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驱车来到香山,夜已经很深了,天空挂着几颗光线暗淡的星星,风不停地吹着。此时,毛泽东还没睡觉,他曾说过一定要等周恩来回来听了汇报再休息。
毛泽东听到周恩来的脚步,便放下手里的书到门口来迎接,他拉着周恩来的手说:“天这么冷,你辛苦了!”
周恩来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主席最辛苦。”毛泽东将周恩来让进屋,忙让警卫员送来一杯热茶,接着就问:“怎么样,你没有去机场接他们,有何反应?”
周恩来笑着说:“他们都不是很乐意,已流露出情绪了。”
毛泽东笑了。他说:“很好,他张治中既然忘不了蒋介石,我们为什么要用高规格欢迎他们呢?”
周恩来说:“我当时询问了他为何要去溪口的事。”
毛泽东说:“问得好,就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欢迎假和平。”
警卫战士又给周恩来添了一杯热水,毛泽东挥手,示意让他退下,他就转身进了隔壁的小屋。夜显得十分寂静,除了风声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周恩来望着毛泽东讲:“南京政府的代表团果然没有什么准备,当我问起他们的和谈方案时,张治中吞吞吐吐,说还没有准备好。”
毛泽东说:“这是我们意料之中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宗仁对划江而治仍抱有幻想哩,我们的队伍已准备好了,和谈是否成功都要过江,这个方针不能变。”
周恩来说:“我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代表团成员中除邵力子对我们所提的八项和谈条件中的‘惩治战争罪犯’不能接受外,其他人都表示可以以八项为基础。”
毛泽东问:“张治中的意见呢?”
周恩来说:“他也同意。”
毛泽东说:“张治中也很为难哎!他这个人又不愿得罪蒋先生。”
周恩来:“我已经通知他们先不忙于正式会谈,双方代表先分头谈,等意见差不多了,我们再提出个方案来讨论。”
毛泽东点头:“可以,我们还是要力争,现在对李宗仁、白崇禧仍要做工作争取使他们站在人民一边,虽说我们的大军已准备渡江,但我们还是要想法避免流血,战争一起,最受苦的还是我们的人民啊!”
周恩来说:“依我看,现在李、白二人工作不是很好做。”
毛泽东说:“还是要力争。”
周恩来觉着有点冷,站起来,将放在书桌旁的那件军大衣披在毛泽东身上,然后自己也随手披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呢子大衣。
毛泽东不停地吸烟,面部表情庄重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周恩来凝望着他讲:“主席,依我看还是以你的名义再给李、白二人去一封信吧。”
毛泽东说:“可以,此事就由你办,不能转寄,可以派人直接送去。”
周恩来说:“我们的人去不是很方便,是否可以让他们代表团中派一人去。”
毛泽东问:“你看他们谁愿意去?”
周恩来一时说不上来。毛泽东挥手说:“我看还是请刚从香港来的黄启汉老先生去最好,此人真诚希望和平,在香港时就为和平奔走,他与白崇禧私交也很深,他去南京比和谈代表去要理想一点。”
周恩来说:“那我就安排他去。”
毛泽东说:“离开北平时,我还要会见,此事也由你安排。”
周恩来又问:“我见了黄先生是否可先将此事告诉他?”
毛泽东说:“可以先给他讲,要他有点思想准备嘛!告诉他我们希望他站在人民一边。”
周恩来站起来要走,毛泽东将他送到门口,又问:“你是否还要赶到六国饭店去?”
周恩来回答:“我还得去照看一下客人。”
毛泽东说:“你要注意休息啊!”
周恩来说:“请主席放心,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毛泽东又说:“这样吧,南京来的客人,有不少是老朋友了,你再安排一下,从明天起,我要分批见见他们。”
周恩来点点头走出双清别墅大门,坐上小车走了。汽车的发动机声越来越小,毛泽东仍在门口站着,这时从山下的村庄里已传来了鸡鸣声,东方的天空已渐渐发白,天变得更加冷了……有一天吃过早饭,南京政府和谈代表黄绍竑和刘斐突然接到了毛泽东要会见的通知,他俩是第三批去与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袖会见,当时他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喜悦,也有顾虑,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毛泽东。
张治中是个很心细的人,看出了他们的心理,临行前特意说:
“不要有顾虑,我的体会,共产党人是真诚的,也是很乐意与我们交朋友的。”
刘裴忙问:“你与毛先生打过多次交道,你说说他有什么特点。”
张治中有点激动,他很感慨地说:“此人身上的特点就是共产党的特点,知识渊博,平易近人,作风朴实,体现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有历史巨人风范,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黄绍竑笑了,他说:“文白兄这么一讲,我们是应该去一睹毛先生的风采了。”
张治中急忙说:“应该去赴约,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你们跟毛先生在一起,就会明白我们国民党失败的必然性。”
章士钊从外面笑着走进来,讲道:“你们二位应该去会会毛先生,我与他接触过,这可是个罕见的伟人。”
具有文化名人之称的邵力子也情系万端地说:“与毛泽东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啊!”
