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对阎锡山的争取设想可以追溯到晋中战役之后,那时华北第一兵团在对中央和华北局的报告中讲道:
阎锡山如能降服,减少我方伤亡,保存太原军工及各种建设,其人力、物力统为我用,利益甚大。拟命赵承绶劝降,其内容及条件如何,请速指示。以便遵办。
当时中央对和平解放太原的问题也有考虑,在给徐向前兵团的回电中指示说:“据薄一波电话说,阎锡山在我兵临城下控制机场的情况下,逃走之望即绝,自杀又非其所愿,故投降的可能是有的。阎及其部下,最顾虑的是他们的家产,别的不容易打动他们的心。最击中要害的是如能保存他们的私人财产,则阎的部下会纷纷劝阎投降,即使阎不同意,也可能发生内变,或者在我军攻入城之后,愿以保护公共财产自赎。而与阎系军官私有财产最有关系者,莫过于西北实业公司及保晋公司。故你们与赵承绶及杨澄源谈话时,可告以阎及其部下,任何人肯早日自拔,将功赎罪,我们不但保证本人及其家属生命安全,即其私人财产,只要不是以特权掠夺的官僚资本,我们亦将予以保护,其在西北实业公司的私人股份,只要查明确属私股,亦当用私人资本对待,保证不予没收。”
徐向前在西柏坡开会时,将争取和平解放太原的设想对毛泽东做了汇报。
他说:“太原城里的许多工厂、企业将来都可以为我们服务,如能争取过来是很有益处的,但阎锡山太顽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毛泽东说:“我的主张是尽量减少损失,仗一打起来,本身就是一种破坏,如果有可能,山西的问题你们还是要尽力争取,阎锡山如同意和平解决,你们请他把队伍开到汾孝一带去,我们的部队开进太原,麻烦就少了。”
徐向前摇头:“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啊!”
“难度很大?”
“是的。”
“我看未必吧。”
“主席有所不知,我们曾做过一些工作,但收效甚微。”
“是吗?纵观阎锡山一生,他也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
“前一阶段,阎锡山的一位恩师,年近古稀的老秀才自告奋勇要去太原劝阎锡山与我们讲和,临行前我特意写了一封信,请他带去,没想到阎锡山六亲不认,将这个老人痛骂了一顿之后,派人将他暗害了。”
毛泽东为这个老人的死深表歉意:
“这个老秀才的确是值得怀念,你们要照顾好他的家庭啊!”
徐向前为毛泽东点了一支烟,望着他说:“我们还可再想想办法,阎的部下也不是都愿意为他卖命,有许多人我过去相识,只要能促成局部起义,也对我们将来攻城有利。”
“要争取晋中战役时俘虏的那几个高级将领,如赵承绶等人可以利用。”
“我与赵承绶谈过,他表示可以站在我们一边,为争取太原和平出力,但他也有顾虑啊。”
“什么顾虑?”
“他的女儿还在上海读书,他怕南京方面加害她。”
“这个好办,可以让恩来设法派人将她接出来,送到太原前线与父重新团聚嘛!这个赵承绶我是听说过,没见过,抗战时期表现也不错。”
徐向前走后,毛泽东就派人将赵承绶的女儿和女婿从上海接来,并派黄杰将他们护送到太原前线。
有一天徐向前突然点名要会见赵承绶。
在一间简易的农家小院,徐向前笑着对赵承绶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请你来这里吗?”
赵承绶有点迷惑,面部表情也有点紧张,特别是看到院内站着的那几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时,腿有点哆嗦。他很小心地坐下后,回答说:“总指挥是不是想要了解太原城防的事?”
“你只说对了一半,等一会儿我还要请你见两个人哩。”
赵承绶仍很茫然,显得很不安。瞅着徐向前说:“我愿意立功赎罪,随时听候你发落。”
“不能这样讲嘛!你现在站在人民一边,我们是欢迎的,还想请你为我们帮忙哩。”
“请问,你说等一会儿让我见两个人,他们是何许人也?”
“这个暂时保密,你见了就会知道。”
赵承绶不好再问,默坐在那里不动,八月的天气,酷热难当,小院的大门敞开着,风不停地从外面吹进来,但却是热风,本来就很胖的赵承绶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短袖衫,宽阔的额头爬了一层汗珠。
徐向前给他递去一条毛巾,他摆手:“不用了。”
“擦擦,胖人怕热啊。”赵承绶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汗,可是他擦完后却顺手将毛巾扔在了地上。徐向前笑了,赵承绶这时才反应过来,转身弯腰将毛巾捡起来,很难为情地解释说:
“很对不起,这是我多年在战场上养成的恶习,擦完就顺手扔了。”
“还是你们国民党奢侈啊!我一条毛巾要用二三年哩。”
“这正是你们能取得胜利的地方啊!”
