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赠寒衣义女博新欢 看花灯佳人遗密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南岳道人 本章:第九回 赠寒衣义女博新欢 看花灯佳人遗密约

    词曰:

    生怕风霜劳远客。特检寒衣,捎去添温热。相见有情辞不得。楼头共绾同心结。

    此去暂时成间别,几日扬州,正值观灯节。灯下忽逢前世孽,佳期暗约同欢悦。

    ——右调《蝶恋花》

    话说蒋家那院子同着那人转弯抹角走了许多路,将到盘门,那人指着一个浴堂说道:“大叔,这个浴堂今日新开,里面绝清的香水,我做个小东,请大叔洗过浴去。”院子道:“恐那骗子去了。我们且去拿住他,改日再来。”那人道:“不妨、不妨!那骗子今日饮酒,此时尚未到哩!”院子闻言,便放心同那人走进浴堂。

    那浴堂内果然洁净。每人一个衣柜,衣柜上都编成号数,又有一根二寸长的号筹拴在手巾上面。凡洗了浴出来的,那掌柜的验筹开柜,再不得差错。当下,他二人脱了衣服,拿了手巾和号筹,同进浴池。那浴池内香水初热。两人洗了半晌,那人道:“大叔,我替你洗洗脊背。”院子道:“这是极妙的事。

    只恐太动劳你。”那人道:“这又何妨?只等拿住骗子之时,酬谢重些便有了。我这手巾不知是谁人洗过的,有些孤臭。”

    那院子听得,忙将自己的手巾递与那人道:“我这条巾中还干净,着实替我洗洗。”那人接过手巾,替他洗了一会,院子口中不住的说道:“有趣,有趣!”不料,那人早已将自己的手巾与号筹换了院子的去了。这院子哪里留心。只见那人捏着手巾号筹,故意说道:“好水。我去小解来,再洗他一个尽情。”说罢,忙忙走出来,把号筹与掌柜的验过,开了衣柜,将院子的衣服急急披在身上,拖了鞋子,其余的零碎卷在一处,挟在胁下,急急忙忙打发了浴钱,飞奔往外去了。然后,这院子消消停停走将出来,看那人已不见了,连忙问道:“掌柜的,那个戴破毡帽的到哪里去了?”掌柜道:“我这里来往人多,倒不曾留心。”院子心中急躁,骂道:“受这狗肏的骗去了。”

    回头看自己的衣柜,已大开在那里,里面空空的,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掌柜的嚷道:“不好了,你错开了我的衣柜与别人,我的衣服银钱都被拐去了。”那掌柜道:“客人,你这话是哪里说起?我这衣柜上都是有号数的,又有号筹拴在手巾上,验筹开柜,认筹不认人,自来不错。除非是你不小心,在浴池内被人换了号筹,与我柜上无干!”院子闻言,忙看自己手中的号筹,却是先前那人的。方才晓得是洗脊背之时被他换去,急得捶胸跌脚,又不好对人说得,只得叫掌柜开了那人衣柜,将那人的破毡帽、破纳袄及烂草鞋和一条虮虱成群、有裆没腰的裤子穿了,长吁短叹,刚要走出浴室,那掌柜的赶上一把扯住,问他要浴钱。这院子此时腰中那有一文,被那掌柜的啐了几口,推出浴堂。

    这院子好生气恼,走出浴堂门外,四下张望一回,不见那人的影响,只得回虎丘寺去。一路想道:“自己积了许久积得几两银子,都被他骗去了。身上的衣服又臭气熏天,浑身虮虱走动。”心中越想越苦。到了半塘寺前一块空地上坐着,伤心痛哭了一场。又想道:“我在主人跟前说得响当当的,要拿骗子。于今骗子不曾拿得,自己倒变作一个花子了,怎生回去见主人?”踌躇了一会,天色已晚,刚到虎丘寺门前,正撞着伴云。伴云从头至足看了半晌,问道:“阿叔,你为甚出门半日,弄得这般嘴脸?”院子忙将伴云扯过一边,悄悄将遇骗子的话说了一遍,把个伴云笑得满面通红。这院子一发气得把肚皮来抓。伴云笑了一会,同着院子转到寓所。院子也不好去见蒋青岩,倒是伴云先去禀知。蒋青岩闻言,也忍笑不住,忙唤院子进去,见这院子的打扮,不觉哈哈大笑道:“神骗、神骗,那人想必也是脱太虚的支派。”蒋青岩只得去取二两银子与他,叫他去买两件衣服穿了,明日好催船同往华宅去。院子接了银子,便去买了几件衣服,穿在身上。

