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小林在第三棵老榆树取来情报后,觉得很奇怪。情报上写:县城即捷。找3号。
这是没有过的事。瘦猴儿的情报从来不预测什么,更不说结果。3号是妹妹井上小美。清晨,还像往常一样,井上小林一身苦力打扮,在瘦猴儿丑角般逗乐的表演下,进了兵营。哨兵们也认识井上小林了,进进出出人家也不太理会。好像井上小林是这里的一个门垛,一个挂衣服的木杆子,一扇门,已经溶入兵营了。
这次跟妹妹见面轻松多了,没有以往的紧张。妹妹开口便高兴地叹息一声:唉,总算有眉目了!
这让井上小林莫名其妙。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妹妹却故意卖关子,只是抿嘴儿笑,不说话。
妹妹情报信息灵通,总用发报暗语联络“同路人”。井上小林提醒妹妹,小心被人破译了。妹妹告诉他,她跟同路人都是编码和报务高手,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发密码,别人很难破译。妹妹还举个例子:好比是我们几个创造了一种语言,只有我们几个明白,也只有我们几个应用。这样,别人就没办法了。妹妹简单说了四平百灵鸟以及开原、西安、铁岭的“最新情况”后,胸有成竹地让哥哥去西丰找前川叶子:起义的事,现在一窝端是不行的。不过,我预测,效果和影响会出奇地好,你去了就知道了。
井上小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证件:哥,给。你到西丰后,就是这个身份。对了,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说完,递给井上小林一个小布包。
哥,你不用担心,瘦猴儿会帮你带出去的。
离开妹妹,井上小林还琢磨自己的身份:叫前川小男,前川小叶的哥哥。刚从日本来,做药材生意的。
瘦猴儿果然有招,让井上小林挑两个筐,装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给修桥工地送食物。快出门岗的时候,瘦猴儿还故意踢井上小林屁股一下:快点走!
不知是瘦猴儿太用力,还是井上小林屁股太硬,弹力非常大,瘦猴儿一下倒仰在地,疼得哎哎叫,呲牙咧嘴的。瘦猴儿捂着屁股揉一会儿,猛地追上去,再踢,再次跌倒,逗得哨兵哈哈大笑……
哨兵突然持枪过来,让井上小林停下。井上小林捏了把汗,血液立刻冲了上来。如果哨兵检查出筐里有一套西装,尤其是藏在鞋里的“证件”,麻烦可大了!
瘦猴儿一点也不惊慌。指了指井上小林:让你停下你就停!
井上小林刚一停,瘦猴儿指着门岗旁边道:靠边靠边!
瘦猴儿指指哨兵:没看出来呀?人家要看我表演,你走那么快,我能撵上么?
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呢,瘦猴儿忽然大头朝下,一串飞快的车轱辘把式,就翻到了门岗左边。左边有棵半楼粗的大杨树,杨树两米远的地方,就是房子。几个人还没看清他要干什么呢,瘦猴儿一闪身,没了。不一会儿,他从一棵大树后头闪出来,向几个人扮个鬼脸,转过来,嗖嗖嗖,几下就窜树上了!
这一刻,井上小林想起在四平的“光棍山”上,自己跟小泉晋一跟踪他时,多次看他这样爬树,觉得特别神奇。这动作,多像猴子啊!现在近了看,更像了!
瘦猴太轻捷了,弹丸一样飞上树,在树枝上悠来荡去,满树窜,看得人眼花缭乱。上下左右跳跃,神速而灵巧。突然,他抓起一根树枝弯过来,脚下用力一登,嗖地一下弹了出去!这动作,看得人惊心动魄!
就在人们为他担心时,半空中悠荡的瘦猴儿已稳稳站在房盖上……
瘦猴儿在房盖上略停一小会儿,突然跳向房檐边儿,顺着檐边儿猛地一个急停,嗖,一个前手翻,折到临近房檐边儿没有停稳,掉了下来!
