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慧敏格格,见到顺治的影子就止不住芳心乱跳。这个小皇帝,难道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吗……
“唐虞之世,自羲、和治历,暨司空、后稷、工、虞、典乐五官者,非度数不为功。《周官》六艺,数与居一焉,而五艺者不以度数从事,亦不得工也。襄、旷之于音,般、墨之于械,岂有他谬巧哉?精于用法尔已。故尝谓三代而上为此业者盛,有元元本本师传、曾习之学,而毕丧于祖龙之焰。汉以来多任意揣摩,如盲人射的,虚发无效,或依拟形似,如持萤烛象,得首失尾。至于今而此道尽废,有不得不废者矣!……”
“嘿!要说这事也奇了,皇上自打亲政以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听听,皇上在书房里念书也得有两个时辰了吧?他就不觉得累?”
近侍李柱国闲着无聊,将双手插在袖笼里,靠在殿外的柱子旁晒太阳,说着话儿还不时打着哈欠。
“怎么啦?昨晚上………”兀里虎走近李柱国,上下打量着他。“瞧瞧,这眼珠子里还有血丝儿哪,哼,夜里鬼混,白天该当班了肯定要打瞌睡,你找死呀,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
“兀……兀爷,求求您别嚷嚷了,奴才知错了。奴才那里还有一些上好的烟叶,等歇班了给您送去?”
“唔,好说。”兀里虎受惯了吴良辅的气,如今在李国柱面前又称起大了。现如今他在敬事房,为八品侍监,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以及承行各衙门来往文移,也算混出个名堂来了,因为他粗通文墨,还写得一手好字,连司礼大太监吴良辅也得另眼相待了。
“嗨,别什么兀,兀爷的,听了别扭。咱这乾清宫里只有一个吴爷!万一被人听混了反倒不好说了。这么着,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俩就以兄弟相称吧。”
“这……”李柱国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着您在宫里的辈份也比奴才高,资格也比奴才老,奴才不敢!”
“你们俩个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是……是吴爷,奴才给您请安了。”李国柱慌忙行礼,兀里虎却只点点头:“吴爷吉祥!”
吴良辅看看兀里虎,又瞧瞧李国柱,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这两个宝贝儿,一会儿不见,我心里就想得慌,啧啧,环肥燕瘦的,人见人爱哟。”
“吴爷,听说您已经与朱嬷嬷‘对食’了,还不满足呀?”兀里虎涨红了脸,大概是想起了从前那些龌龊的日子,神情很不自然。
“嗐!她再怎么打扮也已经是人老珠黄了,没劲儿!”吴良辅不住地摇头,直勾勾地盯着兀里虎:“我说虎子,吴爷我也没亏待过你,干脆晚上还搬我房里去睡吧?”
兀里虎臊得面红耳赤,心里又气又恨,嘴上却不敢回绝:“吴,吴爷,小的也想找个宫女‘对食’呢。”
“你?翅膀硬了,想飞走呀,告诉你,在这乾清宫里,你休想!”吴良辅一听兀里虎这话,知道他在回绝,当时脸就拉下来了。
太监娶妻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在明朝就已经成了宫里公开的秘密,太监虽然没了生殖器官,但性欲却不一定没有,因人而异吧。有时候就连迟至暮年的老太监也会产生正常的欲望,甚至会比同龄人更强烈。他们的心理不平衡,所以一旦有了钱,太监们首先悄悄在外买一幢宅院,再偷偷娶妻纳妾,等到钱多了还要花钱正儿八经过继一个儿子来承袭“香火”,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至于宫里的太监与宫女各配夫妇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成了宫里一件挺时髦的事儿。哪个太监要是有了钱,却没娶妻子或玩过个把女人,往往会被嘲笑取乐,在太监中很没面子。
“喂,你们在说什么‘对食’,早上还没吃吗?”
吴良辅一听这话乐了:“万岁爷,奴才们可都吃饱了,您瞅瞅,李柱国这肚子吃得溜圆,他一早又吃了两碗面呢。”
兀里虎笑作一团:“万岁爷,吴爷这是在蒙您呢,再说,李柱国早上也不吃面条了,对吧?”
“那,你们怎么说对食?”福临还是胡涂,看见奴才们笑得可疑,愈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吴,吴爷他对食了,您问他吧。”李国柱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吴良辅恼怒地瞪了李柱国一眼,忍住笑:“万岁爷,对食就是……成亲,一男一女在宫里匹配,只要,只要情投意合就成,好说好散。”
“情投意合?你跟谁情投意合了?这宫里新选的宫女可都是朕的人呀,你怎么敢……”福临忽然醒悟过来,有些恼怒地看着吴良辅。
“万岁爷息怒!”吴良辅慌忙跪倒:“与奴才对食的是十四格格的嬷嬷朱氏,她早已是一个半老徐娘了。”
“噢,那么说,你们常在一起吃饭喽?要不怎么叫‘对食’?”福格又犯糊涂了。
“这个……”吴良辅小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万岁爷,您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到了您与皇后娘娘大婚之时,您自然就明白‘对食’的意思了。”
“皇后?谁说朕要大婚的?再敢乱嚼舌头,砍了你的狗头!”福临突然来了脾气,抬脚便踢,吴良辅低着头正要起身,冷不防被揣中了心窝,蹬时脸色发青便倒在了地上。
少年天子为什么对自己的大婚感到十分反感?是未来的皇后出身不高贵?非也,未来的正宫娘娘是蒙古科尔沁国的公主,这位大漠公主不但门第高贵,而且美貌聪慧,只有她这样的出身和相貌才能与大清国的少年天子相匹配,她就是科尔沁国的慧敏格格,少年天子的表妹!
