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门虽有官兵把守,却也十分宽松。来往车马行人各村行其道。乾隆等人微服走进城门,王亶望陪同在侧。百姓并没有认出来这群人,乾隆混在市世小民之内,倒也快活。
得知皇上回城的纪昀从城门里迎出,笑吟吟地抽着大烟袋。乾隆冲纪昀笑着问:“纪昀,怎么着,看你这样子,朕让你准备的螃蟹宴你是筹备好啦?”
纪昀得意地答道:“就等陛下揭锅了。”
“好!”乾隆将扇子一收,他转身说:“王亶望,这两天陪着朕,浙江省的事务耽搁下不少,你先回府视事去吧。对了,你说马上是你父亲多少寿辰来着?”
王亶望回皇上:“家父痴龄八十。”
“好吧,但愿朕能出席你父亲的八十大寿。”乾隆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微臣全家齐天之福。”
王亶望先行告退,乾隆在纪昀的陪同下回到行在花园,一路上纪昀对皇上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审王廷赞的情况,乾隆听后甚感欣慰。进到大厅内,顾不上休息,皇上就急着要看文书,纪昀急忙将王廷赞所拟的监粮章程递给乾隆,乾隆看着文书,纪昀在一旁指点着:“这是王廷赞手写的监粮章程,陛下请看,不怪甘肃百姓嗷嗷待哺,原来他们偷梁换柱,名义上收的是粮食,实际上折合成了银子。”
“胆大包天的家伙,就不怕银子撑死他们吗?王亶望在此事中是否是幕后的主使,王廷赞招了吗?”乾隆气愤地问。
“王廷赞下狱以后,便是终日痛哭流涕,装疯卖傻。臣拿他也没办法,只好等陛下回来亲自提审,天威之下,不怕他不招。”纪昀说。
乾隆转怒为喜,笑道:“算了吧,纪昀。你是想把这件大快人心之事送到朕头上,哄朕高兴,难道朕还不知吗?”
“陛下圣明,臣不敢。”
乾隆看着文书对纪昀说:“树倒狐狲散,爹死娘嫁人,眼下树也未倒,爹也未死,只怕王廷赞还不会轻易就犯吧?”
纪昀心里已经有了足够了把握,他说:“臣以为王廷赞断然没有以卵击石的胆量。臣这就安排陛下御审。”
“好吧,朕就会一会这个赃官,看他到底是什么肚肠。”
一太监走了进来,手执奏折,躬身走进御案,道:“陛下,兰州方面来了密折。”乾隆拆看密封小折,看着看着,突然叫道:“这个和珅!”
纪昀一见乾隆脸色有变,急忙间:“皇上,怎么了?”
乾隆叹道:“吃败仗了!”
纪昀放下手头的文件,乾隆将密折递过来,说:“你看看,小月密奏!”纪昀接过一看,原来是幅图画,画的是和珅仓皇后望,半跪半爬,缨帽飞了,辫子散了。屁股上钉着一支雕翎箭。纪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乾隆说:“御审王廷赞的事先放一放,你这就给朕拟旨,申斥和珅,警告他,再贪功冒进,小心他的脑袋。”
纪昀答道:“是。”
纪昀的口气让乾隆有些不满,他表情很严肃地说:“纪昀!就算是和珅吃了败仗,那也是我大清的耻辱,你好像没有必要如此兴灾乐祸吧?”
纪昀立刻换上一副沉痛状,道:“臣有罪,臣这就如丧考批。”纪昀这样一来,反而把心事重重的乾隆给逗乐了。
在巡抚府书房里,王亶望的心腹沈师爷在王亶望耳边嚼咕着。王亶望听着听着,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沈师爷说:“在下已经探明,王廷赞就被纪昀关押在行在后花园内。大人,何去何从,你要快拿主意,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王亶望思索着,在屋里走了几步,生出一计,对师爷说:“这样吧,你想办法见他一面,王廷赞为人懦弱,你要关照他几句,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给他讲明白了。”
沈师爷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很快通过打点,当天下午,便摸到了行在后花园柴房,王廷赞坐在柴堆上发呆,化装成家人模样的沈师爷端着饭菜走了进来。饥饿难耐的王廷赞端起饭碗就吃,吃了几口,一抬眼,猛然认出了沈师爷。
“你?沈师爷?”王廷赞停住进食。
沈师爷急忙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小声说:“王大人,在下甘冒奇险,是因为有两句话要告诉大人。大人是明白人,事已至此,如果大人松了口,那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如果大人扛住了,外面有人再为大人多方打点,那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王廷赞一直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他说:“我怕那纪昀从我这里诱出了监粮真相……”
“你可以反咬纪昀为了外放做官,拉你诬陷王亶望大人。只要你咬定钢牙,就算他是铁嘴,怕也要崩他两个豁口下来。”沈师爷小声说。
王廷赞将碗放下,思索着。沈师爷说:“王大人先用饭吧,事情紧急,你要尽快定夺。”王廷赞把筷子也放下了,情绪不安地说:“我还不饿。”
沈师爷拿起饭便吃了两口,做给王廷赞看。之后沈师爷说:“王大人过虑了,这里的下人都是浙江巡抚府的心腹,若是下毒,也不劳我亲自出马。”
王廷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为如何跟纪昀应对发愁,说:“沈先生说到哪里去了。”
王廷赞不安,王禀望也没好过到哪儿去,他现在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保全自己,眼下他来到苏卿怜的闺房里。当他走进来时,发现苏卿怜正在对镜出神,王亶望叹了一声,说:“又在顾影自怜了,我不是说过让他们把你房中的镜子全收去吗?卿怜,爹爹知道你心比天高,可惜命不由己,你也不要太过自伤。”
苏卿怜站起身,说:“爹爹刚刚回来,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吧。”
王亶望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爹爹有一要紧事要问问你。这次在宁波,皇上心情甚好,出了一个上联,说是绝对,无人能对。”
苏卿怜一听对对子,来了精神,问:“这天下还有对不出的对联?爹爹说出来,女儿听听。”“皇上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此联看似简单,可烟锁池塘柳五个字的偏旁中分别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那么好对的。”苏卿怜陷入沉思。王亶望眼巴巴地看着苏卿怜,问:“但它难不住女儿你吧?”
苏卿怜问:“皇上手下那两大学士,一个人称天下第一才子,都对不上吗?”
