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父亲从大学毕业,便进了马尔科尼公司。刚开始时,他只是一个工程师,研究如何改进监听无线电信号的方法。他与朗德上尉合作,成功地改进了一种真空接收器,首次使远距离监听通讯成为可能。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两天,他在切姆斯福德霍尔大街上那间陈旧的马尔科尼实验室里拨弄这种接收器,他突然意识到他收到了德国海军的信号。他把这一收获报告给了马尔科尼公司产品部经理——安德雷·格雷,此人与海军情报处处长里吉·霍尔的交情非常深。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霍尔是英国情报局的重要人物,他负责著名的海军部四十号房间的德国密码破译工作。他安排我父亲乘坐在一列专列的车头的踏板上,前往利物浦大街车站。他看了父亲送来的那些信号材料后,坚持要马尔科尼公司让父亲出来为海军建造监听系统和测向站。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海军情报部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及时发现德国公海舰队的活动踪迹,以便帮助在斯卡帕湾基地的英国舰队进行截击。海军情报处知道,德国舰队没有任务时,就停泊在基尔运河东头。霍尔相信,德国舰队通过基尔运河去北海时,英国完全有可能监听到旗舰上的舰队司令的无线电通讯。
父亲于是就开始了这项研究工作。他潜心设计了一种灵敏度很高的装置,最后改进成了“非周期性”测向器。这种测向器可以准确地从杂乱无章的干扰信号中识别出所需要的信号和方位。又过了好几年,这种装置才投入使用,成为反击德国U型潜水艇的重要武器。至今为止,所有的测向器都是非周期性的。
一九一五年,在这种测向装置还没有完全投入使用之前,父亲就向霍尔建议说,最好的办法是在克里斯蒂安尼亚(现在是挪威的奥斯陆)找个地方建一个测向站。挪威当时是中立国,但这事又不能依靠英国大使馆,因为怕惊动德国人。于是霍尔问父亲是否愿意去一趟挪威,为军情六处秘密地指挥这样一个测向站。几天以后,父亲便去了挪威,伪装成一个跑农药生意的商业旅行者。他在克里斯蒂安尼亚僻静的街道上的一家旅馆住下来,租了一间阁楼来装测向器,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使馆的军情六处联络站为父亲提供通讯器材和配件。可这真是一项冒风险的工作,他的这些无线电设备注定要使他暴露自己。他不是外交人员,一旦被人发现,英国使馆会矢口否认与他有联系。事情弄得好,他将过一种铁窗生活,直到战争结束;弄不好,他将引起德国情报部门的注意。
测向站顺利地进行了六个月的工作,向海军提供了宝贵的有关德国舰队意图的早期警报。有一天早晨,他下楼来吃早餐,坐在他那张固定的餐桌前,偶然看到街对面的墙上新贴出的一张告示,上面有他的照片,并且悬赏通缉。
在测向站的工作开展之前,父亲就已经和军情六处拟定了一个出事后的出逃路线。他胡乱地吃完早餐,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地把无线电装进箱子,藏在床底下。他整理好旅行证件、护照和海军身份证,然后在屋里留下了一大笔现钞,希望能买通旅店老板,不去告发他。
挪威当局认定我父亲会从通向瑞典海岸的那条路逃走,因此,他没有从这条路走,而是从西南方向出逃。他沿着海岸走了十英里路后,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过了一会儿,一名英国海军中尉向他走来,问他是谁。父亲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中尉把他带上一艘汽艇。汽艇把他送到一艘预先等在那儿的英国驱逐舰上。