人们这么一讲,刘裴和黄绍竑心情仍有点不安,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乘坐小卧车走出闹市,出西直门往香山奔去。
四月的北平已有了春风扑面的真切感受,尽管眼前道路两旁的景色依旧荒凉。车进香山拐了一个大弯便停在了毛泽东的寓所双清别墅门口。
眼看就要与历史巨人相会了,突然他们两人都有点紧张,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身着一件瞅上去有点臃肿的灰色棉衣,两肘还有明显的补丁,脚穿一双黑色布鞋,他们两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衣着如此朴素的人就是领导中国农民用小米加步枪将蒋介石的八百万正规军打得落花流水的中国共产党最高统帅。
车门刚刚打开,面带笑容的毛泽东就往下走了几个台阶,热情地伸出了那双大手。周恩来也从后面下来了。
“欢迎你到我这里做客!”毛泽东握着手说。
周恩来侧着身子,介绍说:“这位是刘裴先生。”
毛泽东说:“久闻大名了。”
刘裴望着毛泽东说:“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毛泽东摇头:“哎!不能这样讲,我们今天能在这里相会,这说明我们有缘分。”
周恩来又说:“这位是……”
毛泽东打断他的话,说:“不要介绍了,这位就是黄先生了。”
黄绍竑与毛泽东握手时很激动,他说:“毛先生作为一党领袖,这么平易近人,可歌可颂啊!”
毛泽东笑着讲:“要歌颂的不是我毛某人,而应该是我们的人民。”
这次会见在一种友好、轻松、亲切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大家说说笑笑拾阶而上走进了毛泽东的会客室,说会客室不太准确,确切地说,应该叫书屋,毛泽东嗜好读书,革命几十年,惟一的家当就是那些线装书,因为刚刚进城,条件有限,他的会客室也就是他平时的书房。
这个小屋除了一大堆书和几个旧沙发外,什么摆设都没有了,刘裴正在打量眼前的古书时,朱德迈着大步进来了。
毛泽东介绍说:“他就是我们的朱总司令。”
黄绍竑和刘裴没有想到这个久经沙场的战将也是这么可亲可敬。朱德说:“听说你们二位要来,我很高兴,我们今天坐在一起就是朋友了。”
相互寒暄了几句,又双双落座。
警卫人员很快就送来了热茶。毛泽东笑着讲:“我现在还是一穷二白,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只能用家乡的茶了,中国有句俗语,君子之交淡如水。请二位不要见笑啊!”
刘裴对毛泽东说:“毛先生太热情了。”
毛泽东挥手说:“我们的确没有什么好吃喝的呀!”
朱德补充说:“等我们成立了新政府,我一定用茅台酒招待二位。”
人们边说边品尝毛泽东的家乡茶。
毛泽东很亲切地问:“听刘裴先生的口音好像是乡音?”
刘裴说:“是的,我是湖南醴陵人。”
“噢!原来我们还是老乡嘛。”
“对,我与毛先生是近邻。”
“你们那个地方我去过,还是在青年时代,老百姓的日子也很苦。”
“几十年过去了,那里的人民生活仍没有多少改变。”
“这是必然的,蒋先生心里能装着老百姓吗?”
毛泽东又望着黄绍?问:“听说你也是南方人?”
黄绍竑说:“我是广西人。”
“是李宗仁先生的同乡了。”
“我的老家在广西容县。”
“是哪个字?”
“是容量的容,不是光荣的荣。”
“这个县名好哇!容者,宽纳博大之谓也。”
“主席过奖了。”
“你们来和谈,我们是欢迎的,前天我曾与张治中先生会谈时讲过,我们准备实行宽大政策,可以在和平条款中不提战犯的名字,李宗仁先生虽说不是你们容县人,但我们也不计较他过去的事。”
“还是毛先生英明,共产党伟大啊!”
