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甲蟠胸,鲸鲵颈系。汉官仪,遗民重睇。笑摧枯,惊破竹,直是风雷厉。师行无滞。
溟海沧茫,穷边迢递。争奈是,军孤乏继。望援师,呼庚癸,徒有忧时涕。阿谁相济。《锦帐春》
死有重于泰山,死有轻于鸿毛。故鲁曹刿三败不死,后来以兵劫齐桓公,复累败之地;管仲三战三北,也不死,后来脱羁囚,成一匡天下之烈。大丈夫自看得定,后来必能为国家做一番事业,便不须悻悻而死。但不可似汉李陵,藉口陵不死,将以有为也,把一个身子降胡,家覆名灭。毛游击他只以四百人袭取镇江,归附的多,连复州游击单荩忠,前见他招抚,尚未归心,后边闻他镇江成功,也聚集辽民五六万,与毛游击声势相应。只是奴酋先时把一个佟养真守住镇江,断了朝鲜来路,南四卫多已投降,他道辽阳可以稳据了。不期毛游击复了镇江,东结朝鲜,西连四卫,南接登莱、天津,东要防他与朝鲜合兵捣巢,南防他与四卫登津合兵恢复辽阳;若犯广宁,又怕他合兵断河,截他归路,或轻兵袭他粮,剿他后队,有一个不两立之势了。况且佟养性又因他拿了兄弟佟养真,急要报仇,撺哄奴酋先取四卫,使他回不得广宁,后边装载炮车,直取镇江。故此先把一个刘爱塔封做总督盖复金三卫总兵镇守,领兵来管理三处。单游击不服他管理,杀了他招降人。刘爱塔大怒,报知奴酋,要来征剿。单游击知是对他不过,忙将城中百姓,渡到长山岛躲避。鞑贼知道来追,喜得不知水性,遭风打坏船两只,淹死了许多人,遂不敢来,只候佟李二贼军令,同取镇江。
此时毛游击正在镇江招降纳附,只见报马来,奴酋已收了盖复金三卫,单游击已退入长山岛,毛游击道:“这贼是断我归路,剪我羽翼,不久就来攻我了。”就吩咐城中百姓,有愿归中国的,可即收拾行李,暂赴各岛安插,着苏其民、张盘、李景先分投装载,散入猪岛、獐子、广鹿各岛。城中携儿挈女,担笼挑箱,累累不绝。毛游击差兵护送,不许百姓自相抢劫,又行牌各船,火紧装载,不许索钱钞。似此两日,已是二十七日,毛游击道:“不好了!再是两日,奴兵必到,势须分投避他,以图再举,岂可坐以待毙!”自带了部下家丁,并城中愿行百姓,约有二万,渡江走入朝鲜地方。
一鞭骄马去匆匆,避敌他乡效古公。身在不妨图再举,肯教轻自殒蒿蓬。
到弥川堡屯下,求宣谕朝鲜梁监军,要他对朝鲜国说助兵。
这厢佟李两个,同奴酋儿子洪太,率领兵数万,前驾炮车,后拥铁骑,漫山塞野赶来。二十九日,把镇江城铁桶一般围住,口口声声要捉拿毛文龙,砍头祭旗。此时城中,除苏其民等将船装载拨入岛中约有二万余人,随毛游击到朝鲜也二万有余,在城中的,原不愿去,希图献城做功的,都开门投顺。不知佟贼恨毛文龙拿了兄弟,又怪这些人反覆,今日降汉,明日降胡,竟不分玉石,带同部下乱砍,把城中不分老少,杀个罄尽,城中房屋,尽行烧毁。
涓涓热血涌如泉,燎尽茅檐剩有烟。一似咸阳当日事,独余鬼火照平川。
满城搜遍,不见毛文龙。佟贼又去搜得几个人来问时,道:“毛游击前日已出城到朝鲜去了。”问佟爷时,道:“佟爷被毛游击拿住,连几个守堡官,一齐解往广宁去,已王六日。”佟贼听了大怒,道:“不杀毛文龙,誓不回军!”把这几个也砍死,把炮车都推向鸭绿江,沿江都屯了铁骑,差人过江,对朝义州节制使朴烨索要毛文龙,如不行送转,先攻打义州,后去弥川堡,捉拿毛文龙一起。
此时朴烨,要说不在,奴酋已探听得毛文龙屯在弥川堡;若要缚送,怕中国责问;不送与他,设或奴兵渡江,岂不是惹火烧身!寻思无计,道:“不若我放一条路,与他自到弥川堡。拿不着,不干我事;拿了去,中国责问,我只推奴兵自来擒捉,势大不能救应,责备不得我。”就暗着通官前去,许他差人引守,自己擒捉。佟李二人应了,悄悄发兵,渡了鸭绿江。过义州城,朴烨紧闭城门,不行拦抵,也不着人通知毛游击,竟听他过了,直向弥川堡来。
此时毛游击在堡中,也防奴兵要来,只倚着义州为地方干系,毕竟不放他入犯,不料他已是潜地杀来,把堡子围住。部下报有奴兵,毛游击登堡一望:
遍地飞来铁骑,连空布满旌旗。若教容易出重围,除是身生双翅。
毛游击自想,身边堪战兵士,不及四百,火器又不多,料敌不守。早又堡门攻破,毛游击也顾不得众人,只带领得家丁三十余人,自骑着一匹千里黄骠马,从堡后杀开一条血路就走。无不一以当百,杀死奴兵数百,杀出重围。堡内百姓,逃的、死的,也没了一半。
