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一行由石门向慈利杨家溪行走的途中,遇到一人,此人叫黄新村,慈利象市人,当年同贺龙一起在川东赶过马。那人见到贺龙,惊喜万分。黄新村此时给慈利城中的一家商号跑外。当下,大家坐在一棵大树下,贺龙向他了解了慈利方方面面的情况。黄一一作了介绍。最后,他说:“总指挥,你知道慈利的清乡总指挥是谁吗?”
贺龙说:“谁?”
“徐小桐。”
“是他?”
徐小桐也是贺龙当年赶马时的好朋友,并与贺龙结拜为磕头兄弟,如今是慈利县内江垭团防头领、慈利县清乡总指挥。
黄新村又说:“我这次出门, 就是奉徐小桐之命,到津市去购买枪支。”
贺龙说:“你去吧。”
黄新村说:“总指挥,你们要到哪儿去?”
贺龙说:“我要到湘西。”
黄新村想想说:“那你们要走江垭了。”
周逸群一旁说:“江垭不安全我们就绕过。”
贺龙说:“不打紧,徐小桐跟我是很要好的。”
黄新村说:“总指挥,广福桥的杨学阶你还认识吧?”
贺龙说:“当然认识了。”
黄新村说:“杨学阶如今成了红脑壳,刚才我路过杨家溪时碰见了他,他说他要在杨家溪住两天。”
贺龙说:“我们正要到杨家溪家宿营,我去见见他。”又对侄子贺桂如说,“你先奔江垭,告诉徐小桐,就说我要路过那里。”说着话,天已过午,十几个人又找了个地方吃了点饭,黄新村便与贺龙等人告别。
贺龙一行继续前行,走小路,穿荒岭,天黑的时候,到了慈利的杨家溪。
一进街,只见迎面一栋木楼前,挑着个红灯,上书“马家歇铺”4个大字。
贺龙说:“我们就在这个店里住上一夜。”
大家都同意,李良耀便上前搭话, 掌柜的出了门,李良耀说:“掌柜的,有空屋吗?”
掌柜的拱手说:“列位客官,若是往常,小店立时就让各位住下,可现在不行,清乡剿共团给各歇铺下了规定,没有他们的命令准也不能留住客人,要是违反了他们的规矩,小人吃不了可要兜着走。你们各位要住店,得到前边团防办个手续,有了他们的大印,小人才敢留宿。”
就在这时候,从对面杂货铺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有二十多岁,身穿毛蓝布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瘦高的个子,走到贺锦斋面前,躬身施礼道:“这不是贺师长嘛?”
贺锦斋一瞅此人,也惊喜地说道:“啊呀,是你,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那人对贺锦斋说:“不要站在街上,快进家吧。”
当下,大家便随这人进了杂货铺,这个人姓杨名玉仁,原是贺锦斋师部警卫营一连连长,南昌起义部队在潮汕失败后,一师人马被缴了械,杨玉仁便回到了家乡慈利县杨家溪,接手经营他父亲的杂货铺,当起了掌柜。杨玉仁在部队时,同贺锦斋关系很好。
大家进屋落座之后,杨玉仁急忙点烟倒茶,在给贺龙递烟时,杨玉仁禁不住一愣,贺锦斋笑道:“你认识他吗?”
杨玉仁仔细一瞅,忍不住啊呀一声,说道:“这不是总指挥嘛!”
贺龙笑道:“玉仁,我来你这里,你要担风险喽。”
杨玉仁说:“老子才不怕他们哩。”杨玉仁说着进了后屋将老爹招呼出来,将众人向老爹一一作了介绍。
贺龙说:“杨老爹,给你添麻烦了。”
杨老爹说:“这是哪里话,贵人进宅必有福来。”说着,对杨玉仁道:“还不快备饭。”
杨玉仁说:“已经告诉人准备了。”
杨玉仁话音儿刚落,一推门进来个人,进门便说:“玉仁哪,听说你来了朋友?”
