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一切不相干的、一切过去的事情都已从记忆中消逝,即便有时候还浮现出来,也只是采取模糊的断片的形式。他们把全部精力贯注在任务上,他们念念不忘的只有任务。
阿尼卡诺夫和“鸽子”走在前头,特拉夫金和背着电台的谢苗诺夫在他们后面四十米光景。左面有一条公路跟这四个侦察员的前进方向平行,马莫奇金和贝科夫几乎是沿着公路旁边行走;在右首的森林边上,布拉日尼科夫为全组担任警戒。这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特拉金夫居三角形底边的中心,阿尼卡诺夫相当于顶点。有时他们发现了德国人,三角形便合拢来,推进得慢些,战士们甚至停下脚步,仔细听听夜间的音响。阿尼卡诺夫一发出鸟叫声,大家都在原地站住。
左面公路上常有汽车和履带式牵引车经过。可以听见德国人的歌声、德国人的咒骂和口令声。有时步兵走过,土兵们的谈话声听得那样清清楚楚,仿佛只要你一伸手就能逮住德国人,碰到德国人的脸孔,德国人燃着的香烟头就会烧着你。
特拉夫金毅然决定暂时不再捉“舌头”。他感到他插进敌军驻地的中心了。一个疏忽的动作,一声低哑的叫喊,都会招来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党卫军的突然袭击。他知道“海盗”坦克师集结在这里,却不知道它的编制和意图。如果把部队、坦克和大炮计算一下,师的编制倒可以大致确定。至于指挥部的意图,却只有熟悉情况的德国人才能了解。侦察过火车站以后,必须捉到这样一个德国人。
可是特拉夫金这个稳妥的计划意外地给破坏了。他忽然听见左边发出音响,接着,马莫奇金从黑暗中出现,轻轻地报告:“这里有个德国人躺在大路附近。喝得醉醺醺的……”
特拉夫金朝“醉醺醺的”德回人瞥了—眼,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德国人不小心闯入密林中,被马莫奇金推倒在地。昏迷过去,而且给解除了武装。
马莫奇金尴尬地分辨道:“他向我猛扑过来,叫我怎么办呢?”
没有工夫长久争论。他们抓住俘虏的手,快步钻入森林。
传来德国人呼唤失踪同伴的声音,在俄国人听来,这呼声是奇怪的:“呜—呜赫!……呜—呼!……”
“维利巴尔德!维利巴尔德!”
“本内克先生!……”
俘虏躺在湖边的草地上,马莫奇金给他喷了点凉水,甚至不惜从背壶中倒出些许家酿酒,灌进他的嘴巴。
马莫奇金喜眉笑眼的,尽在“自己的”德国人身边忙来忙去,又百般夸奖他:“嗨,这是地地道道的党卫军。这家伙什么都知道……您瞧,中尉同志,是个军官,的确是个军官!”
“鸽子”尤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德国人,懊恼地皱起小鼻子,哀叹道:“大家都抓‘舌头’,我可老也碰不到。”
“没关系,小鸽子,”阿尼卡诺夫不安地倾听着消失在远方的呼唤声,说道,“这种宝贝这里多的是。你能抓到的。”
党卫军上士的眼睛恐惧地望着特拉夫金。他身子发抖,结结巴巴说,他在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属下第九摩托化团“维斯特兰”服役。就是说,他招认的,正是马莫奇金从他口袋里掏出的土兵证上所写的。他接下去说,“维斯持兰”团包括三个营,每营四个连,各“重武器连“有许多六筒和十筒迫击炮。他的团里没有坦克,至于别的团有没有,他不知道。“海盗”师是从南斯拉夫调来的。师部设在离此不远的一个村里,但他不记得村名,因为他记不住俄文和波兰文名字。他只记得“莫斯科”和“华沙”。——他带着奇异的挑衅的神气说。
他挨了他的“保护人”马莫奇金一记耳光,马上失去刚才显出的镇静态度,野兽似的嚎叫起来。总之,他怕马莫奇金伯得要死,只要马莫奇金向他弯下身子,德国人就开始微微地哆嗦,哀求般地看看特拉夫金。
上土被抛进湖里以后,特拉夫金跟“地球”取得了联系。这一次听得很清楚,特拉夫金汇报了他已经查明的一切。
根据“地球”传来的声音,持拉夫金知道他们把他的情报当作一件意外的和很重要的大事。临了是一个妇女的声音跟他说话,特拉夫金听出她是卡佳。她祝他成功,祝他早日归去。
“我们热烈地拥抱您,”她结束道,由于激动和为他的成功而骄傲,她的声音发颤,并且,好像她说了什么与公务直接有关的话一样,加问道:“您了解我的意思吗?您怎么了解的?”
