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麾头指处尽投戈,百万艨艟指日过;待把中原清廓后,与君同唱凯旋歌。
却说郑成功兵马遭风,不能前进,只好下令班师。一声号炮,各船齐起,揭碇扬帆,回转思明州而来,一路无话。
不日到了思明州,各文武官员不知究里,争来问故,成功一一说明了,然后一同上岸歇下,不提。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光阴似箭,转瞬过了一年,正是永历十四年,永历帝出奔贵州时候。清兵三面攻滇,永历帝奔避,天下大势已无可为。成功日夜叹息,那日张煌言来见成功,谈起成败大势来,成功便叹口气道:“若事真危急,小弟惟有一死而已,总不能与敌并存。但是三寸气在,任是如何,却不肯灰了此心。”张煌言道:“阁下之言不差,大丈夫报仇,至死方罢,岂肯轻易便死?就死,也要叫敌人胆寒呢!”成功道:“正是,我想圣上虽败,我们这里兵马却未损分毫,先前因路远不能往救,这也罢了;此刻清朝重兵都调往云贵,东南一带必然空虚,我们若起兵往攻,一定容易,一则可以图我们的进步,二则也牵制了他那边。老兄以为如何?”张煌言大喜道:“妙不可言!阁下几时起兵,小弟愿将自己所领的人马作个前队。”成功也大喜道:“若得阁下如此,小弟何忧?”当下二人议定。过了几日,便到校场上挑了四大队精兵,四员大将领着;每一队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军,五员副将领;每一军分作四小队,每小队分作五营,每营分作四哨,统领、偏裨一一选好,共是四大队、二十军、八十小队、四百营、一千六百哨,每一哨一百二十五人,一营五百人,一小队二千五百人,一军一万人,一大队五万人,四大队共是二十万人。选的各将是:第一队大将张煌言,前军副将阮俊,左军副将赵牧,中军副将周瑞,右军副将徐仁爵,后军副将周鹤芝。
第二队大将甘辉,前军副将苏维国,左军副将陈森,中军副将马信,右军副将冯用,后军副将邓飞鹏。
第三队大将刘国轩,前军副将吴一篑,左军副将田麟,中军副将张洪德,右军副将李有德,后军副将王毅。
第四队大将黄克功,前军副将万春,左军副将陈肇基,中军副将孙鸣凤,右军副将龚曰飞,后军副将李彬。
张煌言以监军领第一队兵马,成功以元帅驻第三队,统带四大队兵马;另外总管二人,管理一切粮草之事;拨船二千号,每一营占船五号,连舵工、瞭手、哨弁、偏裨,每船共一百二十八人,各将领亲随不算,二千号船共二十五万六千人;水米干粮,弩箭火药,各物称是;船上家伙,一一修理完备;命忠勇侯陈大猷守思明州。风帆如云,桅索若网,一望数十里内,尽是戈船,浩浩荡荡,直奔江南而来。
一路上旌旗朝舞,画角夜鸣,不日到了崇明镇。成功也不攻打,掠过崇明,直向京口进发。
却说张煌言的第一队兵马五百号大船先行,那时苏松提督驻松江,江宁提督驻福山,大江两岸险要各处都安下大炮,金山、焦山两边也设下大铁索,横拦在江底。前军阮俊的船刚刚走到,却被铁索拦了,走不上前。阮俊无奈,只得歇下,叫人去报知张煌言。张煌言听了,忙催坐船到来,一看见铁索横拦在水中,便一面叫人备火,一面叫善识水性的人下去寻铁索。众军士答应了,下水的下水,取火的取火,不一歇,只见二十多个人踏着水,抬了一条二寸来粗的大铁索上来,两边还沉在水底,只取出中间一截,两头都连在两边。张煌言叫人钩住,把火来烧,一面烧,一面打,不一歇工夫,早已把大铁索打断,然后大家进兵。张煌言心中暗笑道:“这等笨法,本宜古不宜今的,也想来拦我,真是无识了!”当下进兵,走了数十里,只见两边岸上立了许多木城,见张煌言兵来,一齐开炮乱打。