“皇上说他们都对不上,所以皇上说了,有谁能对上下联,重重有赏。”王亶望说。
苏卿怜说。“女儿衣食不缺,也不稀罕什么赏赐。只可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惜我是女儿身,要不,大清第一才子的名分怕是落不到那个纪晓岚头上。”
王亶望没等苏卿怜话音落下,突然跪下,吓坏了卿怜。苏卿怜忙拉着王亶望:“爹爹这是为何,这可折杀女儿了。”
王亶望面带愁色地说:“女儿有所不知,那纪昀名为第一才子,实则有才无德。他为了外放做官,居然利诱王廷赞,诬陷父亲。女儿,你与皇上有一面之缘,皇上对你印象尤佳,只有你明白父亲,父亲求你面见皇上,替父亲申辩,揭露纪昀狼子野心。”
苏卿怜搀起王亶望,说:“爹爹说的哪里话,女儿能有今天,还不是托爹爹的福气。若不是爹爹当年将女儿从烟花柳巷中赎出来,女儿只怕早已凋零憔悴,焉有今天。只是女儿一介布衣,要见当朝天子,谈何容易。”
王亶望一见有门儿,立即说:“天子沉溺书画诗词,自视极高,只要女儿能对出下联,就一定得蒙接见。”
“那个下联有何难处,女儿早已成竹在胸。”苏卿怜说。
“那好。让你抛头露面,实在是万般无奈,还望你能体谅爹爹的深意。”王亶望说。
苏卿怜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救王亶望,她坚定地说:“女儿的性命全是爹爹给的,为爹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苏卿怜整理了仪容,换好行装,由一太监带着,走进行在花园。乾隆正在等待着她。苏卿怜行万福礼:“民女苏卿怜叩见皇上。”
乾隆心中一喜:“果然是你,西子湖畔朕与你曾有一面之缘,听说杭州有一女子能对朕的绝对,朕就想到是你了。免礼吧,今天是以文会友,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听说你能对上朕的绝对?”
苏卿怜说:“民女不惴冒昧,就正于方家。”
乾隆看着苏卿怜:“烟锁池塘柳。”
苏卿怜一字一顿地:“炮堆镇海楼。”
乾隆说:“烟锁池塘柳,我这五个字,里各有金本水火土。”
苏卿怜说:“炮堆镇海楼火士金水木。”
乾隆笑了起来,他兴奋地打开扇子,挥了几下,赞道:“好,果然破了朕的绝对。你这下联可有讲究?”
“民女下联之意是祝我大清威风八面,这炮是火炮,礼炮,火炮打跑罗刹鬼,礼炮祝皇上寿与天齐。但只怕这炮是马后炮,为小人所用,打在无辜臣子身上,所以民女斗胆请皇上明鉴。”苏卿怜声音不高,可字字清晰地入到乾隆之耳,乾隆听出话里有话,问:“你这话是何意,话里有话,难道有什么冤屈吗?”
苏卿怜跪下,低首对乾隆道:“皇上圣明,民女本是浙江巡抚王亶望的女儿,我告那纪昀为求外放,勾结王廷赞陷害我父。”
乾隆收住笑容,严肃起来:“大胆,大清朝的法律,以民告官,以下犯上,告状者先要重责五十大板,你不怕皮肉受苦吗?”
苏卿怜来时就一心只想报王亶望之恩,早将生死置于脑后,她说:“只求公道,死而无悔。”
“好吧,你先起来吧。”乾隆一边命人将苏卿怜带到后院,并安排了住所,一边又说:“苏卿怜,此事事关重大,未查出真相之前,不许你出此园,你看如何呀?”乾隆见苏卿怜如此坚决,便做了一安排。
苏卿怜又叮嘱了一句:“只要万岁还我父亲公道,小女子死不足惜。”
乾隆看着她答道:“好。”乾隆立即吩咐,叫太监将苏卿怜走带。自己则向书房走去。
回到书房,乾隆坐在御案后,乾隆将苏卿怜为父求情的事对纪昀说了,纪昀若无其事地站在乾隆面前,说:“这只是王亶望女儿的一面之词,相信陛下必定不会受他蒙骗。事实真相如何,陛下只要审过王廷赞便见分晓。”
“王廷赞还用审吗?他说什么,朕早就了然于胸了。”乾隆说。
“皇上认为王廷赞会怎么说?”
王廷赞必然说,乾隆微微一笑着模仿王廷赞道:“臣该死,都是纪昀软硬兼施,颁赏许愿,指使罪臣诬指王亶望。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
纪昀一愣:“这怎么可能?”
“好,若不当面对质,谅你也不心服口服。乾隆对纪昀说着,又喊到:“来人,带王廷赞!”
两个侍卫将王带了上来,王廷赞跪下。乾隆盯着王廷赞:“王廷赞,监粮舞弊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你给朕从实招来。”
王廷赞惊慌失措般地说:“启禀万岁,监粮之事,甘肃官员兢兢业业,从无舞弊一说。”
乾隆问:“那你自己写的这篇章程怎么说?”
臣该死,都是纪昀软硬兼施,颁赏许愿,指使罪臣诬蔑王亶望。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王廷赞用力磕着头。
乾隆得意地目视纪昀,纪阳昀在五里雾中,正摸不着头脑,只听皇上猛地拍了桌子:“纪昀,怎么样啊?”
纪昀恍然,他摇了摇头说:“臣明白了,这都是那个文友的功劳。果然是英雄难过……”
乾隆想笑,但没笑出来:“说出来,说出来,恕你无罪。”
纪昀气哼哼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都说男尊女卑,臣倒是后悔,为何不生个女儿身。”
乾隆终于乐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尊容,就算是女儿,有人会过不了你这一关吗?再者说了,那苏卿怜破了朕的绝对,如此才气,你能说她仅仅是徒有其表吗?”
“什么绝对?”纪昀问。
乾隆得意地说:“烟锁池塘柳呀。”
纪昀随口道:“炮镇海城楼不就得了,这算是绝对吗?”
乾隆一拍御案:“好啊,原来你早就对出来了,当日为何对朕说你对不上?又是哄朕高兴是吗?来人,把纪昀给我拿下!”
四个侍卫将纪昀拿下,纪昀不服气地看着皇上,乾隆故意不理他,对一直跪着的王廷赞说:“你起来吧。”
“臣不敢。”王廷赞说。
“起来吧,诬陷王亶望之事,你碍于纪昀淫威,虽然失节,但事不在你。朕这次先免了你的处罚,回去以后,你要戴罪立功。”
王廷赞急忙行礼:“多谢圣上。”
乾隆转向纪昀,道:“纪昀,你呢,既然一心想外放做官,显然是陪朕陪得厌了,朕就成全你,你这就到甘肃去吧,在王廷赞手下做个县令,你看如何呀?”
