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终于响了,冰雪消融,草木发青。
这一日清晨,薄雾笼罩着山岗,贺龙站在山头,望着起伏的群山,茫茫的林海,一轮红日,心中有万般感慨。春天到了,万物更新。可卢冬生依然没回。贺龙心中思念着党,盼望着得到党的指示,就在这时候,贺龙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军长,我回来了!”
贺龙回头一看,禁不住惊喜万分。这说话的,正是卢冬生。贺龙见卢冬生站在眼前,双手一下攥住卢冬生的双臂,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他仔细地打量着卢冬生,只见卢冬生瘦得只剩两只大眼了。
卢冬生望着贺龙,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原来,卢冬生过于激动,加之身体劳乏,张不开嘴了。而贺龙却急不可耐他说:“冬生,找到党组织了吗?”
贺龙同卢冬生说话时,许多人看到了,立时都围了过来,王炳南端来了一碗热水。卢冬生喝下之后,便把自己下山后的经过简短他说了一遍,说到激动时,竟眉飞色舞,讲完,他撕开了衣角,从中取出一封信,贺龙说:“冬生,你把信念念。”
卢冬生念过几年私塾,一般的字都能认出来。他把信展开,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
信是周逸群写给贺龙的,信中介绍了洪湖地区开展革命斗争的情况,传达了半年前中国共产党在莫斯科召开的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精神。信中还讲了如何建立革命根据地,建立工农武装,分配土地等指示。
贺龙让卢冬生将信一连念了多遍,随后,卢冬生又把毛泽东、朱德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在井冈山会师,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情形说了一遍。贺龙听了,点头说道:“对呀,朱、毛做的对,仙鹤还有个滩头,干革命就是要有个山头。”
贺龙召开了党员大会,传达了“六大”的精神和特委的指示,又吸收了一部分同志入党。研究了红四军的行动方针。按照特委的指示,红四军避开敌人主力,到敌人势力较弱的鄂西利川、宣恩、恩施一带活动,会合鄂西游击队,发展武装,建立革命根据地。
贺龙等人在深山老林之中,一冬没有露面,朱疤子、罗效之、周矮子等都以为他们已冻饿而死,喂了虎狼。“围剿”也就放松了,一个个立功的立功,领赏的领赏,只道万事大吉了,就在这时,贺龙率领经过整顿的九十余名红四军骨干,直奔鄂西。
鄂西就是湖北的西部,有鹤峰、五峰、建始、恩施、宣恩、来凤诸县。与川东湘西交界。这些地方,山连山,川连川,山高林密,老百姓的生活十分穷苦。那些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穷人的残酷压迫,更为厉害。这些地方的“神兵”特别多,“神兵”是带有迷信色彩的武装。因为这里偏僻落后,人们愚昧迷信,劣绅又压迫,百姓们不得不结成团伙。这些团伙为得民心,便都扯起了神兵的旗号。当时,鄂西有名的神兵头子有杨大菩萨杨瞎子,邬阳关神兵头子陈宗瑜,黑洞神兵头子王锡九。
就在贺龙率红四军欲向鄂西行进之际,施鹤部委杨维藩派人送来了信,说黑洞神兵对杨颇有接近,与红军不致于发生冲突。贺龙决计率队向咸丰、利川一带发展。期间,解决东山仙人宫土匪王拔萃。之后,贺龙又率红军装成王拔萃匪部,直奔鹤峰,诱杀了陈五及国民党的鹤峰县县长韩利流,老百姓听说贺龙部队来了,纷纷投奔,队伍很快扩大到三百多人。由于兵微将寡,贺龙不敢久住,当即退出鹤峰县城,直奔宣恩沙道沟,数日后到达小光,原打算在利川、宣恩交界的龙潭司、草坝等地创建根据地,见该地群众基础较差,遂经草场坝、咸丰的黑洞,进入利川县,在利川县的老屋基与杨维藩相见。
杨维藩,又名杨盂平。前文述过,其被湖北省委任命为中共施鹤部委书记,其虽为书记,且当上了王大菩萨的神兵“师长”,并放弃了党的工作。贺龙见他所掌握的兵力,不过数十人,根本不能动摇王大菩萨的根基,且王大菩萨很反动,红军势单,若于此建立根据地,很难立足,遂说服教育了杨维藩,把他的那一部分人联络过来,杨亦勉强随红军行动。
