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真廉访明镜雪奇冤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心远主人 本章:第七回 真廉访明镜雪奇冤

    太上本无恩怨,蚩蚩朴朴忘言。人情到死往来难,一切机关不管。

    及至有生衣食,君臣婚宦多端。无心片语造盆冤,听说龙图重见。

    大凡世上的事,最难勉强的是姻缘。只因数已前定,也有迟早不一,贫富不同,远近不论。自从当日买臣之妇崔氏一念负心,不做到那改嫁不已,岂不是丧心的么!后来泼水难收,只落得马前羞死,也免不得是负心之报。只因他只觅目前,不虑后日。看来读书之人一朝发积,平步青云,那里就海水好把斗量么。也不但妇人家有此浅见识,就是世间男子,谁不是这等见识?古人说:“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可叹,可叹!此亦炎凉势利,古今一样的局面,不必论他。更有一种使尽欺心,谋人财产,占人妻女的,一发更是禽兽所为,皇天难道没眼么?

    宋末时,福建建宁府寿宁县,有一人姓邬,名百顺,号匪卿。这邬匪卿是个闽中财主,向年走过了几次西洋,家资巨富。前妻死了,闽中人奉承他富积金银,家家都来求亲,情愿白白把个女儿送来与他。高者不成,低者不就。邬匪卿道:“我凭了这些少家资,只要娶个我自家中意的妇人,谁耐烦要他赔嫁妆奁。若要为着贪他妆奁时,倒把个好妇人倒错过了。筒来筒去,都不中意,也是时辰未到。一日,邬匪卿坐在家中,收拾些行李,将欲起身往广里去,门外来了一个人,却是徽州府婺源县人,姓程,名洳,号汾桥。做人忠厚老实,也是个老江湖,向来与邬匪卿做夥计生理的。这日,程汾桥制了些丝绫绸缎货物,约有千金本钱,来与邬匪卿商议,要去广东走走。匪卿大喜,安排些酒食吃了,二人就同去。叫了一只五舱的大号海沙船,趁著顺凤而行,不只半月,到了广东潮州府的地界。

    一到了岸时,就有许多牙行主人来看货物,却好广东正在缺货,问了价钱,说了行情。一个牙人姓李,原是个不良之人,得了一主横财,也是谋了一个山西客人的,就发了家,就在这潮州城外,开了个苏、杭、闽、粤杂货老行。若客人急要回家时,他就有现银应客,因此四方主顾,来的都到他家,诨名叫做李花儿。因他各路走得熟,又口舌利便,趁钱在行,广东人口号,说“在行”叫做“花得来”,故此人人叫他做李花儿。这李花儿就兜揽邬匪卿、程汾桥两个客人,到他家中住下,把货物都搬在他家里。住了十来日,他二人说:“如今货物才长,我们再等几日,待价钱大长时,然后发卖也不迟。我们是久惯做客的,谁待要思家么。”自此只在这李花儿家,住了许久。这李花儿有个妻子王氏,生个女儿,年纪十七岁了,许了人家,尚未嫁去。一日,这邬匪卿因出外早了,冒了些雨儿,身上衣服湿了。回来等不得叫人去取火,要烘焙他燥,自己就忙忙的走到主人家里边去取火.刚刚走到灶下,取了一个火盆在手,抬起头来,只见那李花儿的妻子,同着这个女儿,整治午饭,与外边众客人吃的。匪卿拿着火盆,看了半日,看得呆了。这女子果是人物儿生得好,匪卿一时见了,就看得有十二分人才,十二分标致。厨下事体,一切能干。匪卿就起了个欲要娶他之心,看了一会,走了出来,把火盆放下,且不去烘干衣服,呆呆的对着天想了一会,道:“我要娶他也不难,有的是银子,带的是货,将些送与这李花儿,难道他不肯嫁我么?”又思忖道:“这女子年纪大了,主人家也有本钱的,或者这般年纪已是许了人家。”又思一回道:“就不曾许人家,我却是个外乡人,他也便就不肯许我娶去。”胡思乱想。过了数日,倒行坐不安,只情思量起来,把那卖货一事,都不在心上了。程汾桥终是个老实人,对匪卿说:“兄长莫不有甚心事么?这几日我看你行坐不安的,却是为何?客路里放开怀些,卖了货物,与你就回家了,何必如此挂怀?况今物价骤长,料不得个不趁钱哩。”一手就扯了这匪卿,同到外面散散闷去。走了半里多路,一个酒馆甚是干净,店门外一对门联,上面写道:

