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铁司令在这个时候过问西桥书店的事情,绝不会是心血来潮之举。
他几乎可以肯定,铁司令的传召,肯定和京城云部长的事情有关。
和心愿得偿,心满意足的郑昌良书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泽滔心如死灰,垂头丧气。
呆在西桥久了,可能是囿于眼界和世面,金泽滔感觉万事皆在自己掌控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但到了西州,情况了解得越多,越是觉得自身浅薄,远的不说,就说祝海峰副省长和孙朝晖副部长,两人个性鲜明,但都有着明显的性格缺陷,和政治强人格格不入。
对他们两人,金泽滔一直是尊重多于敬佩,但现在,他却不敢稍有轻忽。
祝海峰省长刚才偶露锋芒,在接纳了郑昌良后,说了几句关于刘叔平的话,就让他方寸大乱。
孙朝晖部长昨天晚上应对云部长问责的三条建议,此刻想来,却是字字珠玑,老辣持重,是应对眼前困局的应对之道。
这就是大局观上的差别,眼界的区别,跟他们相比,自己差的不是一点半星。
西桥不能出事,态度要坚决,减少接触,对照这三条建议,昨天还信心满满的金泽滔,此刻竟然是那样的无力。
如果他有选择,他很想扭头就走,跑回西桥躲起来,就跟孙部长所告诫的,什么人都不见,什么话都不说。
但他能逃避得了吗?金泽滔压根没想过要逃避。
他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即将面对铁司令,他将如何取舍,又将何去何从。金泽滔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十分茫然。
刘延平看到金县长面色阴沉,建议说:“金县长,要不先回别院休息一下,等下午再去继续邀请。”
他刚才只看到祝省长匆匆离去。然后金县长就两眼发直,还以为他在祝省长这里遭到拒绝,触了霉头。
金泽滔平静了一下心情,说:“祝省长已经答应抽时间参加西桥的揭牌仪式,这样,你过会儿联系书店叶正新。现在县里正规划改造解放街,不管任何人询问,对外统一口径,书店收购事宜县政府统筹规划。”
刘延平连忙记录了下来,他也是上一次云歌飞在书店闹事的见证人,犹豫了一下说:“要是问起上次的事呢?”
金泽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刘延平在敏感问题上,确实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目光,他说:“我的意见,老叔的事迹让宣传部孙倩如部长亲自把关,书店资产处置,西桥设县后,西桥书店的资产处置由县政府负责。西桥设县前,均为浜海书店在谈判,跟我们西桥无关,如果有人质疑,让他们咨询浜海书店。”
金泽滔作出这样的安排,既是为了保护书店,也是统一口径,如果需要对外发表意见,那也应该出自自己的口,不应由书店承担这个风险。
再说。他还留了一个尾巴,想要了解真相,找浜海书店去,查处浜海书店是省店直接出手,那么。现在也该由他们自己操这个心,让他们自己头疼去。
刘延平点了点头,这是西桥应对云歌飞收购书店一事的万全之策。
安排好这些,金泽滔直接下了车,安步当车,向金钟山后的省委别墅区铁司令的住所蜿蜒而行。
边走边想着该如何面对铁司令的盘问,现在他并不清楚铁司令召见自己的用意,心里无底,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还是摸不着头绪,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
快到别墅区大门,有几人正从别墅区出来,金泽滔眼尖,看到其中为首的瘦小老头,正是他今天要登门拜访的铁司令。
铁司令耳不聋,眼不花,看到金泽滔过来,笑眯眯地老远就向他招手,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金泽滔松了口气。
金泽滔上门拜访过铁司令两次,每一次给他留下的记忆都不是太美妙,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自己却是万万不愿意面对这头仿佛打盹的老虎。
希望,今天的见面能让他全身而退,金泽滔心里想着,快步迎了上去,三步开外,就对他深深鞠躬:“铁书记好!”
每一次见面,金泽滔礼节上绝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不敢稍有懈怠,就连祝省长都说,老爷子其实很亲切随和,不在意繁文缛节,你还是太拘谨了。
金泽滔敢不拘谨吗?