这位慧敏格格的确与众不同。她的姑姑曾是太宗的孝庄文皇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她的曾祖父莽古恩贝勒之女,曾是太宗皇帝的孝端文皇后。有这样亲上加亲、门第高贵而且美貌多情的大漠公主为后,应该说是皇上的艳福。然而,自从少年天子知道了他将要大婚的那天起,他便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少年天子自己也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因为这桩婚事是摄政王多尔衮一手安排的!有道是“爱屋及乌”,反过来应该怎么说呢?反正,福临只要一看到或想到与多尔衮有关的事情,便本能地从心底厌恶和反感。
其实,不论当初多尔衮出干什么样的目的,他亲手为幼主顺治安排的这桩婚姻却是无可指责的,而且这事也得到了孝庄太后的首肯,因为“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呀。
福临此时心绪不宁,再也无心读书了。当初是摄政王多尔衮行使了皇父之权为自己定下的婚事,现在他已经遭削爵籍没,那么这桩婚事也自然得告吹了。可偏偏母后万般呵护着那个十分刁蛮又任性的慧敏格格,正忙里忙外操办着婚事。不行,得去见额娘,与那慧敏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个清楚,免得误了她的终身!
福临直奔慈宁宫,偏巧,慧敏格格正坐在院子里学刺绣呢。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慧敏展开了一块柔软闪光的金色软缎,绷好了花绷子,低头专心地绣着。这是她姑姑孝庄太后教她做的女红,可能连太后也发觉这个侄女的脾气有些骄横刁蛮,所以有心要让她磨磨性子吧。
“姑姑!不是说好了咱们俩个人一起绣的吗?”慧敏已经绣了好半天了,觉得脖子扭得酸酸的,便放下针线,起身伸了个懒腰。
“呀!怎么是你?”慧敏忽然涨红了脸,一阵慌乱之后,忙裣衽行礼:“小女子拜见皇上!”
“不必拘礼!”福临也闹了个大红脸,谁让他悄悄呆在一边偷看慧敏刺绣呢?福临倒不懂得慧敏绣得怎么样,只觉得那色彩搭配起很美,金色的池塘,翠绿的荷兰,粉红的荷花,河面波光闪闪,柳枝摇曳,水里鱼虾成群,还有一只绿绒绒的小鸟浮在水面上。
“慧敏表妹,你绣的太美了,这只水鸟儿很可爱。”福临没话找话说。
慧敏仆哧一乐:“哪儿呀,这是一只鸳鸯,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呆会儿我还得在这边再绣上一只呢。”慧敏说这话的时候,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当初她的姑姑孝庄太后入官也正是这么大,看得出她的言谈举止都很有大家风范,加上那张鹅蛋形的脸儿,说她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一点儿也不过分。
福临看着慧敏那娇羞的模样,突然明白过来了:哎呀,我这是怎么啦?难道看见了这天仙似的表妹就忘了先前的誓言了吧?不行,我得把话挑明,省得她自作多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边没了杂念,看见再美再诱人的事物也就无动于衷了,福临不是正人君子,他还没那么高的涵养,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是天子,只要他乐意,什么东西得不到?尽管这慧敏格格的出身和相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但福临已经铁了心,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缘分?
“慧敏格格,你来京多日,还住得惯吗?”话到嘴边,福临还是不忍挑明自己的来意。
“有什么不习惯的?”慧敏乜斜着福临,双颊绯红:“姑姑待我跟亲生女儿似的,再说,你对我不也很好吗?”
“糟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福临挠着头皮暗暗叫苦。
“嗬,你们俩有说有笑的倒还挺投缘呢。”孝庄太后端着一只红漆木匣子出来了,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些丝线,敏儿,你看看,颜色够不够?”
“皇额娘,儿臣,儿臣有话要跟您说。”福临鼓起勇气。
“这会儿又想到额娘了?”孝庄后的话里分明带着几分埋怨。
福临呆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额娘,这事是您做主的,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儿臣以为得跟您商量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儿呀?眼前又没有别人,你就痛痛快快地说了吧。现如今你的翅膀也硬了,你若是想做什么事又有谁能拦得住呢?”孝庄后坐在铺着棉垫的凳子上,不时地指点着慧敏刺绣。
见母后带理不理的样子,话中还带着刺,福临的火嘈地就窜上来了,嗓门不觉也抬高了许多:“额娘,儿臣知道您心里憋着气,不就为了那个人吗?哼,既知今日您又何必当初呢?您不顾自身的尊严,也让儿臣丢尽了脸面,您那么做可曾为儿臣着想过?”
