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八仙之中,有位张果,现称九霄仙伯。看官你听我说他来历,便知端委。生本尧时,历经唐代,名题仙籍,职掌天曹,寓身汾晋之间,栖志蓬瑶之上。三辰默运,邢和璞不见其形;万劫常通,师夜光莫穷其算。放骡兽戏朝元殿,真看挥手如神。骑驴每过赵州桥,须信回头即道。正是:
紫烟衣上绣春云,青隐山书小篆文。
明月在天将凤管,夜深吹向玉宸君。
他一向隐在中条。这日说道:“前几日云头起处,望见那长安城中,有个李王孙。原系仙都散吏,到今来谪限将满,功行未圆,他已弃家到此,指点他去西岳华山,金天部下,修真炼性。又还须虔诚度物,来往人间,方可上升,复归本位。且分付山神土地,多设魔难,试他一番。”正是:
欲寻仙路近,须辨道心坚。
且说李王孙,自从那日,别了韩生夫妇,出的门来,各处寻访,随地栖迟。说:“俺弃家求道,云游到此,闻得那通玄先生张果,向隐中条,意在访他。”一路来,千峰蔽日,万嶂疫云,或闻牧唱樵歌,只有兽蹄鸟迹。“这是中条山了。呀,忽律律的无影无形,半明半暗,好一阵风也。呀,原来一只金睛白额虎来了,怎生是好。你看,萧萧岭外风生,凄凄树梢雾起,中途遇此,不觉魄落魂飞,怎么处。哎,我闻昔人,投岩喂虎,不过为道。还向前去,也则凭他。你看,他却张牙怒呼,摇头肆舞,竟自去了。谢得灵圣,虎到走了。呀,又见那阴云四合,腥风满耳,却为何来?呀,是山中神鬼都来了,怎生的好。你看,他三头六臂,朱睛绀发,神儿惊顾,鬼儿群趋。且住,吾闻山鬼伎俩有限,至人不见不闻,也则凭他。正自穿林乱呼,吹灯暗舞。噫,幸喜那边有人来了。那山鬼何故退去?”这人道:“李生,你来了么?要寻通玄先生,则我便是。”李王孙闻听,慌忙跪拜在地。说:“既蒙圣恩,使弟子枯骨,复见光明,刻骨铭心,愿随云驾。”果仙道:“李生,你道心虽固,仙骨未全,更须炼性修真,还要虔诚度物。”李王孙道:“愿赐一言,终身佩服。”果仙道:“你试听者。夫大道守真,三品为则。以一为度,以正为德。子能知一,万事将毕。”李王孙谢道:“敬领真言。”忽听一片仙乐之声,远远望见仙童玉女,持着节儿走来。他说道:“云卧留丹壑,天书降紫泥,群仙已集蓬莱上宫,请先生赴天池会,论五元真人,神游记事。”果仙道:“如此俺就去也。”李王孙道:“弟子拜送。”果仙道:“还有两言,你再听者,待后来有人来访我。”李王孙道:“弟子愿闻。”果仙道:“遇华则止,遇侯则行。后会有期,珍重珍重。”言完,方随金童玉女而去。李王孙道:“你看玉盖金铃,朱裳翠佩,乘云西去,冉冉如飞。俺本意要往终南、太华,今日先生说遇华则止,一定是华山了。又说是遇侯则行,这却不晓其义,想日后自有验处。问得华山是金天氏所掌,云台道观,奸生灵异。须索那里去也。正是:
得道从来相见难,又闻东去幸仙坛。
先生去后身须老,乞与贫儒换骨丹。
且说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那日新坐朝堂,说:“随驾官,拿平天冠来朕戴。呀,这冠戴的不自在,御制几句来赞他:平天冠,平天冠,压得头疼眼又酸。有朝打碎天灵盖,要做光头其实难。随驾官道:“好一个服周之冕。”禄山大笑说:“这是秀才官,只有那四书学问。拿衮衣来朕穿。衣上花花斑斑是甚东西?”随驾官道:“是云廷十二章。”禄山道:“这衣穿得不自在,也御制几句赞他:十二章,十二章,鲍老当筵笑郭郎。若教鲍老当筵舞,舞袖郎当转更长。”随驾官道:“又道是服之不衷。”禄山又笑道:“这官儿诌来诌去,还记得左氏摘奇,且休闲说。俺既登宝位,速传羽书,以讨杨氏为名,河北之地,望风瓦解。如今先下东都,长驱西入,百万江山,在吾掌握矣。众将官,就此起兵前去。你看这洛阳地面,人不知兵,势犹卷席。好喜,好喜。将校们,此去潼关,是长安要隘。闻得哥舒翰镇守。他只欺吐番部落,怎当得俺的前锋,不日就攻破了。”声声腾腾而进,且按下不表。
再将法灵寺事,试说一番。话说悟空老尼,却是安心修行的。一日他说道:“俺自到这寺中,白马驮经,黄龙说法,禅心久定。僧腊已高,当此长夏清闲,且自安禅打坐。”正是:
白日无来客,青山独坐禅。
他有两个徒弟走来。大徒弟法云说:“呀,师父又在此入定了。我们且试他一试。我做个白衣大士。我是白衣大士。你那老尼姑,法行虽全,宿缘犹在。下界固然扰扰,西方也只漫漫。此间最近渭水,可去寻八十岁的姜太公,结本来之眷属,完未了之姻亲。”慧月鼓掌,笑了一番说:“我便做鸠摩罗什。那老尼姑听者,我是鸠摩罗什,偶有欲障,必须妇人。天帝敕我与你一交,即生二子。”大家又笑了一回,说弄的他好。只见老尼醒来,说:“徒弟那里。”法云、慧月道:“徒弟在此,等师父出定。”老尼道:“我心已如死灰,何以革囊见试。定是你这两个捣甚鬼了。”法云道:“师父不要骂,动了嗔心,要变白蛇哩。”老尼道:“你两个佛口蛇心。你且去殿上伺候,怕有客来,好生支应。或是女客来也,与他相见。”法云道:“晓得。呀,果然有人来了。”只见轻娥道:“夫人,这是法灵寺,早有小尼相候了。”法云、慧月接将前来,柳姬问道:“令师在么?”法云答道:“待我去报知师父,柳娘子们在此。”老尼出来,迎接相见道:“何缘莲驾下及花宫。”柳姬道:“专侍清谈,兼伸私祷。”老尼道:“李王孙一向好么?”柳姬道:“李王孙早已弃家访道去了。弟子已嫁与韩君平。韩郎也叨领科名,官授金部员外,参军河北去了。我们今日到此,烧一炷香,保佑他。”老尼道:“原来恁地,老僧全然不知。且请到殿上去。”柳姬道:“相去咫尺,兀自不知。”老尼说道:“这是大雄宝殿,请夫人拈香。”只见柳姬跪下,祝道:“长安善女柳氏,顶礼诸天。奴婿韩翊,他如今出塞佐戎,凭如来保佑,令他早归,并祈成功。”祝罢,轻娥道:“我也烧一炷香,愿我相公与夫人,连理共枝,比目以行,早早归来,以图完聚。”祝完,遂在殿上共谈。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沙府中一个院子,他说:“俺奉老爷之命,资一炷香,到这法灵寺来。此是。山门下了有人么?”法云道:“沙大叔何来?”院子道:“且见你师父。”见了老尼便说道:“老师父,俺老爷前因大奶奶病,许了本寺的香愿,如今全愈,因往陇西巡边,不得自来,着我代还。”老尼说道:“大叔请到殿上去拈香。”这院子,上的殿来,跪下拜祝道:“主人骠骑大将军沙吒利,因太夫人有病,全仗圣力得保平安。”祝赞已毕,起的身来,把老尼唤在背地问道:“这儿位娘子,也是来烧香的么?”老尼答道:“便是。”院于便说道:“前日我家老爷托老师父寻个房中人,老师父只说没有。似这般一位娘子,再要怎生好。”老尼道:“他是韩员外家柳夫人。近因他员外远出,到此间烧香。京城中女子,那里有这般好的。”便叫法云、慧月:“陪大叔茶堂去告茶。”院子辞道:“俺就回去,不扰茶了。”院子去后,柳姬便问道:“这是那家的?”老尼道:“这是沙将军府中人。将军常托我觅个专房,且他家大奶奶好不利害哩。我出家人,那管这闲事。”柳姬道:“轻娥,我家的马,前日说卖与沙府中,敢就是他家。”轻娥道:“多便是了。”老尼道:“夫人请到方丈去闲话。”柳姬道:“弟子有一语,请叩大师:比如一切有为,何为正法?三千大界,何界安身?”老尼答道:“夫人,是身非身,是法非法。三千大界,尽属恒沙。一切有为,皆如无为。试观见在,便见来生。”柳姬谢道:“多承指教,弟子言下有悟了。”老尼道:“你看这世上的人,尘踪难定,总是虚花,徒劳此生耳。”轻娥道:“夫人你看,这寺中分外清静。”柳姬道:“我们今日到此,也是前因。”老尼道:“夫人请到禅堂一游。从西廊下走去静些。”轻娥道:“老师父,是甚么香得好。”柳姬道:“桃李还是旃檀?触鼻幽香。”轻娥道:“堂外海榴花开了。”柳姬道:“果然照眼分明。”老尼道:“那松下是翻经台。”柳姬道:“层台玉砌,上栽青松。”轻娥道:“夫人,天色日晚,上车去罢。你看那斜阳映着浮屠,影儿半侧,暮鸦投林,鸣蝉息树了。”柳姬道:“大师,就此相别。”老尼道:“夫人请进。”轻娥道:“却早月又上了。”老尼道:“夫人,前时相公常到荒山。”轻娥道:“那玉合儿也在此与我。”老尼道:“但愿相公早早荣归,再与夫人随喜。恕不送了。”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