毛泽东笑着挥手:“我们的政策是四面八方,只要愿意站在人民一边的人,不论他过去有什么过失,我们仍欢迎他们来,一起共事。”
刘裴对毛泽东说:“毛先生是伟人,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和谈压力是很大的,南京的李代总统根本不能当家做主。”
毛泽东说:“这个我们也清楚,现在是蒋先生打不下去,又把李宗仁先生推出来,与我们搞和谈。我们的原则是能不能谈成功,也要谈,我们这个中华民族真是苦难深重啊!人民需要过太平日子,和平是大势所趋,如果谁破坏和平,人民是不会答应的,我们共产党也不会答应。”
朱德接着讲:“你们到北平来,也许已感受到了,我们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人民的要求就是我们的要求,我们坚决主张和平,否则我们也不会请你们来,就现在实力来说,要想消灭蒋介石的那点残余势力,我们的实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我们不愿再看到生灵涂炭了,战争中最苦难的还是人民。”
毛泽东又问:“听说你们最近正在讨论我们提出的《国内和平协议案》,不知大家有何意见?”
刘裴说:“我们原则是同意的,就是有些地方措辞过于激烈,把蒋先生说成是罪魁祸首,虽说事实就是如此,但我们担心要让李宗仁签字,也许有一定难处。”
毛泽东笑了,说:“罪魁祸首可以不写,那就换成元凶巨恶,你们意下如何?”
朱德忍不住笑了,毛泽东也哈哈大笑。刘、黄二人明白毛泽东是在开玩笑后,也就跟着笑了。
毛泽东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然后讲:“李宗仁先生怕蒋介石这说明了什么?破坏和平的还是蒋介石本人嘛!”
刘裴说:“我跟蒋先生多年,对他是了解的,他不学无术,只会发动战争,连自己家里的事都管不好,还能管好一个国家吗?”
毛泽东听到此话,连忙摆手,讲道:“你这样讲不确切,蒋介石不是不学无术,而是有术,不过这个术是‘权术’哩。”
黄绍竑点头,说:“毛先生的话真是一针见血啊!”
大家又笑了。
毛泽东接着讲:“你们二位都是很有见解的人,现在李宗仁是六亲无靠啊!”
刘裴与黄绍竑交换了一下眼色,流露出没有理解此话的意思,但又不好追问,只好望着毛泽东和朱德继续喝茶。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毛泽东先开口说话,他讲:“你们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解释一下吧,第一蒋介石他靠不住的,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第二美帝国主义他靠不住,南京政府名存实亡,他们无利可图了嘛;第三是那些蒋介石的残余军队更靠不住,他的军令无法畅通;第四是他的那点桂系军队也靠不住,力量毕竟有限;第五是现在他身边的一些人靠不住,他们之所以支持他,就是为了和谈,和谈不成,都会各奔东西;第六是他不真心和谈,我们共产党他也靠不住,也要与他奉陪到底,不外乎是战场上见。”
刘裴说:“你的分析很正确啊!”
毛泽东又讲:“依我看,现在李宗仁最靠得住的还是我们共产党人哩!我说过,我们不计前嫌,只要他同意和平,暂时他还可以当他的代总统,南京政府的招牌也可暂时不取,等我们成立了人民政府,可以请他来共事嘛。”
刘裴说:“这个意思,我们一定负责转到。”
毛泽东说:“前几天,有你们的人回南京,我已将这个想法托他转告李宗仁先生了,不知他有何考虑。”
黄绍竑说:“这个政策很好,李先生也许会考虑的。”
毛泽东说:“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毛泽东又特意将刘、黄二人留在双清别墅吃饭,朱总司令作陪,因为周恩来是共产党的首席和谈代表,所以他的事很多,早晨来坐了一会儿就又去六国饭店找张治中交换意见去了,大家在吃饭时都觉着没有周恩来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这顿便饭虽然很简单,但因毛泽东与朱老总热情好客,使他们感到很亲切,同时他们也领略到了毛泽东同志生活简朴的真实本色。
毛泽东因喝了几杯酒,脸色红润,情绪也非常好。他说:“我这个人对吃从来不讲究,小时候因家里穷困,看到大户人家大吃大喝就心痛,人长一张说话的嘴那么铺张浪费地伺候他干什么?我也有三大爱好,其一是喜欢抽烟,其二是贪婪辣椒,其三是爱吃红烧肉,因为我们都是南方人士,所以今天多炒一点辣椒,也希望能合你们的口味。”
黄绍竑脸上有了红晕,他说:“今天的饭茶,虽说简单,但情意浓厚,感谢毛先生的盛情。”
毛泽东说:“我们是老乡,不要讲这个客气话了。”
刘裴也说:“这辣椒炒得是色香味俱全,我最爱吃了。”
吃完饭,毛泽东突然对黄绍?说:“老乡,听说你是一个词人,我最爱与词家诗人交友,我们不妨填诗一首,你看如何?”