    李白酕醄,不省下楼扶上马;

    口口口口,虽然骑马似乘船。

    酒保数人立在门旁,专一迎接四方游客。汾桥就扯了匪卿,占了一个阁儿,吃了半日酒,匪卿称谢。欲待起身,只见外面有个唱曲儿的走入阁儿里,轻敲檀板,慢拨胡琴,顿开喉咙,便唱了一套“客馆萧条春将尽”的曲儿,越打动了匪卿心事,一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汾桥道:“我与你好兄弟一般,千里经商,无非为些利息。如今生意得利罢了,相请仁兄散闷,为何只是不快?你可有甚言语对我说么?”匪卿就对汾桥说道:“深感老兄错爱,如何敢隐瞒?”只因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缘故,说了一遍。说:“我因家中前妻死了,我便要娶他,但不知他肯不肯哩。”汾桥听了,大笑道;“我道是为甚缘故。既为此事时,何不早说?自古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你今又不要强占他的,凭媒说合,还来送些财礼,若肯允时,道不得个有缘千里能相会,怕不就是你妻子么?若不肯时,卖了货物,回家另娶。广东人说得好:‘不笑淫,只笑贫’哩,有了银子时,愁甚么没妻子么?”说毕,又笑。这匪卿被他一席话,倒也说得快活起来。便道:“他若肯将女儿嫁我,我这数千金货物都送与他,也是肯的。只是如今那得一个媒人哩!”意思就要汾桥替他做媒。汾桥说:“你要讨他女儿,却好又是我去做媒,可不是黟计商了,谋他女儿么?这却使不得。须是寻着本处做媒的便好。”只见对面座儿上,有两个饮酒的,在那里听得这一句“要寻本处做媒的”话,就来接口应道:“你二位贵客,可要娶谁家女儿,还是做大,还是做小,或时暂娶,或是娶回?还是要赔嫁.或是没财礼哩?”惯做媒口角,一时就说了许多题目。匪卿转身拱一拱手道:“足下想是久做月老的么?我在下是个闽中客人,来此生理,因要娶这主人家李花儿的女儿为后妻,因我这夥计说:自家夥计,不好做媒,因此要寻贵地一个媒人。既足下在行,就相烦成事则个。”那两人听了大喜,立起身来,匪卿就请他二人过来同坐了,叫酒保重新整起酒来,又说了一遍:“若事成时,谢媒每人三十两,你二位只要包得事成便好。”二人听了欢喜,说:“贵客请回,我二人明早就到李家,说了再来回话。”一同出了店门,仍旧是程汾桥算了酒钱,自回下处去了。

    那二个惯做媒的,一个叫赛春风吴一泉,一个叫元宵月陈东桥。这两人口舌唧溜,男家说少,女家说多,真个是十说九成,就像春天的风,元宵的月,无人不爱着他。二人得了匪卿言语,一路商量道:“那李花儿女儿,今年十七岁了,小名娇姐,原是我二人做媒,定与水北巷真秀才为妻。只因那真秀才如今穷了,一时讨不起,不曾娶得,须不曾行礼纳聘。却是那李花儿学好人做作,说什么喜爱他的文才?看得这真秀才中童,亲口许他的,如今怎好去说得?”赛春风想了一想道:“我有个计较。如今先打听得李花儿不在家时,先去与他妻子、女儿说了。只说真家十分的穷,却是嫁他不得了。况且原未行礼,又未受聘物,你女儿又不曾出口气与他,便另许了邬客人,也未为赖婚哩。妇人家听得如此说,毕竟喜着这富的,厌着那穷的。他妻子若应允了,不怕李花儿不允。”元宵月道:“说得有理。”这日,李花儿恰值出去讨帐,不在家中,二人来见了李花儿的妻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临了又说道:“果你若肯时,那邬客人说,这几千金的货物尽数送你,分文也不要.况他家里还有万全家私,只少你这个善当家、极标致上好的女儿哩。”李花儿妻子王氏,原也是个小家子出身,听了这些言语,巴不得退了这真家,许了这邬家。但不知女儿的心里如何,就好允得。便道:“恁地时,待我丈夫回来商议,明日你们来讨回覆罢。”二人去了。