杨玉仁一见这人,忙笑道:“是薛大哥,请坐。”说着,回身一指贺锦斋等,“这都是在军队里结识的弟兄,和我一样,都扔下了枪杆,改做生意了,他们到湘西贩运茶叶,正好路过这里,多日不见,很是想念,特来看看我。”又将这人向大家作了介绍,说,“这位薛同芳。黄埔军校毕业,在家养病。”
薛同芳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跷起了二郎腿说:“各位从哪儿来呀?”
贺锦斋说:“从汉口。”
薛同芳点着一支烟,拉着长声说:“听说贺龙在汉口搞暴动?”
贺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听说你是黄埔生?”
薛同芳瞅了瞅贺龙说:“你是……”
贺龙说:“我叫王国珍,生意人。”
薛同芳听了,晃着脑袋说:“不错,我是黄埔生,本人极信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这三民主义么,实是救国之本。”
贺龙劈口问道:“你看蒋介石如何?”
薛同芳眨了一下眼说:“蒋介石么,当然是领袖人物了。”
贺龙突然说:“我看你像个暴动分子!”
贺龙这一句话,把个薛同芳吓了个脸儿黄,他急忙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家了。”说完,走了出去。
贺龙望着薛同芳的背影叹道:“究竟不是革命的材料啊。”
这时,饭菜做好了,杨玉仁招呼众人吃饭。大家刚刚吃了个半饱,只见一个老汉慌慌张张地推门跑了进来,进门便对杨玉仁说:“玉仁,保安团听说你家来了客, 要来逞枪。”“逞枪”就是持枪来抓人。
杨玉仁说:“我家来了客,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保安团耳里?”
老汉说:“谁知道呢?刚才康子民告诉我的,他听他侄儿康四说,保安团要到杨家杂货铺抓人,要他别往外跑,免得碰枪子儿,快点儿做准备吧。”说完,老汉急急忙忙地走了。
老汉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老汉走后,贺龙问杨玉仁:“有情况?”
杨玉仁说:“这老汉是我伯父,叫杨成真,是个好人,就住街口。他的街坊叫康子民,康子民有个侄儿叫康四几,在保安团做事。保安团不知怎的晓得了你们到我家,说要逞枪捉你们。”
正说着,杨玉仁的父亲一步跨进了门,急急地说:“拾粪的张老三刚才告诉我,说保安团三十多人,埋伏在村后小山头,要抓总指挥哩。”他对贺龙等人说,“大概你们从东洋渡路过时有人认出了你们。”
杨玉仁父子这么一说,众人都急了,立时呼地站了起来,贺锦斋的眉毛一拧,解开了衣扣,拍着双枪说:“娘的来吧,老子等着他们呢?”
周逸群说:“锦斋,沉着。”一指黄鳌、李良耀说,“跟我出去看看。”
保安团怎么晓得贺龙到杨家溪了呢?原来,贺龙等一行装扮成了商人,走扁担垭,绕道东洋渡过澧水时,在渡船上,一阵风过,将贺龙穿的长袍吹起,露出了腰间别的手枪的红缨,时船上有猫儿峪团总胡彩清的团丁,这团丁叫李蓬草,李蓬草心里一咯噔,觉得这帮人不是普通商人,形迹可疑,当下,急匆匆地跑到了猫儿峪,向胡彩清禀报了一番。胡彩清早就想弄支枪威风威风,闻讯大喜,便带着三十多名团丁尾追而来。
周逸群、黄鳌、李良耀三人出了门,这时候,正是阴历十五前后,明晃晃的月亮照得大地跟一池水似的,刚走几步,忽见一条黑影在墙根儿一闪,黄鳌厉声问道:“谁?”
那黑影听到喊声,撒丫子就跑,黄鳌喝道:“再跑就开枪了?”黄鳌这一嗓子,还真把那人唬住了,那人只好站定了脚步。这时,杨玉仁也走来,看见那人说:“杨柏林,你来做甚?”
