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邦以胜利者的姿态,在谷城安葬项羽残碎的尸体时,张良猛然记起了恩师临别的吩咐,急忙策马奔向谷城山,去寻找那块梦中的黄石。
张良陪同刘邦离开东平湖畔的松林,骑马向谷城缓缓走去。一路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在心中都浮现着湖岸边那双破履和两行脚印。
快近城门时,刘邦突然抬头望见东南天际,有一座苍翠蓊郁,气象峥嵘的青山拔地而起。
“啊,好一座青山,不知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刘邦驻马感叹说,他没有在北方打过仗,对这一带的山川地貌十分陌生。
正在这时,有一位白发老叟从他们身边走过。
张良下马恭敬地打听:“老人家,请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老人回过身来,手搭凉棚向东南方望了望回答说:“那座山就叫谷城山!”
啊,谷城山!
张良一听大为震惊,顿时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刘邦见张良神情异常,大惑不解,惊愕地问道:“子房,你怎么了?”
张良在沉思中回过神来,忙吩咐随行的卫兵:“你们好生护送汉王回谷城。汉王,我有一件急事要到谷城山去一下!”
等刘邦问他究竟什么急事时,张良已经飞马向谷城山驰去。
很快谷城被甩在身后,人烟越来越稀少,张良骑着马在幽深的峡谷中急驰。山谷中林壑青幽,飞瀑争喧,寒气逼人。
他刚转过一个山弯,就看见一道瀑布从山顶飞落下来,如散珠碎玉撒向深谷,水声喧嚣,在山谷中激起震耳的回音。
张良抬头一望,就看见飞瀑脚下的河谷边,倚着那澄澈的山泉水,一块黄石象一个背手仰望瀑布的高士,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知站立了多少年、多少代……
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了!
不正是十三年么?那屺桥的黎明,他凝神屏息,在石桥边等待着。忘记了晨风中的寒冷,忘记已经麻木了的双脚。
他忘不了他那沙哑奇特的声音,那灼人的睿智的目光,那仙人般飘飞的银白的须发。
他忘不了老人授给他那卷《太公兵法》时对他说的话:“你认真读懂了这卷书,就可以成为那些能夺取天下的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必有王者兴。你好生记住,十三年后你小子路过济北谷城山下,见到的那块黄石便是我!”
张良下马来,向黄石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恩师,张良拜见你来了!恩师,你在哪里?恩师,遵照你的教诲,我如今已经成为帝者之师,辅佐汉王夺得了天下,可是你如今又在哪里?
张良上前抚着那块黄石,感慨万千,不禁潸然泪下,久久不愿离去。
深谷静极了,只有山间瀑布的喧嚣。他慢慢抬起头来四下眺望,只见重峦叠嶂,浓荫覆盖,云遮雾绕,幽深莫测。
突然,从山林间隐隐传来一阵苍老的歌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沧浪之水……
可以浊……
张良竖起耳朵凝听了一阵,是他吗?真是他吗?屺桥黎明的暗夜中,当老人远远离去,唱的不正是这首歌么?
他将马在河边系好,便沿着那些狩猎者和野兽踏出的崎岖山路,向山上走去。
他边走边想起当年上乌鹫岭,为田仲老母送药的事来,那座山也和谷城山差不多。快爬到山顶时,又听到了那缥缈的歌声,他赶紧停步四望,看见对面的山崖边,有一位采药的老叟,远远望去,他那满头银白的须发,格外引人注目。
莫非是他?
他望了望山下,两山之间的深谷中,云雾茫茫。他将两手合在嘴边,向对山呼唤:
喂喂……
喂喂……
可是采药老人根本听不见,少顷风起云涌,一片云雾从山谷间升腾起来,迅速将老叟吞没。
等了一会儿,又从云雾中传来歌声。
张良无可奈何地在密林中奔走,他相信这林中定然有猎人和采药者,可以找个地方借宿,再打听恩师的下落。
找了许久,他已经开始绝望了。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正准备下山时,突然迎面碰见了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猎人。
“田兄!”张良大吃一惊,此要酷似田仲,竟然失声叫了出来,叫出来才知道后悔,田仲不是早死了么?哪里会是田仲?!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猎人竟然朗声答了出来,吃惊地瞪着大眼望着他,问道:
“你我素不相识,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你太象我一位姓田的朋友了,所以脱口叫出!请问壮士高姓大名?”张良说。
“我叫田石,打猎为生,请问先生只身上山干什么?”