这时候,红四军扩大到三百多人,枪一百多支,分编为两个大队。贺龙探得建始城敌军兵力薄弱,遂决定奔袭建始县。即由陵步坯起程,向建始行进,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一举占领了建始县城,杀死了伪县长陆祖质,缴枪十多支。由于建始无党的群众组织,遂离开了建始县。开拔时,将建始县公署和一切文件税契都焚烧了,并张贴了告别工农贫民书,宣传党的暴动政策和焚烧县署,没收地主财产的意义。
之后,贺龙又率红四军经崔家坝、五花寨、官店口,向鹤峰邬阳关附近的斑竹园挺进。途中,在恩施县有名的集散地崔家坝,偶然碰到(恩)施鹤(峰)禁烟副主任及利川禁烟局局长张杰三,贺龙下令枪决。
贺龙率红四军到斑竹园后,即与“神兵”首领陈连振及其子陈宗瑜、陈宗元相会。
贺龙为甚要会见陈家父子呢?这其中有原委。
原来,在贺龙占了鹤峰后,老百姓欢欣鼓舞。这时,有人跟贺龙讲了邹阳关神兵的情况,说这支神兵,不抢百姓,不杀受苦人。专跟地主豪绅、土匪、保安团作对,神兵大都是种田的,平时种田,需打仗时,将锣一敲,人马便集中一起。领头的陈家父子,刚烈正直,如今正和五峰县大土匪孙俊峰交战,刚刚吃了败仗,贺龙了解此情后,立即召开了前委会说:“这支队伍挺正义,我们要争取过来,要使他们成为共产党的队伍。”
王炳南说:“这样吧,明天我去邬阳关,面见陈家父子,把革命道理讲给他们。”
贺龙说:“让徐钩如去吧。”
徐钧如,鹤峰城关人,共产党员,时为红四军第四团党代表,与陈氏父子熟悉。
邬阳关地处建始、巴东、鹤峰三县交界之处,是巴东、建始通往鹤峰的重要门户。陈连振父子就在这关上练“神兵”。
“神兵”是活跃在湘鄂川黔边地区的一种带有封建宗教色彩的农民武装,其成员大多是被压迫的贫苦农民,其宗旨是“灭兵灭捐灭税”,其组织以神坛为单位,亦农亦兵,出战前拜神像,吞珠砂,打仗时念咒语,打扮得也跟唱戏的人物一段。“神兵”的宗教色彩很浓,大多被地主豪绅巫婆神权所掌握。陈家父子怎么成了“神兵”首领呢?
陈连振,号海生,念过多年私塾,清末府试未中,便在家教书,忙时务农,并练得一手好枪法,因而善猎。其妻龚玉兰,生有宗瑜、宗元二子。一家靠耕田度日。陈家父子,为人正直,刚毅豪爽,好打不平。常吟“十年磨一剑,锋刃未曾试,今问众乡亲,可有不平事”?凡乡亲中有不平之事,便拍案而起,拔刀相助。其妻是猎户家子女,自幼随父打猎,不仅枪法精通,且胆识过人。
邬阳关对面的建始县,有个土豪名黄土其,为人狠毒,是当地的一霸,其子黄协成,拉起了一支人马,六十人枪,是匪非匪,是团非团,明劫暗抢,老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1924年秋,黄协成到佃户龙家逼租,龙家只母女俩,一时交不出来,黄协成就把龙家女儿抢走抵佃,当夜将龙家女儿奸污。龙家女儿本是烈性之人,随即含恨自缢身亡,村民们闻知此信,虽然都义愤填膺,可没人敢管。这事为陈连振得知,连夜替龙家写了状词,告到县上,云黄家鱼肉乡里,逼死人命,因证据俱实,官府无法驳回,被迫处理了黄协成,黄家官司没打赢,丢了人不说,还给死者出了衣冠葬品,从此,黄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1925年9月,一队南兵扎在黄家村,有4个南兵在黄协成的指使下,到陈连振家中抢劫财物,4个人围着陈连振纠缠,在屋内乱搜乱翻,甚至要陈连振的衣服,其妻见状,持挖锄打击南兵,陈宗瑜从外边回来发现南兵行动,非常气愤,手持梭镖,将一南兵刺死,其余3人见势不妙,回头就跑。陈宗瑜因为杀了人,被拘捕关押,县衙勒索其“赎身钱”一千二百多吊,才算结案。为凑足这笔钱,陈连振典当了自己仅有的10亩水田。
1926年10月,建始一个区的大队曾正武仗势欺人,欲霸占农民陈学孝的女儿为妾,陈学孝求助于陈家父子,陈家父子遂拔刀相助,伺机将曾正武杀死,为民除了害。而曾家却勾通官府,扬言要“灭掉邬阳,杀绝陈家”,陈家父子被迫揭竿而起,竖旗招兵,花大旗上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并提出了“抗捐抗税、抗夫抗兵,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口号。这年腊月,陈家父子建立起一支农民自卫军,不数日,即招得兵丁百余人。没有武器, 陈家父子即组织铁匠,打造大刀、梭镖、抓子火(一种土枪),并利用亲戚关系搞到4支快枪。