“我看你这几十年在国民党那里养成了许多不好的习性,这与我们五台人本性是不一样的,记得你的父母也是种过田的人,日后你得向人民学习。”
赵承绶的脸一下红了。
徐向前特意让警卫员给赵承绶准备了一包烟。
坐立不安的赵承绶拿起烟抽。
徐向前望着他说:“我们下一步将要攻城,你对我们攻打太原有何建议?”
“攻打太原这座老城是有一定难度,你们得在战术上下点功夫,前一阶段我们双方交战,你们以运动战取胜了,但解决太原恐怕不行。”
“你认为怎么个打法好呢?”
“太原好比一个人,东山是头,城池是腹,南北飞机场是两条胳膊,西部矿区是腿脚,攻打太原我认为得先头部动手,先割了阎锡山这个头,问题就好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先从东山打起?”
“对,正面攻击代价太大,应采用割头战术。”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东山东区的李佩膺团可以争取,此人对阎锡山很有意见。”
“这个重任就由你负责了。”
“可以,如果打起来,我可以去前线给他们喊话,让他们起义。”
“阎锡山曾扬言要与太原共存亡,你认为他会死守吗?”
“让他放下武器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所谓要与太原共存亡,那是说给记者和南京方面听的。只要你们猛攻,将他围困在城里,他就有可能溜走。”
“如果他逃走了,会把指挥权交给谁?”
“孙楚和王靖国,还有他的外甥梁化之。”
“听说这个梁化之也很不简单哩?”
“他凭独特关系在太原胡作非为,也没有什么真本事。”
“阎锡山一定很器重这个外甥了。”
“是的,现在他的权力很大,和那个五姑娘在一起左右着阎锡山。”
“五姑娘是不是人们传说中的阎锡山那个堂妹?”
“是,这个女子也不能小看,这几年他公开与阎锡山同居,许多高级军官见了她也得让三分,最近阎锡山表现得很大度,特意让这个女子与梁化之搞在一起,屠杀太原的共产党,监督军队中可能动摇军官的行动。”
“看样子他们将成为阎锡山的牺牲品了。”
一个年轻军人走进来对徐向前报告说客人已经来了,说话间一个留着披肩发的摩登女子在一个老军人带领下走了进来,这个年轻女子大眼睛,弯弯眉,很有姿色,从打扮来看也是属于大城市先锋派女性的那一种,她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白面书生。
赵承绶如在梦中,他没有想到女儿会来这里看他。
那女子喊了一声爹,扑在了赵承绶怀里。
徐向前握着黄杰的手说:“你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黄杰笑着说:“徐总,我的任务完成了,人就交给你了。”
赵承绶望着徐向前,流着热泪说:“感谢你想得这么周到呀!这几天我一直担心我远在上海的女儿,怕阎锡山派人暗害他们。”
“不要感谢我,这得感谢毛主席、周副主席,是他们派人去接的。”
父女团聚,更加坚定了赵承绶跟共产党走的决心。
连续几天,他主动找徐向前,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太原布防详情。
他说:“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你们共产党却这么宽大我,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奔赴前线,愿意立功赎罪。”
徐向前说:“我现在是不是先放你回去,做做阎锡山的工作,将我们的政策讲清楚,希望和平解决太原。”
“这个时候让阎锡山投降,也许不行,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你可告诉他,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要打的话,我徐向前奉陪到底,我们是为了山西人民的生命和财产着想的。”
“我去……”
“不要怕,我们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共产党说话历来算数。”
“晋中一战,我损失了阎锡山那么多军队,我如果回去,他一定不会放过,非杀我不可啊……”
徐向前没有再劝他,将他送到门口时说:
“你讲的有一定道理,阎锡山是个杀人魔王,你回去是有风险的,这样吧,你可给你的旧部写写信,劝他们放下武器。”
“好,我一定照办。”
送走赵承绶,徐向前背着手在院内踱步,他在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解决太原问题。他的身后是一颗火红的落日,天空到处飘着彩云,没有了一丝风,远处传来了牧羊声,牛群、羊群缓慢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朝村里走来。
他眺望着如诗如画的山村风景,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这位横戈马上的军人,对乡土充满了深情,可是为了让红太阳早日照耀故土,他只能选择这场即将在家乡爆发的战争了……大战在即,但徐向前并没有放弃和平工作。
这时华北军区派来了一个工作组,其成员之一王世英同志自告奋勇要进太原去面见阎锡山。他对徐向前说:
“请批准我去太原说服阎锡山吧。”
徐向前摇头:“你是军区派来的人,去了万一回不来,我怎么向薄一波他们交待呢?”
“问题不大吧。”
“这很难说呀!”