纪昀无奈地说:“皇上心里已有主意,臣又能如何?”
“算你明白,”乾隆摆摆手说:“王廷赞,你收拾一下,马上回甘肃去吧。纪昀,你和他一路走。下去吧。”
王廷赞站了起来,回道:“圣上明鉴,纪昀诡计多端,臣怕他路上又生事端,臣不是对手。”
乾隆说:“不打紧,朕派几个侍卫押送,谅他不敢生事。”
“谢主龙恩。”王廷赞又行一礼,纪昀跟在王廷赞后面,在众侍卫押送下,走了。
乾隆背着手走下御案,自语道:“炮镇海城楼,比苏卿怜的炮堆镇海楼工整了几分,果然不愧第一才子。”
王亶望在巡抚府书房内焦急地等待着,沈师爷匆匆走了进来。王亶望迎上去问:“事情结果如何?”沈师爷幸灾乐祸地,说:“主子恼了,将那纪昀贬为县令,发往甘肃。”
王亶望又问:“小姐呢?”
“让主子留在行在了。”沈师爷说。
王亶望想到苏卿怜无异于成了人质,叹了口气。沈师爷安慰他:“大人莫要苦恼,市井光棍们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王亶望当然清楚,只是舍不得苏卿怜,他努力说服着自己必须接受这一个事实,于是他说:“好啦,不说了,你告诉王廷赞,我要避嫌,就不去给他送行了,让他路上对纪昀好一点,皇上深爱纪昀,不定何时又会重新启用,咱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趁他落难的时候,交交他这个朋友。”
沈师爷说:“是。”
纪昀正在独坐喝酒,桌上却摆着两副杯筷,他分明是在等待着谁。这时候,乾隆走了进来,一见此景,笑了:“噙,好兴致呀,不知道明夭就要远赴西域了吗?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纪昀站起来回话:“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个肩膀一个脑袋,顶多再带着那张纸。”
乾隆问:“连随身的衣物也不带一点吗,不知道水寒伤马腿,大雪满弓刀的滋味吧?”
“又不在那里长住,带那么多劳什子何用。”纪昀故意看着皇上。
乾隆一笑:“怨气不小啊,你是不是以为朕真的中了王亶望的美人计呢?”
“纪昀还不至于蠢笨如此吧,江山社稷与风花雪月孰重孰轻,皇上心里会没数?臣说所带的那张纸,就是皇上的密旨。皇上这是将计就计,让纪昀去甘肃立功呢。”纪昀说。
“好小子:学乖了,这回没揣着明白的装糊涂。给,密旨已经写好了。和珅这小子,到现在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朕正发愁如何不动声色的把你派到甘肃去呢。监粮之事,朕是想杀一做百。但若是证据不够确凿,恐怕也难以服众。你到了甘肃,别的什么都别管,只要用你那铁齿铜牙咬死了二王,给我一查到底,速战速决。”
纪昀说:“臣遵旨。”
乾隆看了一眼桌上,问:“怎么多一副杯筷,你在等人吗?”
“臣等的就是陛下。”纪昀说。
乾隆拿起酒杯,说:“这就算朕给你送行吧。”乾隆举杯一饮而尽,之后说:“朕明日就不去为你送行了,不过,你也寂寞不了。那苏卿怜刚才还来求过我,说明日要去给你饯行。”
“哦?”纪昀看着乾隆。
乾隆说:“苏卿怜虽然才思敏捷,可官场上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这显然是王亶望的主意,你相机行事吧。这一趟就辛苦你了。”
纪昀说:“为我大清社稷,纪昀万死不辞,只是和珅查办监粮案件不力,纪昀却要千里跋涉,代人受过,为臣心里实在有点不自在。”
乾隆知道纪昀指的是什么,功道:“你放心,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和珅办事如此拖拉,岂有不罚之理,日后有他的苦头吃。”
细雨膝膝,天气阴沉,杭州城门外,一条大路伸向雨雾弥漫的远方。纪昀一身布衣,随在王廷赞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城门,苏卿怜站在城门口,表情很复杂。她叫道:“纪大人……”
纪昀装作很吃惊地停了下来,说:“苏姑娘,这可真是巧遇呀。”
苏卿怜说:“不是巧遇,卿怜在此已经恭候纪大人多时。”
“苏姑娘该不是为纪某送行吧?”纪昀笑着问。
苏卿怜说:“正是。”
“这怎么会呢,苏姑娘眼高于顶,怎么会如此抬爱纪昀一个犯官。”纪昀装作糊涂地问。
苏卿怜说:“陛下将纪大人所对下联已经对我说过,炮镇海城楼,果然比我的大气工整,看来卿怜小看了纪大人了。”
纪昀笑了:“题诗作对本是游戏,丝毫改变不了命运大局,苏姑娘你看,就算纪某对子对得好,还不一样是发配甘肃的命运吗?”
苏卿怜很是难过地说:“卿怜此来就是要对大人说,大人才气过人,若能德才兼备,定会流芳千古。”
纪昀闻听此言,大笑起来,说:“姑娘提醒的是,纪昀一定修身养性,痛改前非。”
纪昀正要继续上路,苏卿怜叫住他,拿出一个锦绣荷包,送到纪昀面前。纪昀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苏卿怜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人千里赴边,虽说是咎由自取,可毕竟与卿怜有关。一点心意,大人带着应急用吧。”
纪昀推开荷包:“纪某可消受不起,纪某这里刚接了,姑娘就去皇上那里参上一本,说纪某巧取豪夺,纪某岂不是罪上加罪?”
苏卿怜将荷包扔在地说:“既是这样,就算卿怜多此一举了。纪大人走好。”说着苏卿怜头也不回地走进城门。
纪昀捡起荷包一笑:“啊,脾气还不小。”
王廷赞、纪昀一行走出城门,上了官道。
在兰州府钦差行辕内,和珅皱眉背手,在厅中走络儿,小月与莫愁大步进,二皆着男装,英气逼人。
和珅看都不顾上看她们,似乎是在呻吟着自语:“怎么回事呢?皇上怎么知道了!”
小月进门说叫:“哟,大清早的,和大人散步哪?”和珅一脸苦相说:“我哪有闲心散步哇!军前小有挫败,皇上打哪儿知道的?下旨申斥,可怎么好!”
小月抿嘴笑着看看莫愁,莫愁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和珅头问:“是吗?圣旨呢?”
和珅一指:“那儿,案子上供着呢?”
小月、莫愁到桌案前,圣旨立放,二人看着圣旨。小月努力认读着,嘴里念叨着:“不听,这是什么字呀?”
