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笑佳人枉自磨,捉生替死计还多。
富翁惯做便宜事,买得鸡儿换了鹅。
却说张一妈与夫人商议停当,走到吴氏卧房,来催吴氏梳妆。原来吴氏,自与韩解元相会,满心欢喜,又知道吉期甚速,独自一个收收拾拾,就听得周氏吊死,他也不管。等得一妈来到房时,他已梳妆停当了。一妈见了说道:“吴奶奶果然贤惠,知道吉期到了,早已梳妆停当。”言话之间,只听得鼓乐喧天,花灯灿宝。田家仆从,拥着一乘彩轿,来到中堂。一妈扶了吴氏,欢欢喜喜上了彩轿。田家仆从,一班来人抬了新人,吹吹打打,抬到田家。笙歌嘹亮,宝烛辉煌。田北平依然照常行礼。
两人一面交拜,一面偷看,各自惊呀。行礼已毕,北平道:“你们众人都出去。”只有一个丫环伴着新人,余众俱已出去了。
北平背地说道:“好奇怪?昨日相的时节,没有这样齐整,怎么过得一夜,就艳丽了许多。难道我命里,该娶标致的老婆,竟把丑的都变好了不成。昨日相的,是黑淄淄,寻常的阿妾,今日竟变了个白皎皎可人的娇丽。且莫说这态度嫣然,不像昨日那般老实,就是脸上的皮肉,也细嫩了许多。为甚么肌肤颜色,一切光而且腻。哎!天那,我田北平,前生前世造了甚么孽,只管把这些美貌的妇人来磨难。我似这等越风流受折磨,遭云障,竟要到何时,方才消得孽障。且住,我昨日去相的时节,当面与他说过的,他情愿跟随我,今日才嫁过来,为甚么又从头虑起来了?不要怕他,放开胆来,去同他对坐。”吴氏心里暗想道:“好奇怪的事,昨日来相我的,是那韩解元,好不生得风流俊雅,为甚么换了这个怪物。哦,我知道了,这分明是媒婆与大娘串通了这的鬼计,见周氏死了,没人还他,故此捉我来替周氏嫁他了。这个机谋设得果然奇,遣死妾硬将生的来替。我只道是入绣帏,做百年的佳偶,谁知道盼神仙,忽然遇了魃魅。既然自不小心,落了人的圈套,料想这个身子,不能够回去了。就与这俗子吵闹,也是枉然。须要想个妙计出来,保全了身子,依旧回去跟着唐郎,方才是个女中豪杰。不须皱眉,不必垂泪,且欢欢喜喜,做个才人辩解围。有个妙计,在这里了,不但保全身子,还可以骗得脱身。”坐转来冷笑,对北平说道:“我且问你,你就是田北平么。”北平道:“正是。难道别一个好同你对坐不成。”吴氏道:“这等我再问你,昨日那个媒人与府上有甚么冤仇?切齿不过,就下这样毒手摆布你。”北平道:“没有甚么冤仇。他替我做媒,是一片好意。
怎么叫做摆布我?”吴氏道:“你家就有天大的祸事到了,还说不是摆布。”北平听了,着一惊道:“甚么祸事,快请说来。”吴氏道:“你昨日相的,是那一个,可记得他的面貌么?”