许多年以后,我拟将退休的那阵子,曾试图从军情六处的文件中寻找有关父亲这次活动的详细材料。我同当时的军情六处的处长莫里斯·奥德费尔德商量后,花了一天时间在他们的文件档案登记本上查找这些文件,可我什么也没有找到,这些材料早就在几年前被六处的清理人员按照惯例销毁了。
一九一六年,我出生在切斯特菲尔德我祖母的家里。父亲在挪威为军情六处工作,母亲只得住在祖母家里。一天晚上,德国齐柏林飞艇轰炸了附近的谢菲尔德,我因此而过早地来到人间。由于是战争时期,医院的压力很大,根本没有空床位。母亲只好用一些装化学品的玻璃广口瓶和几个热水瓶临时凑合成一个简易的早产婴儿保育箱,使我这条幼弱的生命得以生存下来。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父亲重新回到了马尔科尼公司。他成了公司的财富,当上了研究部主任。我们家搬到弗林顿附近海边的一幢大房子里去住。可好景不长,不久又搬到切姆斯福德郊区的另一所房子里去住了。这幢房子像一座废弃的无线电工厂,每个角落都藏着各种损坏程度不同的无线电设备,以及装满线路的锡皮箱子。父亲是个热情、暴躁、易于冲动的人,与其说他是个工程技术人员,还不如说他是个艺术家。从我的记忆之年开始,他就常常带我上花园,或者去埃塞克斯海滨上的开阔地,给我讲解无线电的奥秘。他常常一连花上好几个小时,给我解释电子管和晶体管的概念,向我示范如何巧妙地拨弄无线电的调谐盘,使没有规律的静电干扰立即变为清晰的信号。他还教我如何自己动手做实验。我记得,每当我向我们家的客人,如阿琴·埃丁顿爵士,J·J·托马斯等,显示自己拙劣的操作技术时,父亲的脸上会露出骄傲的神色。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军情六处和马尔科尼公司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父亲也和他们保持着联系。马尔科尼公司有一个庞大的海洋船舶部门,专门负责为各种船只配备无线电装置和工作人员,并为军情六处提供了完善的掩护手段,他们通过父亲,把一名工作人员派到一艘船上当无线电报务员,这艘船要开往一个他们感兴趣的地方。
霍尔上将当时是我家的常客。他一来就和父亲一起溜进玻璃花房里,一呆就是几个钟头,私下地密谈些有关某种新发明的事。父亲还认识军情六处的第一任处长曼斯菲尔德·卡明上校。父亲非常钦佩他的勇气和技术才能。他还认识军情五处的创建人弗农·凯尔上校。父亲对他不太了解,甚至有些讨厌他。如同要么支持牛津大学,要么支持剑桥大学一样,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各有优劣之处,父亲毫无疑问是倾向军情六处的。
二十年代,马尔科尼公司是一个让科学家最向往的地方之一。人们简称马尔科尼为“吉姆”,因为它集中了世界上许多优秀人才,在投资方面卓有远见,具有宏大的气魄。它的最伟大的成就在于创立了第一个短波无线电定向系统,为现代通讯奠定了基础。如同英国的其他许多成就一样,这项发明几经波折,是在英国政府和当时的科学界权威人士反对的情况下展开完成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英国决定研制长波无线电系统,来代替电缆系统,从而作为同帝国各处联系的手段。这项决定由于战争而被搁置一边。可马尔科尼相信:设计一种定向发射系统把短波无线电传送到很远的地方去是完全可能的。这种系统可以用更高的速度把更大的通讯量传送出去。尽管马尔科尼的无线电技术在战时有进展,可在一九二二年时,它的远见仍被皇家委员会嘲笑成“业余科学”。一位委员甚至把这概括为“一种短命的技艺”。
马尔科尼公司对此提出了挑战,它无偿地承担了建造横跨世界的各个线路,敦促英国政府暂时停止长波研究工作,直到定向发射短波系统通过试验阶段之后,并且一旦试验获得成功,政府必须将该系统投入使用。政府同意了,并拟定了一份合同。要履行这份合同的内容,其难度是很大的。他们要求建立一条格里姆斯比—悉尼的线路,要求在连续十二小时内每分钟发出二百五十个字,耗电不得超过二十千瓦。他们要求线路在一年内投入使用。