井上小林惊骇地闭上了眼睛。完了!瘦猴儿摔下来了!
好!
好好!
两个哨兵都叫好,还啪啪啪鼓起掌来。再一看,瘦猴儿双脚紧紧勾住房檐,又是一个惊险的金钟倒挂!
出了兵营,瘦猴儿说,其实,贪玩儿也是人的本性。唉,这场战争闹的,人们连玩都不会了。
他们不让咱玩,咱就把他们玩掉!
好!瘦猴儿向井上小林竖起大拇指,哈哈,你别看我的大拇指小,但,他也叫大拇指!再大的大拇指,也得叫这个名!
高!井上小林赞叹道。
这次去西丰也一样,不要贪大。中国有句民谚,叫贪多嚼不烂。有时候,规模大小不一定决定质量高低。
哦?井上小林有些不解。
去吧。我相信你!瘦猴儿微笑着。
井上小林也不多问。事实证明,瘦猴儿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是少见的高手。这就够了。到大桥工地后,九个桥墩子的施工眼见收尾了。劳工们大都撤了,只有钟老井、杏树等人,在细高挑儿的指挥下,向桥墩子上苫草袋子。九个桥墩子,像九条受伤的胳膊举起来。手,齐刷刷断了,不知丢在何处。断臂上的草袋子,像是透洇了血污的绷带。
瘦猴儿安排得真好,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随便找个由头,让井上小林搭乘一辆军用大卡车去西丰城。
在城东头,井上小林下车后,钻进北山的树林子里,悄悄换好衣服,还扎了领带,这才向兵营走去。
前川小叶早早等在兵营门口,井上小林一下汽车,前川小叶就扑了上来:哥,想死我了!
哨兵还要盘问呢,前川小叶嘟起嘴:看不出来呀?我们兄妹长得有多像?
哨兵正看证件上的字呢,前川小叶催促道:都来好几次了,还不认识呀,什么眼神哟!
哈意!哨兵向前川小叶打个立正,赶紧放井上小林进去。
前川小叶可得罪不得。干机要的,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就是大队长岗田也要高看一眼。要不,压了情报,会很麻烦的。明明上午收到的,却找个“被敌人干扰”的理由,晚上才交给头头,头头十有八九要挨抠的。再说,副大队长前川二雷又是前川小叶的叔叔。
前川小叶边走边逗趣儿道:咱俩长得就是像哟,比如,脑袋都扛在肩膀上。眼睛都在鼻子上边……
噗哧,井上小林笑了起来。
井上小林确实来过两次。头一回,穿军装来的,冒充送信的。来前还特意化了妆,脸黑,还粘了胡子。第二回,冒充前川小叶的哥哥,不过,没有合法证件。要不是前川小叶打了她叔叔前川二雷的旗号,哨兵还真的不放呢。当然,前川二雷知道此事,并且也做好了出来迎接的准备。头两回来,打了“起义”的底子。前川小叶这样能干,前川二雷又是有职有权的副大队长,条件太好了……
更关键的是,前川二雷早就萌发了反戈的念头,那天算了算时间,居然比井上小林还早呢!只是,前川二雷没有急着跑去参加八路。前川二雷认为,自己现在去哪行?要去,也要拉个队伍块去!
要去,也要拉个队伍过去!说得多好啊!这想法跟井上小林不谋而合!那天,前川二雷向井上小林一连说了近20多个士兵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前川二雷的“铁杆”,只要前川二雷喊一嗓子,绝对好使!前川二雷还说,现在,这20多人,安插在各个地方,不少人还是骨干哩!