北平道:“我昨日相的没有娘子这样标致,正有些疑心,难道另是一个不成?”吴氏道:“却原来你相的是姓周,我自姓吴,那个姓周的,被你逼死了,我是来替他讨命的。”北平大惊道:“这这这,是甚么原故?”吴氏道:“老实对你讲罢,我们两个都是唐老爷的爱宠,只因夫人妒忌,乘老爷不在家,要打发我们出门。你昨日去相他,又有个解元来相我,一齐下了聘,都说明日来娶。我两个私自约定,要替老爷守节,只等轿子一到,双双寻死。不想周氏的性子太急了些,轿子还不曾到,竟预先吊死了。不知被那一个漏了消息,也是那韩解元的造化,知道我也要死,预先把财礼退了回去。及至你家轿子到的时节,夫人叫我来替他,我又不肯,只得也去上吊。那媒婆来劝道:你既要死,死在家里,也是没用。田家是个有名的财主,你不如嫁过去,死在他家里面,等得老爷回来,也好说话。难道两头人命,了不得他一分人家。故此我依他嫁了来。一则替丈夫守节,二则代周氏伸冤,三来问你讨一口好棺木,省得死了在他家,盛在几块薄板之中,后来要抛尸露骨。我的话已说完了,求你早些备我的后事。”北平听了,垂头丧气,连叫几声:“哎呀!竟有这等的事。”吴氏道:“既把真情告诉了,求你快把善念,早施衣衾,定要新鲜做殉身,勿把金珠来可惜。尸体切莫葬在你家地里,且向庵场内寄住,少不得要扶梓还家,与那未死的唐老爷同穴。”说完遂解腰间的带子,紧在颈上自勒。
北平与丫环见了,连忙向前解救道:“新娘耐烦些,快不要如此。”吴氏做个不听,又勒。北平道:“不好,大家都来救命。”对宜春说道:“你去静室里,把那看经念佛的,都请过来,好一齐扯劝。”宜春答应去了。北平道:“吴奶奶,唐夫人,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甚么做定圈套,上门来害我。
如今没得说,轿子还在厅上,送你转去就是了。”吴氏道:“你就送我转去,夫人也不肯相容,依旧要出脱我,我少不得也是一死,不如死在这边,还有些受用。”北平下跪求道:“吴奶奶,唐夫人,是我姓田的不是,不该把轿子抬你过来。如今千求万求,只求你开条生路。”吴氏道:“你若要我开生路,只除非另寻一所房子,把我养在里面,切不可来近身,等唐老爷回来,把我送上门去,我自有好话为你,或者连那场人命,都解散了,也不可知。”北平磕头道:“若得如此,万代沾恩。
既然这等说,不消另寻房屋,我有一所静室,现在家中,送你过去,还有两位佳人替你做伴,少不得也就会过来。”话犹未了,只见邹小姐与何小姐二人,一同走进房来,说道:“新闻诧异,一样文章,做法各奇。”北平指着两个小姐,对吴氏说道:“他们两个就是静室的主人,你同他过去就是。我如今没奈何,只得要去压惊了。只说三遭为定,谁知依旧成空。不如割去此道,拚做一世公公。”
吴氏见北平出房去,遂与二位小姐相见,问道:“请问二位仙姑,是他甚么亲眷?”邹小姐道:“新娘不消问得,你是今日的我,我是前日的你。三个合来,凑成一个品字,大家不言而喻罢了。”吴氏笑道:“原来二位姐姐也是过来人。这等说起来,我们三个原该在一处的了。那所静室在那里,何不一同过去?”邹小姐遂起身先走,说道:“浮生共多故。”何小姐道:“聚散喜君同。”吴氏道:“也愿持如意,长来事远公。”三人一同走到静室,吴氏礼拜佛菩萨毕,遂转身举目,四围一看,说道:“好一所静室。有了二位雅人在此,为何不命一个斋名,题一个匾式。”两个小姐说道:“匾额倒做了,只是想不出这几个字来,就借重新娘罢。”宜春研好了墨,取得匾额过来。吴氏道:“我们三位佳人一同受此奇厄,天意真不可解,总是无可奈何之事。就把奈何天三个字,做了静室之名罢。”邹何二小姐道:“妙绝,妙绝。只消三个字,把我们满肚的牢骚,发舒殆荆就烦妙笔写起来。”吴氏举笔,一挥而就。
邹氏背后对何氏说道:“我与你一个有才,一个有貌,总不及他才貌兼全,况且才貌两桩,又都在你我之上。这等的佳人,尚且落在村夫之手,我们两个一发是该当的了。”何氏道:“正是。”吴氏道:“我们三个不约而同,都陷在此处,虽是孽障,也有夙缘。不但该同病相怜,还要同舟共济才是。等得唐郎到家,他送我回去的时节,待我说与唐郎知道,或者连你二位,也弄得上去,不致久沉地狱,也不可知。”邹何二小姐道:“若得如此,感恩不荆今宵又作同心会,禅床上再添一被。
竟把普天下的奇冤,凑作一堆。”
说分两头。却说田义,自从离了主人,别了兄弟,押着银鞘前往边疆处所,犒劳穷兵。一日催促人夫上进,路途之中,说道:“这西北路上响马最多,这银子不比别样东西,时时要防盗贼。俗语道得好,耽迟不耽错。宁可早宿晏行,多走几个日子。故此来了几月,才赶得一半程途。哎!我一路行走,只见有报警的南来,不见有解粮的北走。那边庭的虚实,不问可知了。须要急急的催趱人夫,赶去才是。正是:军前兵将叹绝粮,途中行人恨路长。来到此间,乃是打中伙的所在。大家买些酒饭吃饱了再走。店主人在么?”店小二听得呼唤,即忙出来道:“原来是解边饷的,请问长官,还是用酒,还是用饭?”