这些技术指标让人望而生畏。当时的无线电技术还处在初级阶段,很少有人知道怎样用稳定的频率来发射电波。这项工程如果没有马尔科尼技术小分队的努力,是完全不可能开展起来的。这个技术骨干小分队包括我父亲、朗德上尉和C·S·富兰克林。马尔科尼在寻找和启用人才方面很有一套,他能发现那些自学成才而又才华超群的科学家,富兰克林就是一例。他以前在伊普斯威奇的一家工厂里搞装饰弧光灯一类的零星活儿,每星期只有几个先令的收入。进了马尔科尼公司以后,仅几年时间,他便成了在技术上独树一帜的骨干。
格里姆斯比—悉尼线路这一建议,使整个无线电通讯工业和其他厂家为之哗然。父亲在以后的几年里常常提起,正当这个项目发展到了它的顶峰阶段时,他和美国无线电公司的老板戴维·萨尔诺夫在百老汇大街上行走时,萨尔诺夫问道:“马尔科尼大概是疯了?这个项目会使他破产倒闭的,永远一蹶不振。”
父亲回答说:“吉姆和富兰克林认为会成功的。”
“如果真能成功,我可以让你在百老汇大街上一路踢着我的屁股走。”
三个月以后,这条线路按合同在规定的时间内投入使用。它每天工作十二小时,每分钟发三百五十个字,连续工作了七天。我认为,这是本世纪当中伟大的技术成就之一。父亲的惟一遗憾是,他没有机会在百老汇大街上一路踢着萨尔诺夫的屁股走。
我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种无比令人兴奋的气氛中度过的。我由于先天不足,身体很弱,疾病让我吃尽了苦头。我患了佝偻病,不得不穿铁护腿,直到十几岁。但这并不完全是坏事,父亲在家时,几乎每天都到学校去接我,然后开车把我带到他的实验室。我便在那里一连几小时地观看父亲和他的助手们忙于格里姆斯比—悉尼通讯线的工作。这事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使我终生难以忘怀,那就是:在重大问题上,专家们是往往会有失误的。
三十年代给我们赖特家庭展示了一个光明的前景。我们全然没有注意到正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来的经济危机。当时我已进了毕希普的斯托特福德学院——一个规模很小但却独立性很强的学院。我在学院里成绩拔尖,并挣脱了从孩提时代就一直折磨着我的病魔的纠缠。一九三一年,我修满了各门功课的学分,获得毕业证书后,回到家里度暑假。下个学期,我就要上大学了,我希望在牛津或剑桥获得奖学金。
一个星期以后,我那美妙的世界就完全不复存在了。一天晚上,父亲回来了,他告诉我们他和富兰克林都被解雇了。几天以后,他才勉强试图向我们解释原因。几年以后,我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十年代末,马尔科尼公司与几家电缆公司合并,相信只有这种相互的合作,才能为无线电事业争得必要的资金,以保证这种主要的世界性通讯手段的问世。随着经济不景气的加剧,无线电的崛起使电缆工业受到愈来愈大的威胁。电缆公司在合并后的新公司里独揽统治大权,对无线电研究以及新系统的安装所用的经费加以急剧的削减。马尔科尼本人因年老多病,退休去了意大利。他的任何劝告与干预都不能使新上任的管理者改变初衷。我父亲、富兰克林以及其他许多技术骨干都被解雇了。后来的十年里,长途无线电通讯事业一直无人问津。我们一家的生活也陷入了苦难之中。
仅仅几个月时间,我父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整天酗酒,无力资助他的两个儿子在学校读书了。由于我的年龄较大,而且已获得高中毕业证书,当然要让我辍学。这件事使我在精神和心灵上蒙受了巨大的创伤,病魔的阴影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我患了慢性口吃,有时甚至使我完全哑然无语。一个短短的暑假,我便从一个前程远大的学生变成了一个前景渺茫的青年。