    次日,雇了一只船,主仆三人同往杭州进发。行了四日,到了湖上。至家中吩咐管帐的院子,急将秋收的米稻发卖,回来便要银子凑用。

    次日绝早,收拾渡江。不上三日,便到苧萝山下。先着人去通知过三位小姐,然后将行李搬到后园停云阁中住下,将华刺史的家报及李半仙之言传与三位小姐知道,三位小姐甚喜。

    当夜,备了酒席,送到阁中款待蒋青岩。

    蒋青岩要到柔玉小姐处通个问候,奈无人可托。那柔玉小姐见蒋青岩为她父亲,不惮奔驰、不畏寒冷,心中着实感激,也要着人到蒋青岩身边来谢谢,又碍着两个妹子及家中众人的耳目,只得悄悄与韩香商议。韩香道:“此事不难。那停云阁与小姐旧时的妆楼相去不远,小姐到夜间开了后门,到妆楼上坐了,待妾去接蒋官人到跟前面谢一番,如何?”柔玉小姐道:

    “这个使不得。我与他不比当时兄妹,不便相见。只烦你替我一行罢。”韩香道:“小姐之言有理。等夜静时妾替小姐去致谢便了。”柔玉小姐道:“今夜且莫去。我想他出外已久,天气寒冷,未必多带寒衣。我有水红绵衣一件,烦你同我在灯下改做长领,送与他路上御寒。”韩香道:“这个当得。足见小姐关切之情!”

    正说间,一个丫头走来问道:“二小姐、三小姐着我来问大小姐,不知明日可打发蒋官人起身?”柔玉小姐道:“明日是腊月初五日,是个月忌之期,到后日罢。”那个丫头去回复了。

    到晚间人静,柔玉小姐叫绛雪关上房门,向箱中取出那件水红绵衣来,同韩香两人将女领折了,换上一条长领,折得停停当当,放过一边。又做了两首诗,以待面谢。诗道:

    感君高谊海同深,一袭寒香表寸心。

    此去早须寻国色,闺中侧耳听佳音。

    又:

    舟车来往雪霜中,客路迢遥尚未穷。

    薄命累君君不怨,始知才子即英雄。

    柔玉小姐将绵衣和诗都封好了,只待明晚送与蒋青岩,按下不题。

    且说蒋青岩看见小姐的妆楼与他的寓阁相近,想起旧日事,也作了一首词儿道:

    从来无计睹容光。朔风吹冷,斜阳晚妆。楼下漏声长,意绪茫茫。

    蝴蝶不知,何处佩环?声隔纱窗,岁寒游子独凄凉。行方断望。

    ——右调《画堂春》

    蒋青岩将这首词儿写了,放在桌上,要设法致与小姐。等了两日,再没个计策。

    到第三日二更时分,将欲就枕,只听得那妆楼上有人走动。

    蒋青岩也不管是人是鬼,竟往楼下走来。刚走到楼梯边,听得暗中有人唤道:“蒋官人、蒋官人。”青岩听见是女子声音,忙忙上楼来问道:“何人呼唤小生?”那女子道:“是贱妾韩香,奉大小姐之命,特来问候官人。”蒋青岩道:“原来是韩香姐姐!”忙忙在暗中作了一个肥诺道:“小生一向承姐姐关念,又曾在小姐楼下听弹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想慕之心除了小姐就到姐姐了。正恨不得与姐姐一言,今夜来得甚好,小生有一段久阔之情要烦姐姐转达小姐。只是夜深风冷,何不到小生那阁上坐了细讲?”韩香听了,心中有些怯惧,不肯下楼,说道:“贱妾何等之人,敢劳官人想念?琵琶贱技,偶尔替小姐遣闷,不料被官人窃听,方恐污耳,怎当得‘绝技’二字?