“我是黄埔四期毕业的,现在太原城里有我的同学,他们会提供方便。”
“阎锡山很狡猾啊,我还是不放心你去。”
“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抗战时我在太原八路军办事处当过几天处长,与阎锡山打过交道,他也许不会对我下手。”
“你利用一些关系潜入太原城里与阎锡山谈判,这想法不错,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样做危险很大,阎锡山已下了与我们决战的死心,而且蒋介石也许愿,只要他坚持一个时期,第三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
“他有这种幻想是不现实的,我军已将他们围住了,他有可能回心转意。”
“我还是不同意你去,风险太大。”
后来经过兵团研究暂派了一位阎锡山的老师进城,但阎锡山还是把这个人杀了。
接着徐向前又将国民党起义将领高树勋请来,让他帮助做点工作。高树勋欣然同意。阎锡山的部下有不少是原西北军的人,高树勋也曾在西北军呆过,让他出面,局部和平还是有希望的。
高树勋接受任务时对徐向前说:
“阎锡山的第30军是可以争取的,该军军长黄樵松原是杨虎城的部下,与我共事多年,曾极力拥护过抗日,为人正派,很有头脑,可以派人去试一下。”
兵团开会研究组织黄樵松部起义的大事。
徐向前说:“现在第30军黄樵松部准备与我们合作,这是大事,一定要计划好,将其争取过来。”
周士第说:“如果他们能起义,我们就可里应外合,很快攻克太原了。”
徐向前说:“一个军起义,需要做的事很多,我担心组织不好会被阎锡山发觉,你们看是否可以派人去帮助他们做组织工作呢?”
陈漫远说:“应该派人进去。”
派什么人去有了争议,此时电话铃响了。
作战参谋拿起话筒对徐向前说:
“徐总,是胡主任从前线打来的,他说有事向你汇报。”
徐向前接过电话说:“我是徐向前,你是耀邦同志吗?”
“是的,我是胡耀邦。”
当徐向前将正在开会的内容告诉胡耀邦后,胡耀邦却说:
“这是一件好事嘛,组织工作不能马虎,就让我进城去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是兵团政治部主任,打仗我也需要你呀!”
“请你与士第、漫远商量一下,还是派我去做黄部的起义工作。”
“你不能去,再说那边情况我们还没有摸清。”
徐向前电话里有点激动,他说:“你们看看,耀邦同志就是太性急,我刚将黄部准备起义的事告诉他,他就请战,要进城做工作,这怎么能行。”
周士第也摇头:“他去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陈漫远一开会就手不离地图,他将摆在眼前桌面上的一张小型地图合起来,一手搭在明亮的脑门上,瞅着他们说:
“听说黄樵松是河南人?”
周士第回答:“河南尉氏。”
“我倒想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不知你们同不同意?”
徐向前揉着左胸,说:“参谋长有何高见,讲出来嘛。”
陈漫远转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
“我们8纵的晋夫,不知总指挥认不认识?”
“是那个参谋处长晋夫?”
“正是。”
“这个人我了解不多。”
“我了解他,是河南洛阳人,抗战初期入伍,是从士兵一级一级干上来的,当过指导员、教导员、参谋。精明能干,可以说是文武全才。是王新亭的得力助手,让他去执行这次任务,比较合适。”
徐向前说:“河南人老乡观念最强,让他去与黄樵松联络可以,我同意。”
周士第说:“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我担心8纵的王司令不会放他呀!”
徐向前说:“我给王新亭打电话……”
晋夫带着参谋翟许友化装进城,来到黄樵松的军部门前时,觉着不对劲,没人按事先约定的暗号来接他们,反而被几个宪兵围住抓上了一辆敞篷车。
原来黄樵松准备起义的事被梁化之知道了,告密者不是别人正是黄部27旅旅长戴炳南。
阎锡山一把将桌子上的一碗牛奶打翻在地,对梁化之和五姑娘说:
“没想到大敌当前我们内部还有人谋反,这个黄樵松这么不讲仁义,当初从西北军投到我门上时,一幅落难相,是我把他提拔起来的,可他却想当内奸,这还得了。”
梁化之说:“请舅舅下令,我立马将他收拾了。”
“你的动作要快,不能独闯他的军部,找个借口将他叫出来收拾。”
“万一他反抗怎么办?”
“这难道还用我教你吗?你与慧卿商议一下,带几个便衣宪兵,记住!我一定要活的。”
梁化之走出来坐上车说:“老舅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给我交生杀权,想要活人哩?”
阎慧卿故意在他腿上捏了一把,说:“你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黄是南京任命的军长,得交由南京军法处置,你先杀了他怎么行?”
在梁化之与阎慧卿的秘密策划下,黄樵松被宪兵抓走了。
起义失败,太原城里变得更加恐怖。
梁化之带宪兵四处搜捕,许多地下工作者和进步人士倒在了他们的屠刀下。
那么阎锡山对黄樵松和晋夫、翟许友当时是怎么处置的呢?
关于这件事有史料记载的,据说那时阎锡山派梁化之组织人员对黄樵松严刑拷打了三天三夜,黄樵松始终不低头认罪,阎锡山只好向南京作了报告,并派专机将黄樵松和晋夫等人押到了南京。
最后黄樵松和晋夫在雨花台英勇就义。
翟许友被南京政府判处无期徒刑关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