“我了解您的意思。”他回答。
天蒙蒙亮,侦察员来到一个小火车站附近,那里离他们要去的火车站还有七公里。这个小站是一座刷成黄色的砖造平房,周围是用粗大的松树原木修筑的双重壁垒。离小站不远的木质铁路小桥两边也有同样的工事防护营。德国人这样来保护他们的交通线,以免受到游击队的袭击。
通往小站的道路上停放着长长一列汽车,尾巴一直拖到这天早晨侦察员离开的那片森林跟前。在深沉的寂静中,可以听见站房里的电话铃声和德国人粗鲁的说话声。
在森林中漂泊两天以后,再看见伸向朦胧的远方的轨道、臂扳信号机和乌黑的铁路道岔扳子,是多么愉快啊。
阿尼卡诺夫发出事先约定的鸟叫声,让侦察员们停下,他自己却爬到末尾一辆卡车跟前,向驾驶室看了一眼。驾驶室空荡荡的。第二辆和张三辆卡车里也不见人影。车上几乎堆满了空面粉袋。
阿尼卡诺夫回到自己人身边,把情况报告特拉夫金。
“来装货的,”阿尼卡诺夫说,“正在等火车。”
特拉夫金也决定等火车。但是火车老不来。不大工夫,一群睡眼惺忪的司机从站房里蜂拥而出,懒洋洋地喧躁着,分头向各辆汽车走去。
特拉夫金根据在早晨的寂静中清晰可闻的谈话断片,知道汽车装货的地方不在这里,而在那个大站,并且就要出发了。他想了一会,决定只派两名侦察员前往大站,其余的留在这里等侯。大站上德国人太多,用不着拿所有的人去冒险。
他选定阿尼卡诺夫和贝科夫去执行这项任务,经过“鸽子”再三请求,才把他也派上。
“我们搭便车去,好吧?”阿尼卡诺夫干练地问。
他跟贝科夫和“鸽子”爬到末尾一辆汽车跟前,飞快溜了进去。阿尼卡诺夫用粉袋细心地盖好贝科夫和“鸽子”,然后自己也钻进粉袋中间,只留一个洞眼看东西,同时握住冲锋枪准备射击。
不久,一个德国司机不慌不忙地向卡车踱来。他坐上车,等到前面的车子一动,就拧开电门,踩了踩起动机。引擎突突突地响了。
车队顺着林间大道行驶。汽车在辙迹上颠簸。这样走了一刻钟光景,司机猛地刹住车。
阿尼卡诺夫听见德国人的谈话声,看到两个德国人钩住拦板,随即跳进车厢。侦察员总算幸运,那两个德国人大概不愿让面粉弄脏他们黑色的党卫军制服,所以始终坐在后面的拦板上,使自己离粉袋远一点。但这样的邻人毕竞讨厌。车子颠动时,粉袋下面的人体轮廓常常显露出来。阿尼卡诺夫已开始觉着不安。两个不邀自来的旅伴也许准备一直坐到车站,这可要造成严重的困难了。
但这时响起了可怕的喧噪声,卡车停下,周围乱哄哄的,坐在拦板上的德国人猛一翻身跳到地下。
阿尼卡诺夫立刻听见引擎的均匀的嗡嗡声,他也本能地低下了头。可是他终于恍然大悟,露出笑容:这是我们的飞机!
仿佛苏联炸弹不会伤害自己人似的,他快活地对两个从粉袋底下往外瞧的同志说:“伙计们,我们的飞机!”
飞机一共六架,在森林上方的低空盘旋,发出吓人的吼声。
阿尼卡诺夫四下看了看。德国人全躲到密林中去了。火车头报警的汽笛声清晰地传来。车站就在附近。
“跟我来!”阿尼卡诺夫命令道,于是他们都跳下车。
侦察员们从汽车与汽车之间溜过去,来到路旁一条排水沟,又从沟里蹿出来,快步进入一片森林。
但是他们待在排水沟的那一瞬间,被躺在那里的一个德国人发觉了。他吓得楞了一楞,然后才抬起头,用绝望的声调大喊:“伞兵!”
