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和——”溥仪叫道,声音拉得很长。
“奴才在。”
“把遗折撕了。”溥仪命令道。
“这……”
张谦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续,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敢抗旨吗?”
“奴才不敢。”
“那为什么不接过撕了。”
“这……”
“敬事房!”溥仪怒喝道,“把张谦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嗻——”
世续见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仪的举动震动了整个皇宫,也震动了整个满清王公旧臣。
第二天,博仪正在养心殿准备乘轿去毓庆宫,突然奏事太监报有人求见。
溥仪来到东暖阁坐定,不一会世续带来一个人,王爷也在后面。
世续和来人跪拜后,又向王爷行了礼,世续才道:“万岁爷,这位是……”
“奴才叫载捕,多日不来拜见皇上,请恕罪。”说着捧出手中的锦匣道:“这是奴才孝敬万岁爷的。”
“有其他的事吗?”溥仪问道。
载捕道:“奴才实在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我是庆亲王奕劻的二子,平时最知庆亲王罪恶多端,所以曾向摄政王举报过,摄政王可以做证的。”
载沣道:“是……是这样,他和载振有所不同。”
载捕见载沣这样说,便来了精神,道:“如今阿玛去世了,我们弟兄三人理应分得庆王府家产,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财产,都被载振占去了。不瞒万岁说,在辛亥年武昌变乱的时候,袁世凯就向阿玛和小德张每人报效了三百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家的家产,只金银珠宝玩物衣饰等项,也有一万万两。我本想多得一点敬献皇上,以救大清之难之急,以济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载振却一口独吞了家产,请皇上做主!”
溥仪道;“奕劻贪黩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分明是有私心。这事,你也不要求王爷,还是交给七叔去办吧。”
溥仪把此事交给载涛,又是一个明智之举。
“皇上,”载捕道,“家父虽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给个溢号啊。皇上……”
载捕伏地叩头痛哭,其心哀,其心伤,出于真情。
载沣道:“皇帝,就……就许了他溢号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没……没有什么,可后人怎……怎么有脸在世上。”
是的,身为皇室宗亲,又是位极人臣,若讨不到现今皇上——虽然已逊位——的溢号,那是被认作奇耻大辱的。
载捕又跪地叩着头,呜呜痛哭。
溥仪心里烦乱,道:“好吧,就给个溢号。”
“谢皇上。”载捕又是几个响头。
第二天,王爷载沣拿来几个溢号,恰巧,博仪这两天感冒,没有师傅在跟前,不好请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爷,让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载沣道:“那……好吧。”
载沣刚走,载涛进来。
溥仪道:“怎么这么巧,王爷刚走,七叔就来了。”
载涛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边不好说话,特意等他走出殿门我才进来的。”
溥仪笑道:“原来如此,七叔有什么话还要避着王爷?”
载涛道:“五哥向来心善心软,经不住人家的软缠温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沸腾得很,都是指责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贪赃枉法,欺君误国,得罪列祖列宗,我大清二百年基业,他一手卖了,我说不能予溢。”
“可王爷和内务府坚持要给溢,昨天我也答应了。”
载涛道:“既然答应了,那就给他吧,不过给什么溢号,皇帝心里可要有底。”
溥仪笑道:“这么,七叔放心。”
下午,载沣和世续把溢号拿到养心殿,溥仪看了,有几个,什么“文”“穆”,……溥仪把它扔到一边,道:“这怎么行,把那溢法都拿来。”
世续把二十多个溢字放在那里,溥仪在里面寻索着,他看一个“谬种”的“谬”字,道:“就这个!”
王爷和世续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载淬道:“皇帝,还是换一个吧。”
溥仪又看到一个“丑恶”的“丑”字,就说:“这个吧。”
载沣又表示反对。
于是博又挑出个“幽灵”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这个了,随你们拣一个,或两个都用。”
载沣和世续又犹豫了一会,载沣尴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还是看看在宗宗宗室的分上,另为赐个……吧?”