    贱妾此来,因小姐感官人为老爷之事不惮风霜,奔驰南北,小姐要亲来面谢官人,一则宅中耳众,二则于礼有碍。特着贱妾前来代谢。外有寒衣一领、绝句二首送与官人。小姐立候回音,官人有甚话说,便在此讲,不到阁上去罢。”蒋青岩道:“小生与你老爷,翁婿至亲,恩同父子,奔走微劳,何足言谢?今蒙小姐如此眷爱,小生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H有寒衣佳句在此,小生自当拜领。”韩香便双手将那寒衣和诗笺捧了,递与蒋青岩。蒋青岩在黑暗处,看不明白,双手接了一个空,不觉失笑,蒋青岩听得,方才摸到韩香身边,接将过来。早被韩香身上那些鬓云口脂之香钻入肺腑,况且又是久旷之人,今见了韩香这般温柔和顺,又是柔玉小姐的知己,一时按纳不住,乃长揖道:“姐姐,夜深人静,令赐垂怜。”韩香道:“贵人尊重。妾虽贱质,素闻夫人小姐之教,桑中之约,自好者不为。

    小姐立等复命。”说罢,转身要走。蒋青岩道:“姐姐既肯替小姐到此,与小姐只当一体。小生既配得过小姐,料不辱没了姐姐。”一边说,一边就捻着韩香的手。韩香是个女子,哪里摆拨得开?况且平日早已看上蒋生,只因贵贱不敌,情理难通,今夜乃天假之缘,心内已难自主,低首无言。早被蒋青岩携到无人之处,罗裙乍解,酥乳新尝,为所欲为而已。正是:

    天缘有分成欢会,夜静无人悄定盟。

    事毕,韩香泣道:“贱妾此身一旦托之君子,誓不再事他人。望官人想个妙策,早晚讽使夫人,俾卑得随小姐共事官人,妾愿足矣。”蒋青岩道:“此事小生筹之熟矣,子姑待之!小生断不学无义王魁有负今宵恩爱。小生前日到此,念着小姐,也做了一首词儿,无人寄呈小姐,于今待小生到阁上去取来,烦姐姐带去。”韩香道:“官人快去快来,贱妾不能久候。”蒋青岩忙到阁上,将那词儿封了拿来,递与韩香道:“烦姐姐拜上小姐道:‘寒衣佳句,足见多情。老爷之事,都在小生身上,请小姐宽心自爱,佳期不远,面谢有时。’此外别无甚话,望姐姐牢记。”韩香应诺,说道:“官人前途保重,贱妾不及相送。那件寒衣切莫使夫人和老爷看见。”二人携手,直到内宅后门边,方才作别。

    不料,柔玉小姐见韩香去了一个更次,不见回转,心中也有几分猜疑。且韩香一向在小姐跟前夸奖蒋青岩的人品,小姐此时见家中人睡熟,绛雪也在梦中,只得走到后门边张望。恰好看见蒋生和韩香二人亲亲热热,携手而来。小姐暗暗点头道:

    “韩香已占我的先筹了。”忙忙走到前边卧房中来。这韩香虽不知小姐在暗中见她和蒋生的行径,自己心上却一分不安。且发松鬓乱,胸中突突的跳,走到小姐跟前,气喘喘的,面红耳赤,半晌还说不出话来。小姐只是暗笑,问道:

    “蒋官人可有甚回话么?”韩香道:“蒋官人多多拜谢小姐。他也有一首词儿在此。”忙向袖中去摸,那词儿也失落了。小姐道:“韩姐,你为甚这等着忙?快点点火去寻,莫被别人明日拾去,做出话柄来。”韩香忙忙点火,到后园去寻了一会,在楼梯边拾着了,拿来递与小姐。小姐看罢,然后二人齐齐同去将后门照旧封锁了,同到房中。韩香只觉语言羞涩,神情恍惚。小姐笑道:“韩姐,你的心为我看破了。你我两人,情同骨肉,何心瞒我?但愿天从人愿,异日夫人若肯将你随我同事蒋郎,我绝不将以下之人待你!”韩香闻言,忙向柔玉小姐双膝跪下道:“贱妾今夜之事,实该万死!蒙小姐宽宥,铭刻难忘。只望小姐替贱妾做个计较。”柔玉小姐道:“此事夫人料必肯从,我却不便启齿。须是临时你自己向夫人求恳。夫人问我之时,我自有道理。”话分两头。