扬起一阵混乱的枪声。侦察员用冲锋枪还击了好几梭子。
阿尼卡诺夫冲过宽阔的林中空地,发现“鸽子”的脸变成了灰白色。“鸽子”倒在地上,小小的鼻子紧皱着。
“本来可以逮住那个德国人的……”他靠在阿尼卡诺夫宽大的背脊上,说道。
这是他负伤之后第一句话,也是他短促的生命中最后一句话。一颗爆破弹射进他心脏下面的地方。可怜的心脏还在跳动,然而越跳越弱了。此后他还清醒过一次,见过俯身向他的中尉的神色专注的脸孔,和马莫奇金热泪涟涟的大眼睛。
雷雨开始向森林袭来。长满嫩叶的橡树在阵阵狂风中呼呼作响,千百条细流像一群耗子似的在脚边奔窜。
特拉夫金一动不动地坐在垂危的“鸽子”跟前,等待再度去火车站的阿尼卡诺夫〔这一次他同马莫奇金一道〕归来。经过这件惨痛的事故以后,特拉夫金本不愿再把小组分成两股,但“鸽子”还没有断气,不能让他单独留在这里,而侦察工作又非做不可。
他试图跟“地球”取得联系.可是没有成功。也许是空中的电气在干扰。耳机里只听到疯狂的叫喊,有时又发出于涩的喀嚓声。
细流奔过脚边,大雨点落在肩上。暴雨从小鬼僵硬的脸上冲掉尘土和焦虑的痕迹,他的脸在黑暗中放光了。
阿尼卡诺夫和马莫奇金爬到紧挨着车站建筑物的地方。借着频频闪耀的电光,他们发现两列货车。在其中一列的平车上载有许多威力强大的巨型坦克,形成黑糊糊的一片。
火车头呼哧呼哧喘息着,喷出一团团蒸气,把火星子撒向轨道。在带刺的铁丝网围护着的仓库附近,人们往来穿梭,一面用讨厌的德语交谈。过后又响起哨兵的吆喝声,他们正从铁路路基上轰走一群背袋子的农家妇女。还传来这些妇女的叫喊和哭诉:“哼,鬼东西,哪儿也不让去……”
阿尼卡诺夫对自己不满。为什么他要钻进那辆该死的卡车?他不往那里钻,“鸽子”也许不会牺牲。他是个习惯于原始森林的西伯利亚人,干吗要钻进那辆汽车呢?……
德国人卸下坦克。他们显然在准备发动一次大攻势。至于在什么地方发动,却不知道。再抓一个德国人,才可以探听出党卫军属下的这个师的任务。
“他们德国人就在这里走动,”阿尼卡诺夫想.“不过他们中间有谁知道他们师的任务呢?如果抓到的是个可怜虫,还是什么也查问不出。”
两个枯瘦的德国人,身穿发亮的黑色大斗篷,引起了阿尼卡诺夫的注意。他趁着闪电的光亮,看见他们一会儿在一道,一会儿又分开。他们扯起嗓子,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这里发号施令。这两个军官大概是停在附近仓库后墙边那辆轻便汽车上下来的。阿尼卡诺夫在大雨连绵中蜷做一团,心里却惦着“鸽子”:他还活着么?可怜他还躺在雨中。能结他弄到一件斗篷,像这两个鬼子穿的斗篷,该多么好啊。
“我们抓个军官吧?”阿尼卡诺夫问马莫奇金。
马莫奇金说:“可是中尉呢?他没有说要抓‘舌头’呀。”
阿尼卡诺夫仔细端详他的同志的脸孔。
“我们一转眼工夫就能办到,”他亲切地说,“然后马上回去。”
马莫奇金打了个冷战。他们俩要去对付成百个来回奔忙的德国人。两个人怎么能从这成百的敌人中间捉到军官?……他不禁哆嗦了。
阿尼卡诺夫却仍旧仔细打量着他,重复道:“我们一转眼工夫就……”
马莫奇金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又深深吸一口气,霍地欠起了身子。他欣喜自己能下定决心,于是在倾盆大雨中抬起头来,像害热病似的,开始急促地反复说:“动手吧,凡尼亚!……动手吧!行,凡尼亚。我们干得了。哪有干不了的?”