田义道:“酒饭都要快些取来。”小二对众人夫说道:“你们另有下房,到里面去坐。”只见两个边军,一个背了黄袱,一个插了令旗,一同驰马而来。一个说:“背封告急,报边城丧。”一个说:“趱军粮,我这里力尽筋疲,舌敝唇焦,并不见些儿饷。我们一路行来,人也倦了,马也饥了。有个酒饭店在此,和你打个中伙再走。”二人一同下了马,走入店中,解下令旗包袱,同田义三人见了礼,一同坐下,小二送了酒饭,三人一座饭食。田义问道:“请问二位,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奉的甚么公差,去甚么公干?”这个说道:“咱是巡边御史的差官,赍表进京的。这一位是同衙的朋友,差往各路催军饷的。”田义道:“既从边上来,自然知道军情虚实,不知近日官兵打仗,胜败如何,请见教一番。”差官道:“边庭虚实,官兵情状说来易使张皇。那女兵雌寇比男军十倍嚣张。”田义道:“这等说来。竟是女寇了。难道这些官兵就敌他不过。”差官道:“南边寇定,北寇势雄。俺这里的兵将,俱将来折荆”田义道:“既然如此,足下所资的文表,想来就是告急的么。”差官道:“正是。不能够从容细说流民状,只好在马上封题急就章。所悲的是丧乱,所求的是安壤。念军民都把云霓望,怎能乞得天兵早降。”田义又对这个差官问道:“足下一路催粮,可曾有几处解去么?”这个差官摇头道:“那些官儿也没奈何,只得吞声无措,皱眉相向。这文牒尽是空的,只有这个民间虚实,何须更说封疆。”田义道:“这等说,请问边上的米价,贵贱何如?若有银子给与边军,他还买得出么。”差官摇头道:“钱如灰土,米似黄金。就解了银钱去,也难充饥。”田义背地暗想道:“万一这些银子,解到那边济不得军需,却怎么处。”
转身又问道:“还要借问一声,譬如有银子的人,在这里买了粮米,载到边上去卖,可有些利息么。”差官道:“多便不许,三倍利息,是拿的稳的。”二差官说道:“咱们有军务事,比不得他们,先起身去罢。叫店家快来拿钱。店小二走过来,我清了账。”两个差官别了田义,一同上马去了。田义道:“照他讲来,边上的米价是极贵的了。我十万银子,竟该换买粮米载去。只是一件,这批文上面写的是饷银,不是粮米,万一边上的官府,见与批文不合,不肯收起来,却怎么处。”想了一想道:“不妨,就是他不收,要变做银子也容易,卖与边上的百姓还多出两倍利银,又与朝廷做得许多事业。这有益无损的事,为甚么不做。我如今趱行前去,到了米贱的地方,竟买了装载前去就是。主意已定。店家走来,店小二将内外的酒饭钱,一一找清。田义催趱人夫,抬了饷鞘,自己上马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唐经略奉旨征南,已经报捷。朝廷又遣他北征,不日就回往家中。经过唐家,一个老院说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行到水穷时,依然山色现,我家老爷自从奉了圣旨,往边疆赴任,杀败男军,建了许多功业。正想内召回京,不料北方界上,又有女寇侵扰,朝廷加了品级,又命他经略北边。今日便道还家,好生得意。只是一件,他心上最爱的,是那两房姬妾,一个被夫人逼死,一个卖与田家。此番回来,不但夫人受气,连我这知情的管家,只怕也难逃罪谴。还亏我预先识窍,瞒了夫人,密密的写了个禀帖,寄与老爷,辨明了心迹。或者自首免罪,也不可知。我如今不等到家来,在这驿前等候,少刻上船,定有一番问答。趁夫人不在面前,好讲他些不是。一来卸干系,二来献殷勤。有理有理。”
