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宇瑞令小二再备盛席前来,那小二暗想:“若再备去,怎知他有银子无银子?若不备去,又怕李梦雄凶恶,打将起来。”口虽诺上连声,只是不动手。刘宇瑞已知其意,五锭银子付与小二曰:“尔可将此银取去,连前账一并算清罢。”小二接了银子,大喜曰:“客官且坐,小人就备来,若要安歇,亦有房屋。”李梦雄、刘宇瑞因要说话,择下一间干净房屋坐下。
小二送上酒菜曰:“客官酒已便了。”刘宇瑞吩咐曰:“小二,尔可去照顾生理,或有呼唤方来,不必伺候。”小二喏喏退去,二人对坐而饮。
刘宇瑞问曰:“闻兄长在同州救驾,又在京中保救家父满门,授任山东登州府游。弟正欲到登州相会,未知何故独行至此?”李梦雄即将同州救驾,京城保奏岳父及封官访盗,昨晚歇店中计,兄妹拆散,失却包裹马匹一一说明。刘宇瑞着惊曰:“据兄所言,那晚若非章士成指点,弟性命想必休矣。”
李梦雄问曰:“章士成却是何等人?”刘宇瑞曰:“就是苏州城外做道士的章士成。”李梦雄曰:“他何处与尔相会?”刘宇瑞即把章士成寻访女儿,山东路上相遇叙起。“弟与兄长结亲,承他美意,一路照顾至此。那晚土地祠折散”说明。李梦雄闻言伤感曰:“原来章士成父女亦失散!昨夜又在土地祠受惊,实在可怜。”刘宇瑞曰:“弟走脱后,章阿伯谅必亦走避,只是走与不走,亦不多哩。”李梦雄曰:“这却为何?”刘宇瑞曰:“他的小包袱,即夹在弟这包裹里,身上并无路费,举目无亲,岂不是走亦是不走么?”
李梦雄叹了一口气曰:“这乃福无双至,祸无单行。实为可伤。”刘宇瑞曰:“兄长被骗追马,令妹有无被害?”李梦雄曰:“舍妹有通身武艺,定然无患。谅他必回风阳,后来自有相会之日,不必过虑。只是愚兄失落部照,今要回京,恳求英国公排解,未知可能保得无罪否?”刘宇瑞大惊曰:“兄还不知律法利害!做官失脱文凭,罪该斩首。”
二人正在议论,忍听得鸾铃声响。举头探看,来了一个黑大汉,腰间一小裹,勒马来到店前。小二手忙脚乱慌出店,扯注辔头。大汉跳下马来,走进店内,亦不观顾李梦雄二人,就在厅上座头坐下,叫小二曰:“快取酒肉来!俺吃罢就要上京去公干。”小二将马缚在店前,连声答应:“就来!就来!”急急切了一大盘肉,取了一壶酒,杯箸放在桌上。那黑大汉大声喝道:“小杯不用,快取碗来斟。”小二急取碗前来。那大汉斟了一碗,一吸而尽。
即举盘取了数块鸡肉,大嚼在吞,犹如饿鬼一般。一碗吃了又一碗,不多时早吃干了一壶酒。小二再盛一壶酒。那大汉并不言语,顷刻间又吃得一壶尽,两盘肉已吃得干干净净。小二再欲去取酒肉。那大汉喝曰:“不要了,俺还要赶路程。”便起身出店,小二忙将马解下。那大汉跳上马,亦不言别而去。
李梦雄见了便大叫小二前来,喝曰:“尔原来是知机的,方才我吃的,教尔记帐,尔就不肯。那大汉生得凶恶,吃的尔并不敢问他酒钱,如此欺善怕恶!”小二闻言笑曰:“那大汉肯吃我的酒肉,便是小人的造化,怎敢问他酒席钱?”李梦雄曰:“如此说来,莫不是尔前生父母么?”小二曰:“二位客官是出路人,便说亦无妨。我过里属青州府管下。离此五十里,有一座山十分险峻高大。此山横踞登州、青州、莱州三州交界,故名为三界山。山上有三位大王,名唤柳望怀、吴仁忠、万飞龙,部下有三五万喽罗,非但打家劫舍,意在图谋天下。官兵不敢惹他,此人乃山上头目,他若吃小的酒肉,便吩咐喽罗,倘遇下山打劫,不许侵取小人的货物,小的便可安稳。怎敢问他酒钱?”李梦雄曰:“他要上京何事?”小二曰:“这却不知,只是屡进京,未知何干?”李梦雄曰:“原来如此!”便对刘宇瑞曰:“贤弟且坐,今晚就此安歇,我要解手便来。”刘宇瑞曰:“兄长请自便。”李梦雄离店飞步追赶。