他们向汽车爬去,先钻过铁丝网,再隐藏起来。雨落个不停,沿着光滑的车身流下。
“这两个鬼子里头有一个是将军,照我看。”马莫奇金为了给自己打气,悄悄说。
“明摆着是将军,”阿尼卡诺夫轻声安慰他。
至少过了一个钟头,他们才听到脚步声。
一个军官说:“我们马上走吧。”
他胸口挨了阿尼卡诺夫一刀,倒下了。第二个被打昏了头,他把脸紧贴在马莫奇金猛烈起伏着的胸部,失去了知觉。
四周的德国人仍然在仓库和列车之间来回走动,在大雨连锦中紧缩着身子。
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是党卫军精锐部队中最精锐的师之一。
这个师包括第九摩托化团“维斯持兰”、第十摩托化团“日耳曼”、第五坦克团、第五自行火炮营和第五野炮团,它由赫伯持•希勒中将指挥着,挟着炫赫的头等技术装备,在这片广大的森林里秘密集结起来,企图用出其不意的奇袭,解除被俄国人封锁的科韦利城之围,把俄国人切成许多孤立的小股,迫使他们退到两条著名大河斯托霍德与斯特里方面,再予以歼灭。
最近,这个师以它常用的残暴手段,镇压过倔强的南斯拉夫。
在人员上大大加以补充,又获得六十辆被施佩尔部长先生誉为“坦克之王”的新型“虎式”坦克以后,“海盗”师总共拥有一万五千人之多。指挥各团的是屡次为元首表扬过的米伦康普中校、希特勒的前任私人副官加尔盖斯中校和其他希姆莱式的豺狼,他们在国社党和军队里占着显要的职位,全是些幸运而残酷的阴谋家。
紧接在“海盗”师后面,由尼克尔中将指挥的第三四二掷弹兵师准备从法国开到这个战区来,它也是一个精锐的师,虽然并不那么煊赫。它的当前任务在扩大党卫军的战果。
所有这些军事活动都是极端秘密地进行的。
“俄国人冲到我们总督管辖区大门口来了,”希勒中将的后台,党卫军军长冯•德•巴赫在柏林附近的普福恩岛私邸接见希勒时,对他说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希勒同志,您是明白的。这意味着欧洲一切反德势力会猖獗起来,也许还可能使英、美采取行动……元首认为您的作战具有头等意义。大本营要求对这次重新部署严格保密。您要实行各种预防泄密的办法。”
现在,希勒把他的师集结在科韦利城西面昏暗的森林中,等待下一步的命令;他对于交给他的作战任务,自信一定能顺利完成。他当然也知道,他的师已经完全不是一九四○甚至一九四三年的那个师。必须放弃清一色种族的原则。说来可悲,在师里服役的既有荷兰人和匈牙利人,甚至也有波兰人和克罗地亚人了。尽管这些外国人都是经过考验的新秩序拥护者,但他们毕竟属于异族血统,毫不关心帝国的利益。此外,在体格上也必须放弃挑选从严的原则。师里的士兵,黑衫卫队的战士,早就不是那种从全德国精选出来的、几乎两米高的巨人了。现在碰到的尽是可怜虫,看看都讨厌。
中将检阅“日耳曼”摩托化团的时候、不胜惊恐地发现一些瘸子和独眼龙,甚而还有一个驼背,矮小瘦弱的士兵占全团半数以上。不错,这已经不是挟着火与剑冲过荷兰和法国,直抵高加索山脉,可以任意杀人越货的气焰万丈的希特勒雇佣兵了。
赫伯持•希勒得意地回想起当年的威风,现在看来,那似乎是非常遥远的事了。他最喜欢高加索,这片南国胜地比瑞士壮丽得多。有一段时期,中将先生甚至梦想捞取这个丰饶山区的省长或总督的安适位置,并且通过元首智囊团中自己的后台,就这个肥缺作过试探。可惜由于那举世皆知的局势的关系,他不能不很快丢掉了他的梦想。
说也奇怪,在这个春天的日子里,从大清早起,他便感到惴惴不安,首先是敌机的出现。它倒没有轰炸,可是侦察了一番。俄国飞机巡视过森林,沿铁路线来回飞行多次,在卸货的大站上空盘旋了老半天,虽然军队伪装得挺好,但俄国人对这些地方加强侦察的事实本身,却引起了他的不安。
当他知道本内克上士夜间行路时在湖沼地区被人架走的消息,他的不安变得更加明显了。这本内克出生在梅克伦堡,是一个老兵和“维斯特兰”摩托化团最勇敢的军人之一。经过长久的寻找,他的尸体才被发现在离师部驻地八公里的小湖里。上士先生的心口结捅了几刀,脑袋也被一件笨重的家伙砸烂了。
紧接在这个发现之后,苏联轰炸机就来袭击师部所在的村庄。中将把这次空袭跟本内克的被杀联系在一起,是不足为奇的。他赶紧将师部转移到森林里去,下令围上三道带刺的铁丝网。
傍晚,正当军医林德曼上尉向中将汇报解剖上士尸体的结果时,“维斯持兰”摩托化团来了个报告,说在离维利巴尔德•恩斯持•本内克上士惨案的出事地点不远之处.士兵们搜索森林的时候,从稠密的榛树丛中、一堆树枝底下,找到一具尸首。原来是一三一步兵师的上等兵卡尔•希勒的遗体〔他跟“海盗”师师长同姓,这件事又使中将先生深感不快〕。