张煌言大怒,叫人也开炮打了上去。两边对战了一歇,张煌言兵马都在船上,来往不定,木城中炮多半打落水中;木城却是立定的,船上的炮打出去,十有九着。木城中兵害怕,都躲了起来。众将便欲登岸,张煌言道:“不可,自古道‘攻者百而守者一’,他暗我明,我们上去,他从暗击明,岂不是我们吃苦了?你们只把木城烧了,不怕他不走。”众将领命,叫人把火箭火弩,一齐往上射去,如骤雨飞蝗一般,一点点都着在木城上;便不着在木城上,也都射在草中;风引火发,腾腾烈烈地烧了起来。城中兵勇大惊,慌忙弃了木城逃走去了。张煌言大笑。
一路上的木城都用炮打退,放火烧了,数十里内的木城一齐烧尽了,一路行去,毫无拦阻。
那日正走到瓜州,张煌言传命攻城。城内驻守的提督管效忠,死命的守住。张煌言的船在下底,仰面攻打,一个个炮恰好都打在城上,那城墙竟打坏了十几处,幸而不大,管效忠才得竭力修补,一面用炮石抵住张煌言,不叫登岸。无奈炮往下打无力、不准,虽抵住张煌言不能登岸,可也不能伤他一船,张煌言在下底倒可从容攻打。管效忠见下打的炮无力,便叫人改作石块,谁知也不相干。因为石块太重,三四人共掷一块,还不能远;若用石机发石,却又无准可凭,终归空打。管效忠无奈,只好且抵着再想法。张煌言一时却也不能破他,两下里相拒了一日,至晚,张煌言收军,屯兵江上。联樯接桅,灯火如星,刁斗之声,循还不绝,一宿无话。
到次日,成功大军陆续到齐,大家相见,张煌言便说明了城中坚守的情形,成功传命登岸。管效忠一看大兵都集,吃了一惊,慌忙加严的把守住。
成功兵马竟一拥而上,任是炮石弩箭如何飞来,挡不住他的兵多,冒险薄进。
管效忠一看势头不好,恐怕孤城受围,只得立在城楼上高叫道:“你们不用围攻,我当出城迎战。如倚着人多,只会围城,不会打仗,不是好汉,而且也必死在我手里,那时倒后悔了。快快分开兵马,让我出来!”成功听见,笑道:“便让你出来,也不值得什么。索性叫你出战一阵,也叫你死得甘心。”
当下把兵分开作两边。管效忠叫副将刘恭守城,自己带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杀过吊桥来。成功欲试他本事如何,便先叫裨将黄景出战。管效忠一马画角——古管乐器。出自西羌,样子象竹筒,下细上大,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因外面绘有彩画,故称画角。多用于军队之中,其声悲壮高亢。
抵住,战不十合,黄景大败逃回。管效忠也不追赶,立马大叫道:“不服输的来比较吧,肯认输的本提督也不来逼你。”成功笑道:“一胜之后便如此得意。”说着,便叫罗孝德出马。管效忠接住便战,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成功又叫丁德俊、潘普两人出马,敌阵中也有二骑马驰出接住,对通过姓名,一个名叫恩寿,一个名吉祥。潘普便抵住吉祥,丁德俊便抵住恩寿,两边六骑马,如飞梭一般穿来穿去,大战了三十余合,恩寿却战丁德俊不过,被丁德俊一鞭打在头上,脑浆迸裂而死。丁德俊便来双战吉祥,吉祥哪里战得过,左支右撑,被丁德俊一鞭打在右臂上,右手疼痛,“嘡啷”一声,刀已跌落。说时迟,那时快,吉祥正回马欲走,被潘普随后一刀砍在腿上,跌下马来,潘普叫人缚了带回阵去,然后两人一同策马竟奔管效忠而来。管效忠和罗孝德战得正酣,虽然看见自己人被人杀了,可不能分身往救,只好暗暗叫苦罢了。及潘普、丁德俊二人跑来,接住便战,无奈力敌三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刀之力,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连忙虚砍一刀,拨马便走。