“那怎么行?”溥仪理直气壮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凯的钱,欺君卖国,劝太后让国,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断送在他手上,按说不该给溢,看在他是皇室宗亲的分上给了,就只能是‘丑’、‘谬’、‘幽’、‘丐’。”
“好,好好。”载沣见儿子这么认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办。”
停了一会儿,载沣又写了一个字,道:“皇帝,就用这个‘献’字吧,这个字是“犬”旁,这这这个字不好的……”
王爷不会说谎,说谎就结巴,这个哄人的把戏被皇上识破了,博仪道:“不行,就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来。“我连‘犬’都不给他了,什么也不给了。”
载沣慌了手脚,忙道:“皇帝别哭,我找南书房去去拟一个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来毓庆官上课,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爷争吵来着。”
陈宝琛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好!好!争得好,争得对。皇上有主见!有魄力!……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随后,南书房送来一个“密”字。博仪觉得这个字可能也不是个好字,于是道:“就这个字吧。”
梁鼎芬从偏房里走出来,忙上前看什么字,见是一个“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直点着头,道:“英明啊皇上!苏询《谥法考》上说,‘追补前过曰密’,奕劻贪脏误国,用‘密’来评定他,说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后也要追补其罪过。凡为忠义之臣,能不感泣吗!英明啊皇上!”
溥仪被梁师傅夸得飘飘然起来。
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并不坐轿,徒步走着,迈步格外高远,看那太监,个个都露出敬佩的眼光,看着身边走过的内务府的大臣,觉得他们满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报学习的情况,也发现太妃们的目光中饱含赞叹。回到养心殿,他的耳畔总响着陈宝琛师傅的一句话:
“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日本。东京。
这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很清雅,数间堂屋和厢房掩映在雪松樱花之中。
川岛芳子闻说有人来见,庸懒地来到前厅,可是当她望见眼前的人,顿时满脸热泪的扑上去:
“七哥!”
川岛芳子呜呜地硬咽着,伏在宪七的肩上痛哭。
宪七道:“哭什么,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芳子道:“你们把我扔下了。我是亲王府的格格啊。”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向往日本的。”
川岛芳子抬起头,宪七顺势推开她。川岛芳子看了看宪七道:“你们是把我卖了。”
宪七道:“小妹,我们全家没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着团圆的那一天,要不是孙文和袁世凯,我们能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宪七身后川岛浪速那阴鸷的眼睛。
川岛浪速道:“一家骨肉团圆,本来是万分高兴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说那些令人沮丧的事了。以我看,我们的时机来了,大清复辟的机会成熟了。”
宪七道:“就是,袁世凯死了,北洋军也显出罅隙,这正是我们恢复祖业的好时机。”
川岛浪速道:“到里面坐下来说吧。”
几个人来到正厅,坐下。
川岛芳子道:“哥哥,阿玛还好吗?奶奶还好吗?”
宪七道:“父王母亲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记了。”
“七哥怎么现在来了?”
宪七道:“刚才我说了,袁世凯死了,现在北洋军内部已经起了端衅。我这次来,就是要和川岛先生商量起兵恢复大清的事的。”
川岛浪速道:“大日本帝国政府已做出决定,支持满蒙的事业,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来,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顺。”
川岛芳子望着川岛浪速,近于哀求地道:“让我和七哥单独呆一会儿,行吗?”
“哈哈哈——这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席间的氛并不热烈,虽然宪七和川岛浪速显然很激动。川岛浪速的头发几近秃光,两只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岁的人虽然已是老年,可川岛浪速的脸上有的只是皱纹,有的只是干巴巴的皮,样子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显出的野性则超过年轻人。
晚饭过后,川岛浪速道:“你们兄妹说说知心话吧。”随即走了出去。
川岛芳子见川岛浪速确已走远,忙奔到宪七面前道:“七哥,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宪七惊讶道:“这怎么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儿,阿玛许过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又姓了川岛,怎么可以回去呢?除非这是川岛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求求你了,带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可能还要受到日本军方的注意或训练,但是,既已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回头呢?说实在的,现在我们已倾家荡产,为的是组建一支军队,现在我来到日本是请求日本的帮助的,日本的一个财团已愿意出钱,大偎首相也签应了支持满蒙的勤王行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凯、孙文把你们逼得倾家荡产,可你们却把我卖了。”
“又说这种无知的话。刚才在川岛先生面前说这话我就非常生气。再说,当初做他的女儿你也是情愿的,现在怎么这样!”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为你的那大大清国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愿我们家有团圆的那一天,但愿我们能恢复祖业。”
芳子见七哥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同情,泪水只有往肚里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岛先生也与我一同前往,此去凶多吉少,你就别说那些不知高低的话了。”
宪七告别了川岛芳子,川岛浪速从侧房里迎出来,道:“明天见。”
“明天见。”于是挥手告别。
川岛浪速送了宪七,把芳子拥入到内室,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芳子似木头一样呆坐着,好像没有听到义父的话。
“你们说了些什么?”