杨柏林说:“我家有只鸡没了,我来找。”说完,贼溜溜地走了。
这时,李良耀对周逸群说:“你们快进屋拿个主意,我来站岗。”
周逸群说声“小心”,便同黄鳌返回屋内,对贺龙说:“看来敌人发现了我们,只是还没敢下手。”
贺龙说:“他们大概还没摸清我们的虚实。夜间得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贺锦斋说:“总指挥,咱们连夜转移吧。”
贺龙同意。众人正收拾家伙要走,忽听外边有人喊道:“不好了,有人逞枪了!”
外边人的话音儿刚落,贺龙等“嗖”地拔出了枪,闪身到了外边。
原来,李良耀在墙根儿黑影下站岗,忽见一乘小轿在黑影里抬了过去,小轿后边跟着一个人,嘴里唱着窑调:“叫声当兵的,不是个好东西,二八匣子挎在腰里,我说大娘呀……”
李良耀一听,就知道准是往哪儿抬的妓女,没有理睬。又过了片刻,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冲李良耀走来,李良耀喝道:“什么人?”
李良耀太大意了,他这一嗓子,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是个站岗的,就在那人答话的当儿,李良耀只觉得脑后风响,他急忙把头向右一偏,一把冷森森的刀子从左脸旁刺过,把他左耳刺了个大口子。接着,李良耀的肚子又被扎了一刀,而后,那两个家伙转身跑了。那乘小轿也被飞快地抬走。李良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候,一妇人出门倒水,看见李良耀倒在街头,疼得直哼,吓得把脸盆也扔了。尖着嗓子喊起逞枪杀人的后来。她这一嗓子,唤出了贺龙等人。
贺龙出门一瞅李良耀倒在了血泊中,急忙对黄鳌说:“快,背上李良耀转移。”
当他们走出材后,后山便响起了枪声。杨玉仁带着贺龙走小路,绕开了保安团,大家轮流背着李良耀,天蒙蒙亮时,又到了一个地方——杨柳铺。在杨柳铺的永胜桥上。对面来了两个人。贺龙眼尖,从这几个人的行走脚步上,看出是行伍的。贺龙急令众人停下。
正在这时,对面人喊道:“是贺总指挥吧?”
贺锦斋上前答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答:“我们是徐小桐徐总指挥派来的人,是苏子三和卓南堂。”
贺龙上前道:“是你们俩人。”
对面来人见了贺龙,倒头便拜。原来,这二人一个叫苏子三,一个叫卓南堂,二人都是贺龙的旧部,也是贺龙当年的把兄弟,对贺龙甚为敬重。当时都是徐小桐部下。徐小桐接到贺龙派去的侄子贺桂如的报告后,即派了苏子三和卓南堂前往迎接。
贺龙与苏子三、卓南堂相见后,甚为高兴。大家进了杨柳铺,找了个郎中,对李良耀的伤进行了处理。贺龙对苏子三、卓南堂说:“你们查一查,在杨家溪打我们黑枪的是谁,把他们收拾了。”苏、卓二人说:“这些狗日的也是有眼无珠,总指挥放心,交我们办。”
李良耀因为伤势重,无法跟贺龙等人走了,贺龙只得求杨柳铺中的一个叫王春华的兄弟相助。
王春华拍着胸脯说:“总指挥只管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贺龙说:“这位朋友的伤好了,让他到桑植找我,若是牺牲了,你代我安葬。”说完,又吩咐贺锦斋留下一些银元。王春华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之后,大家望着昏迷的李良耀,洒泪而别。
