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悌在家,虽然唔帮助仁、义,亚孝兄弟依然畏忌三分。见亚悌迁居,自后些少不平,兄弟登门打架,拳头奋起,就将仁、义毒打一常仁、义两个,自知年纪尚轻,唔系佢敌手,欲喊俗话倾谈二集??胞兄,而亚悌相离得远,大呼天地而鬼神诈作唔知。左想右想,料得终难与抗,于是无事之时,闭门抱膝,似避黄蜂之刺,如妨颠狗之追。出则怀刃在身,提防不测,若使他来打我,便当刀向面前,绝路穷途,岂肯甘为罢手。
今人称父之契仔者,叫为兰兄兰弟,意气颇相亲爱,恩情似胜交游。以父所契者尚作为亲,何况我父所生者,岂可作为仇敌?世人心意,日望生儿,生得一子,珍之宝之,而犹有虑曰:“可惜独得一个,若生多三两个,就系有人欺佢,佢有几兄弟拍手帮扶,唔驶被人作佢熟肉。”今者曾恭禹生仔一两个矣,再生至三四个矣,又生至五六个矣,唔慌人来欺你个班仔矣。何以人唔欺你,乜你自家欺自家,是当日生多几个兄弟,实系生多几个对头也。生多几对手足,实系生多几对刀枪也。执刀枪以杀贼,不闻执刀枪自斩手足也。家养几只狗仔,尚见其同眠共食,情趣依依,即使分卖邻家,东一只、西一只,未必东之狗仔,登门寻西之狗仔来打也。今亚孝兄弟,与仁、义为仇,不但登门要打他,即路上相逢亦打他。就系席上饮酒讲起亚仁、亚义火忿起来,想放落酒杯,即时去打他。
至于睡在床上,想起亚仁、亚义,心怀不服,就拍起枕头,终须要打他。要打到佢眼肿,打到佢头穿,打到佢血流,打到佢骨软,要佢喊救命,要佢怕亚哥,要佢伏眠在地,要佢唔出得门,而我气平矣,而我神爽矣,而周身安乐矣。嗟嗟,孔怀兄弟,不是他人。
回想父母生仔,提携保护,宝如金玉,岂作泥沙。见仔跌倒在地,忙忙抱起,摩弄一番,与笑与言,忧其惊吓。有时见仔不合,微恼于心,咒骂啸哺,未肯即俗话倾谈二集??执棍打,就打几下,尚且从轻,仔之肉未有伤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来也。
今亚孝之毒打仁、义,非打细佬而实打父母也。仁、义之怀刃于身,非斩亚哥而实斩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伤父母之体,问你清明拜祭,上到坟头,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礼行九叩,犹且自赞叹曰:“祖宗有福,发出咁多人。”谁不知家运该衰,然后出得你个班无用子也。此等兄弟,猪狗不如。