三人不舍,紧紧追去。成功大喜,把鞭梢一挥,大军如排山倒海般掩杀过来。管效忠跑进城来,大军紧跟着也进了城,就要关也关不及了。管效忠见势头不好,拨马往东门便走。这里刘恭正在城楼上看战,忽见管效忠败回,敌兵掩入,慌忙下城,迎头正遇着一员将官,乃是黄景。刘恭走避不及,被黄景叫人赶上捉住,带往见成功。当下成功入城,至提督衙中歇下,见黄景献上刘恭来,成功问了几句,叫人把他斩了。接着罗孝德、丁德俊、潘普三人献上管效忠来,成功问了捉住情形,然后把管效忠提上。成功问道:“管提督,你为何替他死守?”管效忠连连磕头道:“罪将知罪了,情愿投降,为明朝出力,只求元帅饶恕。”成功听了,倒觉得诧异,随又问道:“你如投降了,为明朝也肯如此死守吗?”管效忠道:“不但如此死守,而且再不投降别人了。”成功本来见他人才可爱,还要收伏他,后来一见如此,心中倒犹豫道:“若说真的,这人气节可一点都没有了;若说假的,这人奸诈也可观。总而言之,‘不好’两字罢了,收他何用?”便命人且把他囚起去。
当下出榜安民,收仓盘库,诸事已毕,成功便命记室做起一道檄文,飞传各处。其文曰:为檄告天下者:神州大陆,本吾人角逐之场;赤县中原,为汉种生存之地。高皇受命,肇三百年远大之基;列圣递传,为四百兆人民之表。乃者神京沦陷,钟社邱墟;东人更乘乱夺人,择肥噬肉,北部既残于毒炬,南部又陷于凶锋。隆武以灰烬之余,惨遇汀城之变;永历处一隅之地,犹招云贵之围。君臣饮泣于天涯,主仆奔波于海上;痛虽生而莫报,恨实大而难忘。凡具人形,皆属含生负气;岂无敌忾,宜有以荡耻湔羞矣。如本帅者,见外族之侵陵,睹中原之涂炭,为起东南之义旅,整我戈矛;夺回百二之山河,同其袍泽。拚将头项,换锦绣之乾坤;为把脑肝,洗膻腥之世界。想闻风而并起,应倒戟以前驱也。不然者,兵戈指处,玉石俱焚;师旅到时,我人同尽;又何苦为仇仇之奴隶,贼己族之同胞哉!此檄到时,其速早为故国之存留计,毋贻后日之悔。
这道檄文发出之后,远近哄传,人心摇动,处处都要反正,这是后话,不提。
成功到了瓜州之后,起兵沿江而上,头站便是仪征县。却说那仪征知县姓田名文光,由举人出身,本是极有气节的人。他自从宏光帝手里便做仪征知县,后来因扬州破后,杀戮最惨,深怕仪征也受其毒,况且孤掌难鸣,只好忍耻屈节,保全数十万生灵,以图机罢了。及这回成功兵起时,心中私喜,但不晓得兵力如何,后来又见大兵所过,势如破竹,这才决意反正。此心还含而未发,就接成功的檄文,田文光大喜。便在县衙前集齐了缙绅耆老,亲自告诉了反正之意,又说了明朝许多不可忘的话,说到亲切之处,人人下泪。
田文光晓得人心不忘故国,便写下了一封反正书,叫人去五十里外迎接大兵。
恰好第一队兵马先到,张煌言接了之后,连忙叫人转送成功营中去,一面催兵前进。田文光也出城数里,前来迎接。张煌言延入船中,慰劳一番,然后问起他一向行止。田文光叹口气道:“下官自从国变以来,便已灰心世道,只为做人的责任未尽,虽去犹辱,是以暂留。若要和敌兵抗拒时,奈弹丸之地,孤立无援,又加着下官才浅,恐再蹈扬州的故辙,徒使数万生灵供敌人锋镝,于事何补?就因为这一念,欲留一块完全土,还我汉人,所以不惜屈身辱节。偏又世事多故,转眼间十余年,无一人可托的,下官只道今身无望,定将辱及身后,不意元帅起兵南下,使下官得见故国衣冠,下官心愿已足了。”
说着,凄然欲泪,接着又道:“所以想失今不再反正,万一身死之后,此心无时可白,岂不留了身后恶名吗?如今谨将仪征所辖地图献上,钱粮户口等件请元帅派人前往交收,下官存心告退了。”张煌言听了,也觉凄然,只得劝慰道:“阁下苦心孤诣,足见精忠;但天下多事,正男儿立志之秋,阁下何必灰心退隐?如果誓志如此,倒显得阁下不当责任了。如今地图兄弟暂且收下,至于钱粮户口等事,且待元帅到时自有定夺,阁下且自防守仪征吧。”