川岛面目狰狞,抓过芳子,芳子道:“我们兄妹已多年不见了,什么话没有?又能有什么话?”
“兄妹?”川岛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兄妹都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的,这个老七当年和大格格在湖水边的事……我们俩都是亲见的。”
“你——”
“我什么?你说,你们讲了些什么?是不是在偷情?”
“你个畜牲!”
“我是畜牲?”川岛狞笑道,“你们家的人才都是畜牲,你想想你家大格格和七阿哥的那动作……那动作……”川岛把芳子扳过来,又搬过去,抱着芳子的屁股,“像狗爬一样。你要不是畜牲,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奶子,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屁股。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出挑的像个熟透了苹果?”
川岛已经变态,对自己的义女像对待婊子一样;同时,对她又万般的不放心,她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连说句话递个眼神都不行。今天,芳子居然要和宪七单独在一起,虽是兄妹,却也引起川岛的无穷猜疑。
芳子在日本过着非人的生活,多次想以死了之,可最后都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听说种岛浪速要到中国去,又燃起了她生的希望,没有了川岛浪速,她的生活中就少了条豺狼。
川岛浪速搂过芳子道:“我要纳你为妾,这次到支那我就要和你阿玛谈这件事。那时,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再是父女关系,这样碍手碍脚的。”
在川岛浪速邪恶的灵魂里还有一样盘算:他还不算老,他还有广大的前途,但他出身太低微,如果能做了亲王的女婿,那他就成了贵族,人们就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芳子正眼也不看川岛,这又引起了川岛的恼恨:“我明天就要到你们支那去了——那个破烂地方,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可你却这样对你的义父,对待你的未来的丈夫,你个没心肝的。我是多么疼你、多么爱你!你是我的灵魂,我的肝腑,我的心尖肉,我的小乖乖,离开了你的日子我怎么过!可你,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的火热感化了。”
川岛浪速搂着芳子,干巴巴的嘴唇抿着芳子的耳朵,吻着芳子耳下那雪白的嫩嫩的香腮,轻柔地道:“我疼你,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家,为你们能恢复祖业。”
川岛在大连已组成了二千人的军队,以日本浪人为主,肃亲王在旅顺也组织了军队。川岛浪速一到,他们迅速汇合起来,准备在奉天起事,而担任外围进攻的,是巴布扎布在蒙古的军队。川岛浪速早就派出青柳和木泽两个大慰潜入内蒙。此次川岛和宪七从日本回来后,宪七便在巴布扎布的联络员的引导下,也潜入内蒙古。日本军方帮助肃亲王善耆和日本浪人把子弹包装成火柴盒,把炸弹装在大酱桶里,偷偷地运到内蒙。
宪七一到内蒙,巴布扎布便扯起:“勤王之师扶国军”的大旗起事。
潜回到北京的铁良、博伟等人与日本浪人一起,纠合了近二千人,也准备举事响应。
隆裕太后殡天后,皇上又回到长春宫居住。但他在长春宫的时间很少,只是在那里就寝,他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度过的。由于皇上的要求,在陈宝琛师傅的支持下,内务府给皇上了订了几份报纸。博仪觉得这些报纸比那些枯燥的古文经传有趣多了,所以,他天天都要在养心殿看报纸。
一天,他见报纸上登着内蒙勤工的军队打到了石家庄的消息,他问张谦和,张谦和道:“老爷子,我和您行影不离,您不知道是咋回事,奴才怎么能知道?你还是问问陈师傅吧。”
在毓庆宫,博仪问道:“勤王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皇上说的是巴布扎布王爷和肃亲王阿哥的军队吗?”
“是的。”
“想必皇上是从报上看的。”
“是。”
陈宝琛长出了一口气,道:“巴布扎布已被部下杀死了,军队已经溃散。”
皇上似乎很失望,长叹了几口气。
陈宝琛道:“巴布扎布和宪七阿哥是利用日本人搞满蒙独立,只是打着‘勤王’的旗号而已。不过他们心里装着皇上,这倒是真的。依臣看来,利用外邦恢复大清是不明智的,外国人靠不住,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着想,把中国人当利用的工具。比方说,如果满蒙独立真的成功的话,那它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所以皇上也不必为她们的覆亡感到伤心。”
溥仪道:“我曾听说铁良来到北京,不知道事情如何?”