    王氏进房,细细的与女儿娇姐说了一遍,娇姐思量道:“真家穷了,若嫁他时,只好守贫,等得他富贵时,也不过是富贵罢了。如今现现的财主倒不嫁他,却去等发积。若等得他终身不发积时,干净误了自己。”这李花儿出身是不良之人,原不是什么诗礼名门,有甚么文公家教。他的女儿只合有如此相识便了。想了一会,算计己定。王氏停了半日,走来问女几道:“你说嫁那邬客人可好么?”娇姐不则声,只笑了一笑。王氏会意了,便等李花儿走来。不等李花儿开口,一头撞去,就娘天娘地的哭将起来。从巳牌时分,直哭到晚。李花儿对着他,只不回言,过来问这走动的使女,都说不知道。又问一个小厮道:“今日有甚人来?”小厮应道:“没甚人来。只有那两个做媒的赛春风二人,来见了主家婆,就去了。”李花儿只道真家央他来说亲,便笑道:“恁地时,却好了,‘女心外向,从来有’。如今女儿长大成人了,做媳妇的规矩,件件皆会,你这样哭着,不舍得时,难道叫他终身不嫁人罢?”王氏照着李花儿脸上啐了一口,道:“梅气!什么真家,假家!他如今穷得不济了,我女儿犯了甚罪,叫他该活活的就饿死哩!你若不依我言语,将我这一块肉断送了。左右到真家也是死,不如我先与他同寻一个自尽路罢,何苦牵肠挂肚,去嫁那个穷人么!”李花儿道:“如今就不嫁他时,嫁谁?”王氏道:“我这般花枝一个女儿,怕没人要?现今有这邬客人,他早晨央媒来说.你若肯将女儿嫁他时,他这几千两本钱的货物都与了你哩。”李花儿起初那口口许嫁真秀才时,也是一时高兴,不是个真正怜才的孟尝君。及今几年来,又不见他高中,虽无悔亲之心,却也不曾受真家的聘物,被妻子说了一番,又见女儿也心中不愿到真家去,后来说到几千金都与了他,就一时见财起意,即便对王氏道:“恁地时,不消哭得。我又不曾受真家聘礼,如今便许嫁那邬客人便了。”王氏听了欢喜,便不哭了。立起身对丈夫道:“明早那赛春风二人来讨回覆,可办酒在此等他.那邬客人寓家久了,只为这亲事稽留在此,不曾回去.若一时做了亲,他就要去了,连连可制造些妆奁方好。”李花儿一一应允。次日,二人果然绝早就来。李花儿相见了,一说就成。邬匪卿闻知大喜,便对赛春风二人说:“择日做亲,一些嫁妆也不要得,我家中自有。如今他既允了时,可将我贷尽数搬了进去,三日后就同新人回家去了。”赛春风又去说了。果然嫁妆也一件不制,娇姐就与匪卿成了亲。三日后,便另叫了一只小船。程汾桥的货物也卖了,因是匪卿有了家眷,不好同船,他自别了另去置些回货,迟日搭船不题。

    却说这匪卿出外生理,家中巨万私囊,尽托与一个姑夫的儿子,叫做陈一管理。这陈一是个少年游手之人,因匪卿出去了,他就生心嫖赌起来。嫖赌得半年,恰好把匪卿这些私蓄,尽数花费了。适值朝里是宰相贾似道弄权,派行江南买置官田,收获私利。行到闽中府县,各里富户,尽数赔累受苦。这邬匪卿财主名儿,那处不晓,县中将他佥了个首名,派买官田五百亩。买这五百亩田,只要得五千银子,杂项使费铺垫,倒也要四五千两。这匪卿只得万金家计,娶这娇姐,就去了三四千的贷物,又被这陈一败去了几千,只得又将家产、田地自家变卖了,去买官田,那里够完官府派数?官府又日日带出比责,勒限要他买完。