田文光点头,当下谈了一歇,田文光起身告辞而去。张煌言送了之后,成功到来,张煌言便把地图呈上。成功大喜,仍命田文光留守仪征,田文光本不愿意,无奈成功苦苦相留,只得暂且守下,不提。
却说成功和张煌言会师同攻镇江,四大队兵马,二千号大戈船,重重叠叠,排在江面,一到夜里,数十里内,刁斗之声不绝。一举麾时,各船鸣炮相应,二千号兵船同发,声闻数百里,江水为之沸腾,军声大振,远近惊恐。
成功却领了四万骑兵、十万步卒上岸来攻镇江城,城中守将塔尔布叫知府苏兰秦、知县徐禄等守城,自己领了一万满兵到城外北固山上扎下了营,以与城中相犄角。成功见了,分兵五万,命甘辉领了攻城,自己领了五万攻山,留下四万守寨。成功吩咐甘辉道:“你围城时,不可一齐塞死,最好还要留下近山一面。”甘辉道:“这是何意?”成功道:“大凡敌兵胆壮,则宜示他必死,使他心寒;敌兵胆怯的,宜放他生路,使他心散。我们大军数十万,所到之地,人人胆落,今若四面围攻,示他必死,这是迫他战我了。常言道‘困兽犹斗’,况于人乎?至留近山一面,也是此意,城中兵败,必想逃出;山上兵败,必想入城,这是破他犄角的法子。但你虽缺一面,两旁却要多布侦探,万一山上兵败逃入时,你能乘机抢城,也是一策。”甘辉大喜,答应着去了。成功领兵杀上山来,塔尔布看见,也领了三千兵杀了下来,两下里大战了半个时辰。成功见不能取胜,把前面尽调作骑兵,直冲过去。塔尔布忙退了前军,换了大刀队,蹲在阵前,挥刀便砍马足,一霎间,前军倒了百余骑。成功大怒,退了一阵,命弓弩手每人带了一百支箭,夹着马齐进,逢人便射。那大刀队蹲在地下的,一时走避不及,大败了一阵,退上山去。成功兵马从后面赶来,塔尔布俯击,成功仰攻,看看渐要都退,成功命士卒去马,步行如飞,杀上山来。山上把石块顺势放了下来,成功叫兵马避入林中,石块都格着树根,打不进来,待山上略歇,又乘势抢上,一连数次,才抢到山顶。塔尔布领兵抵住,两军大战了半日,成功的兵都陆续聚了上来,成功亲冒矢石督战,塔尔布大败,从山后逃了下去。成功领兵追杀一阵,杀伤五千余人,因怕有伏,不敢穷追,收兵上山,就敌人旧营歇下,不提。
却说塔尔布败下山来,只怨城中救兵不出,谁知城中早被甘辉攻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正望山上的救兵,哪里还有工夫出兵救人。当下塔尔布见成功不追,便歇了歇,引兵回入城中。及至走到城下时,城中人方知败了,慌忙出兵迎接。谁晓得甘辉早已得了探马报信,私地带了五千轻骑,掩了过来。正是无巧不成书,城中兵正出来迎接,塔尔布、甘辉兵恰好走到,两下相见,便大战了起来,塔尔布被败一阵,正没处出气,见甘辉兵少,便传令城中再调兵出来,把甘辉重重围住。正在危急,却得成功从山上远远望见,忙引了三千铁骑飞奔到城下,拚命冲了进去。敌兵抵挡不住,倒退了几步,阵势摇动。成功引兵四面击杀,敌兵大败,四散奔逃。甘辉和成功合兵随后掩杀,塔尔布退入城中去,成功紧逼着也冲了过去,城门掩闭不及,成功便直冲进去,塔尔布被乱兵杀死。成功引兵上城,杀退守城军士,斩开城门,放城外的兵马进来。徐禄、苏兰泰忙跑到成功马前叩首求降,成功一笑置过,出榜安民,秋毫无犯。百姓见明兵入城,个个欢喜,大家都改了明装,不提。