起义大盘子的敲定,就取决于此。
前川二雷也相当客气,一再表态,虚心接受井上小林的领导,坚决有令则行,令行禁止。井上小林也相当尊敬前川二雷,别看他是副大队长,却是中慰军衔。前川二雷最欣赏井上小林了,称日军出三万、五万悬赏人头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两个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这次更痛快,前川小叶把井上小林领到她的“工作禁地”,前川二雷已经等在那里。二人寒暄几句后,井上小林切入了正题:
前川中慰,起义的事不能再等了。我这次来,不是计划怎么办,而是怎么落实。
好吧,请提要求,我来办。
好!井上小林挥了挥拳头,我以为,起义前,我们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谁来牵头领导问题。目前看,四平、西安、开原等地的工作正在进行中,我还不能直接参与此次起义。第二,起义后接应问题。钟老井已经跟沈大队长联系上了,他们分头来阻击和接应,但,准确的行动路线还要敲定。第三,具体的时间与人选。一切都准备严密了,确定什么时候执行,要敲实了。同时,确定可靠参加者的人选。为稳妥起见,态度不积极或左右摇摆的,不要参加这次起义。第四,最好躲开岗田,如果赶上他开会或上铁岭找女人,我们可乘隙而入。第五,对于顽固派,我们要派人严格监视他们……
其实,你提的一些问题,我们早就安排了。现在看,只是起义规模还要缩小,原来计划的不行。因为,岗田最近很警觉,几乎不出门了。岗田不离开,起义是不方便的。前川二雷轻松地笑了笑,井上小林先生,其实,这次起义,主要功劳在你。因为,最合适的人选,你早就安排了。这个人,跟你生死与共,甚至可以替你献出命来!哈哈!他来牵头,你会一百个放心的!
前川先生,这种事,你可不能开玩笑呀!
怎么会呢!前川二雷向前川小叶摆摆手:请他进来吧!
门开了。井上小林几呼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师傅!我找你找得好苦呀!小泉晋一一下扑上来,两个人疯狂地拥抱起来……
小泉晋一当年才十七岁,差一点让濑古乒害死。现在,他已长成大小伙子了,个头足足高出一个脑袋来!
师傅,放走了你后,我知道我不跑只有一死了。濑古乒决不会放过我,小胡子队长也不会放过我。你前脚一走,我就跑了。我拼命向“双虎山”方向跑。我被一个小队的士兵追到绝崖上,没办法,只好跳崖了。可是,活该我命大。半山腰的树枝救了我!我又跑了大半天,正庆幸自己终于躲过了死神,却发现濑古乒还在带人抓我。我跑进一个被日军烧杀过的村庄,走投无路后,我脱了军装,在死人堆里扒了套中国老百姓的衣服穿上。刚穿好,后边追兵就过来了。我四下看看,再跑是来不及了。我一下倒在死人堆里,把死人的血抹了可脸可身,再掀几个死倒压在身上,装死。
濑古乒那小子真坏,他说我跑不远,说不定就藏在附近,并安排人轮流看守,一直看了两天。我倒在死尸堆里,都饿不行了。多亏尸体堆里有个死鸡。我扒出可身是血的死鸡,抓去毛,就吃了起来。那两天,就是这只死鸡救我一命!
后来,我就奔你们的部队追过去了。我知道,你的头头外号叫陈铁拳,武功了得。我追上这个八路军的部队,就找到你了。可是,你们的部队化成许多个小部队,小部队也都上山打游击,我哪追得上哟!陈铁拳当时也经常在那一带出没,可我知道信时,连尾巴都赶不上!
在“双虎山”一带,我没有找到陈铁拳的部队,却碰上了陈庚的部队!陈庚的部队跟一小队鬼子打仗,我一看,正是濑古乒!我猫在濑古乒身后,砰,一枪就击毙了他!几个日本兵一看头头被击毙,掉头就跑。可我一看,那个死倒,根本不是濑古乒,唉!这个遗憾!后来陈庚收留了我。我立刻就参加了八路。陈庚首长知道我要找你,立刻派两个战士护送我,找到了陈铁拳。当时我那个激动啊,师傅,你说,我要是能找到你,该有多好啊!可我没想到的是,陈铁拳告诉我,你已经走了……
我俩都在四平呆过,我知道,你肯定找你妹妹来。那年,咱俩还骑摩托车来过西丰县城,也来过富源呀。当我知道,你是来东北发展八路,更是佩服你了……
小泉晋一知道现在时间紧迫,突然掉转话了题:咳,故事长去啦,师傅,有空我再细跟你说吧!