    却说这娇姐,起初只说嫁个财主,受用一世,那知一回到家中,匪卿反被关在监里监追,自己家产都卖了,私蓄也都干没了,潮州货物已是都与了娘家,如今弄得千干净净。要死要活,哭泣不住。看看日久,匪卿完官不来,贾似道又行文下来,如三个月满限之后,有不买完官田,尽行斩首。匪卿闻知,心里急了,自思量道:“我当初不合要讨这妇人,谁知是个破军星照命,一走进门,就弄得人离家破。广里货物,白与了他家;又因回家迟了日子,被这陈一又败去若干。想这祸根,都为这妇人起的,我不取得他也罢了,却被剥削那没天理的程汾桥什么寻个本处做媒的一句说话,谁知说倒说成了,如今害得我受苦不浅。我恨不得杀了那程汾桥和这娇姐,方才洩得这口怨气!”好笑邬匪卿不懊悔自家要娶妻子,坏人名节,不念自家该受此报,反恨那程汾桥的言语起来。他动了这个心,因官府又比得紧,说三个月满就要斩首,随即走出监门口,就央一个存好心、专积善、惯写状子的,如此如此说了一遍,怎生算计那程汾桥来替我顶了缸也好。那写状子的道:“这个不难的,多送我几分银子,就断送他了。我如今替你写一纸供状,供称现有万金资本,托付夥计程汾桥,潮州卖货,乞批差到桩提来,不一日就可完官了。只说有三个月的限,待拿到程汾桥时,再与他个谋占人妻,活吞血本的罪名儿,他遍体排牙,何处分诉?有什么难处之事?若程汾桥完官未了,情愿将娇姐官卖凑数,却不一举两得?你的斩罪就免了!”匪卿大喜,立等他写了一张供单状子。次日,本官追比,匪卿就递了上去,求免加刑。本官当堂准了,即出火票、火签,飞差二名,提拿钦犯程汾桥,限十日潮州回话,即准免匪卿本身之罪。

    只说那程汾桥的货都卖了,到是李花儿感激他成就了女儿亲事,无以为报,留他还住在家,替他收买广东回货,却是铜锡、香草、花梨等物。此时货己置完,将次起身,恰好悔气难逃,刚走出门,被这闽府差人,一索子就登时缚了。汾桥说:“我有何罪?”差人取出来文,与他看了,不知从何处说起,不知一些来历。差人佥了许多封条,把货都封起了,连那李花儿的私物,也都封了。贪着匪卿这些货,都不曾出脱,白白送了一个女儿,仍旧都封了去。差人又说:“主人家也不可放松了。”把李花儿夫妻两个,也一齐缚了。不则一日,把这程汾桥扭解回闽府,官勒限三日叫他变卖货物,完买官田五百亩之数;如到三月日满限,即行斩首,乃是贾丞相传出圣旨,谁敢不依?邬匪卿暂放回家,取地方邻里保结收管,倒将程汾桥上了枷锁,在牢中含冤受罪。家中妻小,自在徽州,又不知道,就寄信去,一时有谁搭救?眼见得要无辜而死了。起初还有些相识来看望他,或来周济些银钱,后来知是贾似道丞相要他买官田的缘故,都惊得不敢来望;那些货物,还思量拿来变卖,不想差去的人,都一齐分散了。剩得些花梨木器皿,所值不多的,当官估验,也是故事而已,如何够足这万金之数。看看三个月的限期将满,程汾桥日日只得在牢中痛哭,思量一个雪冤的官儿,出去首告,如何能得?只好守死罢了!自己又悔道:“我与邬匪卿做了一世夥计,也不晓得他是这般样人,我又不曾欺他,他要讨李花儿的女儿,我倒叫他寻本处媒人,如何保今日反害我至死田地?这样冤仇,不明不白,只好待来世报他罢了。”