黄绍竑明显的有点喝多了,脸越来越红。他忙站起来,对毛泽东说:“真不敢当,毛先生是大手笔,我拜读过你曾在重庆发表的《沁园春.雪》,词风潇洒,气势宏大,非常人所能比,我是很敬佩的,说我是词人也只能是滥竽充数而已,偶尔无事,作几句聊以自慰,还需请你指教。”
毛泽东说:“你也太过谦了,你的词我也读过,很有情趣,咱们来个协定如何?”
黄绍竑忙问:“什么协定?”
“待和谈协议正式签字之后,我们再来填词。”
“一定向你请教。”
说话间已到了大门口,司机已将汽车发动起来,毛泽东握着刘裴的手说:“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刘裴突然问:“不知毛先生是否会打麻将?”
毛泽东说:“会一点。”
“那么你是喜欢打清一色,还是喜欢打和平?”
毛泽东灵机一动,明白了刘裴问这话的真实含义,便笑着说:“和平,和平,只要和了就好嘛!”
大家都笑了。
小车驶出香山,刘、黄二人的心情仍难以平静,从内心讲,今天的会见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震动,使他们对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充满敬仰之情……周恩来起初与张治中交换意见时,张治中提出外交政策问题,他说:“我现在主张平时美苏并重,战时善意中立的方针。”
周恩来说:“这种提法是不妥当的,美国向来支持蒋介石,我们不可能与其站在一起,这个道理很明白。”
张治中说:“如果你们亲苏而反美,则美必武装日本和用经济封锁来对付中国”。
周恩来说:“美国想利用日本再来与我们共产党作对,我们不同意你这种观点,即使这样,我们也不会害怕。”
张治中的言论受到周恩来的反驳,这个问题不好再谈,只好谈别的了。
那天晚上的交谈内容比较广泛,因为双方意见不一,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接下来还是双方代表个别交换意见,但都没有什么理想的结果。南京政府的代表已感觉到如果还是坚持李宗仁交代的那种划江而治的原则来谈下去,共产党是绝对不会再让步的。
正当代表们一筹莫展时,他们却连续接到了几份南京来电,这种电报还是要他们坚持原来的方针,张治中为难了,他已预感到和谈的前景不会很乐观。他再次见到周恩来,就将此事说了出来。
周恩来说:“何应钦对和谈这么重视,他又提了什么条件?”
张治中说:“他在来电中说已到广州列席中常委三次会议,各委员发言激烈,有不少人反对成立联合政府,最后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我们在和谈时坚持。”
周恩来问:“这个决议都讲了些什么?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张治中有点犹豫,但他还是将决议的内容对周恩来做了如下汇报:
(一)为表示谋和诚意,昭信国人,在和谈进行开始时,双方应即下令停战,部队各守原防。共军在和谈进行期间,如实行渡江,即表示其无谋和诚意,政府应即召回代表,并宣告和谈破裂之责任属于共方;
(二)为保守国家独立自主之精神,以践履联合国宪章所赋予之责任,对于向以促进国际合作、维护世界和平为目的的外交政策,应予维持;
(三)为切实维护人民之自由生活方式,应停止所有施行暴力之政策,对人民之自由权利及其生命财产,应依法予以保障;
(四)双方军队应在平等条件之下,各就防区自行整编,其整编方案,必须有双方互相尊重同时实行之保证;
(五)政府之组织形式及其构成分子,以确能保证上列二、三、四项原则之实施为条件。
周恩来听完后,说:“我们从这个所谓的‘决议’里,完全可以看出这些顽固分子打的什么算盘?做的什么梦?我们是不可能接受的,你们心里最清楚了,南京政府中有的人是不希望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