莫愁摇着头:“我也不大认识。和珅还在走络儿,搭言道:“‘朕’,皇上自称‘朕’。”
小月继续读着:“哦,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你……”莫愁正道:“不是‘你’,是尔,和你我的‘你’一个意思。”
小月说:“真别扭,说你就得了呗,念尔初犯不子…”
莫愁说:“不是‘子’,是‘予’。”
小月看着圣旨说:“不予追究,如若再犯,哈,下边我全认识:小心尔的狗头!钦此。”
莫愁故意地:“连起念,就明白了。”
小月走到和珅面前,学粗嗓音,拿腔拿调地说:“好,听着!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尔初犯,不予追究。如若再犯,小心尔的狗头!钦此。”
小月、莫愁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和珅哭笑不得地直哀求:“姑奶奶们,别笑了行不行?我烦着哪!”
莫愁说:“谁让你贪功冒进来着。”
和珅忽然有所悟,说:“哎,小月,八成是你报皇上的。”
小月一脸无辜的样子:“和珅,你冤枉人!明知道我写不出几个字,怎么报?”
和珅想起了什么,比画着说:“有密封折子,随紧急公文一起发走的,我看见了。”
小月说:“啊,有哇。我画的山丹、百合,还有……狗尾巴花儿!是逗皇上乐的。难道你不许?”
“我哪儿敢哪!”和珅明知小月之言不尽不实,也无可奈何,只得苦笑。
这时,有侍卫走来,对和珅说:“钦差大人,有军情急报。”
“进来!”和珅整装挺胸,一派威严地说。戈什哈走进大厅,单腿行礼。站起身来,说:“和大人,老毛子今日不环城鼓噪,有拔营逃走迹象。”
和珅问:“跑?”
“是,定是福康安大人的大军逼近,他们定是闻风丧胆了。”戈什哈说。
和珅兴奋得直搓手,喜形于色地说:“闻风丧胆……要跑!”此时,和珅主意已定,捶了一下掌,叫道:“立即传令各营军将,南门外列队,滚备追击!”
戈什哈答了声:“喳!”之后退了下去。和珅高兴地叫了起来:“呀,披挂伺候!”
小月向莫愁使个眼色,二人走出大帐。和珅正在侍卫的帮助下披挂起来,过了一会儿,小月和莫愁又走进大帐。小月手捧圣旨站在和珅面前高声说:“皇上有旨,和珅听宣!”
和珅一怔。
莫愁说:“和珅,还不跪下!想抗旨么?”
和珅见状,慌忙跪地,军将也跪于后,过了一阵子,莫愁才徐徐宣旨。她用严肃的口气说:“圣谕,和珅你听好了!”
和珅低着头:“臣和珅在。”
莫愁读起圣旨:“和珅!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尔初犯,不予追究!”
和珅听着耳熟,不禁抬头看了看。小月一见,厉声叫道:“跪好了!下边的圣谕最要紧,好好听着!”
和珅拿不准下边有何新的教训,只好低头伏地,听莫愁继续读旨:“念尔初犯,不予追究,如若再犯!……”莫愁停了停,大家跪地等着下文,莫愁加重语气读道:“如若再犯,小心尔的狗头!钦此”
和珅背后士兵皆小声掩嘴而笑,和珅猛抬头,指着圣旨:“这!这……”
小月问:“什么这呀,那呀!这不是圣旨?”
和珅只好说:“是圣旨,可……”
“可什么?可以抗旨不遵吗?”莫愁故意问。
和珅急忙说;“不敢,不敢!……我是说……”
“你说什么!”小月说着看了看众军将道:“刚才的圣旨,你们都听到了么?”众将军轰然齐声答道:“听到了!”
小月说:“和珅若敢抗旨,我一声令下,就把他抓起来!”
众人一起“喳’了一声,小月得意地对和辞说:“传令把!和大人!”
和珅百般无奈,只好传令:“各路军马,回营候令!”他越想越火,气急败坏地说:“违令者——斩!”
莫愁似笑不笑地说:“接旨吧!”
和珅挥手让将军和亲兵们退下:“你们先回营,我和……二位钦差有密事相商!”
亲兵退走后,小月、莫愁二人大笑起来。和珅恼怒着说:“笑,笑!你们这么做,我这钦差还怎么当!”
小月说:“你是钦差,怎么当,是你的事,我是监军,我奉旨行事!”
和珅撇嘴笑道:“哟购哟!‘监军’?皇上哄你玩儿罢了,还当真了!”
莫愁郑重地提醒他道:“别忘了,如果再‘挫我军威’,皇上真不敢要了‘尔的狗头’!”
小月在一旁得理不饶人地叫着:“对呀,既然保全了‘尔的狗头’,你欠我们一个大人情!”
和珅又撇了嘴笑道:“几个毛子兵,能‘挫我军威’吗?”话音未落,探马来报:“二十里外山谷中,有罗刹兵埋伏。见我大军退回,撤伏而去!”
和珅听后直愣神,半晌他挥挥手,让探马退下。莫愁不失时机地说:“听见了没有,就算皇上不要,毛子兵也会要了你——尔的狗头。”
小月笑着对和珅说:“你又欠我们一个大大人情。”
和珅这才明白了两位的用意,他苦笑起来:“可倒好,一眨眼功夫,我欠了两大人情,小月姑娘,为什么如此上心救我呀,啊?”
小月看都不看他:“呸!想得美!我是监军,你死了,我监谁去!”
和珅尴尬地挤出笑容:“啊对,啊对!我可不能死!”他轻薄地笑着说:“其实我死了算什么,害我们小月姑娘当不了监军、那罪过可就大了!”
一句话把莫愁也逗笑了。
“知道就好!别忘了,欠我们两大人情,不许耍赖!”小月说。
和珅急忙道:“哪能够哇!还,一定还……这叫唱的哪出戏呀!……”
莫愁说:“唱戏,这可难不住我们。”
“哪出?”和珅问。
小月学着戏子挺胸,扬脸,理“胡子”说:“有道是……‘杜大人神机妙算’。”
和珅问:“还有呢?”
小月瞅瞅和珅,一笑,捏着小指头尖儿,唱道:“小和珅”……
和珅关切地问:“小和珅怎么了?”
“小和珅狗头保全”!