让我辍学的决定以及它对我的健康造成的后果,使我父亲感到万分内疚,他更加厉害地酗酒。母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规劝和安慰他,可总是事与愿违,以致渐渐感到束手无策,孤立无援。我们家仅有的一些来客,就是那些被请来制止父亲在痛饮苏格兰威士忌之后失态的护士。
好几年以后,我开始为军情五处调查一批出身于名门望族的英国人,这些人在三十年代醉心于共产主义。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那段生活。我没有他们所拥有的各种特权和受教育的机会,我的家被资本主义变幻莫测的局势拖得支离破碎,我亲身经历了经济的萧条与不景气所带来的后果。然而,因为他们当了间谍,我成了猎人,而他们却成了猎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回答很简单。一九三二年,我十五岁,没有什么资历,需要工作。我没有时间过问政治哲学。我在《泰晤士报》的人事广告栏目里登了一则待聘启事。第一个给我回答的是一名叫玛格丽特·利的女人。她在苏格兰韦斯特罗斯附近的普诺克顿经营了一个被称为“阿奇纳达罗奇”的农场。我成了她农场的工人,没有工资,只提供食宿。苏格兰有起伏连绵的山峦,开阔无际的天空,大自然使我从困惑中怡然得到了解脱,把过去的痛苦悄然融化在这温暖而又协调的生活之中,我寻找到了我生活中的最大爱好——务农。
玛格丽特·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想把她的农场办成一个训练基地,专门培养从伦敦贫民窟来的孩子们,以便让他们将来能当上各农场的管理人员。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这个想法是无法实现的。她决定放弃这一念头,打算写一部反映阿奇纳达罗奇农场生活的书。白天她写书,我照管农场;晚上,等我把一切料理完毕,她便让我坐下来为她大声朗读她在白天写的东西,我的慢性口吃症因此而渐渐痊愈。这本书最后终于出版了,书的名字叫《高原家织》,获得很大的成功。
一九三五年春,地主要增收阿奇纳达罗奇农场的土地税,我们因付不起这笔土地税,被地主赶出了农场。我们只得搬到康沃尔郡的一个农场去,那里地租要便宜些,生活一如以往。我雄心勃勃地想成为一名专门研究食品生产工艺的农业科学家,但是由于以前所受的教育中断,无法获得资格申请奖学金。三十年代还不时兴赠款。后来玛格丽特给了一点帮助,我靠着自己在贩卖猪崽生意上的小聪明,以及家里和牛津大学圣彼得学院的院长有点关系,好容易才凑到了足够的钱去农业经济学院学习。我搬到牛津一年以后,即一九三八年就和妻子罗易丝结了婚。这时关于战争的传闻到处沸沸扬扬,我们和其他大多数年青人一样,怀着一种好景不长的预感,似乎免不了要过那种流离失所的动荡生活。
我在牛津的那段时间里,父亲开始弥补过去六年中由于他的酗酒所造成的损失。在母亲的鼓动下,他又回到了马尔科尼公司工作,不过只当了一名顾问。我想,大概是战争迫在眉睫的预感使他猛然醒悟,他渴望为国效力,便迫不及待地与在海军科学局的弗雷德里克·布伦德里特爵士取得了联系。布伦德里特坦率地告诉他,由于他的贪杯,名声很坏,要找一个层次较高的工作位子是不可能的。布伦德里特让他先作为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试用一段时间。父亲答应了。我十分钦佩父亲的献身精神,他放弃了在马尔科尼公司当顾问的收入的一半,心甘情愿地在实验台前与那些比他小二十岁的青年科学家一起工作。他从不在乎自己曾经是马尔科尼公司研究部主任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想他是急于赎回过去失去的一切,坚信战争要爆发,人人都有责任为国尽职尽力。