且说那头目多吃了酒,坐在马上彼风一冲,酒性发作,涌在心头,在马上颠颠倒倒,睡眼朦朦,犹如杨柳摆风。李梦雄赶了四五里,早已追及。四顾无人,手举剑向马屁股挥去,砍开了后腿。那马骨折,扑地倒了,那头目跌下地来。因带着酒醉,难以爬起。这头目正在地上乱爬,李梦雄再一剑,早将头斫断。解他腰间的包裹,束在自己衣内,随将死尸并死马拖去,掷在坑陷中。再将首级随埋在林间,然后将地上血迹胜上泥搅散。急回店来,已是上灯时候,店门将关闭了。李梦雄入店。刘宇瑞问曰:“哥哥为何到此时回来?”李梦雄曰:“腹中绞痛,故缓了许久。”二人进房,小二点上灯火,叫声:“客官安寝,小人亦去睡。”随往外面不表。
李梦雄闭上房门,停了半晌,四处静悄。李梦雄方解下包裹,对刘宇瑞曰:“贤弟认得此物否?”刘宇瑞笑曰:“此莫非是那个吃醉黑大汉的物么?
哥哥真好心策,昨夜失脱一个,今便夺得一个抵账。”李梦雄曰:“不是此等话说,方才店小二说三界山贼马,如此猖撅。我料是劫驾的响马,故赶去杀死他。未知此包裹内有甚么物件,待我解开一看。”刘宇瑞曰:“哥哥如此见识,极好,小弟万不能及。”李梦雄曰:“贤弟休得褒奖。”即解开包裹一看,内有两件衣裤,数十两银子,并一封书信。取起细看,封缄甚固,皮写着书“呈上刘公公亲启。”傍写三界山柳望怀等拜禀。李梦雄大惊曰:“敢是刘瑾通贼劫驾?”刘宇瑞曰:“朝廷如此厚待,刘瑾怎敢反叛?谅有别事,拆看便知端的。”即把封口细细看开,只见上面写着:
拜禀
刘公公恩主,尊前,囊者同州劫驾,非不努力。奈李梦雄兄弟英雄难敌,英国公人强马壮,因而失利,抱愧良深。兹因部下三万有余,兵粮精足,器械全备。专人驰禀,乞早图谋掌团营,庶某等好得直进京师,除灭昏君,共扶恩主为帝。少酬知遇之恩于万一耳。
书不尽意,来使能详。伏冀刘公公恩主电察。
辱爱将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顿首拜禀
二人看讫大惊,李梦雄曰:“若非收得此书,怎知好监作为?连天子亦敢行劫,图谋篡位。”刘宇瑞曰:“果然这劣奴恶毒,自己通贼劫驾,反诬家父谋叛。若非神差鬼遣,获得此书,安知其恶?我们将他此书带入京,烦张千岁启奏,家父满门,便得开赦。兄长亦可赎回失劫文凭之罪,又可除好监,绝了国家大患。”李梦雄曰:“贤弟所见甚善。”二人欢喜,收拾安寝。
次日起来饱餐毕,清还了饭钱进京。
话分两头,且说李胜康母子逃走数日,这一日,来至山东登州府管下黑风山。李胜康曰:“母亲,山势险恶,林木严密,母亲可在后面。倘有歹人前来,孩儿好与他迎敌。”章大娘曰:“盗贼总是同道中朋友,怕他做甚?”
李胜康曰:“他是大盗,我乃小贼,并无相交,不遇为妙。”章大娘曰:“盗贼两家相去不远。”正言间,只听得一声锣响,林间冲出百余喽罗,各执刀枪,摆开路口,喝曰:“识时务者,留下衣服马匹去罢,若有半句不字,教尔立走黄泉大路。”李胜素就在包袱外抽出哨棒,教章大娘退在一边。心想李梦雄名闻天下,不如诈冒他名色。便向前喝曰:“尔们连人亦认不清,敢问我取卖路钱?”众喽罗见其身体高大,口出大言,即问曰:“尔乃何人?”