小月、莫愁大笑而去,和珅未动,还在寻思着:“哼!‘杜大人神机妙算’,自吹自擂!小和珅狗头保全,什么话?……”
和珅想着刚才小月唱的,苦笑着摇着头。又想了想,傻笑起来。再想想,终于开怀大笑了好一阵。
兰州城内,有个金府。主人叫金大烟袋,此人身高膀阔。气宇不凡。岁月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苍桑的痕迹,可他却像个老玩童一般。
此时,金大烟袋正定神看着案子上圣上密旨,对一个清官头目说:“和珅这小子,整天龟缩在大营里,要想教训教训他,还真不易。”
清官头目说:“小人已经查清楚了,和珅身边有两个监军,经常戏弄他,和珅对他们是言听计从。不如求告此二人,将那和珅诱出大营,进了兰州城,那还不就是老爷您的天下了?”
金大烟袋拿出一些银子说:“好吧,你去办吧。”
莫愁、小月回到自己所居的小帐中,二人未去男装,只打散了头发对镜梳理着。小月高兴地说:“整天梳个大辫子挺好玩儿,就是不太舒服。难得今天老毛子没来闹腾,莫愁姐,咱们换上女装吧。”
莫愁说:“还是等到晚上再换吧,万一临时有事,咱们又得折腾。”
莫愁流着头,若有所思。小月在镜中发现莫愁在想事,笑着问:“莫愁姐,想纪大烟袋了?”
莫愁佯嚷道:“讨厌!”小月笑得梳子掉地上。门外有人叫喊,小月这才住了笑声,只听一兵了在外面叫:“两位大人,兰州城有人求见。”
莫愁看着小月说:“奇怪,我们在兰州并没有熟人呀。”
小月说:“让他进来吧,一回生二回熟吗。”
两人收拾了一下,传来人进帐。清官头目走进来,他已经听到小月的话,一进门就说:“大人说得对,一回生二回熟。”
小月打量着来人;“你是什么人?”
“大人莫问在下是什么人,只要看看此物即可。”清官头目向小月出示了一条黄玉带子。
莫愁看着带子说:“皇上的御用之物。”
“我见过皇上佩过这条带子。”小月也认出来了。
清官头目说:“这位大人好眼力。”
小月看着清官头目说:“你要我们做什么?”
“不着痕迹地将和珅大人诱到兰州来,我家主子自有安排。”清官头目说。
小月盯着来人问:“你家主子是谁?”
清官头目说:“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原来皇上也学我小月,用条黄带子下起旨意来了。既然你有皇上的御物,我这就去找和珅。”小月说着就要走。莫愁拦住她说:“不行,和珅会起疑心,得让他自己愿意跟咱们走。这位先生,请容我们几日时间,让我们想个不露痕迹的办法如何?”
清官头目说:“难得这位大人心思缤密,在下就在兰州城里静候佳音,告辞了。”
随着莫愁的一声:“送客。”清官头目退了下去。
小月眨眨眼,一下子有了主意,说:“咱们天天气他!气他个七荤八素,毫无办法,只好请我们出去转转!”
“这主意不错!哈,怪不得纪先生那么喜欢你!”莫愁说。
小月叫了起来:“我撕你嘴!他喜欢我?我可不喜欢他,大肚子,浑身毛病,整天叼着个大烟袋!”
莫愁撇嘴问:“就没点好处?”
小月说:“有限!”
帐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停住话,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至小帐门外停住,小月拔出宝剑,问:“谁呀?”
帐外传来和珅的声音:“二位,还没歇哪?和珅报门求见。”
二女子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一下头。小月说:“候着!”
和珅在外面“喳丫一声。小月低声对莫愁说:“自己送上门来了。”
莫愁走至帐门内,对外说:“和大人有什么事吗?”
和珅在外面讨好地说:“怕二位军中寂寞,特备一席小宴,请二位饮酒说话儿。”
两位姑娘一听,悄悄商议着。小月说:“黄瓜上案板,找拍来了。”
莫愁略为思考了片刻,对小月说:“咱们见机行事!”
小月对外面叫道:“等我们收拾好仪表官容,再去!”
和珅说:“不忙,不忙。我在大帐前恭候。”
过了一会,小月、莫愁整理好了,走近和珅大帐外。和珅很远就迎上来。莫愁故意说:“钦差大人还有这兴致哪!”
和珅假装文雅得很地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我和珅就不配附庸风雅了?请!”
小月和莫愁跟着和珅进了帐,走到桌前,对着精致的菜肴“咋”“咋”赞叹。小月说:“哼,巴结上司,真下本儿呀!”
和珅急忙说:“不敢巴结,略表敬意而已,请坐。”
和珅为二人斟酒,小月看了看左右,说:“有酒肉无音乐,到底还是俗人。”
和珅也觉得少了点什么,说:“要不,我给二位唱一段?”
两位姑娘饮酒吃菜,不理他。和珅有些挂不住了,汕讪地笑着:“当然了,整个儿是关老爷面前要破刀,别见笑啊!”
和珅已经说了要唱,也不好收回,只得除去缨帽,脱下官服,取两块绸巾当水袖。二位女子仍不理他,只是吃菜。
和珅站在帐中,说:“那我就献丑啦,清唱加身段儿……”
和珅摆起姿势,口作锣鼓点儿,开始了他的滑稽表演:“搭搭一搭搭搭台,搭一搭——一台(轻叹)呀……(唱)皓月当空……”
没唱几句,小月大叫起来:“太好了!太棒了!”
两位女子同时鼓起掌来。
和珅有些受宠若惊地问:“真会这么好?要不,您二位谁也来一段?……”
两姑娘对望了一下,莫愁转向和珅问:“你真有此意?”
和珅一脸真诚地说:“真的,我早就想……”
莫愁脸色一变,问:“要拿我们取乐?”
“不不不!应该说自我娱乐……”
小月叫道:“和珅,好大胆子!营中唱戏,违犯军令!”说罢转身拉起莫愁:“走,咱们给皇上写折子去!”
小月拉起莫愁就走。和珅拦也拦不住,嘴里直说:“别别……”
小月和莫愁走出了大帐,和珅瘫倒于座,良久,和珅仰天抱拳,带哭音对着天空叫着:“皇上啊皇上,您给我派得什么好监军哪!”
小月、莫愁回到自己的小帐内。两人开始在帐内收拾行囊,换男便装。小月边换边问莫愁:“咱们换好装束,和珅要是不上勾,不是白麻烦了吗?”
莫愁说:“怎么会呢,和珅最怕你的密折,他还能不来求你?”
二人会心地一笑。果然,和珅已经追了过来,他在外面叫道:“和珅求见,二位方便吗?”
莫愁见小月理好便装,对外说:“进来吧。”
和珅低头走了进来,双方一见面,都是一愣。二位女子青衣小帽黑丝坎肩,分外潇洒漂亮,而和珅也换便装,祖母绿顶瓜皮帽,金丝大缎着体,更显气派不凡,手上一只翡翠扳指,更为耀眼生光。双方互相打量着,都不知对方要干什么。和珅问:“你们是?”
