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赫斯渥整晚都留在商业区,没有回家。下班以后他到帕尔默旅馆过夜。他太太的行为对他的未来和前途造成了可怕的威胁,这使他心里火烧火燎的。尽管他还不知道应该如何估量她的威胁,他已肯定她这种态度如果继续下去,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她已经铁了心,而且在一次重要的交锋中击败了他。从今以后事情会怎么样呢?他在他的小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后来又在旅馆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就是一筹莫展。
另一方面,赫斯渥太太下了决心,不肯因为无所作为而失去她业已取得的优势。现在她既已将他吓倒,她要乘胜追击,提出她的种种要求。只要他让步接受了她的条件,那么今后她的话就成了家里的法律。她要不断地向他要钱,他不给也得给。不然的话,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的任何举动现在都无足轻重。他今后回不回家她才不在乎呢。他不来家,这个家里的一切反而愉快和谐。她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她打算要找律师咨询,还打算雇一个侦探。她要立刻弄明白她从中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赫斯渥在屋里踱步,心里估量着他的处境的主要方面。"产业在她的名下,"他不断对自己说,"这一招真是愚蠢之极。该死!这一步走得太蠢了。"
他又想到了他的经理的职位。"如果她现在弄得满城风雨,我的一切就完了。假如我的名字上了报纸,他们会把我解雇了。而且我那些朋友们!"想到她采取的任何步骤都会造成流言蜚语,他心里更气恼了。报纸会怎么说呢?每个熟人都会在心里犯嘀咕。他将不得不向他们解释和否认,使自己成为众人的话柄。接着莫埃就会来和他商量,这一来他的前途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一切,他的眉头间聚起了许多细细的皱纹,额头也汗湿了。他想不出有什么出路……连一条缝隙也没有。
这期间,嘉莉和即将来临的星期六的安排不时在他脑海里闪过。尽管他的处境已经一团糟,他并不为他和嘉莉的关系担心。这是他在困境中唯一令人欣慰的事。他可以把这件事安排得称心如意。因为如果有必要的话,嘉莉会乐意等待的。他要看明天情况而定。然后他会和她谈谈。他们会像往常一样见面。他在脑海里只看见她的美丽的脸和匀称的体态。奇怪,生活为什么不作美,为什么不让他永远享有和她共同生活的欢乐。如果他能如愿的话,生活会比现在美满得多。这又令他想起他太太的威胁,于是皱纹和冷汗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早上他从旅馆来到了店里,打开他的信件。但是这些都只是通常那类信件。不知为什么,他有个感觉,觉得邮局会送来什么坏消息。因此当他仔细看了信件,没有发现什么令人疑心的信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来办公室的路上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现在他的胃口又恢复了,因此他决定在去小公园和嘉莉见面之前,顺路先拐到太平洋大饭店去喝上一杯咖啡,吃上几个小圆面包。到目前为止,他的危险并没有减少分毫,但是也还没有成为现实。在他目前的思想状态中,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他也许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的。事情不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他一定会找到一条出路的。
但是,当他来到公园等嘉莉,一等再等仍不见她的人影时,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他在他心爱的地点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然后他站起来,开始心神不宁地在周围走来走去。会不会那里出了什么事使她来不了?他的妻子会不会去找她?肯定不会。他压根没有把杜洛埃放在心上,所以他一点没往那方面想,没担心他会发现真相。他左思右想,越来越坐立不安。随后他又猜想,也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只是她今天临时走不开而已。所以他没有收到信,通知他来不了。今天他会收到一封信的。他回去时,说不定已有信在办公桌上等他了。他必须马上回去看看有没有她的信。