“姑姑,皇上他这是怎么啦?”慧敏吓得手也哆嗦起来了,她起身想回屋去:“你们有话要说,敏儿先退下了。”
“等一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是说,我也有关系吗?”慧敏看着福临,这个少年天子表哥生得气宇轩昂,一双眼睛更是神采飞扬,令慧敏从心眼里爱慕不已,她真为自己庆幸哪。
“福临,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跟额娘说话?”孝庄后皱起了眉头。
“儿臣,儿臣知错了。”福临也后悔当着慧敏的面在母亲面前大呼小叫的有失自己的尊严,他嗫嚅着避开了慧敏的眼神:“额娘,我很喜欢慧敏表妹,但是,我只想把她当成妹妹看待,这大婚吉礼以后再说吧。”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
“儿臣再说一遍,大婚吉礼此时未可遽议。今天在殿上儿臣也是这么说的,儿臣不愿勉强慧敏而坏了她的终身,故此特来说明。”
“你——!”慧敏听明白了,粉脸变得熬白,声音颤抖着:“你身为天子,也可以出尔反尔吗?两年前你为什么同意派英亲王阿济格去提亲行聘?现在父汗都把我送来了,你又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戏弄于我吗?姑姑,您得为侄女做主呀!”慧敏带着哭腔,一跺脚走了。
“科尔沁国的汗王,你的舅舅就住在宫里,你真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吗?快去把慧敏追回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儿臣不愿意做出尔反尔的事。”福临站着不动,僵直得像一个榆木疙瘩。
“你——,你怎么处处跟额娘作对?额娘做哪一件事不是为你着想?你身为皇上既已临朝亲政,这后宫里也得有皇后来料理诸事。你倒是说说看,这慧敏有哪一点不好呢?”
“与她无关,我只愿把她当做亲妹妹。”
“你这算什么理由?为什么此时不能议定大婚日期?是雷震三大殿,火烧五凤楼,实异迭见,皇天示警?还是国有大难,强兵入侵,四夷反叛?你刚刚举行过亲政大典,大赦了天下,蠲免钱粮,正是普天同庆之时,若再举行大婚吉礼,不更是喜上加喜吗?你既已亲政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孝庄太后的语气尽量缓和下来,她实在弄不清儿子的心思,看来,儿大不由娘呀。
“额娘,这是儿臣早已深思熟虑过了。常言说强扭的瓜不甜,您又何必让儿臣为难呢?”
“额娘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是为了大清国,怎么会为难于你呢?再说,你让额娘怎么跟你舅舅交待?莫非——你看中了别的姑娘?没关系呀,额娘准你把她立为妃子就是了。”
“嗐,额娘您说哪儿去了,自亲政以来,儿臣一门心思扑在国事上,自觉才流学浅愧对天下,每日临朝之后便闭门读书,恨不得一夜之间成为博览群书的饱学之人。现在国事繁杂,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儿臣此时哪还有心思去立后妃呢?”
“话是如此,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呀。日后,额娘与慧敏一起帮你主内治,你不是更可以安心处理国事了吗?”
“可是,这毕竟是儿臣的终身大事,可不可以让儿臣做主呢?如今儿臣已经亲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儿皇帝了,凭什么仍要受他的限制和约束?”
“这就是你不同意现在举行大婚的原因?”孝庄后重重地叹着气,一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咱们娘俩早就该认真谈一谈了。”
正午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延院里,吐丝的杨柳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轻柔的暖风送来一股股沁人肺腑的草芳花香。一对对黄莺、紫燕比翼双飞,穿杨过柳,嘤嘤呢喃,好不自由自在,福临禁不住看呆了。
孝庄后瞅着儿子神情专注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儿子凡事都要自己做主,许是那些梦魇般的傀儡皇帝的日子让他受够了。可笑的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不用说军国大事他知之不多,就是连男女之情恐怕也弄不清楚呢,他这个样子能自主得了吗?
“孩子,知道为什么额娘要你娶我们科尔沁的姑娘为皇后吗?说起来,你们满洲爱新觉罗氏的男人们征服八方,统辖四土——那是国,而我们科尔沁的女人们却统治着后宫——这是家呀,没有科尔沁蒙古骑兵的支持,大清帝国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好局面。孩子,其实婚姻更重要的是从政治上考虑,尤其你身为一国之君,日后还有许多地方得依赖科尔沁国,因此,这个婚你非结不可呀!”
孝庄后拉着福临的手,眼中充满了慈祥和深情。
“我知道。蒙古骑兵勇猛善战,人称‘铁骑’,每有大的征伐,必以兵从,为大清国所依界,尤其是科尔沁部。这么说,科尔沁部与我满族皇室的这种姻亲关系,一直要维系下去吗?”
“你说呢?你是个聪明的皇帝,这会儿怎么又犯涂糊了?”孝庄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儿子的话中她已知道儿子已经明白这婚姻的重要性了,她也就不必再气恼了。
“福临,你知道吗?人说我蒙古科尔沁部是你们大清的后妃之家呢,来,让额娘讲给你听听。”
“好呀,我一向就爱听故事。”福临温顺地依在了母后的身边,这幅母子相依的春景图着实令人感动,可谁知却是好景不长呢?