毛游击出得围,计点从行家丁,也只存得一十七人,后面尘沙大起,早已追来了,头队鞑子有三五百。毛游击见他逼近,反将马带转,一齐冲回。出其不意,鞑兵吃了一惊,被毛游击将为首的砍死的百数,鞑兵退去,复合着第二队赶来。毛游击看见一座树林,却把马闪入,让他过去,复绕过林子,走在他后,又一齐大喊一声,杀得鞑兵乱窜。又杀伤他百余,意思要吓他回去,那鞑兵却又合了些赶来。毛游击道:“方才慌慌出堡,干粮都不曾带得,如今又乏,如何是好!”只见一个家丁王镐道:“前面是三岔路,爷可往西去到平壤,我哄他往东,缓住追兵。”毛游击果然带十六骑往西,王镐独自一个在东,打着马儿慢慢行。鞑兵赶来,瞧见西路无人,东路影影有人行动,便发一声喊赶来。这王镐不怕事,偏兜转马,舞着两把刀杀来。这些鞑子见他衣装齐整,错认做毛游击,团团围,道:“不要放箭,佟爷要活的!”只把枪刀来杀。这王镐是拼个死的,反两把刀雪花似乱飘,砍得人风叶般乱滚,砍伤岂止百多个鞑子。不料马中了几枪,一交跌倒,王镐便下马步杀。又砍了许多,早用力已尽,两臂俱提不起,要自刎时,刀也使不得,便笑道:“你拿去,你拿去!”众鞑子一齐赶来捉住,道:“拿住了毛文龙,拿住了毛文龙!。”王镐道:“奴酋!毛爷盖世英雄,可是你近得的,拿得的!”那会佟养性听得拿了毛文龙,飞马赶来,只见众兵道:“这蛮子不是毛文龙,却砍坏了我百数人!”佟养性道:“这等也是条好汉,你便在我麾下罢。”王镐道:“奴狗,我学你反叛天朝么!”便待夺刀来砍,终是力乏。佟养性大怒,忙叫砍,便钢刀乱下,砍做一团肉泥。
意气薄青云,何嫌首领分。杀身殉主难,不愧纪将军。
再抓寻毛文龙时,绝无踪影,佟养性只得收军去了。
毛游击探得奴兵已去,复到弥川堡来。可怜尸横遍地,不是折脚,便是无头,这些随来的百姓,也有溃围走出的,也有躲在隐处的,也有混在死尸中的,剩的不下万余。却移咨义州,道他潜通奴酋,引兵杀害,又移咨议政府,道国王背弃国家平倭之厚恩,却通奴虏,残害中国人民,图杀中国大将。议政府差通官朴弘文,再三来辩,说是边臣失事。毛游击定要上本,要请登莱天津兵来讨罪。议政府只得计议道:“留他在此,毕竟为祸胎,惹奴酋来骚扰,不若助他些兵粮,送他回岛,可以两全。”遂又着朴弘文来见,说:“国王受天朝大恩,并无异志。看得本国海中,有一座皮岛,可以屯兵,可以耕种,情愿差人协助开辟,助耕牛谷种屯田,若奴酋来攻,发兵犄角。”毛游击也假脱手应了。
朝鲜便备办船只,送他到皮岛中来。果然好一个所在:
山拥连城,海开天堑。林标彩帜,涛震惊鼙。前列着獐子岛、石城岛,高拱藩篱;侧连着广鹿岛、皇城岛,遥联臂指。飞泉甘冽,何愁斥卤难飧;广野膏腴,最喜锄可运。正是天为中国添雄镇,地控华夷作远图。
毛游击到岛中一看,果然广有百余里,内中多有山泉,不通地脉,都淡而可吃,有旷野,可以耕种。西北一路出海,其余四而尽是高岩峻壁,复岭危冈,重重包裹,似一座石城。背面东西各有一山,高峻可以望四方往来船只。岛前列着三个小岛,是日前招抚的,一座是石城岛,一座獐子岛,一座鹿岛,左首环着的是向日留王参将屯扎的广鹿岛,右首朝鲜地方,背后是座皇城岛。前有拱,后有卫,左右又有拥护,果然是一个形势之地。毛游击看了,满心欢喜,道:“各岛人民,都是我招抚的。如今我要进兵,却可由各小岛渐进,他要攻我,不惟不善驾船,料不能舍各岛飞来,这真是可战可守处所。”一面行文各岛知会,听他节制,一面移咨登莱天津,共图进取。这正是他平日报主有心,今日更用武有地了。
喜是龙归海,还欣虎负。从今穷岛上,决策斩单于。
但一时虽是得地,只是资籍属国,终是资粮不足,方经奴酋掩袭而来,终是兵气不扬。况远在海中,终不似在镇江,可以呼应南卫。不知还可以备广宁缓急,止得奴酋长驱么?
镇江之役,原以夺虏之胆,非以收平胡绩也。坐以待毙,迂矣;战九天而潜九地,真善胜之将,此其发轫乎!
弥串之先,虏曾袭之车辇,毛将军曾以水淋山成冰,因其人马蹶,亟击之,杀其众数千,盖以术胜众,以寡胜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