父亲由于在观察太空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从而使得他的事业又发达起来。很快他就被指派去负责“Y”监听的技术发展工作。“Y”监听就是对德国通讯进行战术上的监听。后来他被任命为英国海军部信号队的首席科学家,又回到了“伟大的游戏”当中,寻找回了他青年时代的黄金世界。一九四三年,他奉命为盟军的诺曼底登陆战役编制信号计划。这是一项规模宏大而又繁琐的任务。每天工作之余,他总要拨弄无线电,聆听摩尔斯电码的喀喀声,作运转情况记录,进行分析,以供次日参考。他躬着身子,头上戴着耳机,一心要弄清这个电子世界中的奥秘。我常常想,这时才是他的极乐时刻。
战争爆发后,我所在的农业经济学院停课了。我的指导老师斯科特·沃森成了农业部的首席科学家。他带着大部分的教职员接下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为国家准备食品供给。这时,我是我们家惟一的一个未能为战争中的国家贡献力量的人。我弟弟进了电子研究实验室工作,妹妹是威恩斯公司的监听员(她后来在信号情报处和琼斯一起工作,以后与电子研究实验室主任罗伯特·萨顿结了婚)。我给布伦德里特写了信,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在英国海军部为我找份差事。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电报邀我去他的办公室谈谈。
布伦德里特早在好几年前就认识我。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农场主,曾经成功地培育出了弗里西亚良种牛。他对我在阿奇纳达罗奇农场的那段经历很感兴趣。他问我能在海军部干些什么。我向他解释说,我连续几年观察过我父亲干的工作,在电子技术知识方面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这一点可以与大学里的本科生相比。仅仅只用了十分钟,他就答应我在下个星期到海军部研究实验室工作。
我在海军部研究实验室所属的小组是由斯蒂芬·巴特沃思负责。他有出色的组织才能。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叫他“山姆”。他是个细高个子,一头髦曲蓬乱的黑发,一刻不停地抽烟斗。他干起活来,就像疯了似的,非常玩命。他组织了一批精明强干的青年科学家在他的周围,包括梅西、冈恩、威格尔斯沃思、贝茨和克里克。由于我的资历很浅,在这个实验室工作,我感到有一种不安全感,于是我拼命学习。每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我们汉普顿威克城的公寓里的厨房桌边,通宵达旦地学习高等物理学,德国飞机的炸弹就在公寓周围轰鸣。巴特沃思常常鼓励我。他的弱点也正是他的最大潜力所在:他总是默默无闻地工作,让别人去夸夸其谈。战争结束时,他的才华和他无声无息从事的一切所得到的报酬,仅是一枚毫无价值的帝国勋章。
海军部研究实验室对赢得这场战争所作的贡献被人们全然忽视了。战争刚爆发时,磁性水雷所造成的威胁,成了英国最伤脑筋的问题之一。海军实验室已着手研制一种消磁系统来消去我们的船舰的磁场,以免战斗力遭到破坏。在一九四〇年,如果没有一种真正有效的消磁系统,我们的作战能力是很成问题的。
例如,德国人在敦刻尔克海边的浅水域里布下了成千上万颗磁性水雷。希特勒坚信,这些水雷可使英国军队的大撤退无法成功。巴特沃思知道,德国的水雷只要碰上磁北极向下的磁场才会爆炸,他建议我们的船舰的磁场改为磁南极向下,这样,我们的船舰遇到水雷时就可以自动排开它。于是英国海军部又着手搞了一项庞大的磁场转换工程,所有要去敦刻尔克的船舰,都要进行这种磁场转换。结果表明,没有任何一艘船只遭到水雷的破坏。