当下甘辉来见成功道:“元帅之意,先取何地?”成功道:“孝陵近在咫尺,安可不谒?本帅之意,先取金陵。”甘辉道:“末将愚见,不若先取扬州,扳塞山东救兵。一面分兵守住京口,断绝浙江的粮饷;一面溯江而上,分守各要害,使人传谕各郡县,南畿可不战自困。元帅以为如何?”成功不听,只遣人分巡镇江各属邑。正分派清楚,却有哨卒领着一投降人来见,成功问时,原来是送芜湖降书来的。成功看了大喜,连忙叫人去请张煌言入城相见过了,成功便把芜湖降书给他看了,张煌言也大喜道:“芜湖地居上游,为东西的咽喉要害,如今来降也是天意。”成功道:“正是为此。我此去要往攻金陵,芜湖若不好生看守,江西、湖南的救兵一来,倒不好措手,这个重任非阁下不可,不知阁下肯替小弟一行吗?”张煌言道:“元帅之言差矣。
小弟和元帅戮力天下,何分彼此,有何不肯。”成功道:“既然如此,就烦阁下一行吧。”张煌言答应着去了。
这里成功赏了哨卒和送信人,正要起兵时,忽见又有几个江浦降人和一队哨卒同来投降。原来江浦知县本不愿降,因为成功那一道檄文传到之后,全城哄动,人人都想着明朝,只望成功到来。恰好成功的哨卒七人到江浦探信,得了这个情形,有几个有识见的便假称作从镇江来的客人,自己在那里说镇江的事。众人听见,便渐渐聚了来问镇江大兵的消息,哨卒故意说道:“大兵不日就要来了。”众人道:“大兵来时是怎么样?”哨卒道:“若肯投降也不怎么样,这仪征便是个榜样了。”众人道:“我们这里知县老爷不如仪征知县老爷好,他不肯投降,如何呢?”哨卒道:“这也不要紧,百姓都要归明,难道还怕他知县一人吗?”众人称是。当下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不一歇工夫,遍城中人都众口一声的投降,这信被江浦知县得知了,连忙把哨卒赶出城去。哨卒大怒,到得夜里,仍旧扒入城来,点了几个火把,遍街上大叫道:“郑元帅兵马已到,只在三十里外歇下。诸人有愿投降的,都跟戮力——努力,尽力。
着我杀知县去!”众人听了,只道大兵真的到了,便都大喊着跟上哨卒来,一聚两聚,竟聚上了几千人,把知县衙门团团围起,大喊着叫知县出来打话。
那知县无路可走,只得出来,众人逼着写了降书,内中几个喊道:“他降得不愿意,我们散了,他又来害了。我们索性把他杀了,横竖明朝叛贼,也不罪过。”众人一齐称是,大家发声喊,抢了进去。知县看见,慌忙下座逃走,被几个脚快的赶上擒住。大家拳头脚尖,不一歇工夫,早打得稀烂,然后再打进后衙,把知县的家眷也都杀死,就推了一个大缙绅暂管知县事。到得天亮,情愿去接大军,都跟着哨卒出城,走了数十里,并无一毫影响。众人忙问:“大军在哪里?”哨卒道:“实对你讲,我并不是什么客,实是郑元帅麾下的大将。元帅叫我来探虚实的,若民情凶恶的,大军来时便都杀了;如今你们既肯投降,就不用说了。”众人听了,面面相观,做不出声来。哨卒又劝慰了一番,这才欢喜,同来见成功。那时成功正在船上,哨卒说明了缘故,成功大喜,便叫赏了来人和哨卒,又把几个为首的哨卒升作虞侯,管领哨探事宜;一面叫人去江浦防守之后,这才起兵往金陵而去,不提。
却说张煌言引了一队兵马,来到芜湖歇下,一面分兵往攻徽、池各处,一面把成功的檄文再颁各处去。各处得了这檄文之后,又听得大军到了,一个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大江南北,那投降书就日日不绝,如太平府、宁国府、池州府、徽州府,广德州、无为州和扬州,当涂县、芜湖县、繁昌县、
宣城县、宁国县、南宁县、南陵县、太平县、旌德县、贵池县、铜陵县、东
流县、建德县、石埭县、青阳县、湿县、巢县、含山县、舒城县、卢江县、
高淳县、漂阳县、建平县、丹阳县等四府三州二十四县,数日间投降相继,下游各属旦夕待降,东南大震。正是:男儿得意在何处?直抵黄龙痛饮时。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