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
不期归来迟,莫问临行路。
闲言少叙。话表邓凤英见金花丫鬟掌上银灯,用了晚餐,时已起更。金花问:“小姐安寝还是再坐坐?”凤英说:“再坐也无趣味,不如安歇罢。”金花遂将被褥展开,凤英倒卧在牙床,思前想后,翻来复去,已交二更之后沉沉睡着。
且言文昌帝君领了玉皇大帝敕旨,前来度化凤英。天交三鼓,来至凤英绣楼。见凤英沉睡,文昌帝君将凤英魂魄提出,赠以才华,授以六经、诸子百家,吹了一口仙气,拨开他的七窍,换了玲珑之心,彻底皆明,满腹锦绣文章。文昌回天交旨不题。这凤英从梦中惊醒,心中豁然,较之往日大不相同,自觉别有天地。暗想:“学问之道自来不晓,今一梦之间这些经典书籍豁然贯通,真乃奇事。俺夫妻若相逢聚守,朝夕论文,岂不是爽然大妙?但不知董生今在何处?好令人感慨。我想丈夫是一读书之人,别无所能,现今大比之年上京赴选也是有的。我上金花手内,将御史的靴帽蓝衫哄到手,就此上京找寻夫主,岂不妙哉!”遂候至天光大亮。
清晨起来,遂向金花说道:“我今闷倦,你生个方法宜解其闷。”金花说:“打蹴耍罢。”凤英说:“不好。”金花说:“奕棋?”凤英说:“不妙。”金花说:“我可想不出法来。”凤英说:“我有个新鲜法儿玩耍,就是缺一件东西。”金花说:“缺何物?若是咱府中有,我一面承管拿来。”凤英说:“这楼上并无别人,我要女扮男妆,咱主仆玩耍一回,方释闷倦。怎奈没有靴帽蓝衫。”金花说:“这有何难?现在老爷的靴帽蓝衫在堂楼,我去偷来穿上玩耍一回,有何不可?”凤英说:“恐太太知晓,大家受气。”金光说:“不妨,我自有法偷来。”遂下绣楼。不移时将靴帽蓝衫拿上绣楼,凤英一见满心欢喜,即穿在身,问道“你看我像一男子否?”金花拍手打掌,笑道:“方才是一位大姑娘,霎然变为男子。你走几步,咳嗽一声。”凤英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金花说:“像,像,像!像一白面书生。”凤英闻言欢喜,暗想:“我若上京寻找丈夫,一人难以行路,须有书童跟随。这金花生来伶俐,不如哄他随我前去。”遂说:“我扮的好,却少一书童。我欲你扮一书童,同我顽耍,又无书童衣服。”金花说:“有,有,有。前者与书童做的衣服,他未曾拿了去,现在堂楼存放,待我拿来。”遂将书童衣服取了来。金花穿在身上,凤英说:“并无破绽,像一书童。咱到花园游玩去。”瞒着金花,暗取银两带在身边。
二人下了绣楼,来在花园内。金花说:“先去玩花,后再观鱼罢。”凤英说:“园景看的太俗了,我有心到郊外踏一回青,你随我去。”金花说:“这可使不的,姑娘乃是千金之体,郊外踏青犹可,若有外人知晓,必嗤笑老爷家教不严。”凤英说:“你忘了你我头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足下登的啥!既有人看见,也不怕他。”金花言:“今扮是男,郊游无妨。”二人出了花园门,不多时来至郊外,往前奔走。堪堪日晡,金花口呼:“姑娘,休上前游玩,咱若回去晚了,老爷太太知觉,必责奴领你胡行。”凤英说:“这事难瞒老爷太太,咱若回家必挨家法责打。”金花说:“怕打难道终不回家,是何了局?”凤英说:“你若不怕打,你就回去,我是不能回去的了。”金花说:“若不回去,又无落脚处。”凤英说:“我有个主意,不如咱们上京赴考,求名得中时,也可保一身无事。”金花问:“我未见你念书,焉能赴考?”凤英遂将梦中受文昌帝传授经典书籍述了一遍,金花说:“中了则可,若不中,到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却怎了?”凤英见金花懒意去,说:“你不愿去,我难顾你,我自己去。”言罢而行。金花无奈,说:“令我进退两难,只可你走到哪里我随到哪里罢。”主仆二人竟奔京都,暂且不表。
再表苗青自己逃出罗山寺,欲赴长安。走在招风树下,见一武生面貌不俗,遂近前拱手,口呼:“兄台上姓高名?欲往何方贵干?”那人说:“在下姓秦名豹,家父在京,官居总兵。小弟进京,一则省亲,二则干办自己的前程。”苗青拱手曰:“原是公子,失敬了。”秦豹曰:“岂敢。兄台尊姓大名?意欲何往?”苗青回答:“小弟姓苗名青,闻京都乃名胜之地,小弟进京一则逛景,二则访友。”秦豹曰:“原来是苗兄,久仰了!弟见兄台磊磊英才,何不与国家出力报效,竟漂流天下,岂不自误平生?”苗青答道:“小弟虽有此意,曾奈无引荐之人。”秦豹说:“小弟情愿与兄八拜为交,一同赴京,投在我父衙门效力,必有荐拔。未知兄意下如何?”苗青说:“弟实情愿,只恐高攀了。”秦豹说:“兄台不必过谦。”就此撮土焚香一拜,拜毕,秦豹牵着马,二人徒步赴京,不在话下。