前川二雷主述,小泉晋一补充,说了这次起义的详细安排,井上小林一听乐坏了,连连说真是没想到,安排得太好了,太好了!
井上小林感慨道,他当初来东北只想靠妹妹的关系,多发展些八路。现在看,形势远远好于自己的想像。自己的身边,还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
小泉晋一现在是小队长。这个小队的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士兵,个个勇猛,个个都是“亲八路派”。前川二雷说了实情:他培养的那些20多个“铁杆”,现在全在小泉晋一的小队。他们是借向开原八棵树镇押送武器的名义,直接把它们押到义勇军队伍。起义时间,就定在后天。后天的值班领导是岗田,前川二雷去铁岭开个会,这个机会不错的。这样,就可摘清前川二雷的责任了。
这次押运武器为了保密,岗田亲自定的行动路线,走南道。小泉晋一说,这个线路太好啦!在县城南向西走,过了欢喜岭,我们直接把车开向凉泉,然后钻进林木茂密的城子山……
西碉堡出事了。
眼见时间到九点了,再有五分钟,四方脸必须掐断电话线。要不,西碉堡一旦发现“情况”,后果不堪想像。
为了安全起见,哥哥四方脸决定上电线杆子。太冒险了,碉堡上的探照灯眼睛一样盯着这根电线杆。哥哥四方脸最后决定:他的搭档登杆掐线,他向另一个方向跑,边跑边发出怪异的声音,引开敌人的视线。
天太黑了,除了声音,已没有办法吸引碉堡上的哨兵。四方脸干脆边跑边学起狼嗥的声音,怪异而恐怖。
敌人听到嗥叫后果然上当,探照灯立刻跟了过来。可是,随后跟过来的,还有几梭子子弹。哥哥四方脸扑腾一声,倒下了……
可是,哥哥四方脸怕搭档掐线的时间不够用,倒下后,他依旧学狼嗥。声音仍然响亮。只是,哥哥四方脸躲在一个树桩子后头。刺眼的灯光还在扫,子弹还在地上弹跳……
碉堡上的哨兵喊:打住了!我打住狼了!
听到枪声,好几个士兵跑出来,个个惊慌不安的样子,问怎么回事。当知道是哨兵擅自射击打狼,值班的一个曹长火了,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哨兵好几个嘴巴……
这工夫,电线杆上的八路已经掐断电线。
其实,九点多钟,碉堡里没人再打电话,外边的电话也进不来,电话线被掐的事,竟无人发现。
哥哥四方脸受伤了。摸一把他的左衣袖,湿漉漉的。除了刚才的折腾,三个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观察了半天,起义碉堡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哥哥四方脸这才下令:撤!
离开危险区不远,左前方传来了脚步声。双方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立即卧倒在地,拉开枪栓,探听动静。夜黑如墨。只有沙沙的风声旋起,像失恋者轻轻的叹息。树叶类的东西悄悄落在头上或身上,轻盈如幻。双方对峙。静默了三四分钟,谁都不敢贸然起来。双方都知道,他们相遇在毫无障碍的平坦之地,谁先站起来谁就是靶子。哥哥四方脸几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对面传来低压却强劲的声音:我、是、陈、铁、拳!