    再说蒋青岩别了韩香,转到停云阁上,将柔玉小姐赠他的寒衣和诗句拿出来,细看一番,将诗笺收起,把寒衣穿在贴肉;只待明日起身。当夜不提。

    次日清晨,只见华家四个院子抬了两个小皮箱走上阁来,向蒋青岩道:“三位小姐拜上蒋官人。这箱内有纹银一千两,托官人带去使用。若不够之时,可再着人来取。”当下,蒋青岩查明收了,吩咐院子和伴云将这银子做几处收起,随即起身。

    行不数日,到了自己家中。又带了二三百两银子,再带两个老成院子相随,雇了一只扬州的回头大划船,主仆五人,星夜进发。七日之间过了镇江,进了瓜州闸。次日绝早,到了扬州钞关。

    此时,已是腊月望后。这扬州本来繁华热闹,又兼年节逼近,家家忙办岁事。因此,那街市上一发挤塞不通。蒋青岩到城内琼花观中住下,着两三个院子分头去寻那些媒婆,叫一些媒婆到城内城外养瘦马的人家去访问,要顶尖出色的女子,若是中等的都不要来说。众媒婆都应承了。怎奈年底无日,各家婚娶又忙,竟没一个来说起。蒋青岩没奈何,只得挨过年节,直到正月初六日,是个吉日,街市店面都开齐了,众媒婆才略有几个上街走动。

    蒋家的院子又去寻那些媒婆。一连几日,也有好几家来请蒋青岩去相的,蒋青岩倒丢了几两银子的相钱和轿钱,绝没一个出色的。不觉已是十三灯节之夜了。

    这扬州最喜赛灯,况且天下太平,人民富饶,大街小巷,都搭起灯棚,家家悬红结彩。自大门至中堂,门户洞开,花灯连络;锣鼓之声,喧天震地。各家都有赏灯的酒席,男女杂坐,灯楼上偎红倚翠,箫管凌云;烟火花炮,相继不绝。灯棚上悬各种珠灯罗丝、鱼骨羊皮,异样名灯。还有龙灯、走马、鳌山、狮子。那来往看灯的王孙公子,都是鹤氅貂裘,街市上竟无立锥之地。怎见得,有词为证:

    火树星桥夜不收,繁华独占古扬州。鳌山霁月光争胜,多少红妆倚翠楼。

    斟琥珀,劝醍醐,满城箫管兴悠悠。金鞍玉勒谁家子,争着鲜衣结队游。

    ——右调《鹧鸪天》

    这夜,蒋青岩也带了伴云同到街上看灯。前前后后看了一回,被人挤塞住,不得回寓,立在一所楼之下。那楼上楼下,灯光如昼,上面坐了许多浓妆艳服的妇人,彼此谈笑,绝无一个男人在内。那妇女中有两个出色的,都是宫妆。一个穿红、一个穿紫,只都好二十内外。虽非绝色,却也算得是扬州魁首了。

    蒋青岩正在朝上观看,忽见那个穿紫的妇人起身到楼窗边,手托香腮,往下张望。蒋青岩正仰面望着楼上,那妇人在灯光之中瞥见蒋青岩人物风流,暗暗称羡。蒋青岩见那紫衣妇人向他目不转睛,却也神驰。不料,那一伙妇女都拥到楼窗边来。那紫衣妇人一声长叹,倒退后去了。蒋青岩还痴痴地站在楼下。

    站了一会,要取路回来,却不见了伴云,只得在此等候。心中还想那紫衣妇人复来。此时,灯也渐渐稀了,人也渐渐散了。

    只候伴云到来,一同回去。正等候间,忽然背后有一人扯他衣服。蒋青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立在背后,悄悄说道:

    “相公,随我到巷内讲话。”那女子说罢,便进旁边一条小巷去了。蒋青岩忙赶到巷口,见那女子站在黑影里叫道:“相公,快来!”蒋青岩不知何故,只得走到那女子身边,问道:“女郎,你有甚话对我说?”那女子道:“相公,你只随我来,自有好处与你。”蒋青岩听了,竟大着胆子随了那女子走到一所大院墙边。那女子轻轻将两扇门儿开了,领蒋青岩进去,仍旧将门关了,走到一间雪洞内道:“相公,请坐在此,我去去便来,不可咳嗽!”说罢,竟自去了。

    蒋青岩坐在雪洞中,心下想道:“好奇怪!这是甚么缘故?难道是这个女子看上了我不成?”欲待撇了她回去,又恐撞见她家的男人,不当稳便。沉吟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者口中唠唠叨叨说道:“你们去看灯吃酒,叫我老人家守了半夜,还要我来照看后门。”一边说,一边走到后门,摸了摸竟去了。蒋青岩吓得战兢兢,气也不敢吐,又等了一会,立起身来,走到雪洞门首张望。只见那青衣女子手中提了小灯笼前走,后面却是先前灯楼上的那紫衣妇人。两人蹑着脚步儿向雪洞中走来。

    蒋青岩又惊又喜。那青衣女子先走进来,向蒋青岩道:“兰娘在外有请。”蒋青岩忙走出雪洞来。那紫衣妇人早已立在门外,蒋青岩向那紫衣妇人深深作揖道:“小生何幸,蒙娘子垂盼?”那妇人也深深答礼,悄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请郎君即到内室细讲。”便携了蒋青岩的手,竟往内室中来。

    蒋青岩此时如在梦中,随那妇人转弯抹角进了几层内宅,又过了两个天井,这才是那妇人的卧房。却甚深僻,一连三间,中做堂屋,旁边是卧房;窗前几株梅树,斜靠着假山;卧房中点得灯烛辉煌。那妇人叫那青衣女子将前后的门户关了,然后携蒋青岩同到房中。那房中摆设得齐整异常,兰麝扑鼻;近床放了一张水磨花梨的八仙桌儿,桌上摆了许多佳肴美食;桌下笼了一盆炭火,左边一并放了两张株木藤椅。那紫衣妇人请蒋青岩在上首坐了,她自己便坐在下首,和蒋青岩肩头相并。那青衣女子忙来斟酒。蒋青岩道:“酒且少停,敢问娘子贵姓芳名,夫主何人,尊庚几何?”那妇人道:“贱妾姓沈,小字兰英,今年二十岁。夫主姓皮,曾任川南别驾,只因老罢革职,于今又进京谋干去了。贱妾是他侧室,适在楼头望见郎君人品风流,真乃神仙中人,不觉心动。特着婢子相邀,不意郎君竟肯惠然见临,实是三生之幸!敢问郎君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贵庚几何?”蒋青岩道:“原来娘子是别驾的宠君,小生失敬了。小生蒋青岩,江南建康人氏,与娘子同庚。今夕何夕,得近芳容?

    但恐大夫人及宅中男女知觉,怎生是好?”兰英道:“此事不妨!大夫人双瞽多年,不管闲事。家中一切都是贱妾掌管,其余众人俱不得知,房中这婢子宜春,是妾心腹,郎君但放心在此。倘蒙不弃,早去晚来,妾所欣望!”蒋青岩道:“小生既蒙娘子过爱,自当与娘子极尽欢娱,何劳叮嘱?”说罢,斟上热酒,两人一第一杯,饮过数巡,情不能禁,二人携手人帷,成其好事。正是

    方雨巫山襟共联,鸳鸯被底薄神仙。

    等闲莫使轻离别,搔首人间月又圆。

    彼此恩爱,难以尽叙。及至五更,蒋青岩原从旧路出来,兰英送至门首,再三珍重道别。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青溪醉客曰:韩香虽失身于蒋生,然胸中实有一种真正怜才之念,且未失身之前,其向蒋生之志,已不可转。虽未能免圣贤之责,而情有可原。余甚怜之!使韩香为金屋主人,其作为较之柔玉更胜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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