晚些时候,“日耳曼”摩托化团团长米伦康普中校打电话来报告,他的士兵跟一批来历不明、身穿绿衣的神秘人物交战过,两名列兵格斯纳和迈斯纳受伤,格斯纳恐怕还有生命危险。中校又禀报一件怪事,说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讲,这批陌生人身上撤满了……雪。
中将下令仔细调查这些事件,坚决搜寻那批来历不明的人,为此要从每个营里调出一个连,并要动用本师的整个侦察支队。
中将听说士兵中谣传这一带出现了“绿衣幽灵”或“绿鬼”,闹得人心惶惶,这使他恼火极了。
希勒中将不信什么虚幻的幽灵。他唤来主持侦察和反间谍工作的维尔纳大尉,开导说:战争中没有幽灵,只有敌人,他吩咐维尔嫡亲自指挥搜捕“幽灵”的战斗。
这天夜间,在当时有个坦克团下车的车站上,约莫在中将亲自视察车站以后两个钟头,迪莱少校被杀死〔“迪莱”和希勒先生本人的姓氏谐音,这又使他感到厌恶〕,师军需处负责人之——阿图尔•文德尔大尉也给架走了。可怜的迪莱少校是刀子捅死的,捅上去的力量那么大,少校的身体都给捅穿了。这件事几乎是在车站上大批官兵众目暇映之下发生的啊。
中将下令把步哨长和哨兵禁闭半个月,又唤来维尔纳大尉,痛骂他对侦查坏人不够卖力。
多半是由于路基陈旧而酿成军火列车翻车,“日耳曼”团三名士兵团饮食恶劣中毒,该团两名逃兵溜得不知去向,据传闻,这一切事故都该归咎于“绿衣幽灵”的活动,这时已难于分辨真情与虚构、无谓的谣言与确凿的事实了。
中将为可能产生的后果担忧,所以命人报告军部和中路集团军司令布施元帅说,俄国人偷偷地派了一支从事侦察与破坏的部队到德军后方来,因为一三一步兵师玩忽职守,这支部队竟得以潜入“海盗”师的驻地中心,大概把这次重新部部属的目的和任务摸清了。
经过一番考虑,中将先生又写了一封信。信给柏林的冯•德•巴赫上将,以博得这位后台的欢心。同时,万一战事失利,也能保证有人给自己撑腰。柏林的后备队有不少将军赋闲,他们都在盯着希勒先生的职位。
第二天傍晚,中将饭后躺下休息的时候,猛烈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
维尔纳大尉向他报告。刚才有一排士兵跟“绿衣幽灵”交火。这个排由阿尔滕贝格中尉指挥着,根据师长的命令搜索周围的地区时,在森林边缘发现一座孤单单的板棚。有几名士兵走进板棚,但是不见人影。幸亏中尉警觉性高,才在板棚的顶楼上找到“绿衣幽灵”。是的。他们在那里。可惜他们向阿尔滕贝格那个排扔了几颗手榴弹,歼灭了中尉本人和七名士兵,就逃之夭夭了。不过,第一,该地区所有的部队得到警报后已经行动起来,对“绿衣幽灵”展开真正的追击,结果可望生擒或歼灭他们;第二,这批强盗中的—个落到了士兵手里。不,不是活的,是阵亡了的,真可惜。
希勒考虑一下,便命令备车,由—辆护卫坦克陪同,前住出事地点。
维尔纳大尉和侦察支队的党卫军分子在森林边缘,靠近焚烧中的板棚的地方,迎接中将。
希勒没有答礼,默默地走向阵亡的敌人。这是一个年轻的俄国人,不超过二十三岁,生有平直的亚麻色头发,两只睁得圆圆的、毫无表情的大眼睛平静地望着中将先生。在绿色外衣〔“苏联侦察员的夏季战地制服。”中将断定。〕里面,穿着褪了色的、佩带苏联下士肩章的红军军便服。
在不远处,八个党卫军分子列队似的并排躺着,双手交叉在胸前。中将先生皱了皱眉头,想道:这八个人当中倒有五个瘦弱的矮子……这也算黑衫卫队——党卫军的士兵!……
特拉夫金不知道,他竟给这么多德军高级将领惹来了一大堆麻烦。侦察员们排成三角形踏上归途的时候,虽然也间或看到一群群党卫军东奔西窜,还听见他们彼此呼应的声音,但是并没想到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党卫军在作战斗演习。
来到德军后方的第四天傍晚,侦察员们发现一座孤单单的板棚。特拉夫金决定让战士们休息个把钟头,顺便用无线电跟“地球”联系一下。为了预防不测和便于观察四周的地区,他们沿着一架糟朽的小木梯登上板棚的顶楼,木梯差点儿被笨重的阿尼卡诺夫压断了。
特拉夫金调整好电台的频率,甚至及时跟“地球”交换过呼号以后,猛听得站在板棚屋顶上一个窟窿旁边放哨的布拉日尼科夫一声叫喊。特拉夫金走到他跟前,看见二十来个党卫军士兵排成散开队形,向板棚走来。
特拉夫金唤醒刚刚昏然入睡的战士们,可是要跳下楼去,逃入森林,也许已经太晚。党卫军正在步步逼近。有四个人走进板棚,拨拨那里的粪堆,出去了,但立刻又回来,其中的一个开始爬上腐朽的楼梯,轻轻地埋怨和咒骂着。
特拉夫金一手握一支手枪,定了定神。屋顶有许多窟窿和裂缝,所以顶楼十分明亮。他比从前任何时候更仔细地看看他的战士。他们的模样挺可怕,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眼窝深深的,站在那里准备决一死战。糟朽的楼梯吱吱嘎嘎直响,那德国人低声咒骂着。