陈铁拳得知他们掐了电话线,也说了起义暂停的事。这下,哥哥四方脸几个人都懵了。很显然,起义暂停,他们却掐了电话线,这对起义是不利的。
陈铁拳没有瞒怨哥哥四方脸。只是催促大家快走。赶快向刘司令安排接应的两个团发信号,暂停起义。拐过一个山头后,陈铁拳打开手电,给哥哥四方脸包扎了伤口。
第二天,陈铁拳继续研究起义暂停的原因,井上小林带几个人化妆成日军,去碉堡摸情况。
下午,就在陈铁拳决定实行“第二套方案”时,井上小林回来了。
昨天晚上,原因并不在安倍洪武。黄昏时刻,娘子关守备队一个上慰来碉堡视察。本来,上慰刚从东碉堡来,计划来这里看看就走,然后,还要到西碉堡去。可是,这家伙突然犯了胃病,疼得嗷嗷叫,可脸汗,这才临时决定,不走了。安倍洪武安排伙食。不料,这家伙见菜不错,非要喝酒不可!这样,一直闹腾到晚上十点多……
今天早上,中慰又打来电话,通知安倍洪武要加倍小心,并说了昨晚上西碉堡电线被掐的事。
放心吧首长,我这里固若金汤,就是个麻雀,我也不会放它进来的!安倍洪武回答。
第三天夜晚,起义照常进行。
夜晚光线比前天更好。虽说也是黑黑的夜,但月亮如萌发在土地里的种子一样,刚把地皮拱个包,裂出纹来,还没有露头。云层依旧很厚。有的地方,却被月亮“拱”得皮儿薄了,朦胧欲亮。
有前天的经验,陈铁拳更加心中有数,队伍提前五分钟准时到达指定地点。
东西两个碉堡仍然安排了人选。东碉堡还是秋山良照。西碉堡的哥哥四方脸受伤了,伊腾哲夫替他。不过,这回他们是骑马去了。为了“消音”,马蹄子包上布,悄悄靠近了碉堡。东西两个碉堡的人,严格执行陈铁拳的命令:没什么意外,九点十五分就可以准时撤退。如果有意外发生,也不用掐电话线,那样太危险了。只是把探照灯打掉后,即可撤离。
九点整,安倍洪武的碉堡上准时亮起绿灯,接连晃了三下。陈铁拳压低声音命令:赶紧回信号,准备接应!
起义队伍按照井上小林的安排,闪亮的钢盔被两边掀起来的布帘蒙上了,鞋上没有铁掌,要咳嗽的士兵口叼一块毛巾,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即使探照灯照射在他们头上的天空时,微弱的亮光下,对面行进的队伍急速移动的黑影,真像一条流动的河。
“河水”流得很快,就要与接应的八路队伍汇合了。陈铁拳碰上打头的安倍洪武后,两个人紧紧握手,一个说,好!
另一个也说,好!
一个向后指指,说,快!
另一个向前指指,说,快!
陈铁拳命令山本鸠光道:你给日本朋友带路,快!
是!山本鸠光一转身,迅速向前。
这时,八路队伍迅速分开两股支流,起义的队伍在无声的夹道欢迎中继续前进。而八路的队伍,却原地不动。按照预订计划,起义士兵们撤离二十分钟后,陈铁拳才会带领自己的队伍撤离。这二十分钟,即是日本士兵进入相对安全地带的时间,也是八路军应对临时变故的重要时段。
井上小林看看时间,说,矮个子兵应该下来了吧?
三天前,矮个子兵自报奋勇,要承担碉堡士兵撤离后的“断后”任务。想起他的哥哥曾为找不到日本八路而自杀,想起矮个子灵活可爱的猴术表演,井上小林恨不能立刻见到这个可爱的同胞!现在,撤离时间到了,矮个子怎么还在碉堡顶上不停地探照呢?
陈铁拳说,再等两分钟,我们也应该撤了。
可是,矮个子没来呀!井上小林焦急地说。
那……,我们一个队伍,也不能光等他一个人呀!
矮个子非常好……
这我知道。可是,我们要顾全大局呀!
二人正说呢,却见探照灯不动了,只照射在西边碉堡附近的地方。按照事先约定,矮个子下来后,要关闭探照灯的,这是怎么回事?