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等待,无精打采地到麦迪生大道坐街车。刚才还是灿烂的晴空,现在布满了小片小片的白云,把太阳遮住了,这使得他的情绪更为低落。风向转而朝东,等他回到酒店写字间时,天已经是阴沉沉的,看样子毛毛雨会整个下午淅沥淅沥下个没完。
他走进酒店,查看他的信件,但是没有嘉莉的信。不过他感到庆幸的是,也没有他太太的信。谢天谢地,他还不必去面对那个难题,眼下他有那么多事要考虑。他又踱来踱去,外表装得和平常一样,但是内心的焦虑却难以言传。
一点半的时候,他去雷克脱饭店吃午饭。等他回来时,一个信差正在恭候他。他心怀疑虑地打量了一下送信的小家伙。
"要回条,"小伙子说。
赫斯渥认出是他太太的笔迹。他撕开信,面无表情地看了信。信的格式一本正经,从头到尾的措辞极其尖刻冷淡:
我要的钱请即刻送来,我需要这笔钱实施我的计划。你不回家,由你自便。这无关紧要。但是钱必须给我。不要拖延。让信差把钱带来。
他读完了信,还手里拿着信站在那里。这封信的肆无忌惮的口气让他大吃一惊,也激起了他的怒火……他的最强烈的反抗情绪。他的第一个冲动是写四个字回敬:"见鬼去吧!"但是他克制了这个冲动,告诉信差没有回条,作为一种折衷。然后他在椅子里坐下来,两眼呆视着,思忖着这么做的后果。这样一来,她会采取什么步骤呢?该死的东西!她想把他压服吗?他要回去和她吵个明白。他就要这么办。她太专横了。这些是他最初的想法。
不过他的一贯的谨慎作风接着又抬了头。必须想个法子才行。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凭他对她的了解,他深知她一旦下了决心,就会一竿子走到底。有可能她会把这件事立刻交到律师手里。
"该死的女人!"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如果她找我麻烦,我也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我要让她改改说话的腔调,哪怕要动拳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绵绵的细雨已经开始下了。行人们竖起了外套衣领,卷起了裤脚边。没带伞的人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带了伞的人高高举着伞。街上成了一片圆圆的黑布伞面的海洋,翻滚起伏着,往前移动着。敞篷和有篷的运货马车嘈杂地鱼贯而行,发出嘎拉嘎拉的响声。到处有人在尽量躲雨。可是赫斯渥几乎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景象。在他的想象中,他一直在和他妻子正面交锋,强迫她改变态度,免得皮肉吃苦。
4点时,他又收到了一张条子,上面简单地说,如果当晚钱没有送到,明天费茨杰拉德和莫埃先生就会得知此事。还会采取其他的步骤。
赫斯渥看到她这么步步紧逼气得几乎要嚷了出来。是的,他必须把钱给她,他要亲自送去,他要去那里和她谈谈,而且得马上去。
他戴上帽子,四处找伞。对这事他要作出安排。
他叫了辆马车。马车载着他穿过阴沉沉的雨幕驶向北区。在路上,他想到这事情的许多细节,情绪开始冷静下来。她知道些什么?她已经采取了什么步骤?也许她已经找到了嘉莉,谁知道呢……或者找到了杜洛埃。也许她确实掌握了证据,正暗中设下埋伏,准备对他来个突然袭击,像男人之间所做的那样。她是个精明的人。除非她确实有了证据,不然她怎么会对他这样辱骂呢?
他开始懊悔他没有用某种方法和她达成妥协……没有早送钱去。也许他现在去还来得及。无论如何,他要回去看看情况。他不想和她大吵大闹。
等他到了他家所在的那条街时,他充分意识到他的处境的种种为难,一次次盼望某个解决办法从天而降,给他一条出路。他下了车,上了台阶,走到前门,紧张得心砰砰乱跳。他掏出钥匙,想把钥匙插进锁里,但是从里面已经插了一把钥匙。他摇了摇门把手,但是门锁住了。他去摇门铃,没有人应门。他又摇门铃,这次更用力了。仍然没有反应。他又一连几次使劲地摇门铃,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于是他走下台阶。
台阶下有一扇门通到厨房,门上装着铁栅栏,是用于防盗的。他走到这扇门跟前,发现门上了闩,厨房的窗子也放下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摇响了门铃,然后等在那里。最后,看到没人来给他开门,他转身朝马车走去。
"我猜想他们都出门了,"他抱歉地对马车夫说。马车夫正用他宽大的防水雨衣遮着自己的红脸。
"我看见上面窗子里有个年轻的姑娘,"马车夫回答说。
赫斯渥朝上看了看,但是那里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忧郁地上了马车,既松了一口气,又忧心忡忡。
那么,这就是她玩的把戏了,是吗?把他关在门外,却向他要钱。天哪,这一手可真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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