又说曾恭禹,结发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亚成,在贼中逃出,带一个老婆归来。亚孝兄弟,以家产久分,聚谋三日,竟无安置之方。亚成无所倚赖,仁、义两个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亚仁往去投告亚悌知之,亚悌不胜欢喜,即走归来,相见深深一拜,曰:“大哥归来么?好咯,好咯!这位就是大嫂吗?”又拱手一揖,即问:“母亲现在如何呢?”亚成答曰:“老母死已久矣。”亚悌闻言,不觉低头欲泪,叹息几声,亚成又曰:“贼中抢得妇女,我认一个为妻,今带归来,还居故里。又不料失我之后,父亲再娶,生得弟兄多人,算万幸咯!”亚悌是晚,出钱捉鸡,一室同欢。去请亚孝兄弟来饮,各推不到。饮后共坐倾谈,将数十年世事讲及一番。第二日,亚悌对亚成曰:“大哥,你不须忧,弟今远在他方,其屋舍就送与兄嫂安居,无庸另择。至于田地,我亦不过每岁收租而已。我今在外,几好捞头,衣食饱暖,唔志在此,我将田地送与亚哥,永远耕管,不用交还。”亚成曰:“我有应得之田,无用你自捐出。亚孝想学蛮梗,作我做夕卜人么?就告佢何难?打佢亦易。”亚悌苦劝曰:“大哥、大哥,千祈不可,万事不过求其安置,今弟以田宅相奉,出于至诚,并非虚话。大哥如果不从所请,此后亦无相见矣。”亚仁、亚义曰:“我亦愿出田地帮助大哥,大俗话倾谈二集??哥都要顺下细佬为是。”亚成曰:“你三兄弟既此真情,我就忍住啖气罢了。”(个啖气终须要出)亚成由是有田耕、有屋住咯,亚悌亦回了义堂。
亚孝兄弟到仁、义门口骂之曰:“亚成哥系众兄弟大哥,不是你自己大哥呀,事要慢慢斟酌,自有方圆,(三日有主意,唔知慢到几时呢)驶乜你咁居功,另为帮助,(你又帮助的呀)唔通净系你做好细佬,我就唔好细佬吗?”仁、义默然不答,亚成闻之,走出来曰:“吓吓,又新样呀?岂有此理!我身为长子,做一个大哥,数一年相别,今始归来,你三兄弟唔请我食一餐、留一宿,(佢见你归来,慌你争占田地,佢重请你食饭么,佢想你死了更好)感得三个细佬,与田我耕,与屋我住,你等尚唔知丑,走来怒骂,你想赶逐我吗?抑或想打过我呀?”
话完,火气冲天,手捧一件大石,向亚孝打去,打中亚孝个身,亚孝辘倒在地,大声喊:“救命呀!”亚成举拳头乱捶其背,曰:“打死你!打死你!”
既知自己无情义,何必登门再逞刀。
激起大哥唔抵得,拳头相打不相饶。
亚忠、亚信看唔同势色,即时扎起髻氏的,卷起衫袖,合手合脚来打亚成,亚成发起威来,手招脚跳,演出工夫仔,井井有条。亚仁、亚义一闻斗声,亦执棍齐出。几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大战一常(各兄弟老母若系在生,见此光景定必哭破喉咙)原来亚忠、亚信练过十年武艺,拜过师傅,食过夜粥,打过沙袋,埋过生桩,手段高强,素称无敌。(吾怪得亚孝咁恃势)谁不知亚成自幼充入贼营,杀人不知多少,生得又高又大,其凶暴之气百倍于人,数十年能征惯战,胆力俱高,亚忠、亚信点能抵当得住?战了数十回合,亚成用一道毒蛇卷尾之法,转身用脚一勾,亚忠跌倒在地;又用一道魁星踢斗之法,出一脚俗话倾谈二集??打上胸前,亚信跌离丈远。忠、信哭叫曰:“大哥,饶手咯!