“任何一个帝王都有着众多的妻妾,他们的婚姻有些是为了传宗接代,让皇帝人丁兴旺,有些则是一种政治需要,它决不是个人的意愿,而是婚姻双方家世利益的需要。你知道,你的父皇先后娶了七个蒙古女子为妻,就是这个原因。说起来,当初母后迈进了爱新觉罗家的门坎,也是身不由己的。”
“既是身不由己,又哪里会有两情相悦呢?额娘,您深知这种政治婚姻的酸甜苦辣,为什么还偏偏让儿臣再去品尝一遍呢?”
“又说傻话了不是?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是两情相悦?”孝庄后笑着用食指戳着福临的胸门。“当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受到威胁的时候,谁还会去想这婚姻是否甜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嘛,否则,额娘怎么会生了你这个龙子呢?”孝庄后的脸颊有些绯红,大概是想到了以往那些快乐的事情。她的眼睛微微眯缝着,眼角已经有了些鱼尾纹,当然,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四十岁的妇人了,她的体态已稍稍有些发胖,皮肤倒显得格外的白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联姻便被作为一种政治手段被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加以利用。外国有,当然中国也不例外。英国的威廉一世,原为法国的诺曼底公爵,他利用联姻的方式吞食了法王的大片土地。欧洲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总是在“幸运地结婚”,它利用一次次地联姻,使家族的势力从奥地利蔓延到西班牙,又发展到美洲………
勉强读过《三国演义》的英明汗努尔哈赤,可能会知道昭君出塞,但却绝不可能知道英国的威廉一世。但他却也将联姻这一方法运用得恰到好处,从一部之酋长到一国之君汗,他始终离不开联姻这一政治工具。
当努尔哈赤创业之时,经常背后受到西北蒙古各部的威胁,而南面又有明朝军队的围剿。于是,精明过人的努尔哈赤采取了与蒙古王公联姻的策略,变被动为主动,彻底打破了明廷以蒙古牵制后金的战略。自此以后,后金与蒙古科尔沁部更是亲上加亲,其子孙奉行着“南不封王,北不断亲”的政策,都从科尔沁部中挑选自己的后妃。于是,当爱新觉罗族在白山黑水龙兴之时,蒙古的这支成吉思汗的后裔便被赋予凤的化身,成为民兴之族。
当初,在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海西女真四部联合其它各部攻打努尔哈赤,蒙古科尔沁部台吉齐齐克之子翕果岱、纳穆赛之子莽古思、明安等也趁机随攻。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九部联军被努尔哈赤大败于古埒山,激战中的明安败逃,荒不择路,而大度的努尔哈赤却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放了明安一条生路。同样,因战败而后怕的科尔沁部并没有遇到努尔哈赤的报复。此后,科尔沁部因不堪忍受蒙古强部之一的厄鲁特部迫害,避居东北嫩江,主动提出与努尔哈赤修好。努尔哈赤听说明安有一女聪明贤惠,便造使往聘。明安为报努尔哈赤大恩,舍弃了女儿的前定婚约,亲自将女儿送到了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自此,明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便成了努尔哈赤的侧妃。西平以后,努尔哈赤又娶了科尔沁宾图郡王孔果尔的女儿为侧福晋。从此,满蒙之间的联姻竟一发不可收拾了。
天命六年,努尔哈赤为八子皇太极聘了科尔沁贝勒、明安的哥哥莽古思的女儿哲哲为福晋,皇太极任大汗之后就册封她为大福晋,成为后金的国母,后被封为孝端皇后。此外,努尔哈赤还为十四子多尔衮娶了桑阿尔寨台吉的女儿为福晋。
第二年,明安偕科尔沁部王公贝勒等共3000余户归附后金,努尔哈赤大喜过望,特设立兀鲁特蒙古为一旗——这就是清代蒙古八旗的基础,授明安为三等总兵官。从此,科尔沁蒙古铁骑随太祖、太宗及各亲王南征北战,懋着勤劳,屡建战功。
当时邻近后金的蒙古部落主要是三大部落:即科尔沁部。喀尔喀部以及察哈尔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采用了征服与联姻两手政策,终于一一降服了蒙古各部,壮大了大清的力量。而清太宗皇太极七娶蒙古女则正是这种政策的体现。
皇太极先由父汗努尔哈赤作主,迎娶了莽古恩贝勒的女儿哲哲。这纯粹是一桩政治婚姻,所幸皇太极与哲哲两人一见钟情,恩爱有加,这桩婚姻变得甜甜蜜蜜。哲哲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当皇太极称帝后,被册封为皇后。
皇太极在继汗位之前,又迎娶了皇后的侄女,科尔沁部贝勒寨桑的女儿大玉儿。这时皇太极已三十四岁,而大玉儿却只有十三岁,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第二年皇太极继承汗位,册封大玉儿为永福宫庄妃,也就是后来的孝庄文皇后。