“你要干什么?”莫愁也问。
和珅讨好地笑着:“怕二位憋闷坏了,想来想去,何不去兰州城里逛逛,散散心?”
“你去,我们不去。”小月故意说。
和珅说:“衣裳都换好了,干吗不去?”
“不去就不去!”
莫愁看了小月一眼,对和珅说:“去也行,你得换换装。”
和珅问:“为什么?穿官衣上街?”
小月说:“谁让你换官衣了!我们是说,你这身打扮,像大老爷,我们一比,成了小跟班的,不行!”
和珅这才明白了,说:“我换身简单点的,还不行?”
和珅要走,莫愁唤住他;“你请我们逛街,带银子了么?”
和珅忙点头说:“还能让二位花费!带了,带了。”
和珅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莫愁接过一看,又还他:“最少的也一千两一张,这儿不是江浙,兑得出来也扛不动呀!”
小月眼珠一转,来了主意:“这么着,我们身上带着碎银子,你先把票子押这儿,花多少,回来加倍还。不过,你一定不愿意吧!”
和珅陪着笑说:“愿意,只要二位高兴,我什么都愿意!我换装去。”
和珅出了帐后,小月将银票收好说:“这就归咱们了!”
莫愁笑了:“没想到,这么快咱就请君入瓮了。”
兰州西门大酒楼虽不如京师或江南,却别有一番豪阔气派。高大的门媚,宽敞的大厅,显出北方的殷实。和珅与小月、莫愁登楼,和珅还戴着茶晶眼镜,三人都手提大盒,小包。有伙计迎上:“三位爷,请窗边儿座,实在抱歉,里面有人包了。”
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和珅觉得小二怠慢了他,正要发火,被莫愁拉住。
小月一指厅内靠窗的桌子:“这儿挺好,风凉!”说罢,小月坐了下来,和珅无奈,也坐下。
伙计抹着桌子说:“几位爷包涵,我端茶去。”
小月指着包悄声对和珅:“你可花了我们五十二两银子了!”
和珅不屑地一摆手:“这算什么!我还五百两!”
小月一笑:“说话算数?”
和珅不再理她,对摆茶的伙计说话:“叫你们掌柜的来,这没你的事!”
说完他喝了一口伙计刚沏的茶,茶刚一入口,他一口把茶吐掉,咧嘴道:“端走,有好的就换,没好的,茶叶铺买最好的去!”
掌柜见来了挑剔的主顾,不知是什么来头,急忙赶来,伙计收了茶下去,对掌柜的附耳说了句话。掌柜的看着和珅问:“三位爷,有什么吩咐?”
和珅上下打量他,说:“有什么好的,只管上,吃好了,我有赏。”
“行。”掌柜试探着问:“这儿鱼不错,牛羊肉吃得惯吗?”
“吃不吃你甭管,拣珍贵的上就是了。真啰嗦!”和珅烦得直叫。
掌柜急忙说:“是,我就去安排。”说着快步走下楼去。
莫愁瞪了和珅一眼;“又摆谱来了。”
“反正花他的钱,让他摆去!”小月说。
和珅笑了起来:“这就对啦!”
这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响,金大爷打头,背后几个清官、帮闲跟着上了楼。金大爷斜披着灰大褂,随便掖在腰里,满脸胡须,也叼个大烟袋,乍看真与纪昀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些,一副土财主相。小月、莫愁看着金大爷,蛮有兴趣,特别是他的大烟袋,着实要让人多看几眼。金大爷明知道有人注意他,旁若无人地从三人面前走了过去。和珅看见烟袋,尤其见两位姑娘面露关切之态,不由气得七窍生烟。
金大爷与清官、一帮从进到包桌坐下,和珅见那包桌是他们的,更气了。金大烟袋斗气地斜吸着和珅。金大烟袋对左右低声道:“这位和大人真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呀!看看我怎么打他的威风!”
过一会儿和珅喊了起来:“怎么还不上菜?”喊完后他报复似地看了金大烟袋一眼。
金大烟袋说:“哟,倒先朝老子叫上阵了。”
金大爷不张口则已,只要张嘴就如同大叫:“掌柜的!照往日一样,上好的席面给我摆上来!”
掌柜的一听,哈腰跑去,擦桌子掸土,分外巴结。和珅看在眼里,更加不愤儿。
金大爷对掌柜吩咐着:“去,叫对面楼子里的姑娘山丹花、野百合来,陪大爷喝酒!”
掌柜应了一声,正要下楼,和珅拉住掌柜问:“楼子里有多少姑娘?”
掌柜答:“不下七八十个吧!”
“去,把他们都包下来候着,陪老爷我赏花!”和珅叫板式地说。
金大爷和和珅都知道这明明是叫份儿,二人眼神相对,冷笑起来。
掌柜在楼梯口吩咐好伙计,刚一转身。和珅又叫住他:“掌柜的,我要的燕窝、鱼翅要好,必须是店里珍藏的!”
金大爷也不示弱,叫道:“掌柜的,我要的白酒纯酿要老,必须是百年以上的!”
和珅这一边说:“这边要上的鸡、鸭、鱼,进厨房前必须是活蹦乱跳的!”
金大爷那一边叫:“这边上的牛、羊、驴,肉在活牲口身上。必须要嗷嗷大叫的!”
“馏鱼片,要细刮,一根小刺儿也不能剩!”和珅说。
“烤鹤鹤,要过泥,一撮绒毛也不许掉!”金大爷说。
双方还要叫阵,楼梯又响了起来,这回除了脚步声,还传来卿卿喳喳的女人声,山丹花、野百合一脸媚笑着上了楼,正要扑向金大爷。小月、莫愁早已准备好,拦住去路,一副挑逗之态。
山丹花打量着她们:“哟!这二位爷,小模样儿真俊。”
野百合也说:“可不,小白脸,怪可人疼的!”
小月一指桌子:“那就陪我们喝酒吧!”不由分说,小月和莫愁拉住两个妓女入座,灌酒、啃耳朵、亲脸蛋。和珅以为她们是在替自己解气,哈哈大笑。金大爷再也忍耐不住,拍案大吼:“来人哪!把这三小子给我臭揍一顿!”
话音一落,立即涌上一群看家护院的,小月和莫愁推开两个妓女,和珅掀翻桌椅,双方打在一处。
金大爷看了一会儿,叫道:“瞄,还都有两下子,大爷也陪你们玩玩儿!”