在战争的动乱中,除了让青年人充分开动脑筋,别无选择。敦颠尔克大撤退以后,我和另外一个在海军部研究实验室工作的科学家雷·戈斯基奉命为“威尔士亲王号”战舰消磁。这艘战舰停泊在罗塞斯的干船坞里,它的下一次航行任务是送温斯顿·丘吉尔去出席大西洋会议,与罗斯福会晤。它是由贝尔法斯特的一个造船厂建造的。其磁场是在船身周围,而不是从船头到船尾。原来的消磁方法失效了。它如果按照目前的状况出海,是极不安全的。
戈斯基和我搞了一个临时的简易系统来消除横跨舰体中心线的磁场。用一个巨大的线圈,把舰体绕起来,然后把它接在潜艇的电瓶上充电,这样就可以产生一种磁场以抵消船上原来的磁场。这项工作花了好几天时间,动用了舰上的所有人员。我们在罗塞斯干船坞里看见成百上千的人按照我们的指令一致行动,尽管我们俩只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
战争期间的科学往往就是这样因地制宜、因陋就简,你认为怎么干最好,你就怎么干。战争的紧迫感不允许你事先作上十到十五年的准备工作,要是那样的话,也许起步就迟了。战争铸造了我以后处理技术情报的能力,教会我懂得了“因陋就简”的价值,同时让我明白了只要工作人员听从那些讲究实际和创造性科学的年青人的指挥,工作效率将会是何等的高。可悲的是,战争结束时,这种态度完全消失了,各色各样的委员会,伸出他们死神般的手,把这种生机扼杀并抛出了英国。
一九四二年,我开始研制最早的反袖珍潜艇的探测系统。这种系统在北非的火炬登陆战和以后的西北欧登陆战中,成功地保护了港湾。这导致了我参与炸沉德国第一流战舰“蒂皮兹号”的行动计划。这艘战舰停泊在阿尔登福约德湾,随时随地都对英国的船舰造成威胁。我们拟定了一个用袖珍潜艇来搞掉它的方案。德国人用潜艇探测器来保护阿尔登福约德湾。这种探测器是由铺在海底的几组线圈组成的,能测出过往船只的磁通量,其原理与我在海军研究实验室研制的那些系统的原理相似。因此,我被叫去,让我设法为我们X型袖珍潜艇消磁,使它们能神出鬼没地开进阿尔登福约德湾,不被德国人发现。
潜艇消磁技术远比普通船只消磁技术要复杂得多。最后,我发现如果在潜艇上安放一块电磁铁,并通上一定量的电流,便可以作为一种补偿系统,来抵消袖珍潜艇进人该区所造成的磁场变化。同时,我计算出,如果X型潜艇在有磁暴的情况下开进阿尔登福约德湾,被敌人发现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十至一百倍。我为此走访了埃斯克代里米尔的磁异常观测站,了解到他们很有可能预测到具有足够规模的磁暴,于是我向海军部呈交了我的调查结果。
一九四四年,经过消磁的英国X型潜艇在磁暴的掩护下开进了阿尔登福约德湾,官兵们非常勇敢,设法在“蒂皮兹号”上安放了炸药,使该舰遭到摧毁,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那天的战绩使他们获得了三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但是,如果没有海军研究实验室在技术上援助,光有勇敢是无济于事的。
战争结束时,我再也无法改行了,虽然我最热爱的事业是务农,但所有的一切注定我再也不能够重温那种大自然之梦了。我只得去参加战后的科学文官考试,主考官叫斯诺。这次考试是专门为了从扩征的几百人当中挑选最优秀的科学家而举行的。我以二百九十分和另一个人并列第一名(满分是三百分)。巴特沃思向我热烈地祝贺。过去那些守在厨房里的小桌子边攻读的日日夜夜总算没负我这片苦心,虽然主要的功劳应归于巴特沃思。
一九四六年,父亲又回到了马尔科尼公司,并担任了总工程师。同年,我也开始了在电子研究实验室的新生活,担任了主任科学官。在以后的四年当中,父亲和我一直在同一行当里并肩工作。我们彼此都不提及三十年代考试的事。到了一九四九年,弗雷德里克·布伦德里特爵士的一个电话,把我带进了军情五处这个新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