“我是来寻人的。”
“找着了么?”
“还没有!”
“我正要下山送货,我们就一路走吧!你人生地不熟,权当我送送你。”
这时张良才注意到,田石挑着一挑山珍飞禽准备下山。
“你把这些送到哪里去?”
“前日下山,谷城县尉说汉王近日要到这里来为鲁公祭墓,吩咐我打些山珍送去。”
田石说完就邀他同行。
张良说他明日还要找一找,今夜就不下去了,能否在他的屋子里借宿一夜?
田石二话没说,慷慨应允,放下山珍为他带路,转过这片林子就是一间木屋。他开门进去,为张良点亮松明子,添旺炉火,并告诉他吃喝的东西放在哪里,一一交待停当,才告别张良下山去了。在这深山野岭,留宿一位过客,习以为常,毫不介意,特别是深山猎人,一个人常年累月孤寂的生活,偶尔能遇见上一个说话的人,真有如他乡逢故知。
临别时,张良告诉他,到谷城的汉军营内,找一个叫何肩的人,请他去向汉王禀报,说我要耽搁几日才下山。汉王若要离开谷城,就不用等他了。
“有什么凭据让姓何的相信我呢?”田石问。
张良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珮交给猎人说:“他一见到这东西,就知道我是何人了。”
猎人又问:“先生能否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以便告诉何肩。”
张良说:“你就说让你去找他的人,姓张名良字子房就行了。”
猎人一听,惊骇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不相信面前这个文弱如女子的人,竟是天下闻名的传说神奇的张良!
“先生是张良?!不会吧!”他象识破一个骗子一般冷笑着。
张良百般不解地问道:“你又凭什么敢说我不是张良?”
猎人极端自信的生气的说:“算了,我不给你带信了!你这种人不诚实,竟然冒充起张良来了!”
张良笑着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我真的就是张良。”
猎人说:“我懂了,你是和张良同名同姓罢了!”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张良?”
“张良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博浪沙刺秦王,鸿门宴救刘邦,神通广大,呼风唤雨,哪象你这般貌不惊人?你要冒充为什么不冒充别人,何必一定要冒充张良?张良是可以随便冒充的么!哈哈哈哈……”
张良也大笑起来:“父母生就我这付俗骨凡胎有什么办法呢?你到汉营一问就知道了。快去吧!”
猎人又为他生火造饭,端上美味山禽,拿出珍藏的好酒来,忙个不停。平日随便来了个陌生人,他都要热情接待,更何况今天是张良驾到。
“你快下去吧,不然天快黑了。”
“不妨事,天黑了我也能摸下山,先生放心!”
猎人走出木屋,张良追出来对他说:“田石,你知道山下瀑布旁的那块黄石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样?”
“我的马就挂在附近,你骑上快去快回吧!”
“先生好生歇息!”
田石说完,挑上山珍大步流星地下山去了。
张良回到田石的木屋,又好象当年住在乌鹫岭田仲那间小木屋里,使他感到分外亲切。他换上松明,添旺炉火,炉上的饭和美味的山禽、干蘑菇,喷出一股股白色的蒸气,发散出扑鼻的诱人的香气来。大半天没有吃饭了,再加上他又爬了这么高的山路,他饥肠辘辘饿极了。等了一会儿,饭菜都熟了,他尝了尝汤,鲜美极了!没有盐,他找了找,也不知主人放在哪里了,没有关系、刚才品尝白味,不是一样的鲜美么?他盛了一碗汤,倒了半碗酒,独饮独酌,慢慢品味。
这些年来,征战奔波,虽也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多数却是玉盘珍馐,在别人的侍候下生活。今夜自己动手,在这远离尘世的猎人木屋里,喝着这种无盐的白味山鸡蘑菇汤,却别有一番滋味。它有一种甘甜淳香的味道,只有在这高山密林中,才品味得出这种天地间至纯、至美的味道来,这也许就是先人所说的“大羹”吧!这种汤喝下肚里,肺腑顿时清新如洗,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才开始有所感悟,为什么那些炙手可热的在朝者,难以领略到隐逸的甘美?