算我怕你咯!算你赢我咯!”(师傅教工夫,大哥来踢盘)所谓劝君莫逞强梁性,恐怕强中更有强。亚成向每人再打几拳,邻里来纷纷劝祝哥哥暴戾弟凶横,骨肉俱从父所生。
料想曾公输教训,只知生仔买田耕。
亚成先往告官,诉明自己原委之处,今逃走归,亚孝等唔肯分田地与我,官曰:“你既有细佬做秀才,自应叫佢到来秉公理处。”官即使人去请亚悌。此时亚悌闻得闹出大事,即走回家,与官差同去。既到公堂之上,泪流满面,不出一言,官曰:“家庭之事,你尽知之,究竟你如何主意?”亚悌低头拱手曰:“小生员不能调处骨肉,在读诗书,自愧庸才,毫无中用。总求老父台公断便是。”官曰:“此亦易事,就将你父所遗财产,七份分开,有何争执呢?”官既判完,亚成与亚悌共路归家,将田宅分得清清楚楚,亚悌回义堂去。自此,仁、义与亚成倍相亲爱。
一日,讲起从前母死之事,亚孝兄弟咁样刻薄无情,亚成大怒曰:“如此不仁,是禽兽也!”(亚成虽暴尚晓得道理)要择吉期,即为改葬。亚仁走告亚悌,亚悌归,欲劝止之,亚成不听。叫亚孝兄弟来,分咐曰:“你太可恶,前者庶母之死,你不着服居丧,又不容庶母葬于先父之侧,是何道理?”亚孝等不敢出声,只顾低头,似龟咁缩,亚成曰:“既往不追,来者可谏。今择某日启土,移棺迁葬于父旁,你各人要着孝服相送。”话完,以刀削树曰:“如有不遵吾教者,与树一般,看你颈硬,抑或我个张刀利!”亚孝曰:“自不然呀!应份要送。”亚成曰:“去送了么?要着孝服。”亚孝曰:“我知道咯,着个件白麻衫。”到了迁葬之期,男妇大小相送,亚孝故意曲俗话倾谈二集??的腰,顾低头慌,亚成怒佢有孝心,拭的口水做眼泪,惹得路旁人都笑。既葬之后,自此兄弟相安。但亚成之性太过刚烈,各细佬有不着处,即动手打,而于亚孝更打多的,盖僧其无情无义也。最敬重亚悌,当盛怒时,见亚悌来,一言消解。
生来品格极清纯,善气迎人草遇春。
老虎食人无骨刺,何尝开口咬麒鳞。
亚孝所做事务,每多不合亚成之意,所以亚孝不满。十日去探亚悌一回,有时静对亚悌,咒骂其兄,话:“亚成哥好死唔死,又走归来,遇时将我凌辱,话我暴戾,佢重丑过我十分。”亚悌婉转谏之曰:“究竟都系佢做亚哥呀,亚哥火气大亦要忍让下。佢有时自己都有唔着之处,岂可尽怨他人么?”亚孝曰:“佢做亚哥好出奇吗?大约我重先做过佢,佢的死剩种,(骂得咁毒)实系奶彩得归来,重来讲恶气,你话服佢唔服呢?
我虽然恶,何尝有将亚忠、亚信日日来打呀?(不过专打亚仁、亚义而已)我打细佬都有,仍然依住道理去。(无理认有理,岂有此理)独至亚成哥,唔系人咁禀,恃自己高大,动不动讲拳头,你话有乜法呢?”(其佢打过呀)亚悌曰:“我有一法,惟和平恭敬,日久可感其心。你话大哥凶横,何以又唔打我?”
亚孝曰:“你离得远,而且咁斯文,唔通将绅衿来打么?”亚悌劝了几番,亚孝都唔肯听。迟得几日,亚忠、亚信来投告。
又迟几日,亚仁、亚义亦来投告。更计日间,亚成自己来探,曰:“细佬,我想唔做大哥咯,唔做亦极之难,个班细佬更加放肆,我有时火起。总之,用拳头做家法。至于亚孝更可恶,我有肯容过但。”亚悌曰:“大哥不宜怒气,个的细佬,点能学得你咁明白呢?”(明白得凄凉)细佬唔明,慢慢教道。大哥拳头重,自己唔知,恐一时打伤,骨肉之情,心有不忍,就是父母在九泉之下,亦有难安。”(能体贴亲心,必能爱到兄俗话倾谈二集??弟)话完,不觉眼泪滴下,亚成叹曰:“细佬个个唔学得你呀!”两兄弟讲话一番,陪待饮食而去。不数日,又有兄弟来投告。
一月数次谏说,亦不依从。亚悌见无奈之何,不如三十六着,又以走为上着,即将家眷搬迁去三泊,离家百有余里,路途远隔,是非不闻,自寻安静而已。
善言俱作耳边风,我亦从今诈耳聋。
拍手又携家眷去,买园三亩种通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