还有一桩亲上加亲的事,皇太极在四十四岁的时候又迎娶了庄妃的姐姐、已经二十六岁不算年轻但却美若天仙的海兰珠。海兰珠听说妹妹大玉儿嫁了一个好丈夫,便发誓一定要嫁给一个比皇太极还要好的丈夫,因此她一等再等,当听说皇太极承袭汗位之后,她便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好过皇太极的男人了,于是她改变了主意:非皇太极不嫁!消息传到皇太极的耳中,他自是喜出望外。于是,海兰珠成了皇太极的爱妃,被册封为关睢宫宸妃,其地位仅次于中宫皇后,比妹妹永福宫庄妃大玉儿的地位还高!至此,莽古恩一家已有两妃一后人宫。
在皇太极的十四名后妃中,蒙古族就占了七个!可见他对与蒙古族联姻的重视。皇太极重联姻七娶蒙古女,传为历史上的佳话。而他的两名皇后即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都是蒙古族的科尔沁部,更可见科尔沁蒙古与大清关系的密切。于是,爱新觉罗氏的生命中融进了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血液,布库里雍顺的子孙与成吉思汗的子孙相融合,吸取了他们的龙性,造就了一代代新的“龙族”,也造就了一代代新的“凤族”,绵延不绝。如今,这支龙凤交鸣之曲又要为大清的少年天子顺治帝而奏响了。
福临听从了母后的教诲,虽然他已经亲政,能够在金鸾殿里运筹大业,但对自己的婚姻之事却无能为力,尤其是在选择册封皇后的问题上他丝毫没有自主权。满蒙联姻是清朝的一项既定国策,尤其是在清初立国未稳的时候,满蒙之间的关系显得尤为重要。权衡利弊,福临不得不同意立他的表妹——博尔济吉特氏慧敏为皇后。于是,由多尔衮酿制的这杯爱情苦酒,被万般无奈的少年天子喝了下去。
打从春天开始,宫里就格外的忙碌起来。皇帝大婚典礼需要备办各种物品,其种类之多、数量之大、动用人员之众,都是难以用文字来表达的。尽管当时的国库如洗,财政匮乏,但这毕竟是大清入关后第一位皇帝的大婚,所以置办得相当隆重豪华。
夕阳西下,宣武门内的一座崭新的天主教堂沐浴在金色的晚霞里,那浅金色的圆形屋顶傲然耸立,在周围低矮的民房中犹如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与巍峨的宣武门南北对峙,中西建筑风格的迥然不同,掩映成趣,令过往行人驻足观望,赞叹不已。但人们尤为不解的是,教堂正中最高的圆顶上,那闪闪发光的巨大十字架意味着什么,那些个金发碧眼的长毛整日身穿长袍,不苟言笑,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他们为什么要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当!当!当!”教堂里传出了浑厚而悠扬的钟声,接着响起了管风琴那优美的旋律,神甫们吟唱着颂歌:
远在天地形成之前,
混沌初开神恩彰显,
圣文创造日月星辰,
天上三光普照人间。
这时从城内奔出一队兵马,人唤马嘶,御道官骁骑校尉手持长鞭“啪!啪!啪!”静鞭山响,这是静街,皇上出城了。过往行人躲避不及,纷纷后退跪下,两眼看地一动不动。两旁的住户也纷纷关闭了门窗。这时候谁胆敢开窗窥视,定会被巡街的捕快问罪下狱。毫不留情!
少年天子没坐御辇,骑着雪莲似的白马驹,两旁的侍卫们个个身穿黄马褂,剑戟横空,十分整肃。后面是红衣銮仪校执掌着的各色伞、扇、幡、麾、节,锦旗辉映,铺天盖地,蔚为壮观。
其实少年天子并不是想出巡,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天主教堂里的汤若望是如何生活的。
“启禀万岁,眼前就是汤若望汤大人住的教堂。”
“下马!朕亲自去教堂里看看,你们不得鲁莽滋事,全都在外面候着!”
福临轻轻一跃下了马,将疆绳往兀里虎手里一扔,径自朝教堂里走。
“皇上且慢,容卑职先去里里外外巡查一遍!”内大臣索尼、鳌拜等慌忙上前劝阻。
“不是说让你们在外面候着吗?何必弄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的呢?全都退下!”
教堂里颂歌还在唱着,神坛上只有汤若望等几名神甫在唱,信徒们见天色已晚早已各自回家了。
“这汤若望胆子也够大的啊,已经知道万岁爷驾到,还站着不动唱什么怪歌,该死!”李柱国忿忿不平。
“嘘!让他们唱完吧,这是他们每日必做的功课。他们是上帝的使者,每天早晚都得向上帝汇报,否则,上帝会发怒的。”福临立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颂歌。听他的口气,看来平日里他与汤若望已经多有接触,否则不会开口闭口上帝长上帝短的。
“………圣子耶稣造成肉身,
成全救赎妙爱深恩,
世界明光驱散黑暗,
跟随他行,生命丰盛……”
汤若望拖着长音唱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又默默地将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进行祈祷。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小太监李柱国急得直跺脚。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未及恭候,请皇上恕罪!”
“汤玛法,你果真虔诚。怎么,朕站了好一会儿了,不请朕坐下吗?”
“噢,对,对!陛下请坐!”
“万岁爷,您刚刚喊汤老头什么来着?奴才的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
“小柱子,你也学会了在朕面前装聋作哑呀?朕刚刚喊他为玛法,听清楚了吧?”