哒哒哒!哒哒哒——!
漆黑的夜空突然被弹道燃亮,一条条烧红的线,嗖嗖嗖直射过去,射在一片黑影里。饮弹之人顿时哇啦哇啦嗥叫起来。矮个子的探照灯不断变幻方向,一旦找到那一大片黑影,就不动了。明亮的灯光下,把那片跳跃的人影稳稳圈定。黑影们四下逃,可是,腿再快,怎么能跑得过灯光呢?陈铁拳和井上小林一下子明白过来,矮个子在配合前来袭击的八路!已经是明棋了:那几个八路,正是伊腾哲夫他们!倾刻间,西碉堡射击孔里,也喷出火舌来!可是,碉堡的日军只能借助探照灯光盲目地射击。很快,碉堡上的探照灯突然瞎了,守军立刻乱起来:探照灯!快打开探照灯!
喊也没用。为了准确灭灯,陈铁拳特意选派了神枪手啊!
井上小林担心地说,要不,我们接应一下伊腾哲夫?
不行!按原计划行事。不能误了大事。
陈铁拳所说的大事,是指接应安倍洪武这支队伍。这是刘司令员亲自部署的一项具有非凡影响的任务,一切都要服从大局,不能擅自行动。安倍洪武他们还没有走太远,陈铁拳这支队伍去接应伊腾哲夫是不可能的。让伊腾哲夫他们骑马,就是便于撤退。如果说陈铁拳的队伍是个大砍刀,那么,一定要砍掉安倍洪武这支起义队伍的危险。现在,陈铁拳就是一堵墙,必须堵住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东碉堡几乎遇到相同的情况。日军听到西碉堡的枪声,刚要灯光支持,砰!探照灯被打灭了。换了几次,都被打灭……
西碉堡有个黑影上去,很明显,要换灯泡的。可是,矮个子的探照灯像延长的手指一样,穿越黑夜,一下照射过去,圈定他。
砰!黑影应声倒下。
咣!矮个子碉堡顶上轰然一响,碉堡一角,炸起一束火光。咣!咣!咣!多发炮弹接连在碉堡上爆炸,矮个子的灯光一下灭了!看得出来,地上那片黑影明白过来了,支起迫击炮,向矮个子的碉堡开了火!
完了!井上小林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陈铁拳下令道:准备战斗!
兵分两路。陈铁拳带一队,副营长带一队,分别注视东西两个碉堡。
那伙日军摸不清底数,不敢贸然前进。炮击了矮个子碉堡,指挥官果断下令撤退。他们的估计是对的。安倍洪武整个小队起义,八路方面肯定做了周密的安排。可是,上慰本来只打算“突袭检查”一下防卫情况,不想,竟遇到这种情况,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事后才知道,那伙被矮个子探照灯“圈定”的队伍,就是前几天视察三个碉堡的那个上慰。上慰听点小道消息:安倍洪武的碉堡“人心不稳”。头些日子,他们接收太多日本八路的慰问袋。有的士兵,还拿着日本八路的宣传单认真研究条款,厌战情绪很大。上慰装作肚子疼,实际是来察言观色、探探虚实。酒后三巡,见安倍洪武巧舌如簧,一个劲感谢上司的厚爱,还说,别说上级还要提拔我,就是不提拔,我也要为国效力,甚至,为国捐躯!当安倍洪武得知上慰爱听小提琴演奏,听唱歌,高潮时,安倍洪武拿出小提琴来,激情演奏一曲贝多芬的。
矮个子兵也赶紧“助力”,搬来凳子,想上去。可为了“抢眼”,他又嗖嗖嗖在门柱、炮楼角上爬了几个来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才站在凳子上,指挥大家唱起日本民歌来:
爱春天的人们啊,是心地纯洁的人;
像那盛开的紫罗兰,像我的朋友一样……
爱夏天的人们啊,是意志坚强的人;
像那冲击岩石的波涛,像我的父亲一样……
爱秋天的人们啊,是一往情深的人;
像那照亮黑夜的月亮,像我的爱人一样……
爱冬天的人们啊,是心地宽广的人;
像那融化冰雪的大地,像我的母亲一样……
这群火热的士兵,感动了上慰。上慰一连干了好几杯酒,还不尽兴,又敬了安倍洪武和指挥的矮个子士兵,说,看到你们这样的精神状态,我很高兴,我也放心了!说实话,有人向我反应,说你们这个小队的士兵军心不稳,有厌战情绪,现在看,这全是谣言!空闲时,你们还有文娱活动,这很好,很好哇!我们就是要这样,才即想家,又不想家。想家呢,就是我们在外边吃些苦,是为了我们大和民族这个大家,一想这个,苦些也值得。不想家也一样,为了报效国家我们才来中国的,既然是为这个,还想什么家?