且说田北平,自从娶了吴氏,吴氏要死,他再三求个生路,吴氏说等唐老爷回来,送他回去,除此再无别路。故此终日打听唐老爷消息。听得唐老爷便道回家,犹如得了恩赦,连忙备了十两银子,去寻唐家老院,直寻到驿前。老院见了田北平,便道:“你是田大爷为何也到这里来?新夫人好么。”北平道:“不要说起,今日此来,正是送还原物。要你做个通事的人。”
老院道:“为甚么缘故?”北平道:“说起话长,少刻同你细讲。闻得唐老爷将到,我急急走来寻你,说你到驿前来了,只得又赶到这边。少刻送他上门,全要仗你帮衬。只要收得进去,就是一桩好事了。有十两银子在此,你权且收下。等收了之后,还有重重的谢仪。”老院道:“多谢。只是一件,老爷到家之后,你送他进来,少不得他说一句,夫人也说一句,老爷又是惧内的,未必肯依他讲话。不如叫一只小船,先送到驿前。等候老爷的座船一到,就跳将过去。只有他讲话,没有别人应嘴。
这个原告,就要让他做了,何等不妙。”北平大喜道:“既然如此,妙绝妙绝,你在此等候,我就去接了他来。快走快走。”
一直回家去了。老院笑道:“妙妙妙。又得了别人的钱,又讨了家主的好。这件便宜事,是落得做的。我且在驿里坐一会,等他的小船来,一同接上大船去便了。”不一时,只见北平接了吴氏,坐在小船里面,撑驾到驿上来了。老院公也上了船,对北平道:“我和你慢慢接上前去,免得在此坐等。”北平道:“这个极妙。”行不上数里,只见一班官船,吹吹打打,顺流而来。
却说唐子才,在船内叹道:“我唐滢,自从在边陲奏捷以来,蒙圣思加衔进职,宠眷非常。只是不容我骤解兵权,稍图休息。近日又因北方告警,特赐上方之剑,假以便宜,命我星驰赴剿。一路行来,已是家乡地面,少不得要暂驻旌旗,略停车马。这是一件。前日家人有禀帖寄来,说周、吴两妾,不为妒妇所容,一个嫁在民间,一个死于非命。我今日回家,倒也有些难处。若还置之不问,又无此理。若还争闹起来,势必至于夫妻反目。使外人谈论起来,甚是不雅。这件事,还该怎么样?”心下思想了半晌道:“也罢,古人为国忘家,曾有过门不入之事。不若竟以边报紧急为辞,一个亲人也不见,扬帆而去,有何不可。叫左右吩咐头舵,说近日边报紧急,不便羁留,就到了自家门首,也不许湾船,竟扬帆而过便了。”众船家领命不题。
却说田北平同了老院,驾橹相迎。正是单橹不如双橹快,大船怎似小船轻。近了官船,老院道:“吴奶奶,我先上船去,你随后过来。”老院跳过船来,见了主人道:“家人磕头。”
子才作色道:“你想是来辩罪么?家中的事我都知道了。不消再讲,你回去罢。”老院道:“禀老爷,吴奶奶在小船上,要求见老爷。”子才道:“他是嫁出去的人了,为甚么又来见我?