    不说程汾桥含冤系狱,却说那广东的真秀才一举成名,到京联捷,就中了状元,尹谷榜的进士,选了衡州知州,异政如神。到京就点了八闽廉访使,专一与人雪冤理枉,做官清正,刚直无私,真个是龙图再世,君实重生。到了八闽之任,先行牌府县,要审录狱中重囚监犯。府县官吏慌忙造册送呈,第一件就是未完官田斩罪,原记邬百顺,程汾桥,并娇姐、李花儿、王氏、罪犯五名,一同解到廉访使真爷衙门来。真个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一行人犯都到了。真爷看了名字,吃了一惊,暗自忖道:“两年前,有个福建客人邬匪卿,曾同一个程汾桥,来到广中做客,娶了李花儿的女儿,那女子曾许我来。我虽不曾行得聘物,他却也不该来谋妻。那李花儿的女儿,也不该就又嫁了。我如今若提起这事,只道我公报私仇,就度量窄小了:我若不提起时,这些愚人那知就里?只道他们是终身富贵,我是终身贫穷的。”恨恨不已,将就把众人口词,问了几句。那邬百顺一口咬着程汾桥做的,程汾桥总然只推是邬百顺自造之谋,两个硬硬彼此相推,真爷都不理他。左思右想,停了一会,只向案上提起笔来,向那一宗文案后面写:

    邬百顺夺妻倾家,程汾桥赞恶受非。李娇姐负心贪浊,真廉访明镜剖沉。

    众人那知这真廉访是个好才学,州府水北巷李花儿爱才,亲许女儿的真秀才,却倒有今日哩!众人不知这个缘故,一齐在下面叩头的不住,谢罪道:“这都是小人们自造的罪孽,如今被老爷说破,都自知果报,也各无悔恨了,只不知爷爷方到任得三日,如何就采访得这般详细?就是神明眼见的,也没有这等明白哩。”青天爷爷,叫个不了。真廉访说了半日,看他众人随头不住的.忽又大笑道:“你这些奴才贱婢,你两年前只道是自己终身富贵,不了男子,便挥金如土,爱人美色,夺人女子,不顾丧心;妇人家就忘情负义,背誓违盟,只贪眼下臭财,那知转身为耻,失节辱身,今日反受苦恼,辱及于夫。无耻贱婢,你众人道我是谁?就不晓得此事么?”又取一张纸,写下八句,掷将下来:

    廉访贫儒,真生依旧;朋友冤愆,婚姻翻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何恩何仇,自作自受。

    众人看了,才知这廉访老爷,就是当初赖他亲事的真秀才,一发大家情虚,只是叩头求饶。李娇姐听说是日前许嫁的贫秀才,如今坐在上面审问这事,又羞又恨.羞的是自己无情,恨的是当初错嫁,却是迟了,一头就向丹墀石上,撞开头死了。真廉访看了道:“这妇人也值得一死罢。”又大声向众人分付道:“我老爷若是报冤,不知今日了。只是我释放你众人出去,都要学做好人,不可仍前肆恶为非。”因此反替他众人出了一张回文,到贾丞相处,说邬百顺名下五百亩,已今完买三百亩,其余不能买完,暂与宥免;程汾桥原系隔府寄居,释回原籍。程汾桥放了枷锁,得了性命,叩头自回徽州去了。邬百顺妻子娇姐已是死了,同着李花儿夫妻,哭了一场,抬出烧了。这才是使心谋人妻子,落得家破人亡,也不枉了。真廉访审结完这一案,闽广百姓晓得是他身上事的,都道他厚德仁心,是当年的君实;不晓得是他自己事的,也又道他聪明正直,是重见的龙图。后来真廉访直做到平章地位,生三个儿子,累世显荣,簪缨不绝。有诗为证:

    他人妻女莫贪求,富贵也因宿世修。

    贫贱失时君莫笑,有仁积德倚天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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