“这个——”李柱国的嘴巴大张着:“那怎么可以?您是堂堂天子,怎么可以喊汤老头是爷爷呢?还有,这汤老头也真够可以的,您这么喊他,他倒敢点头答应。嘿,奴才真想看看这长毛的心里有几个胆!”
福临看着李柱国那愤愤不平的样子感到好笑,轻轻地踢了他—脚:“别乱咋呼。朕就爱这么喊他,你管得着吗?你看他一脸花白的胡子,慈眉善目的,多像玛法呀。再说了,太后都自认是他的义女了,做儿臣的还不得尊他一声玛法?”
“原来是这样!奴才也没什么说的了。”李柱国挠着后胸勺咧嘴一笑,露出了左胸颊上的一个小酒窝。
“皇上,您看,这居室太小太简陋了,您可坐在哪儿呢?”
汤若望搓着手有些为难地看着福临。这里是教堂后室。汤若望一人住了三小间,正中是饭厅兼会客厅,一张八仙桌子擦得闪闪发亮,两只雕花的太师椅也是一尘不染,墙旮旯里摆着脸盆架子和一只痰盂。冲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副中堂,字体说不上酣畅淋漓,倒也显得遒劲有力。
“数百年功德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传教。”
“哈哈,想不到汤玛法还有这么一手,佩服,佩服!”福临由衷地称赞着。要知道这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个外国老头儿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对儒家、佛学乃至书法都有所了解,实在是不容易呀。
“惭愧,惭愧。”汤若望嘿嘿笑着,朝福临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老夫也是初学涂鸦,措辞书法均很不工整,不堪人大雅之目,谁知竟让皇上您给看见了,实在是惭愧得很哪!”
“汤玛法,你又何必过于自谦呢?其实朕才是徒负虚名呢。名为中国的皇帝,临朝时却连汉文都读不通,更不用说笔墨书法了。唉,朕这皇帝做得窝囊呀,若是传到你们西洋,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皇上不必如此。中国有句话,来日方长嘛。皇上正值青春年少,只要肯用心学习,勤于思考,他日定会令世人刮目相看!唐代的韩退之是怎么说来着?业精于勤荒于嬉,行,行………”汤苦望揪着胡子想不起来了。
“行成于思毁于随,”福临微微一笑,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话!依老夫看,皇上他日定可大有作为!”汤若望碧蓝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像一对蓝宝石似的。
福临嘻嘻一笑:“汤玛法,就冲您这句,咱们君臣好好叙叙!来人哪,将东西都摆上!”
门外的几名太监应声而人,七手八脚地忙活开了:一对青花高脚的细瓷花瓶,摆在了茶几上,里面是刚采摘下的鲜花;四个擦得雪亮的高脚银盘,摆放着干湿果子放在了桌子上;两只椅子铺上了大红锻子平金绣花的椅披,地上还铺了一块鲜艳的大花地毯。小太监李柱国手脚利落地拨亮了烛台上的红烛。
“这是………”汤若望惊喜地看着这一切,嘴里喃喃地说着:“太漂亮了,简直,简直像个新房似的。”
“是呀,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新娘子了,汤玛法,如果您愿意,朕这就让你们人洞房!您看看这两位姑娘,您还满意吗?”
福临一闪身,从门外走进来两个穿红戴绿的年轻姑娘,均是欺桃赛杏的脸庞,笑燕羞莺的模样。
汤若望原本白皙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急得他摇头摆首张口结舌:“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告诉你吧,”福临将汤若望拉到了一边,悄声说道:“这是后宫里刚送进宫的宫女,本来是专门服侍朕的,朕忍痛割爱选了两个给你,你不至于看不上她们吧?”
“NO,NO,”汤若望心里一急,连中国话说得也不流利了:“我,是传教士,跟,跟你们中国的和尚,对,就是和尚,OK?”
“和尚?”福临一时糊涂了。
“皇上,这汤老头说,他是和尚,不可以成亲的。”李柱国忍住笑贴在福临耳边悄声说道。
“什么和尚?这不是教堂吗?哪里有庙,有菩萨?”福临噔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汤若望。
“陛下,喏,我的佛在我心里,就是上帝,想念上帝的时候,我就把手按在这个上面,”汤若望将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取下来,递到福临的眼前比划着:“这面圣牌,是耶稣受难的标志,他为了拯救人类的苦难而献身了,而我们这些传教士则是为了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我们的心里只有上帝,只有爱!”
“噢!看来这玩意儿还很有魔力呢,怪不得皇额娘也戴了一个,汤玛法,就把这个给朕吧。”
“好,好。可是她们两个——”汤若望嘴角一努。
福临笑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宫女如释重负,眉开眼笑,声音格外的甜:“谢陛下思宠,妾身感激不尽!”说罢俩人扭着细腰风摆杨柳似地出去了。
“唉,汤玛法,朕对你是一片好心,可惜喽!”说了半天话,福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晤,这不是很舒服的吗?你也坐呀,对了汤玛法,有什么喝的没有哇?”
“有,有。我这里还留着一些上好的花茶,我这就让人烧壶水来。”
“不,朕听说你这里有甜酒?”