上慰激动了,哈哈哈大笑一气,突然阴了脸,还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可是,我听说你们还接到我们的叛徒,那些日本八路的宣传单……,上慰回头回脑看看大家,又说,有这事么?
有!可是我们连看都不看,就扔了!前边的士兵说。
给就要哇,我们把它当引火柴啦!矮个子说。
为什么要那些宣传单?就是要找些毛病,当我们的反面教材,当我们打击的靶子!弟弟四方脸说。
听大家七嘴八舌,意见这样统一,上慰非常高兴。上慰甚至这样许愿:你们好好干,就这样干下去,我保证你们人人都会立功授奖!
一听这个,士兵们群情激昂,起哄,个个都感谢上慰,矮个子士兵再次站在凳子上,指挥大家站成整齐的排,他喊了号子后,大家一齐喊道:感谢中慰,坚决完成任务!
中慰走前,还特意拍了拍安倍洪武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关照你的!
击灭了矮个子的探照灯后,日军指挥官疯了一样,哇哇叫。可是,离他近的西碉堡没了探照灯,他的队伍像一堆可地翻滚的大萝卜,嘀溜溜转。这个大萝卜被伊腾哲夫几个人一顿啃,掉了好几个“大豁丫”。可是,带队的正是那个上慰。上慰知道,安倍洪武小队一定向碉堡正前方逃跑了,不管有多少堵截的八路,就是冒死,也要追回他们!
上慰大叫一声,用仅有的几个摩托车灯照明,猛烈地扑了过来。
他们正面交手的,正是陈铁拳。陈铁拳的枪一响,就像头豹跃起后,群豹紧随其后,一阵狂野的扫射,前方的摩托车灯就相继瞎了。就这样,子弹一个个摘除了日军摩托灯的眼球。前方太黑了,子弹也会迷离的。于是,陈铁拳手下的战士躲在树后,几柱大电筒光剑一样刺过去,刺一下,突然灭了。再刺一下,又突然灭了。可是,就在它照射的瞬间,枪手们把子弹准确地泼过去,狂扫,手榴弹也纷纷在敌阵开花,日军鬼哭狼嚎乱成一团。两个碉堡的日军不敢见死不救,可他们一露头就撞上太多的子弹。日军们瞎子一样,乱摸乱撞。只有身边炸起腾空的断肢残体在短暂的瞬间炸弹火光里轰地一闪,活着的士兵才“眼前一亮”。而这一亮的同时,也很可能是自己毙命之时……
正当日军力不能支时,八路军另两个团的炮弹也在天空中飞翔。它们的火翅膀呼呼生风,怪叫着燃亮长空,准确地落到日军阵营。与此同时,激昂的冲锋号也花腔高男音一样嘹亮地唱响……
刚出碉堡的日军一阵抱头鼠窜,丢下一片尸体,又纷纷掉头疯跑,一窝蜂地钻进碉堡。就像一群碰上猎鹰的鸡,又屁滚尿流地逃回鸡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