金大爷要脱衣上场,被清官拉住,他说:“犯得上吗,大爷,坐这看热闹下酒吧!”
金大爷想了想:“也是。”说着掏出一大锭银子,扔在桌上,说:“小子们,打赢了,大爷有赏;输了,都给我沙窝子放骆驼去!”
金大爷坐下观战,见二妓女躲在墙角发抖,叫着她们:“还不过来,陪大爷喝酒!”
两个妓女躲躲闪闪跑来,金大爷左拥右抱,继续观战,不管谁占便宜都大声叫好。小月和莫愁无心恋战,早就想跑,瞅个空子,双双越窗而溜之。打手欲下楼追赶,被金大爷挥手召回,道:“回来!两小白脸打坏了怪可惜的,跑就跑吧。这老小子可不能放走!”
众人见只剩下和珅一人,便合力围攻,和珅孤立难支,终于被按倒于地。
金大爷得意地灌了一大杯酒,点上烟袋,慢悠悠地说:“这小子工夫不错吗,拉过来我瞧瞧。”
众打手反背手推过和珅,强使他跪地。和珅还想挣扎,但终敌不过,被按倒下跪。和珅边跪边抗议着:“我是朝廷命官!”
金大爷一笑:“我早看出来了。你服不服?”
和珅一梗脖子:“不服……”
“不服好哇!拉下去慢慢收拾,多会儿求饶了,再拉来见我。”金大爷一脚踏在椅子上说。
和珅见事已至此,低声说:“我服了!”
金大爷大笑起来,不无赞赏地说:“小子,行啊,光棍不吃眼前亏,你个是人物!”
和珅不语,暗自想着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金大爷问:“大营里来的吧?和珅进城了吗?”
和珅急忙说:“和珅没来,他,他没敢来!”
金大爷冷笑一声:“和珅来了,我也敢照打不误。”
和珅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看了看,觉得此人大有来历,态度不再像刚才那般倔强。
金大爷见和珅不说话,道:“你以为我吹牛?”金大爷溜到和坤前,布衫一甩,光着膀子,露出腰缠的黄带子。和珅一见,更为吃惊,他失声叫道:“皇室宗亲!”
金大爷没有回答,随从拾起布衫为金大爷披上。金大爷满意地坐了下来,对手下说:“放开他吧!”
打手松开和珅,和珅也没敢立即起身。金大爷绕着和珅踱步,点着烟。金大爷感慨起来,说:“往事如烟哪!金大爷的祖上,随太祖爷定满洲,为世祖爷打天下,算起来也是一家铁帽子王!后来铁帽子丢了,又迁到兰州,从此不问政事,只管吃喝玩乐,不管怎么说,还是爱新觉罗子孙,血浓于水,懂吗?”
和珅低头说:“懂。”
金大爷问:“你是哪个旗下的?”
“满洲正红旗。”和珅答。
金大爷狂笑起来:“正红旗!巧啦!老辈儿就没跟你说过旗内的事?”
和珅又吃了一惊,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爷:“您是……”
金大爷盯着他说:“见了老主子,该怎么着,规矩都忘了?”
和珅伏地磕头,急忙说:“奴才给老主子请安,恕奴才有眼无珠!”
金大爷说:“这就对啦!就算我当街要饭,和珅认出来,也得下轿磕头!”
和珅连连叩首。金大爷笑着说:“那两小白脸一打架我看出来了,女的!我不难为他们。”
小月、莫愁早已潜回,她们扒着楼窗偷听,闻此言急忙缩头。金大爷继续对和珠说:“你呢,是个人物,早晚大有前程,可我不能坏了规矩,得罚你,让你知道疼!”
“主子饶了奴才吧!”
金大爷说:“敢跟主子当堂叫份儿,和珅来说情也不行!来呀,送兰州大牢,传我的话,尿桶边儿锁三天再说!”
打手拉走和珅,小月和莫愁藏在窗后暗自发笑。
大厅内,金大爷招呼大家入座,他对掌柜说:“掌柜的,把前边收拾好,钱到大牢里朝那小子要。来,咱们接茬喝!”
从酒楼跑出来后,小月、莫愁来到兰州街市茶摊躲在墙角喝茶。两人窃窃私语着。莫愁说:“没想到这里还藏着这么有来头的人物,兰州府不简单哪!”
小月笑着说:“和珅算倒霉了,那老爷子一句话,下大牢受罪去了,好玩!”
莫愁见此事做得有些大发了,说:“得想法子救他出来,大营不能没钦差呀!”
小月道:“谁让他摆臭谱呀,活该!”
莫愁说:“三军不可无帅,可别让老毛子趁机拣了便宜。”莫愁到底大了几岁,想问题更深一些。
小月同:“那怎么办?”
此时,金大爷率随从们走来,小月、莫愁忙背过脸,生怕被发现。她们发现路上行人都向金大爷问好,一群小花子围上去要钱要吃的。金大爷对他们说:“别闹,别闹!一会儿上我门口吃肉去!背上你们的破口袋,一人赏十个馒头!”
小花子们欢呼而散。
这时街对面一乘官轿过来,官员下轿,给金大爷请安。
金大爷叫道:“哎,回去告诉你们知府,开粥场!说不定哪天我也去尝尝。”
官员恭敬地说:“金大爷放心,一定照办。”
金大爷一伙人拥过小月、莫愁身边,二女子慢慢抬起头,在金大烟袋的随从中发现了清官头目,清官头目与她们一对眼色,脸上带着笑意。待众人走远一些,小月和莫愁指着清官头目的背影说:“找他!”
是夜,风吹树摇,金大爷在小屋和下人打麻将。金大爷光着膀子,吸着烟,对砂壶嘴喝茶。一会儿,金大爷摸起一张牌,眼神一亮,对众人说:“撂牌吧,小子们。自摸、坎当儿、一条龙!我还是庄家。”
几个下人一看牌,咧着嘴将自己的牌推倒了。
金大爷看着他们,笑了:“一个个小样儿!想要赖呀?不行,输光了大爷再赏二两。”众人堆过碎银子。金大爷命重新码牌。众人推牌,洗牌,码牌。这时候,清官头目走进来,对金大爷说,“和珅手下那两个姑娘找上门来了。”
金大爷放下牌站起来说:“带书房去。”
金大爷起身,指着牌桌说:“别偷我银子,我有数!找个人先替我玩儿!”
金大爷刚出屋,几个下人扑过去抢了银子。
书房内,金大爷坐太师椅上抽着烟,小月、莫愁跟着仆人走进来,恭恭敬敬,行万福礼。莫愁主动说:“杜小月、莫愁给老爷子赔礼来了。”
金大爷凝神一看,乐了:“果然是你们俩!”