当晚,贺龙一行在苏子三、卓南堂带领下,直奔江垭。江垭是桑植通往津市、澧州的重要关隘,也是桑植东出的门户,市面十分繁华。贺龙的先辈曾定居江坯九溪。江垭团防的头人徐小桐从小就与贺龙交谊笃厚。二人在十五六岁时便结为金兰之好。1919年又在雄黄厂石矿寺烧香结义。贺龙还深得徐小桐的父亲徐桐初的赞誉。徐桐初曾做过北京总统府监督和湖南省司法局长。1925年贺龙任镇守使时就曾得到徐桐初的帮助和支持。多年来,二人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徐小桐得到贺龙一行到来的消息后,亲自迎出了十里之外。彼此相见,甚是高兴。徐小桐把贺龙等迎到家中。这天恰好是贺龙的生日,徐盛情款待了贺龙。席间,贺龙向徐小桐讲了“红脑壳”的章程,讲了一番革命的道理。周逸群、贺锦斋也讲了共产党的路线、政策,都相劝徐小桐参加革命。徐小桐以“此去自有千秋业,再来不值半文钱”的对联相勉和赞扬。就在这时,有弁兵送来一封电报。徐小桐一看,原来是湖南反动当局悬赏通缉捉拿贺龙的电文。徐小桐把电文给贺龙看了,贺龙笑道:“这些狗日的们,替我报了信,省得我再通知我那些朋友们了。”
当晚,大家开怀畅饮,直至天交三鼓,方才就寝。徐小桐把自己卧室让与贺龙。周逸群、贺锦斋等住苏子二家。
徐小桐手下有个队长叫张国绊,他听说贺龙到了,心头起了痒痒。暗道:“贺龙是政府悬赏10万大洋的要犯,今日送到了门上,这不是金马驹——财神爷送上门了么,这财不取一辈子都得后悔。”
在苏子三、卓南堂二人前往迎贺龙之际,张国绊就向徐小桐献策,要加害贺龙以邀功请赏,被徐制止。徐小桐极严肃地对张国绊说:“贺龙是我的朋友,我们是金兰兄弟,你不得对他无理!”然张国绊贼心不死,他想趁夜半贺龙熟睡之机,将贺龙杀害。
这天夜里,看看天交四鼓,张国绊提着枪,悄悄来到贺龙所住的徐小桐的卧室,他侧耳听了听,听到贺龙鼾声大作,便丹田提气,用刀尖拨开了门,刚拨了几下,忽听屋内贺龙喊道:“娘妈的,你要做甚?”
张国绊本来心虚,听到贺龙喊声,吓得急忙停了手,蹲在墙根儿,大气都不敢出。听了一阵子,没有动静,再伸耳一听,又从屋内传来阵阵鼾声。
张国绊想:“这个贺龙睡着了,他怎么还喊话?”想着,又提丹田到了门前,再次用刀拨门,正拨时,又听贺龙在屋内喊道:“住手,再动老子毙了你!”
贺龙这一喊,只把个张国绊唬了个脸儿黄,他急忙抽回刀,再次躲在墙角下,静听了一阵,没有动静,室内依然是贺龙的阵阵鼾声。张国绊蹲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这才又奓着胆子来到门前,第三次拨门,刚刚把门拨开,正要进时,又听贺龙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退出!”
贺龙这一喊,可把张国绊唬了魂儿飞。他心里打着鼓说:“都说贺龙是龙变的,周围有六丁六甲神保佑,果然不差,我快跑吧,晚了就没了命了。”张国绊想着,撤腿就跑,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外,见后边没人追,自己摸了摸脑袋还在,这才放了心,自此,到石门去投罗效之了。
贺龙真的看到了张国绊拨门要行刺吗?没有,贺龙是在说梦话,没想到这梦话与张国绊的拨门动作相吻合,结果吓跑了。直到现在,杨柳铺一带民间还流传着贺龙做梦吓跑歹贼的故事。
贺龙第二天大早起来,见门被拨开,心中诧异。
徐小桐过来看了看门闩, 说:“夜里有刺客。”当即追找,找来找去,发现张国绊不见了,徐小桐心中明白了大半,遂对贺龙等人说:“不用问了,这事准是张国绊干的,总指挥到来之前,他就跟我说要加害总指挥,以便立功邀赏,被我骂了一顿,一定是他贼心不死,想暗害总指挥,暗害不成逃跑了。”
贺龙骂道:“这个狗日的,竟想发财,不怕脑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