这时突然响起了可怕的轰隆声。原来阿尼卡诺夫从屋顶的窟窿里,对准板棚附近站成一团的党卫军扔了反坦克手榴弹。同时,布拉日尼科夫抡起冲锋枪,把刚从顶楼楼梯口冒出来的党卫军分子的脑袋砸了花,跳下楼去,其余的人也跟着纵身一跳,扬起一阵尘土和碎石。
特拉夫金怀着瞬息即逝的赞赏心情,想到阿尼卡诺夫的主意——用手榴弹轰散站在外边的敌人,打开一条退路。从侦察员的观点看,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收拾板棚里的三个党卫军分子倒容易,他们被爆炸声吓了一大跳,在昏暗中根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侦察员们在德国人的子弹和哀号以及失之过迟的德国手榴弹爆炸声的追随下,顺着茂密的云杉林逃跑了。最初特拉夫金没有发觉布拉日尼科夫不在,正像他没有发觉阿尼卡诺夫和谢苗诺夫挂了花一样。关于布拉日尼科夫是阿尼卡诺夫在飞快的奔跑中喘着粗气告诉他的。阿尼卡诺夫看见布拉日尼科夫逃出板棚时倒下了。
追击没有停止。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向他们穷追。枪声和叫喊在整个森林中引起洪大的回响。然后又传来狗吠声。然后是右首某处摩托车的嘟嘟声。背部受伤的阿尼卡诺夫呼哧呼哧喘息着。谢苗诺夫越来越跛得厉害了。
大雨冲洗过的森林散发着醉人的芳香。从吸满水分的树叶和青草上,再也感觉不到带有严冬气息的四月的凉意。真正的春天就这样来到了。和畅的惠风仿佛也让过去的大雨洗净了似的,它轻轻地吹动着这无数翠绿的草木,发出饱含春意的沙沙声。
闹哄哄的追击停息下来,人们连忙给伤员包扎伤口。马莫奇金从怀里掏出最后一背壶酒,胡乱摇了几摇。家酿酒只剩了一点点。他把背壶递给阿尼卡诺夫。
这时才弄清楚,原来背在贝科夫身上的便携式无线电台中了十枪,打瘪了。它救了贝科夫的命,但是它本身已变成废物。贝科夫用冲锋枪的枪托将他的救命恩人砸得稀烂,碎片扔在灌木丛中。
他们慢慢地走着,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似的。
马莫奇金在后面跟特拉夫金同行,他突然说:“请您原谅,中尉同志。”
他懊悔地锤自己的胸口,也许还掉了眼泪〔昏暗中看不清〕,同时哑着嗓子轻轻说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怪不得我们那里的渔夫相信报应,差不多总是灵验的。我没有把那两匹马送回村上,租出去换点吃的……”
特拉夫金一声不响。
“请原谅,中尉同志。要是我能平平安安回去……”
“能平平安安回去就进劳改队。”特拉夫金说。
“我进去!高高兴兴地进去!我早知道您要这么说的!知道您反正要这么说的!”马莫奇金热情地叫道。他紧握着特拉夫金的手,几乎像歇斯底里一样,进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和忘我的爱。
追击的声音又离得非常近了。侦察员们躲藏起来。两辆装甲车从旁边轰隆轰隆飞驶而过,之后复归寂静,于是他们继续行走。阿尼卡诺夫笨大的身姿在前面若隐若现。他用有力的双肩推开树枝,徐徐前进着,他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摆脱痛苦的半昏迷状态。
也许,只有生活经验丰富的他才能揣测出,已经来到的宁静是个假象。虽说他并不知道,党卫军“海盗”师的整个侦察支队、以急行军速度赶来的第三四二掷弹兵师各先遣连、第一三一步兵师的后方部队都钉在他们背后穷追,他也不知道,电话铃一直在得啷啷地响着,电台在不断地用粗暴的密码式语言交谈;然而他感觉到,他们四周广大的围剿圈越缩越小了。
他们有气无力地走着,不知能不能返防。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集结在这片森林里、企图偷偷给苏军一记打击、冠有令人生畏的“海盗”之名的精锐的师,是注定要灭亡了。汽车、坦克、装甲运输车、那个戴着凛凛闪光的夹鼻眼镜的党卫军分子、那两个用大车运送活猪的德国人,总之是,所有这些贪吃的、乱喊乱叫的、把周围的树林弄得污七八糟的德国人,所有这些希勒、米伦康普、加尔盖斯们,所有这些钻营者和弹压者、绞刑吏和刽子手,都在沿着林间大道直接奔向自己的末日,死神已经把它惩罚的手。伸到这一万五千个脑袋上来了。
跟“星”保持联系的电台设在一座孤独的掩蔽部。梅舍斯基少尉不论白日黑夜,都在这里度过。他差不多没有睡过觉,只是间或低下头来,昏沉沉地迷糊一下。但就在那时候,他的耳朵也仿佛能听见无线电特有的啪啪声,他猛然醒来,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懵里懵懂问值班的无线电兵:“对方好像说话了吧?”