“原来陛下也爱喝葡萄酒?”汤若望笑了,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差役用竹篮送了一瓶冒着水气的葡萄酒瓶。汤若望双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对高脚玻璃酒杯。
福临饶有兴趣地看着汤若望做着这一切。这地方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却觉得很自在随意,就像是在家里与亲近的人谈心品茗唠家常,这种气氛太令少年天子神往了。
“慢着,万岁爷!”当福临端着那琥珀色美酒想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太监李柱国急了。谁知道那个差役会不会在酒里做手脚呀,皇上怎么能这么大意呢?可当着汤若望的面,李柱国不好直说,毕竟这外国佬也是朝里的大官儿。于是李柱国笑嘻嘻地说道:“奴才,奴才口渴得要命,万岁爷能否把您手中的这杯酒赏给奴才喝,万岁爷,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您就发发慈悲吧。”
看着李柱国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福临心里明白了,嘴里却不买帐:“朕几时又成了大慈大悲的佛陀了?好个没良心的奴才,阿其那,你没见朕的嘴唇都快干裂了吗?”福临说罢一饮而尽,连声叫好:“爽!汤玛法,再来一杯!”
“不对,不对!陛下,喝葡萄酒应该这样,”汤若望没有注意到太监李柱国在一旁略显焦虑的神色,举着杯子给福临做着示范:“先观其色,看着这暗红而清澈的液体,想着那漫山遍野熟透了的葡萄,心里便会充满对生活,对劳动,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对,就这样,”说着,汤若望又给福临斟了一杯,接着说:“再慢慢地端到鼻子下闻一闻,你立即会被这甘美香醇的味道所陶醉,还没喝,人就快要醉了。然后,再轻轻地呷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味一番,最后再咽下去。”
“嗬,你们西洋人对饮食这么讲究哇?我们中国人可没那么多闲暇的时间花在这些方面,像我满族,向来喜欢大鱼大肉,大口喝酒,大口吃饭,每餐必有酒,不醉不算英雄。若人人都这么个喝法,还不把人给憋死?再说,这玩意儿甜甜的带些苦涩,也没有喝高粱酒痛快呀!”福临嘴上虽然不赞同汤若望的说法,可他实际上却在按照汤老头的建议,一看二闻三品,正不紧不慢地喝着呢。
“陛下如果真的爱喝,等秋天果子熟了,老夫亲手酿些酒给您送到宫里去。喏,教堂旁边有块空地,闲来无事我们几个入栽了几株葡萄,嗬,今年挂了满藤的果子,可喜欢人了。”汤若望的脸上禁不住有些得意。
“嗯,说起来,这座教堂得以保存,还多亏了范文程大学士呢。”汤若望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这事朕后来才听说,其实,关键还是阿玛王有眼光啊,”福临此时又重提已经被他削爵鞭尸的多尔衮,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老一少漫不经心地喝着甜酒,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当李自成的农民军连夜溃逃出北京城之后,汤若望一觉醒来,才发觉满街都是留着辫子举着各色旗帜的“鞑靶人”。正在惊惶之中的汤若望又看到了清兵的告示,为了让清兵人城驻扎,凡居住在条件较优越的北城——即内城里的汉人,必须在三天之内迁走,搬到有沟池隔开的穷地方——南城,北城将留给满族人居住(此后,北城就叫鞑靼城,而南城则称作汉人城了)。
一向倔强的汤若望沉不住气了,他的这座教堂正在北城,里面藏着圣经、神像、历书刻板以及诸多天文仪器和资料,三天之内如何搬得完?又搬到哪里去?剩下一个没有神甫住的教堂又有什么用?况且,几天内如何筹集钱款另建教堂?在哪儿建?他不禁想到了在起义军人城后他所经历过的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当时,农民军领袖听说汤若望会造红衣大炮,便将他带到了紫禁城。汤若望面对威严的李自成,起初心里有些害怕,因为他听说农民军专杀朝廷里的人和外国人,而这两样他都占上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了,面对李自成那警惕而严厉的目光,汤若望泰然自若:“我是上帝的人,我的生命由上帝掌握,而不是在你的手中。”
“欢迎你,代表上帝的先生!”
汤若望绝没有想到,这位草寇会如此谦恭有礼。就这样,汤若望以自己刚正不阿的态度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保住了这座小教堂。
现在,紫禁城再一次换了主人,汤若望和他的小教堂又一次面临着考验。汤若望不再犹豫,挤进皇宫的大殿前。这里跪着许多请求留居在北城的人。可能是由于汤若望那与众不同的相貌,引起了清朝官员的注意,结果他被带到了范文程的面前。
汤若望知道机会就在眼前,于是他开门见山:“我是神父,在北城设有教堂和一个书库,还有很多印版和历法方面的著作,我想这也许会对你们有用场,但如果在搬迁中被损坏或者丢失,那就实在太令人惋惜了。”
范文程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侃侃而谈的老外,觉得他并不像其它百姓那样一脸的愁苦,而是从容自若,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便不动声色地问道:“报上你的姓名来。”
“大人,我的外文名字叫亚当·沙尔,中国名字叫汤若望。”
“汤若望?”范文程眉头一抬:“你果真是汤若望?帮着大明制造红衣大炮来对付我大清的汤若望?”