陈宝琛道:“这事,臣就不知道了。”
溥仪心事重重,他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心境,居然对宫中以外的人如此牵挂,他带着两个御前小太监,在紫禁城中转悠着,这瞅瞅,那瞧瞧,好像失落了什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又到了冬天,又是一个年头,紫禁城又被一场小雪覆盖,溥仪踏在刚刚扫过雪的石板地上,吐出的气息成了白烟,黄色的琉璃瓦被簿雪覆盖,飞起的檐角张望着天空。博仪心想,这檐角想腾空飞去,可是有这下面的条椽牵扯着它,以致于处在这种不飞又不行,欲飞又不能的境地。
两个小太监回到长春宫,张谦和道:“你们随万岁爷干了什么事?”
小太监道:“除了走走看看,什么也没干。”
“万岁爷没说什么话?”
“只是时常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张谦和望着二总管阮进寿道:“你发现皇上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阮进寿道:“皇上天天看报,似是对政治发生了兴趣。”
张谦和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养心殿里,博仪在报上又看到一条消息:宗社党人和日本人要暴动,可是被事先侦破制止了。”
恰好,此时载涛进来。博仪知道,皇室和外界的许多事都靠他周旋。于是问道:“铁良怎样了?”
载涛诧异道:“皇帝也关心这事了?铁良已回青岛了。”
“这些都是不可为之事吧?”
载涛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皇上突然长大了,于是道:“是的。可是有些事,人们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总统那里是怎么打发的?”
载涛道:“这个,皇帝不必耽心。现在是黎元洪做总统,段祺瑞做国务院总理,我们都已派人去解释打发了。事实上民国的军队在和勤王复辟的军队打仗,我们想脱去干系也不容易。我们派了博伦去拥戴大总统和段总理,现在看来,宫中已经无事,黎元洪把袁世凯拿去的仪仗已还给宫中。我今天来,就是要和皇帝说一下,和内务府商量一下,黎元洪总统和段棋瑞总理在元旦都要派人来向皇帝拜年,我们先把这事安排一下。”
溥仪在当天没有到毓庆宫,不一会儿,载沣也来了,随后又召来陈宝琛和梁鼎芬两位师傅,几个商量了一下,由陈师傅向总统和总理分别拟了元旦贺词,派内务府绍英以皇帝的名义送去。
同时,又商定了,在元旦和春节期间的大小节日,载沣就以醇王府的名义向总统和总理赠送礼品。
元旦那天,紫禁城又热闹起来,总统和总理都派了礼官来向皇上拜贺,总统还特意派了仪仗队和乐队,博仪也破例下旨放进这些人一直到养心殿门口。博仪坐在养心殿的宝座上,听着仪仗队的口号声和军乐队的潦亮的吹奏声,心痒难忍。过去,在响城时经常听到袁世凯总统府和新华宫仪仗的口号和军乐的声响,今天,来到了自家的门口却不能动一动,坐在宝座上,一脸严肃地接受总统派来的礼官的朝贺。而绍英也在念着答词。
一切完毕后,溥仪来不及换衣服,穿着龙袍戴着帝冕跑到殿外,可是乐队和仪仗队已没有了踪影。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生日,溥仪很想大总统再派军队仪仗来,可是总统府和国务院只是派了礼官,这在溥仪心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可是在遗老旧臣乃至于太监宫女那里,则犹如下了一场春雨,希望的禾苗又茁壮生长起来。满街上都能见到清时的袍褂,时时出现贵族和旧城的顶戴,而王公们的马车则骄傲地滚动着车轮。袁世凯称帝时隐匿的王公大臣,都如荒滩地上的蝗虫一样,从野草里蹦跳出来,他们出人议会、总统府和国务院,出入达官新贵们的私宴和聚会。
溥仪也忙个不停,内务府不断地来请旨,赏赐谥号,赏赐花翎,赏赐顶戴。
现在,人们对“优待条件”都深信不疑,对复辟大清都抱有幻想。
和宫中所有的人一样,四位太妃也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先前在袁世凯称帝时的那种惊慌已荡然无存。
瑜妃、珣妃、瑨妃聚在太极殿里。
珣妃道:“三姐,你是有主见的,要拿个主意儿,那胖妹妹天天派小太监到长春宫和养心殿,行着她后宫主人的角色。这样下去,咱们怎么办?”