参加工作的无线电兵有三个。可是卡佳交班以后还不肯离开。她跟梅舍斯基并排坐在一张窄小的板床上,用晒得黑黑的双手托着她长满金发的脑袋,等待着。有时地突然气虎虎地跟值班人员发生争吵,怪他没有找到“星”的波长,她从他手里抢过耳机,于是掩蔽部低矮的顶棚底下便传出她那轻微的、祈求的声音:“星!星!星!星!”
在接近“星”的波长的地方,有人喋喋不休地用德语唠叨着,稍远一些,是强大的、永远不眠的、不可摧毁的莫斯科在说话、唱歌和拉提琴。
师长每天来掩蔽部好几次。侦察员们常在烘谷房和掩蔽部之间来回奔走。布戈科夫中尉天天来,有时候跟梅日多夫少尉一起。他在墙边站上个把钟头,默默地看一看值班无线电兵的工作,又走掉了。
李哈乔夫少校经常坐在掩蔽部,从值班人员手中拿过耳机听听。巴拉什金大尉有时也跑来待上几分钟。他站在小小的窗口,用指头敲着玻璃,哼哼他那著名笔记本上的歌曲。两位形影不离的大尉穆什塔科夫和古列维奇从前沿下来,也曾到这里看望。
文静和不起眼的、有几颗麻子、专注的眼睛上方生着一个凸额头的检察科侦查员叶西金大尉走近掩蔽部,向梅舍斯基问道:“您是侦察排长?”
“我暂时代理。”
侦查员说,他要查问几个与非法征用农民马匹案有关的人。他简单地叙述了案件的要点,又问梅舍斯基知不知道这种过失所造成的影响——降低红军在本地居民心目中的威信。
“所以,”侦查员不等梅舍斯基回答,又接下去说,“我必须查问一下参加过这次非法行为的侦察员,特别是特拉夫金中尉和马莫奇金中士。”
“现在他们不在这里。”
“一个也不在?”
“一个也不在。”
侦查员沉思片刻。
“可是我必须跟他们谈谈,”他说,“他们很快就回来吗?”
“不知道。”梅舍斯基慢吞吞地回答。
卡佳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说:“大尉同志.您最好上他们那里去查问吧。”
“他们在哪里?”侦查员问。
“在敌后。”
侦查员用冷静的、毫无戏谚意味的眼光朝卡佳盯了几眼。
她用恶意的、扬扬自得的微笑顶住了他这逼视。
梅舍斯基也微微一笑,但是他突然想:如果上级命令此人到敌后去查问,他一定会去。
第三天,“星”开始说话,——这是特拉夫金越过前线以后第二次。
特拉夫金没有使用密码,一个劲儿重复道:“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第九摩托化团,‘维斯特兰’的俘虏供出,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
接着,他汇报了“维斯持兰”团的编制和师部所在地,而且着重说,部队只在夜间卸货和走动。
他又重复、重复了无数遍:“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集结在这里,秘密集结在这里。”
特拉夫金的汇报在师里引起了轰动。当谢比钦科上校亲自把这些情报打电话告诉集团军司令员和谢苗金上校时,集团军司令部也翻腾起来。
加利耶夫中校忙于回答军部、集团军和邻近各师打来的电话,简直忘了睡觉。他马上不再怕冷,将他那件毡子斗篷抛在——边,变得声大气粗,又严格又快活了。“加利耶夫嗅到德国人啦!”大家这么谈论他。
与此同时,人们用篮铅笔在几千幅地图上标明了“海盗”师集结的地区。这些情报被当作一种紧急报告,从集团军司令部达到方面军司令部,又从方面军司令部送到莫斯科最高统帅部。
如果说,在师里和军里,特拉夫金的情报被看作一个特别重要的事件的话。那末,对于集团军司令部,他的情报虽然也有重大意义,却完全没有决定意义了。集团军司令员下令对可能遭受党卫军打击的各个师予以补充,并且将后备队调往危急地段。
方面军司令部把这些情报记录在案,认为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它再一次证明了德国人对科韦利据点的兴趣。方面军司令部命令空军去侦察和轰炸指定的地区,又给某集团军增加几支坦克和炮兵部队。
在最高统帅部看来,“海盗”师也好,归根到底说,这整个广大的森林地区也好,都不过是一只小蚊子罢了。但统帅部立刻明白这件事后面隐藏着一个更严重的东西:德国人企图来一次反扑,阻挠我军向波兰突进。于是,加强方面军的左翼,把统帅部后备队的一个坦克集团军、一个骑兵军和几个炮兵师调往左翼的指示发出了。