他吃饱喝足之后,带着一种好奇和神秘感,想去夜间的林中走走。出门前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取下壁上田石的刀来,以防不测。一个丝毫也不惧怕秦始皇和西楚霸王的人,毕竟还是对暗黑林中眼睛闪着绿光的猛兽有些害怕。
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成了野兽的人。
张良拉开门走出屋外,沉重的木门嘎吱作响,他惊喜得倒吸了一口气,好大的月亮!
暗黑的林中与明亮的天空,形成极大的反差,几束银亮的月光从树丛的空隙间透射进来,立刻使森林变得格外神秘和迷人。
走出林子来到山岩边,他抬头一望,云翳全然褪尽,穹庐般澄碧的天庭罩在他的头顶,呈现出令人迷幻的深邃高远的梦一般的景象。站在这高高的山顶,似乎可以扪星抚月了。
月光抹去了时间的痕迹,深谷幽暗的林丛神秘莫测,风中传来鬼泣狼嚎般的呜呜声,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好象人世间没有发生过春秋五霸与战国七雄,他虽然沉醉过这种超尘避世的淡泊感,但他还怀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还不甘心就那般远离尘世,老死山林。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一场轰轰烈烈、足以炫耀青史的灭秦之战和楚汉相争,已随着今天上午奠祭那黄土覆盖的鲁公墓而结束了。他已经经历过人世的大起大落,经历过威武壮丽的大较量和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搏斗。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能与这七八年的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相比的呢?
登上了人生的峰颠,就应当准备下山了;激起了冲天巨浪,就必须急流勇退。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侯伯盛,他的眼前又浮现湖畔那一双破履、两行脚印。他不相信侯公死了,只不过太伤他的心了,他也把一切看得太透了。如今他已是心如死灰,如介之推不想再见重耳罢了。所以刘邦要打捞他的遗体并为他筑墓,他只好将他岔开了。
汉王立即就会登上皇帝的宝座,那时他拥有帝王之尊,君臣森严的等级,就决不可能如现今这般推心置腹。他对刘邦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还是早点离开他的好,走得远远的,别在有一天由“帝者师”沦为“阶下囚”,历史上如此的教训还少么?不如归去!
此刻,他才豁然开朗!为什么恩师要他在十三年后来到这里?不是在让我成为“帝者师”之后,功成身退,迷途知返么?他,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的那双令人永远难忘的目光如炬的眯缝的眼睛,洞穿一切历史风云。
他感到倦了,那八年来的戎马倥偬,八年的铁血征战,八年来的生死较量!这种倦,即也是厌倦,那人间的荣华富贵,有如这月空里的片片浮云,淡了,远了,消逝了……
啊,这里令人肺腑清新的空气,令倦眼明亮的青山,令双耳聪慧的鸟鸣。特别是这里将从此远离了流言、忌妒、阴谋、纷争,与世无争,与天地合一,象乘云驾鹤、饮泉餐华的仙人,是何等心旷神怡啊!
现在,他体弱多病,何不借口告病归隐于这青山林泉之中呢?
他深深感谢教诲他为“帝者师”,又提醒他功成归隐的恩师。
恩师,你究竟还在不在人间?如果你已驾鹤西去,你的坟茔肯定在这座青山里,我一定要找到,找到之后就在你墓旁结庐相守,与天地长伴,与日月同终。
张良决心已定,他转身回到木屋,安然躺在用兽皮铺成的床上,他从来没有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睡过。他往日爱失眠,然而今夜却很快地睡着了。
深夜,睡梦中,他突然被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张良以为是田石回来了,忙下床开门。然而门开以后,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都得住了!
张良一见不是田石,在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木屋,这深夜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敲门者见开门者竟然不是田石,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他素知田石无亲无故,那么今夜这里又有何变故?
一束月光照在木屋门前,他俩默默相视许久。
“田石不在家吗?”深夜来访者警惕地询问。
“田石天黑前下山到谷城为汉王送山珍去了,我是路过这里借宿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后山采药者,时常与田石往来。前次田石采到一种治伤神药,我有一位故友受伤住在我那里,今夜病危,只好深夜前来求药。”
“田石要明天才能回来,性命攸关,该怎么办?”