汤若望心里一沉:糟了,这大清乃大明的克星,如今它夺了大明的江山,难道也要对我兴师问罪吗?“大人,我乃传教士,以宣扬平等、博爱为宗旨,我的心中只有上帝,至于其它的事情则是不得已而为之。”汤若望低下了头,忐忑不安地听候着发落。要说的他都说了,听人讲,这塞外的鞑靼人粗鄙不开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回恐怕自己是自身难保了,唉,当初为什么不听从朋友们的劝告逃到天津暂避风头?只可惜宣武门的那座教堂和众多的圣经书籍了。不过,如果这鞑靼人如此野蛮无道,它又怎么能夺得政权呢?甚至连草寇民贼李闯都知道爱惜人才,更何况是大清国呢?汤若望的心里又升出一线希望,重又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正好碰上范文程那犀利的目光。
“好吧,大神父,请将这个贴在教堂的大门上,使你和你的教堂不受惊扰,你们就暂且住在宣武门内吧。”范文程从文书的手中拿过了一张告示,上面盖着大清国的印玺:“兵民严禁人内骚扰,违者斩!”
汤若望如遇大赦,连声致谢,激动不已。就这样,汤若望临危不惧,以勇敢和真诚面对残暴和动荡,再一次成功地保护了自己,并由此赢得了大清国的统治者——满族人的敬佩。
无论作为天文学家还是牧师,汤若望都时刻不忘上帝的使命。当新王朝统治后的第一次日食出现以后,汤若望以他的精确计算赢得了大清官员们的一片赞誉,于是,他成了大清国红顶子高官之一——钦天监监正,并通过范文程的引荐,与少年天子结成了忘年之交。当然,神武门内的这座小教堂也被重新修缮。汤若望亲自设计和监督,在顺治七年的时候,盖成了一座高20米的巴罗克式教堂,上面有一座圆顶,内有三间大厅,五座圣坛。在教堂正面立了一块黑色大理石石碑,上面写道:“至万历时西士利玛窦等,先后接踵入中国传教,译有经典,著有书籍,传衍至今。荷蒙清朝特用历法,定造时宪新历,颁行历务,告竣。谨于都城宣武门内虞建天主新堂,昭明正教。时天主降生一千六百五十年,为大清顺治七年发次庚寅。
——修政历法汤若望记。”
汤若望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这些年来的遭遇,不知不觉与福临喝完了一瓶酒。
“酒能乱性,汤玛法,在酒酣耳热之际,你还能耐得住这寂寞吗?走走,朕带你找乐子去。”葡萄酒的度数虽不高,但颇有后劲儿,少年天子这会儿也觉得有些难以自持了,他摇摇晃晃地要起身。
“陛下,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请陛下听老夫解释。”汤若望尽管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但他的头脑却是相当的清醒。
“陛下,老夫是耶稣会的神父,早已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上帝,冥冥之中自有万能的上帝与我同在,所以老夫丝毫不觉得寂寞难耐。原本,老夫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祷告、看书和写作,现在人朝为官又多了一些杂务。一名称职的神父就是要每日晨昏祈祷,此外还有每天法定的八次祷告日课,再加上钦天监里的工作,老夫哪还有闲遐去沾花惹草胡作非为?老夫自认为是一个自身清白,修持自谨而从无生活劣迹的人,老夫的心里只有上帝,陛下,你又何必为难老夫呢?”
“没有哇?朕只是一片好心。算了,既然玛法不领情,那朕可要走了。对了,朕今晚来是专门向你讨个吉时,皇额娘硬让我大婚,说起来这事也与玛法你有关呢。”
“嗯,您是一国之君,从你们的国家利益上看是要早作打算,可这与老夫有什么关系?”
“前些日子您不是交给宫里来的宫女一面圣牌吗?那一次就是慧敏格格患了病,结果戴了您的圣牌之后,病就好了,眼下她正活蹦乱跳地准备与朕成亲呢。”福临愁眉苦脸地说着。
“这么说老夫又做了一件大好事?陛下,怎么愁眉苦脸的?这可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呀。早日大婚,早生龙子,龙脉相传,万世一系,大清的江山焉能不蒸蒸日上?”
“你——”福临瞪着发红的眼睛有些恼怒:“怎么你的话与太后如出一辄?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哼,看你眉开眼笑的样子,倒像是你要做新郎官了。不行,朕带来的那两个宫女你非得留下不可,看看你还高兴不高兴!”
汤若望一呆,果然收起了笑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福临:“陛下……您怎么又提这事儿了?”
福临的脸上忽然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朕偏让你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儿!起驾回宫!”
“皇上这是怎么啦?今儿非得跟我过不去?”汤若望站在院子里发呆,两个宫女躲在黑影里在低声地抽泣着。
“好了,你们俩别哭啦,乱了套了。潘尽孝呢?”
“大人,小的在。”
“带她们去前院厢房住下,就帮着煮饭浆洗吧。”
“那怎么成?她们可是皇上的人,高贵着呢。”黑暗中,看不清潘尽孝的表情,汤若望只觉得他的眼睛里发着亮光,像一只捕获着猎物的饿狼。
“唉!”汤若望一跺脚:“那就先由你伺候她们两天吧,等皇上气消了,我再把她们送回去。”
“大人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包在小的身上。”潘尽孝禁不住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