这样,特拉夫金周围的圈子扩大了,它借着电波的帮助,沿着大地伸展开去,一直达到柏林和莫斯科。
对于谢比钦科那个师,这些事件的直接结果是:调来一个坦克团和一个近卫迫击炮团,大量补充人员和技术装备。侦察员们也获得了补充。
梅舍斯基开始加紧练兵,并用半天时间在前沿监视敌人。布戈科夫率领他的工兵在前沿前面的地区布雷。李哈乔夫少校整天忙于领取新的电台、电话机和电线。谢比钦科上校去到自己的观察所,从那里指挥部队作战。不知为什么,他变得年轻而又严厉,像他在—场大战以前常有的情形—样。他认真地长久研究着刚刚送来的新地图,这些地图差不多包括了整个波兰,直到维斯瓦河为止。一九二○年,他作为布琼尼骑兵第—集团军的一员,一度到过这些遥远的地方。
孤单单的掩蔽部只剩下卡佳一个人了。
特拉夫金在无线电中对她那最后几句话的回答意味看什么呢?当他说“我了解您的意思”时,只是一般地为了照例证实他从无线电中听到的话呢,还是在话里加进了特定的隐秘涵义?这个想法比任何其他想法更让她激动。她觉得,他被致命的危险包围着,变得比较温和,比较通达人情常理了。他在无线电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种转变的结果。她挺满意自己的设想。她向助理军医乌雷贝舍娃要来一面小镜子,照了一照,努力给她的脸孔添上端庄凝重的表情,像一个英雄的未婚妻所应有〔她甚至大声念出了这三个字〕的那样。
然后她丢开镜子,重新对着喧噪的无线电,随着情绪的变动,温柔地、或喜或忧地反复叫道:“星!星!星!星!”
那次通话后两天,“星”忽然又有了反响。
“地球!地球!我是星。你听得见我的话吗?我是星。”
“星!星!”卡佳大声叫道,“我是地球。我在听你说呀,我在听你说呀!”
她伸出一只手,把掩蔽部的门大大敞开,希望叫一个什么人来分享她的快乐。可是周围连人影也没有。她抓起铅笔,准备记录。然而“星”说了一半就停住,不再往下讲了。卡佳通宵没合过眼,但是“星”始终一声不响。
第二天以至更往后,“星”还是沉默着。梅舍斯基、布戈科夫、李哈乔夫少校,以及接替被免职的巴拉什金的新任侦察科长亚克维奇大尉有时分别来掩蔽部看看。但是“星”仍然一声不响。
卡佳迷迷糊糊地整天把无线电耳机紧贴在耳朵上,各种怪涎的梦境和幻象隐约浮现在她面前:特拉夫金穿一身绿色伪装衣,脸色非常苍白;马莫奇金现出双重姿影,脸上带着痴呆的微笑;她的兄弟略尼亚不知怎么的也穿着绿色伪装衣。
她清醒过来,吓得直哆嗦,因为她可能没有听见特拉夫金的呼唤,于是她重新对着送话筒说:“星!星!星!”
传到她耳中的只有远方的炮兵齐射声、会战开始时的轰隆声。
在这些紧张的日子里,李哈乔夫少校迫切需要无线电兵,可是他又不敢叫卡佳撤离这架电台的值班处。因此,她坐在孤独的掩蔽部,几乎被人遗忘了。
一天夜里,布戈科夫来到掩蔽部。他带来特拉夫金的母亲给特拉夫金的一封信,刚从邮局奇到的。母亲写着,她找出一本厚厚的红色封面的物理学〔他所喜欢的课程〕笔记簿。她要好好保藏这本笔记簿。他将来进大学,这笔记薄对他很有用。真是一本出色的笔记。老实说,它简直可以印出来当教科书,——关于电和热的部分记得那么精确而且恰当。他显然爱好科学工作,这使她很欣慰。顺便提一句:他还记得他十二岁上发明的那座灵巧的水力发动机么?她找出那些图纸,还跟克拉娃姑妈拿来大大逗笑取乐了一番。
布戈科夫念完信,朝电台弯下身子,鸣呜咽咽地说:“希望战争快点结束……不,我不累。我不是说我累了。我只是觉得应该停止杀人。”
卡佳恐惧地猛然想起:她坐在这架电台旁边,不断地向“星”呼唤,也许是白费气力。星陨落了,熄灭了。但她怎么能离开这里?如果他说起话来,可怎么办?如果他是隐蔽在某个森林深处,可怎么办?
于是她仍然充满着希望和坚定不移的顽强精神,等待着。谁也不再等待了,她还等待着,好在攻势开始以前,谁也不敢撤掉这架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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