回他说,不消。”老院出来,对吴氏说道:“老爷不肯相见,你自己过来。”吴氏过船,见了子才,大哭道:“我的老爷阿,你便去做官,害得奴家好苦也。无限别离情,甘受牢笼。怎奈大娘势不相容,命短的做了离魂倩女,命苦的做了琵琶别弄。
还亏我完全赵璧,不愧蔺家功。”子才冷笑不理。吴氏背面想道:“呀,他是极爱我的。怎么今日见了,忽然冷落起来。哦,是了,他在众人面前,不好亲热我,故此假装这个模样,待我走进后船去,他是然跟了进来。”遂往后舱走去。子才道:“住了,你是个知书识字之人,难道‘覆水难收’四个字,也不知道么?我且问你,你当初既要守节,为甚么不死?岂有嫁到别家,替我守节之理。请问这贞节坊,还是朝西朝东。你的心事我知道了。不过因那男子丑恶,走错了路头。故此转来寻我。
若还嫁了韩解元,只怕到此时,就拿银子来赎你,你也未必肯转来了。多亏得村郎相丑,今日才与你再相逢。田家有人在这里么?叫他快来领去。”老院道:“娶他的男子,现在小船上。”子才道:“着他进来。”老院出舱相唤。北平道:“他要难为我,我不敢进去。”老院道:“一团好意,快些过来。”北平走过船来说道:“唐老爷在上,当初……”子才止住他说道:“那些原委,下官都明白了,不消说得。虽然是妒妇不好,也因只两个女子,各怀二心,所以才有周氏之死。是他自己的命限,与你无干。至于此妇之嫁,实出奸媒的诡计,也是你们两个前世有些夙缘,所以无心凑合。下官并不怪你,你可速速领他回去。”北平道:“多蒙唐老爷大量,不怪小人,也就感恩不尽了,怎么还敢要他。就是领了回去,也是不肯成亲,少不得又要寻死。这场祸事,是逃不脱的。倒求唐老爷开恩,饶了小人罢。仇将恩报,是难得的。怕的是恩泽里面变出仇来。擅取老爷的爱妾,逼死老爷的宠妾,这两件大罪,也够得紧了。
既蒙包容了两件,就是皇恩,也赦不到第三重。”子才道:“如今的局面,与前番不同了。有下官做主,还怕他做甚么。”
对吴氏道:“你走过来,听我说几句话。俗话道得好,红颜女子多薄命。你这样女子,正该配这样男子。若在我家过,是这句旧话就不验了。你如今好好的跟他回去,安心贴意做人,或者还会生儿育女,讨些下半世的便宜。若还吵吵闹闹,不肯安生,将来也与周氏一般,是个梁上之鬼。莫说死一个,就是十个,也没人替你伸冤。我劝你,莫怨他人莫怨我,且要怨你的命该如此。不是我男儿薄幸,皆是你红颜命里。老院,是你引他进来,就着你送他回去。”对北平道:“恕不送了,吩咐船家,快些赶路。”
北平与吴氏老院三人,一回过了小船。只见唐老爷船上鸣锣吹打,开船去了。老院道:“吴奶奶,老爷说的其实是好话,你句句都要依他。从此以后,安心乐意结成亲。若是失意的时节,就要想着老爷的话。吵闹有何用处?”说话之间,不觉就到门首,三人一同上岸。老院道:“你们好好的做亲,我回去了。”
北平与吴氏进到厅堂。吴氏向静室走。北平扯住问道:“你往那里去。”吴氏道:“到静室里去。”北平道:“如今去不得了。我起初不敢成亲,一来被人命吓倒,要保守身家。二来见你忒标致了些,恐怕啕气。如今尸主与凶身当面讲过,只当批下执照来了,还怕甚么人命不成。就是容貌不相对些,方才黄甲进士,亲口吩咐过了,美妻原该配丑夫,是天公做下的例了。没有甚么气啕,请依直些成了亲罢。”吴氏背自说道:“这怎么处。我还要弄些圈套出来,当不得唐郎那几句话,把我的路头都塞断了,没奈何只从他。”对北平道:“做亲便替你做,要依我三件事。第一件,一房要铺两张床,你睡你的床,我自睡我的床,不许过界。第二件,房内将好香烧上一炉,免得我闻臭气。第三件,做亲须要正经,不可糊涂无礼。”北平道:“房内烧香,大家闻些香味,这到使得。若这两件,又是难题目了。呀,我如今还怕甚么。叫丫环把成亲的花烛要点亮些,合卺的酒要浅斟些,我如今是光明正大的新郎,比不得前番两次在那暗里偷鸡,醉中拿贼的了。小心伺候。”丫环应道:“晓得。”北平搂着吴氏入房。丫环送酒进来,两人吃了几杯。
北平叫丫环退了,闭了门,去扯吴氏上床。吴氏道:“我还要吃酒。”北平道:“不要吃醉,没趣。”吴氏道:“吹灭了灯也罢。”北平道:“吹灭了灯,越发没趣。”两人调情兴动。
吴氏也是久未见水,涸辙之鱼,被唐子才说冷了心,不觉兴头,又说道:“方才说过了。你睡你的床,不许过界。如今又来没正经。”推开北平。北平道:“若是如此,怎么叫做成亲。依直些,不要作难。”吴氏道:“我也经不得你歪缠,只许此一次,下次切不可来缠了。”二人搂抱上床,半推半就,兵起戈兴,云雨已毕,交头而睡。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