采药人举起松明,在挂满草药的墙壁上寻找,终于喜出望外地说:
“就是这种!我与田石交谊甚厚,人命关天,只好先取走了。请先生转告田石,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张良多年浪迹江湖,又长期过着军旅生活,对于治疗创伤之药非常注意。平日都随身带有金创药,以防万一,但须视情况使用。他把身上的药包取了出来,然后对采药人说:
“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来人开始感到十分为难,又不好拒绝。
张良一听说是刀伤,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眼下楚刚灭,项羽的文臣武将战的战死,突的突围,有不少人身负重伤,只得藏匿民间。这位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楚军将尉不知是谁?还有一些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又会不会是他?一定不要放过了这一寻找的机会,于是他说:
“请你放心,不管受伤的是何人,我一定不会加害于他,你只需对患者说,我是世代在这深山里采药的人就行了!”
救人要紧,无可奈何,来人只好答应了。
张良从墙上摘下一顶皮帽戴在头上,套上一件田石的皮挂,便和采药人走出了门。在皎洁的月光下,他高一脚低一脚在山间小道上走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间木屋。刚一进门就听见患者沉重的痛苦的呻吟声。
张良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袋,解开背上的伤口一看,原来是伤口化脓,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他先取出一颗金丹,叫病人用开水吞下,然后他把主人叫出屋来告诉他,只有用火烙才能防止伤口继续化脓,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主人想了一阵,只有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再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张良要求主人先将病人的四肢牢牢地绑在床上,以防止他在剧痛难忍的时刻挣扎。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用酒将它擦洗干净,放在燃烧的火焰中将短剑的尖部烧红。于是他叫主人把病人死死摁住,就把烧红的刀尖伸向化脓的疮口,只听见一阵嗞嗞声,随着一缕白烟一冒,一股焦糊的臭味刺鼻、病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张良在被烙烧过的疮口上撒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然后将它包扎好。
主人告诉他,病人已经痛得昏厥过去,满脸冷汗。张良要他用热水替病人擦把脸,然后让他好好安睡。他俩替病人把绑住的手脚解开,让他侧身躺好,主人用热水替病人擦脸时,张良在一旁举起松明子替他照亮。
当他把亮光照到病人脸上时,不觉手臂一抖,怦然心跳起来。
原来是他!
幸好他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当然不知道是谁替他治的伤。
“我再给你一颗金丹,明天早上等他苏醒转来之后,再给他吞下去,生命已不会有危险了,只须再养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
“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天快亮了,我要回到田石那边去了。”
“让我送你回去,别走错了路!”
月亮已经落山,森林里一片暗黑。主人点亮了一只火把在前面引路,张良跟在后面边走边向他打听:
“你住在谷城山上多少年了?”
“大约五年多了吧,为了逃避战乱,我带着老父老母逃进了谷城山。后来父母死了,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靠采药为生了。”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先生打听谁呢?”
“一位老铁匠。”
“听说,前些年这谷城山上来了一位老铁匠。”
“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吗?”
“要知道老铁匠的事,必须找到那位老采药人,他最清楚。”
“老采药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人如神仙一般,来无踪去无影,爱唱一只歌。据说,这只歌也是老铁匠教的。”
“你会唱这只歌么?”
“远远听见那采药人隔山唱过,好象是什么‘抢郎回去冲喜,渴了却无饮’不知道是啥意思!”
张良笑了,边走边唱了起来: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对对对!就是这么唱的!”
说着说着,走到了田石的木屋前。主人还没有回来,张良告别了采药人回到屋里,为快要熄灭的炉火加添了柴火。一夜未曾合眼,他困乏极了,倒头便睡,很快便酣声如雷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了。起来开门一看,田石回来了,还带来了何肩。
“找着我师傅了吗?”何肩一见面开口便问。
“有线索了,你来得正好,今天便可与我一道,到山中去找那位采药的老人。”张良高兴地说。
“马上和我一起下山,汉王今天带领着群臣,到谷城山围猎来了!”
张良无奈,只好跟何肩一道下山。临别,他告诉田石,他一定还要转来的,不打探明白那位铁匠师傅的下落,他决不罢休!
