵌着各种珠宝玉饰,富丽堂皇。床上铺着白紫貂皮褥子,床头放一雕刻成侧卧美女的碧玉枕。室内异香扑鼻,冬暖夏凉,真是个温柔富贵之乡,消魂风流之地。
曹爽就经常在这里拥着先帝捷好,新选美人,恣意寻欢作乐。
曹爽胡作非为,他的几个浮华友亲信当了高官,更是比着做恶。
就说那个邓飏吧,当上侍中尚书,大将军长史后,在提拔任用官吏时,公然收受贿赂。钱财收的多了,又要美女。
一个叫臧艾的掾属,为了当上高官,送钱送物不说,还劝说父亲让出美妾,献给邓飏。此事一时传遍京师,就有人编了歌谣传唱:“卖官鬻爵生意好,以官易妇邓玄茂。”
司马懿听到,十分气愤:“这伙败类蛀虫在蛀蚀着魏国,加速着曹爽这个脓包的红肿溃烂。”
这伙蛀虫在比着干,比着做恶。
丁谧干正事没本事,想孬点于邪事却是把好手。他在曹爽授意下,诈作诏书,从宫中挑选高低、胖瘦、年岁相当的才人五、六十人,和先帝婕好数人,密送到自己的密窟中。
由捷好教习才人歌舞,让宫中技艺高超的师工、鼓吹带着太乐乐器,来伴奏。
郭太后发现宫中少了几个漂亮的捷好,和几十个才人,十分奇怪。叫来黄门张当责问。张当支支吾吾,更使太后怀疑,紧追不放。张当无奈,只好照实说了。大后震怒,责令追回。
张当慌忙报于曹爽。曹爽已被这几个捷好的美妙歌喉与舞姿所弄得神魂颠倒,哪里肯放?便叫来了谧商议对策。
丁谧一双老鼠眼眨巴几下,便想出了孬点,说:“大将军不找她的事,她倒不自在起来,要自寻没趣。好办,你明日奏请皇上,让郭太后出居永宁宫,和皇上离得远远的,让她什么事也听不到,看她还找大将军的碴不了。…“对,是得警告警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太婆了。”此时的曹爽可全然没有窝囊相了,干脆利索,果断得很,马上依计奏请陛下,请诏,将太后迁往永宁宫去了。他还不解恨,又遣与司马懿关系密切的乐安王到邱郡,调文钦回到淮南,免去刘放。孙资两个光禄大夫之职,一时,他们自以为把朝廷中司马懿的党羽都清除完了,再也无所顾忌了。
其实,司马懿毕竟是佐命三朝的功勋老臣,他的亲信和影响怎能肃清得了?太尉蒋济暗中通着他,司徒高柔也心中有数。已经有人把曹爽一伙人的作为一一秘告了司马懿。
司马懿气得大骂屡出孬点子的丁谧:“真是曹爽的一只家犬!”
“老爷说得极是。小的就曾在街肆揭得一帖,上面写得得有意思。”司马三儿说着笑嘻嘻掏出一张贴子递给司马懿。
司马懿打开念道:“‘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来。’台中该是说尚书台,三狗自然是指何晏、邓飏、丁谧了。这二狗崖柴和一狗是怎么说?”
“老爷,崖柴是指何、邓办坏事无所顾忌,人们说他俩象乱咬乱叫的崖柴狗;丁谧呢,因为无任何功劳和本事,不敢公开乱咬,只是凭借曹爽(默是曹爽的小名)作靠山,出些孬点子。让老爷当太傅,就是他的点子。所以,人们还编了首歌谣唱:‘何、邓、丁,乱京城。’这伙人真是到了不除不可的地步了。”
司马懿听的牙巴骨咬得咯巴巴山响,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火苗,声音暗哑地问:“外面还说些什么?”
“还说……说………”
“说什么?”
“还有一个歌谣,是说曹爽和李丰李尚书的。”
“这有什么不敢说?”
“因为,里面也说到了老爷你。”
“噢?怎么说的?我倒要听听。”
“小的……怕你受不了。”
“哈……有什么受不了的?你跟了我这么几年,难道不知道我司马懿什么气没有受过?什么辱没有忍过吗?今天还有什么话我经受不得?”
司马三儿看看司马懿安详而透着坚毅的面孔,小心翼翼地说:“外面新出现的歌谣,说‘曹爽之势热如汤’……”
“嗯,眼下他是气焰嚣张,炙手可热。下面?”
“‘……李丰兄弟如游光’。”
“哈哈,李丰这小子就象鸡旦掉进油锅里,何止游光,简直是滑旦一个。他为了避祸保官,既害怕与曹爽接触,令我不高兴,又怕与我相近,得罪了曹爽。而他在尚书台,又必然与我们天天见面。便想出一招,托病不来。按台中制度,患病百日,当解除俸禄。他自然不干,便每次只痛数十日,不到百日便到台中点卯;而后,再称病休息。如此不干事,不得罪人,还提升了他的弟弟。这种人,也是国家的蛀虫,比曹爽好不到哪里。就这些?”