瑜妃道:“姑姑不要耽心,只要咱姐妹拧成股绳,她胖妹妹能强到哪儿去。”
珣妃道:“九姐整日什么事也不问,这本是件好事。可有关咱姊妹们的前途,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瑜妹称为妃为姑姑,其她人则称珣妃为三姐,瑨妃则是九姐。
瑜妃道:“咱恢复祖业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太后的位子该是谁的呀。”
珣妃道:“若立太后,说什么也轮不上她瑾妹。那光绪帝是继咱同治帝的,咱在前,她在后。”
瑜妃道:“可她现在在宫中主持,是王爷同意了的。”
珣妃道:“那是袁世凯的主意,王爷当时是迫于压力的。”
瑨妃道:“所以,咱们也不能忘了母育皇帝的责任,我们都是皇额娘。”
几个女人卿卿喳喳说了半天才散去。
瑜妃送走珣妃和瑨妃,正要进殿,所前面一片吵闹声,当确定是长春宫的人在吵闹时,便急忙令太监扶自己来到长春宫。
一见瑜主子到来,长春宫的吵闹声立即停住了。瑜妃令太监老妈子都集中起来,道:“方才我分明听到有打架叫骂声,闹得沸反盈天的,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
“我要告诉万岁爷,哼!”
瑜妃望过去,见是博仪的看妈张连禄,便道:“你和谁打架。”
一个太监道:“她整日骂我是猪,我不就胖点儿吗?奴才实在忍耐不住她的讥笑,就还了句口,说她是螳螂,她顺手就给了奴才一巴掌。”
此时张谦和与阮进寿进来,听到刚才“胖子”的话,看这跪在地上的一群,知道是发生打架的事了,这在宫中,特别是万岁爷的宫中,那还了得。
张谦和与阮进寿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道:“瑜主子惩罚我们吧,我们愿罚,我们知罪了。”
瑜妃想,这正是和万岁套近乎的时机,张谦和兼有教育皇上的职责,皇上称之为“罕达”,而张连禄是看妈,对她按宫中的规矩应该驱逐出宫,可是她从小看护皇上,皇上难割舍得了她吗?
瑜妃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怎敢起来。
瑜妃道:“我看看妈和胖子也是一时口角玩笑,并没有什么记恨的,是吗?”
看妈张连禄忙道:“是的,是的,奴婢只是和他口角,并没有什么玩笑之外的意思。”
“那你刚才还要告诉皇帝哪。”瑜妃道。
看妈忙说:“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在气头上,乱说的。”
瑜妃道:“既是玩笑玩恼了,也没有什么,比不上真的打架,要驱逐出宫的。但在万岁的宫中,也不能嘻闹如此,这样太放肆了。”瑜妃扫了大家一眼,厉声喝道:“敬事房。”
“奴才们在!”
“把胖子和看妈各打三十板子!”
“嗻——”
“谢主子,谢主子。”
看妈和胖子叩头谢恩。
瑜妃对张谦和阮进寿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主子。”
随着张谦和与阮进寿,地上的太监老妈子都站了起来。
瑜妃走出长春宫,张谦和送她出来,道:“主子的好处,奴才记在心里。”
长极殿距离长春官最近,于是瑜妃便不时地到长春宫中,对下人特别和气。而瑾妃则成日寒着脸,派来到长寿宫的太监,也颐指气使的,让人厌烦。渐渐地,长春宫的人们都喜欢瑜妃,而一听瑾太妃就心寒。
一天,瑜妃又来到长春宫,见宫中只有嬷嬷王焦氏,便道:“二嫫(宫中人都这么称王焦氏),宫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回主子,都到养心殿去了。”
瑜妃道:“你怎么没去?”
王焦氏道:“我去那里也没有什么事的——主子您坐下说话吧。”
瑜妃道:“不了,你陪我散散步吧。”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在长春宫中来回地走。
瑜妃道:“二嫫,皇上现在吃奶吃的还多吗?”
王焦氏笑道:“他有点害羞了,只是现在倒比以前好撒娇了。”
“嗨,虽说是皇帝,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王焦氏道:“主子您真是通情达理,我看这宫中的人都不这么看。老爷子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怪可怜的。”
“二嫫,你有个女儿是吗?”
“是的,比万岁爷大三个月。”
“想她吧?”
“想。”
可是王焦氏不知道,她的女儿已死去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