张良匆匆赶下山来,刘邦已和群臣在谷城山下的丛林中,打到许多珍奇的飞禽走兽,就在野地里烧烤来吃了,味道确实异常的鲜美,手艺再高的厨师也无能为力。
刚得到天下的刘邦和立下汗马功劳的群臣,心情从未有过如此舒畅。
刘邦一见着张良,便十分高兴地说:“子房,快来品尝这野味,吃饱了便一起返回谷城,还有大事与你商量。”
张良说:“汉王知道我屺桥授书的故事吗?当时老人告诫我说,读完这本书便可以成为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当有王者兴。十三年后,你小子可以到济北谷城山下,那里有座黄石便是我!”
刘邦听后十分惊骇:“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事?那么,你昨日上山,打听到你恩师的下落没有?”
张良说:“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有了一些线索,请汉王先行,留下我与何肩上山寻师。”
“然后又怎么样呢?”
“不外乎两种可能,恩师或者活着,或者已经仙逝了!”
“活着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活着,我当为他养老送终。”
“死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已死,我要结庐墓旁,终身守候。”
刘邦说:“子房,这又何必呢?如你恩师活着,我为他专门修一座宫殿,侍候他终身,如你恩师已死,我将以王侯之礼厚葬,还不行吗?如果子房寻师心切,我干脆叫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进山寻找,没有找不到的!说句心里话,我可不能让你从此离开我,天下初定,我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怎么能让你离我而去呢?”
张良感动而又诚恳地说:“汉王,我恩师生性淡泊,远离富贵,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一定不要加之以名位。如大军进山搜寻,吾师活着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介之推;吾师死去的话,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还是让我自己去找吧!”
刘邦表示理解:“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汉王……”张良迟疑半晌,欲言又止。
刘邦开始还没有在意,忽然他意识到张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便说:
“子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从下邳城外的夜谈开始,我们的谈话总是推心置腹、开门见山的,今后也应当如此。”
鉴于刘邦的诚恳,张良只好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了:“汉王,从下邳城外结识开始,我就从未曾对你隐瞒过我的看法,现在我就把我心里所想的实话告诉你!现在楚汉相争,终于以汉王彻底消灭项羽结束了。如今天下初定,对于我来说,辅佐汉王八年来,不论有功无功、功大功小,我不求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说吧,子房,对于你来说,再高的要求都不算过分。”
这的确是刘邦的真心话。
西楚霸王刚被碎尸五块,刘邦这里就拜见者接连不断。来的这些人,多数是向他表功,要求封侯者有之,要求封官者无数。有的人更是厚颜无耻,无功请赏。张良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即使和他谈话,也闭口不提封赏的事。刘邦认为,就算张良主动请求封赏,和他的运筹帷幄之功比较起来,再大的封赏都算得上实至名归,丝毫也不算过份,可是他总是缄口不言。
张良试探着,终于把他的所求提出来了:“汉王,近年来我一直体弱多病,请让我就此与汉王告别,归隐山林吧,这是我最大的请求,也是我要说的真心话。”
这话是刘邦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他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沉默了一阵才说:
“子房,七八年来你与我多次身陷绝境,性命危急,九死一生,再难都挺过来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得到天下。如今天下已得,正是享受富贵荣华的时候,你却要走了……”
“汉王,富贵于我如浮云,我是真心想淡泊归隐了。”张良说。
“子房,你的恩师不是希望做个帝者师吗?你的确不辱这一称号。我刘邦马上得天下,全靠你的辅佐,不是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吗?治天下不同样需要帝者师吗?愿子房助我!”
这句话终于把张良打动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让何肩陪着你,你可以在山上多住几日,把你恩师的事打探清楚安排妥当,之后再下山来如何?”刘邦说。
“深谢汉王!”
临别,刘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子房,如果你上山以后一去不复返,我刘邦可没有重耳那么笨,放火烧山把介之推母子烧死了。子房若不归,我定派十万大军,把谷城山搜遍,不把你请下山,决不罢休!哈哈……”
最后,他对张良说:“既然你恩师有言,见着谷城山下这块黄石就如同见到他,那么就让你恩师受我深深一拜!”
刘邦以帝王之尊,向那尊形如人形的黄石,深深叩拜。
在那样的年代,算得上最高的礼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