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
殷商的兴起,是依靠夏国的伊挚。
曹操注:“伊挚,伊尹也。”
“伊挚”,就是伊尹,这里孙子把他作为间谍的第一个案例。伊尹的身份比较复杂,大概是厨师、家庭教师、帝王师、间谍、军师、相国、圣人。
伊挚首先是个厨师,也是中国厨师的祖师,我们烧菜说关键是要掌握“火候”,这个火候论就是伊挚提出来的,伊挚提出五味调和说和火候论,他的厨艺是有理论的。
伊挚是夏朝有莘国国君的厨师和贵族子弟家庭教师,专研究两件事:烹小鲜和治大国。所以我都怀疑老子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是不是受伊挚启发。因为老子只是说,而伊挚在这两方面,都堪称中华始祖:烹饪,他被称为中华厨祖;治国,他被封为“商元圣”。
商汤为了得到伊挚,娶了有莘国君的女儿,伊挚作为陪嫁来到商,《孟子》说:“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汤尊伊挚为帝王师,教他尧舜之道。同时,由于伊挚是夏国人,熟悉夏国内情,又多次返回夏国从事谍报工作,包括结交夏桀的元妃妹喜,大量窃取夏国情报,为商灭夏发挥了关键作用。
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孙子举的第二个间谍案例,是姜子牙。周朝的兴起,是依靠在殷商的姜子牙。姜子牙曾经为商纣王工作,周文王得到他,就了解了很多商纣王的内情。
孙子举伊挚和姜子牙两人为间谍的案例,引起很多后学的不解,甚至不满。因为读兵法的,特别是注兵法的,还是读书人多、儒生多。伊挚和姜子牙都是儒家价值观里的圣人,孙子将他们说成间谍,而间谍再怎么重要,在儒生心目中也不是“正人君子”的工作,再说这二人做了什么间谍工作,也是不可考据,他们在商和周的建国大业里发挥的核心作用,更绝不是间谍的作用。
梅尧臣说:“伊尹、吕牙,非叛于国也,夏不能任而殷任之,殷不能用而周用之,其成大功者,为民也。”这两位并非叛国间谍,而是良臣择明主而事之,为天下苍生谋福利。
张预也不满意以伊尹、姜子牙为间谍例子,他说:“伊尹,夏臣也,后归于殷;吕望,殷臣也,后归于周。伊、吕相汤、武,以兵定天下者,顺乎天而应乎人也。非同伯州犁之奔楚,苗贲皇之适晋。”
伊尹是夏臣归于殷,姜子牙是殷臣归于周,二人分别辅佐汤、武平定天下,是顺天命、救人民,和伯州犁、苗贲皇之流不是一回事。
伯州犁和苗贲皇,就是标准的叛国者了。
伯州犁,是晋国贵族,其父伯宗被“三郤”所迫害,奔楚,为楚国太宰。
苗贲皇,是楚国贵族,芈(mǐ)姓,斗氏,若敖氏之族,楚国令尹斗椒之子,楚庄王九年,斗椒作乱失败,楚庄王灭若敖氏之族,贲皇逃到晋国。晋任之为谋主,为晋国八大良臣之一。
晋楚两国鄢陵之战,二人就分别站在国君旁边,指点自己过去祖国军队的内情,给国君出主意。不过苗贲皇技高一筹,晋军获胜。
鄢陵之战是春秋时期经典大战役,史书对二位叛臣的表现记载非常生动:
伯州犁陪同楚共王观察晋军阵营。
楚王问:“晋兵正驾着兵车左右奔跑,这是在干啥?”
伯州犁回答说:“在召集军官。”
楚王:“那些人都到中军集合了。”
伯州犁:“在开会商量。”
楚王:“搭起帐幕了。”
伯州犁:“在向先君卜吉凶。”
楚王:“撤去帐幕了。”
伯州犁:“快发布命令了。”
楚王说:“非常喧闹,尘土飞扬。”
伯州犁:“这是准备填井平灶,摆开阵势。”
楚王:“都登上了战车,左右两边的人又拿着武器下车了。”
伯州犁:“这是听取主帅发布誓师令。”
楚王问道:“要开战了吗?”
伯州犁:“还不知道。”
楚王:“又上了战车,左右两边的人又都下来了。”
伯州犁说:“这是战前向神祈祷。”
看这对话,就知道间谍多么可怕!一举一动都被对方了如指掌!
伯州犁还把晋厉公亲兵的位置告诉了楚共王。这样,楚军就知道晋君的位置了。
当然,晋厉公这边有苗贲皇,彼此彼此,他也知道了楚共王亲兵的位置。不过苗贲皇不像伯州犁那样,说得详细、生动,甚至还有点八卦,却没什么实际用处,苗贲皇直接说了最关键的。他向晋厉公提出建议说:“楚国的精锐部队是中军,主要是那些楚王的亲兵。如果分出一些精兵来攻击牵制楚国的左右两军,再集中三军主力攻打中军楚王的亲兵,一定能把它们打得大败。”
晋厉公依计而行,楚军败退。
楚共王决定次日再战。晋国的苗贲皇也通告全军做好准备,次日再战,并故意放松对楚国战俘的看守,让他们逃回楚营,报告晋军备战情况。楚共王得知晋军已有准备后,立即召见子反讨论对策,子反当晚醉酒,不能应召入见。楚共王无奈,引领军队趁着夜色撤退。鄢陵之战,以晋军的胜利而结束。
所以孙子强调间谍的重要,得到什么人,都不如得到对方的人。而得到对方的人,还要得到对的人。得到的人不对,还是搞不赢别人。
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所以明君贤将,以有大智慧的人做间谍的,必成大功。这是用兵的关键,整个军队都要依靠间谍情报来决定行动。
杜牧注:“不知敌情,军不可以动,知敌之情,非间不可。故曰:三军所恃而动。”
李筌注:“孙子论兵,始于计而终于间者,盖不以攻为主,为将者可不慎之哉?”
整部《孙子兵法》,从《计篇》开始,以《用间篇》结束,并不以战斗、攻击为主要内容,为将者,能不引起深思,慎重行事吗?
李筌所论,正可作为本书的结语。《孙子兵法》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就是四个字:
先胜后战。
“计”,是为了先胜,有胜算而后举兵;“间”,还是为了先胜,掌握敌情,知己知彼,然后出战。
“先胜后战”的关键又是什么呢?是——
不胜不战。
没有胜算,没有胜局,就不要动。兵法主要是研究不战,不是研究战,要能不战而自保,一战而能定,才能掌握《孙子兵法》开篇所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无论我们做什么事,都要有先胜后战的思想,谋定而后动。什么也不做,没关系,很多情况下,等待都是最佳策略。在所有对事物发展起作用的因素里面,有一个终极决定性因素,叫时间,要懂得等待,善于忍耐,并能够观察和利用时间带来的变化,并且能利用时间制造变化。时间带走了毛主席,让邓小平改变中国。如果想对抗这时间有所作为,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毛皮擦痒老想马上做点啥。一些所谓“战略举措”,无非是决策者的焦虑情绪。不干点啥,就觉得自己在“不作为”。或者主将认为不能动,国君在后方觉得他“不作为”,焦虑得不得了,非要有所动作,情绪才能缓解一下,一动,就成了“不作死,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