“干吗说果然?您猜着啦?”小月问。
金大爷说:“先真没看出来,一打架,就露原形了,我也不吃醋了。”
莫愁说:“老爷子好眼力!”
金大爷笑了起来,问:“找老爷子我有什么事呀?是不是为了和珅的事?”
小月对莫愁说:“原来老爷子已经知道牢里关着的是和珅了。”
莫愁说:“你别忘了,老爷子是铁帽子王的后裔,怎么会认不出他来。”
小月小声说:“这么说老爷子是有意找和珅的晦气了?”
金大烟袋一笑:“可笑那和珅,还死扛着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他要是说明他是和珅,我倒难办了,可他既然不说,那我正好顺水推舟、假装不知道,多关他几天。”
莫愁看着金大爷说:“和珅虽然可气,可他毕竟是三军统帅,老爷子关着他不放,军中缺了主心骨,我们怕被罗刹人所乘。”
金大烟袋安慰起莫愁来:“你放心吧小姑娘,我早查明白了,罗刹人已经撤出五百里外,就算飞也得飞上一阵子才能到兰州,所以才关他和珅。对了,你们两位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和珅这小子军中还有女人呀?”
小月凑近金大爷,附耳说了几句,金大爷越听,笑眼越开,最后终于大笑出声:“派你们当“监军”,皇上这小子,有点意思!”
小月问:“哟!您怎么管皇上叫小子?”
金大爷神气活现地说:“‘小子’怎么了?论起来,皇上比我矮两辈儿!我们家的事,别瞎搀合。和珅的事你们就别管了,老爷子我自有安排。”
一听这话,两位姑娘起身告辞,莫愁说:“那我们就告辞了,我们替皇上……那小子谢您了。”
金大爷生怕两位姑娘这么走了,叫道:“别价,大老远来了,陪我说会子话儿。”他转向外院,叫着:“来呀,上窑里藏的白兰瓜、哈密瓜、吐鲁番葡萄、库尔勒香梨!”
姑娘们见金老爷子真心相留,只得留下,小月周览满屋子藏书,赞叹着:“老爷子好大学问哪!”
金大爷又大笑起来:“我大字不识,什么好大学问!”
小月问:“那这些书摆样子的?”
金大爷说:“我找人给我念哪!”
“还是满腹经纶。”莫愁看着那些书说。
金大爷被姑娘们夸得满得意,他又点上烟锅。小月看著有趣,凑近仔细端详。说:“老爷子,别看您模样不济,这烟袋锅子够气派。”
金大爷不怒反笑道:“这话准确。谁敢说我这烟袋不好,一锅子砸他个骨断筋折。”
“这么厉害,我掂掂。”莫愁伸过手。金大爷得意地递过烟锅。莫愁一掂,说:“够沉的,铁家伙!”
金大爷说:“它上过阵,家传,一锅子下去,能把人打得脑浆迸裂!”
“真的?我掂掂。”小月接过烟锅,说:“是比纪老师那个沉,沉多了。”
金大爷问:“什么纪老师?”
小月说:“纪大烟袋呀。”
金大爷一听猛然起身大吼起来:“什么,敢在我面前自称大烟袋!”说着一把夺过烟锅“啪啪”磕掉烟灰:“我找他去!”
小月、莫愁笑起来,赶紧拉住他。莫愁说:“他打不过您,他是个文人。”
“文人也不成!”金大爷不依不饶地说。
小月急忙劝着金大爷:“您别发火,他在杭州府呢,他叫纪晓岚。”
金大爷愣住了:“纪晓岚?修《四库全书》的那个?他也抽烟袋?”
“没错儿。”莫愁说。
小月故意气老爷子道:“那锅子一点儿不比您的小!”
金大爷这时反倒没气了,对小月说:“你倒是早说呀,要是那纪晓岚,老爷子我甘愿让他。这人好才学,好名声。字眼比我深,深大发了!”
两位姑娘抿嘴笑了。
“哎呀……”金大爷感叹地看着烟袋说:“我以为我这个天下无双,没想到成了对儿!”他对两位姑娘问:“要不……他称‘纪大烟袋’,我改‘金二烟袋’?”
莫愁忙说:“别,让他叫‘纪二烟袋’。”
金大爷说:“不成,不成!让他改称,我这不是招骂吗!还是我改。”
“都叫大烟袋吧!京师纪大烟袋,西北金大烟袋。您可沾光了。”小月说。
金大爷点头称是:“沾大光儿了我。”
甘肃河西走廊古道上,众人在路旁一座凉亭内休息。
纪昀看着天色问:“王大人,此去离兰州府还有几天路程呀。”
王廷赞说:“三天即可到达。纪大人,圣上让你在我甘肃充任知县,甘肃全省上下,不知纪大人看中了哪里,但说无妨,一切全由兄弟作主。”
“纪昀我就看中了王大人这一亩三分地,不知王大人做得了主吗?”纪昀说。
王廷赞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就没事了,不再把纪昀放在眼里,刚才的客气不过是王亶望曾叮嘱过他不要轻易得罪纪昀,此时见到了自己的地盘,他的谱渐渐大了起来,说:“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几日闲得问了,又要生事吗,大人别忘了,这可是我甘肃地盘。”
纪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大人别忘了,这是皇上的天下。”纪昀说着拿出一张密旨宣道:“皇上密旨,王廷赞接旨。”
王廷赞迟疑着跪下。
纪昀读道:“着令纪昀一入甘肃境内便将王廷赞拿下,全力调查监粮舞弊案件,有反抗者,当场格杀。王廷赞,你听清了吗?”
王廷赞听后不语。侍卫头领拔出刀来,对王廷赞说:“有抗旨者,格杀勿论。”
王廷赞急忙说:“臣遵旨,全听纪大人调遣。”
纪昀说:“王廷赞,皇上这里还单独给你写了几句话,你听好了。王廷赞,朕的苦肉计演得可好,你小子服吗?你若悬崖勒马,全力配合纪昀,尚有一线生路,若不迷途知返,朕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全凭纪大人救小人一命。”王廷赞忙磕起头来。
纪昀说:“起来吧王大人,咱们这出戏的方略是外松内紧,大人你这威风还得抖起来,我只问你一句,历年甘肃监粮的帐目,你藏在哪里?”
“藏在小人别院后面。”
“此话当真?”
“此等关头,小人如何还敢说谎。”王廷赞颤抖着说。
纪昀对侍卫们说:“好,火速开拔,到达兰州后,直奔王廷赞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