李胜康曰:“尔难道没有眼睛?吾乃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便是。”喽罗吐舌曰:“原来是李老爷呀,我家大王最好结交英雄。若老爷上山相会,我家大王必然重待。望老爷少停片刻,容小的回报,大王下山相请。”李胜康暗暗欢喜得计。那小头目即飞奔上马山上去了。
尔道那大王是谁?乃陕西西安府人氏,姓万,名人敌,因贩马折了本钱,流落为寇。却最好仗义,喜结交豪杰。生得红面胡须,善用一把大刀。正在聚义厅议事,忽见头目上前报曰:“启大王,山下来了李梦雄的母子,请令定夺。”万人敌大喜曰:“李梦雄因何到此?今日得会?吾志遂矣。”忙上马带了喽罗下山。见了李胜康,只一条肥大蠢汉,却又带着家眷。心中疑惑,向前打恭曰:“来者可是李梦雄将军么?”李胜康曰:“然也。敢劳头领过爱,相留会面。”万人敌曰:“敢问将军功显天下,为何打扮至此?”李胜康曰:“弟因无有金银供奉刘瑾,被刘瑾奏过圣上,只封弟为登州游击,兼奉旨沿路缉贼。母子故微眼到此。大头目若不信,现有文凭部照可证。”万人敌曰:“既是有文凭,乞借一看,别有商议。”李胜康即在包裹中取出一纸文凭,喽罗送上,万人敌观看得是真,即便送还,忙跳下马拜曰:“素闻大名,渴思一会,今幸相逢,深慰鄙怀。”李胜康亦拜曰:“深承大王过爱,何以消受!”二人拜毕,万人敌曰:“弟有一言相劝,未知将军肯否?”李胜康曰:“有话便说无妨。”万人敌曰:“将军建此奇功,封侯未足为过,今只封一个游击,反受人节制。都是奸人弄权,遮闭圣听。未将打算,不如同弟暂聚此山中,观望后日,或有好些机会,除了奸贼,扶助圣君,亦可立下功劳。将军意下如何?”李胜康闻此言,心中暗喜,求之不得,岂有不肯之理,又恐万人敌看破。便假意曰:“大王说得山是,但当禀过老母定夺。”
即来见章大娘,禀明万大王好意相留。章大娘诈言曰:“士为知己者屈,既万大王如此美意,怎好推却!况今奸贼当权,忠良难以得志,且等日后,受了招安,为国立功。”万人敌大喜曰:“伯母老夫人金玉之言,实是见机。
请上山寨中拜见。”令喽罗带路,请章大娘先上山,自己同李胜康上马。
来至大寨聚义厅,就请章大娘上坐。万人敌拜见毕。吩咐备办香烛,当天与李胜康结为异姓兄弟。万人敌长李胜康六岁,为兄,李胜康为弟。合寨喽罗,参见了新二头领,又令宰猪杀羊,合寨庆贺,万人敌虽是年近三旬,未有妻室,令备一席,请章大娘上坐。自己与李胜康同席对坐。李胜康酒至半酣,问曰:“哥哥此山共有多少人马?”万人敌曰:“合寨共有四千余人马,但此山前后有两座山头,方才与贤弟过的乃是前山,还有一后寨。我将前后人数均分,我单身只守这山,那后寨目前却令头目把守。今贤弟前来,当分前后,未知贤弟欲守那处?”李胜康暗想:后寨必定人烟稀少,险僻小径。前寨必定人烟热闹,大路之冲。我若守住前山,好歹也得知。且可得些银两,以为私房。便曰:“小弟就在前山,兄在后山罢?”万人敌曰:“不然。前山乃往来孔道,人烟丛杂,贤弟乃新到贵客,岂可劳烦?莫若后寨安静,贤弟去把守,愚兄依旧守此。”李胜康闻言,正中心事曰:“小弟初到,理当效劳,该守前山。后寨哥哥去镇守罢。”万人敌曰:“如此贤弟休嫌前山辛苦,愚兄便守后寨罢。”二人饮至更深散席。万人敌辞别李胜康母子。
自回后寨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