铁司令亲切随和,那也是看菜下碟,自己一直游离于铁司令为核心的本土势力之外,他再怎么随和,自己都是局外人。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是越海本土政治势力一向看好,并极力栽培的政治新星,但金泽滔清楚,铁司令清楚,他就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
走远了,他会主动靠近,比如,他就曾极力向方书记和祝省长推荐庄子齐市长,刚刚他还把自己的良师益友郑昌良副书记郑重推荐给祝省长。
靠得太近,他又会主动调整距离。
总之,一直以来,他都和铁司令的越海本土势力保持着不即不离,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安全距离。
或许短时间内,他很难得到铁司令的完全信任和倾力栽培,但也避免了可能的政治倾覆。
现在,以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政治气候并不是太明朗,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多。
即便他有着重生的优势,但历史已经被涂改得面目全非,一些政治人物已经发生严重的偏差。
比如温重岳,前世就没有任职禾城的经历,比如赵静书记,永州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还有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正影响或即将影响着未来的政治走向。
比如书店老叔,前世老叔直到老死都默默无闻,但现在,他正有逐渐成为道德圣人的趋势。
由此,金泽滔隐隐感觉到,云歌飞收购西桥书店的负面影响,极有可能导致一场他重生以来最大的政治风暴。
所以,至今他都无意站队,政治团体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政治利益,但也可能什么时候就沦为政治团体的马前卒,瞬间就灰飞烟灭。
他不拘小节,但大是大非,重大选择面前,他需要足够清醒的头脑,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大家庭,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政治伙伴。
如果需要政治团体,那也应该由他领头,而不是附骥攀鳞,这不是他故作清高,而是基于现实的需要和考虑。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要对铁司令保持足够的尊重,礼多人不怪,偶尔有所冒犯,也会宽容,如果太随便,反弄巧成拙。
陪同铁司令的除了身边工作人员,唯一的外人就是方建军副书记。
铁司令笑道:“知道你要过来,一起走走吧,正巧今天天气不错,到钱湖边逛逛,活动活动手脚,再不动动,就锈住了,年纪大了,反而开始惜命。”
金泽滔摇了摇头:“铁书记,换作其他人,爱护身体,延年益寿,当为第一要务,但对铁书记,你天生就是铁铸的身体,铁打的命,阎罗王都要退避三舍,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活得将比任何人都长久。”
铁司令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是最长寿的开国将领、中顾委委员。
当革命元老们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陆续谢世时,唯有眼前这个小老头,还活蹦乱跳在人们的视线,后世,有关他的活动报道和生平甚至充斥着娱乐频道。
金泽滔说这话时,方建军有些色变,老年人最忌生死,随着铁司令的年纪增大,家里人,身边人,都自觉地避谈生死,生怕老人家心里膈应。
金泽滔说了也就罢了,年轻人不知轻重,铁司令想必不会太在心。
但你不能鼓动老人家率性而为,家里人对铁司令的健康看得比天还大,正发愁怎样减少他的活动,怎样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你倒好,还要火上浇油。
铁司令一拍老腿,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率性而为,最合我意,被他们当囚徒一样圈禁在院子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得长寿,不妥,不妥。”
方建军恼怒地瞪了金泽滔一眼,小声喝斥道:“你又胡言乱语了,上一次你胡扯什么血勇论,我当是投首长所好,没跟你计较,这一回涉及到首长的颐养天年,再胡说八道,就不担心后果?”
金泽滔不以为然:“方书记,铁司令无灾无病,身体比年轻人都捧,现在重点不是关注他的生理健康,而更应关心老人家的心理健康,心情平和,宽心无虑,满怀高兴,这才是长寿的妙理真谛。”
从个人感情来说,其实铁司令对金泽滔非常亲近。
第一次见面,金泽滔哄着老太太服了药,铁司令送了他一把无极大刀。
第二次见面,金泽滔一部孝子经,让铁司令潸然泪下,视他为半个自家人。
但此为私谊,不属公义,也不是金泽滔非要站队的理由。
方建军辩驳不过,只有恨恨地扭头不语,其实他给金泽滔说这番话,何尝不是侧面规劝铁司令。
就象今天,本来好好地在小院的老梅桩坐着,接了祝海峰省长的电话,却突发奇想,非要出去逛逛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