“还,还有一句。”
“说呀。”
“说的是‘太傅父子冷如浆’。”
“啪!”一只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夫人张氏闻声,急从内房出来,问:“老爷这是怎么啦?”
司马三儿骇得战战兢兢,说:“老、老爷说过不气的,怎么……”他见司马懿一张赤红脸气得铁青,两只眼可怕地瞪着,便悄悄溜下去找柏夫人了。他知道,此时,只有柏夫人才能安抚老爷。
张氏见他气得浑身哆嗦,又问:“到底是怎么啦?你不是常说,制怒,制怒。小忍小益,大忍大益吗?”
“忍!我能忍吗?你可憎的老东西。”司马懿看着她黄巴巴的脸上布满核桃皮似的皱纹,想到曹爽一伙说不定此刻正搂着先帝美貌的捷好在淫乐,心中的火气更旺了,几乎是疯狂地吼叫着。
张氏一听,也火了,回道:“谁惹你生气你找谁撒野去,对我厉害什么?我是老了,可我给你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愧对你司马家族,凭什么骂我可憎?”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柏氏在后面听了司马三儿的诉说,急忙跑过来劝解。
张氏一见颇有风韵的柏氏,不由冲她狠狠“哼”了一声。
心中道,还不是你把老头子迷住了?自打你进府,老头子就再不理我了。女人呀,人老珠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别看你今日得意,赶明儿他再找个年轻貌美的,你也有我这一天。想到这里,她便冲司马懿说:
“看来,你眼中容不得我这又老又丑的老东西了。走就走,我永远不见你啦。这可满意了吧?”说罢,她浑身颤抖着,有如枯萎的树叶在秋凤中抖动。她来在后院,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求速死。
司马昭、司马干和小妹见父亲羞辱母亲,母亲绝食求死,也过来和母亲一起绝食。司马昭又派人到温城告知哥哥。司马师火速赶回来,问明情况,也站到母亲一边。
这一下,司马懿更加生气,暴跳如雷,横加斥责。
司马师、司马昭不敢顶撞父亲,两人偷偷樟掇小弟和小妹出来干。
他俩可不怕,一齐嚷道:“你不该骂母亲,惹她生气,不吃不喝不想活。”
“你们小孩子知道什么?外面在说‘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如游光’!他们小人得志,我们父子却如此冷寒可怜。为父正心中有气,你母亲便过来唠叨司马师一旁说:“爹爹对曹爽有气,也不该拿母亲撒火呀!爹爹眼里既容不得曹爽,好,咱爷们现在就动手除了他们。这样,岂不心中顺畅?”
“你懂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今时机还不成熟,就像人身上的脓包,已经红肿,还没熟透。只有让它熟透了,才能一举剜掉它。”
司马师马上抓住话柄说:“爹爹对曹爽一伙尚能容忍,为何对母亲就不能容忍?现在,是不是也容不得孩儿我们啦?好,你老子天下第一,你自个儿过吧,我们和母亲都离开你,好让你心里清静痛快些。”
司马懿气得直哆唆,手指着儿女,一个劲儿地:“你你们……”说不成话。
柏氏忙解劝道:“老爷你呀,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那脓包快要烂透了,还气什么?气坏了身子骨,遭罪的是自己;
拿自家人出气,更是何苦来?老爷在外面为政打仗,尚能隐忍韬晦,为何在自己家中却无容人之量了呢?况且夫人只是关心你,你就发那么大一通火,实在不该呀!”
柏氏自恃在司马懿面前受宠,所以说起话来无遮无拦,没轻没重地只管说。
司马懿确实宠爱年轻貌美的柏氏。见她解劝,还不时地偷偷给他使眼色,便领会她意思:在家里也忍忍吧。夫人六十多了,能有几年光景?何必闹不愉快呢?再者,他见子女都向着张氏,敬重母亲,这才又想起张氏的种种好处来。
想起自己到北平皋求婚,初见到她时的惊喜心情……
想起岳丈在枣红马额上题写“司马懿”时,她偷偷给自己递的眼色……
想起新婚之夜,她的万般柔情……
想起自己装病时,她为严守秘密,忍悲杀死婢女……
想起自己离家时,她谈起脚心的红云痣……
这一切,使他深深感到,她实在是与自己肝胆相照的贤妻,帮自己成功的内助,持家育子的良母。
心中便生出无限愧意,满含歉意地向夫人谢罪,说朝中亲信好友被罢黜的罢黜,病死的病死,心中难受,无端发火,拿夫人出气,实在不该。又命厨房做了夫人最爱吃的菜——
翡翠自玉板来,其实就是菠菜烧豆腐,夫人才勉强吃了饭。
忽然,司马懿觉着儿子们成熟了,尤其是长子司马师。
自此,司马懿再也不敢惹张氏了。张氏也推说不适,在孤寂中度过了半年,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