再表邓凤英同金花非止一日至京,投在客寓,改名董良才投考。候有十余日,科场亦开。三场已毕,主考取了董良才为会元。殿试万岁皇爷钦点董良才状元及第,赐了三杯御酒游宫。娘娘亲自插花披彩。邓凤英谢恩出宫,赴了琼林宴,游街夸官三日,这且不表。
再言薛晓云同着丈夫董良才、父亲薛林在深山被虎冲散,父女流落在天干县。住了数日,薛林一病而亡。闪的晓云无依无靠,遂冒董良才之名赴京献宝。非止一日进了京,只见迎面来一官员,遂近前跪倒,手擎夜明珠,口呼:“大人,民人献宝与国家。”邓凤英问:“尔献何宝?”晓云说:“所献是夜明珠。”凤英接过一看,曰:“真乃好宝,你家住那里?姓甚何名?本院好替你代奏。”晓云说:“民人家住洛阳,名董良才。”凤英闻言一怔,暗想:“好奇怪!此人姓名与我丈夫相同,其中必有缘故。”遂命从人将他带回府中。
不移时凤英进府,书房落坐,命带进献宝之人。屏退左右,遂问:“你名董良才,因何进京献宝?”薛晓云说:“只因吴氏继母不贤,暗施蜜蜂计,父信谗言,勒我以死。我妻苗凤英自刎而亡。我苏醒还阳,逃命在外。神人赠我宝珠,故而进京献宝。”凤英暗想:“此人相貌与我夫主大异,他如何言我家事,一字不差,其中定有缘故!”遂问道:“你要实说真名实姓,本院自有恩典。”晓云说:“我并无虚言。”凤英喝道:“口走,好奴才!这洛阳董良才与我有八拜之交,他家之事本院尽知。你所言一字不差,你的像貌与他迥别。或者你与他有一面之识,素晓他家之事,冒名献宝。本院要你实说。若再虚言,依律究处。讲来!”晓云闻言,只急的说:“奴家本是董良才。”凤英忙问道:“你口称奴家,莫非是一女流?”晓云自知失口,遂口呼:“老爷,事到其间,奴亦不隐瞒。”遂言:“董良才被害下狱,父女定计烧狱,救他出监,收奴为妻。三人逃出了眉阝县,深山遇虎冲散。奴父病死店中,奴家无奈进京献宝。此系实言。”凤英方晓丈夫又收了一妻,遂说道:“我与你丈夫至交,你乃女流,进京无依,且在我官宅存身。本院代你访查你丈夫下落可否?”晓云口呼:“老爷虽是好意,奴乃女流,存身官宅,令人观之不雅。”凤英说:“无妨。本院虽是男子,却与娘子一般。”晓云忙问:“老爷莫非也是女流?”凤英自知失言,遂改口说:“本院与娘子一般的老实人。”晓云暗想:“这位老爷必是女流,只可留心查考,便知端的。”遂口尊:“老爷,小妇人蒙老爷好意,敢不从命?叩求老爷官讳。”凤英笑说:“勿庸问,我是新科状元公。你我虽不同姓名,亦同姓名,日久自知。”
不言晓云住在状元府,且言马丞相退朝回府,向夫人言:“今科状元才貌双全,我有心招他为婿,夫人心下如何?”夫人说:“此乃女儿终身大事,须向女儿计议。”遂命丫鬟请小姐至堂楼。夫人说:“女儿,你父与你议亲,是今科状元,才貌双全,未知女儿之意?”良才闻言,口呼:“父母,为儿在家,从幼年奉爹娘之命,已许字洛阳董良才了。”丞相闻言,拍手笑妙:“妙,妙,妙,新科状元正是洛阳董良才。天假其便,可喜!可贺!”良才闻言,心中诧异:“洛阳董良才就是我一人,必是冒我名前来赴考,岂有此理?”只见丞相以帖命人去请状元。
这邓凤英见帖即刻而来。丞相曰:“请问状元公仙乡何地,曾聘妻否?”邓凤英说:“学生董良才乃是洛阳麒麟村人氏,曾聘过薛晓云为妻,昨日新婚。”这董良才同丫鬟正在闪屏后探听,一闻此言,心中暗恨薛晓云水性杨花,改适他人,忽听丞相问:“状元岂无前妻?”凤英说:“学生并无前妻。”丞相曰:“状元公不必瞒我,若有先定之妻,只管说明。”凤英说:“只有薛氏一人。”良才在屏后闻言:“我言良才是我夫主,他言无先聘之妻,显然我在丞相面前说了谎言。这人冒我名姓,又占我妻,我岂肯与你善罢干休!”遂命丫鬟去向老爷学说:“洛阳并无两个董良才,姑娘亲事就是此人。”丫鬟走出,至丞相耳畔,将姑娘之言学说一遍。丞相闻言,又向状元追问前妻之事。凤英见丫鬟向丞相微语几句,忽闻丞相又追问,不由暴燥,说道:“学生言过家中并未定下,丞相为何逼问?是何道理?”马丞相闻言也怒道:“你有前妻。尔昧了心,竟唐突本阁。量你小小一个状元,只当奈何不了你么?”命家丁:“把他暂送至东书院,我自有罚落。”家丁遂将状元送至东书院,丞相暗想:“这小辈可恶,怎消了他官职方泄我恨。”忽然想起:“有了!昨日有详来之文书,言七星山草寇作乱,万岁皇爷正选挂印的元戎。老夫去奏一本,令他挂印剿贼,有死无生。”主意已定,遂命左右打道进朝,奏本去了。
这董良才见丞相面上带怒上朝,必有害状元之意,遂心内想道:“为我就坏了一个状元,虽不知状元他是何人,既冒我名姓必非无由,须令状元将我定下,我好究出缘由,我心方明。”
不知怎样定计,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