1927年2月,陈连振派陈宗瑜到走马坪鹤峰清乡司令王文轩处借枪。时王文轩管辖一十九保,人多枪多。孰料,王文轩不但不借,反将原有的4支快枪也给骗走了。陈连振大怒,发誓要报此仇。
1928年的6月,土豪黄土其父子为报当日之仇,买通官府,带兵捉拿陈家父子。黄协成还做了一面大旗,上书“灭掉邬阳,杀绝陈家”。陈连振父子一看,这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遂做好了迎战准备,探听黄土其父子前来进攻的消息,便将队伍埋伏在路途之中,黄家父子的队伍进入伏击圈后,陈家父子率兵杀出,直把个黄家父子的人马杀了个落花流水,黄协成也几乎丧命。
黄家父子败退后,陈家父子料想其不会善罢干休,便商议如何迎敌,有个叫秦宝的亲兵献计说:“巴东的神兵很有本事,打枪时刀枪不入,应该请神兵出坛。”陈家父子听信其言,便用厚礼从巴东请来了两个神兵师傅,这两个人,一个叫“混天雷”,一个叫“霹雳火”,自称天神转世投胎。两个人来了之后,陈家父子当即拜这二人为师,二人便在邬阳关设起了神坛,练起神兵来。
神坛是怎么回事?当时湘鄂西,由于地僻壤偏,装神弄鬼的人很多,这些人便借神仙之名,愚蒙百姓。时影响较大的有桑植廖家村的宝善坛、县城的大化坛、南岔的嘉善坛、空树壳同仁坛、龙山的同善坛等。同善坛最高的是师尊,此人姓彭名汝尊,又叫“述古老人”,四川人,家里开大商号,各地的同善坛事务所都有“述古老人”的画像。画像头戴缎子帽,蓄八字胡,年约半百,清瘦斯文。师尊以常发表文表、传单,各地同善杜视为“圣旨”,不敢违拗。
各地的神坛提出的口号大同小异,无非是什么“修真养性,益寿延年,逃脱百劫,长生不老,自可成圣”。当时,局势混乱,百姓生命财产毫无保障,听说人坛即可免“百劫”,遂纷纷加入。因此,各处神兵队伍力量都不小。
霹雳火、混天雷在邹阳关设神坛之后,便指挥着陈家父子练起神兵来了。他们先教兵丁念咒语,接着喝符水。这支农民武装,借助迷信,提高了士气,战斗力也随之增强。
黄家父子吃了亏,自然不答应,半年之后,用钱请来了贵州拖客六十余人。拖客是土匪的代称,又俗称“贵州娘子”。黄家父子与贵州拖客向陈家父子神兵发动了攻击。陈家父子迎战。在巴东的朱家台,建始的大荒、高店等地,双方混战了两场,陈家父子神兵都胜了,还捉了对方二名拖客,缴枪二支。黄家父子两次败北,更加恼怒邬阳关神兵。他们卖掉了家产,购买了枪支,又请来了建始官店区区长江海波和团防刘家渡人马,向邬阳关神兵发动了进攻。汪、刘两路团丁,对神兵也很害怕。认为神兵刀枪不入,两下一接火,团丁们便大败而逃,神兵紧紧追赶。汪、刘二匪首为保命,一边跑一边撒银元、鸦片,企图引诱神兵上当。岂料神兵不贪财,仍勇猛追杀,大获全胜,杀死了汪、刘二匪首,缴枪十多支。黄家父子在草丛中躲了一天一夜,才算拣了条性命。
这场战斗后,邬阳关神兵的名气就大了,老百姓说是“铁打的邬阳关”。
黄协成逃跑之后,到了刘家渡的把兄弟、五峰县湾潭大土匪、团防孙俊峰处,孙俊峰听说他的把兄弟被邹阳关神兵杀了,立时火冒三丈,便收拾人马,杀奔邬阳关。陈连振父子抖擞迎敌,只一仗,孙俊峰便大败而逃,陈宗瑜带兵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五峰县境内,这天晚上,他率兵住在了一个孤庙里,没想到这天晚上,孙俊峰、黄协成带兵包围了过来,结果,陈家父子的神兵因元防范,吃了大亏,陈宗元和混天雷及六十多个神兵弟兄,全部遇难。 陈宗瑜带少数人马死命冲出了重围。陈宗瑜逃回邹阳关后,把失败的经过说了一遍,陈连振大怒,骂道:“不灭孙俊峰,誓不为人!”
随后,召集邬阳关的人马,杀往五峰报仇,正当他要起兵之际,有下人来报告,说关下有人求见。陈连振问:“什么人?”
手下人说:“来人自报是贺龙的人,要面见坛主,说有要事相告。”
陈连振自语说:“我与贺龙素无来往,他派人见我何意?”
陈宗瑜说:“听说贺龙是正人君子,既然他派人来,我们不能怠慢。”
陈连振点头挥手说:“有请!”
来人是徐钧如和汪毅夫。陈家父子将徐、汪二人迎入关内,宾主落座。
徐钧如与陈家父子叙了番旧情,而后,取出书信,说:“这是贺军长给你的。”
陈连振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满脸笑容他说:“请转告贺龙军长,就说我陈连振慕英雄之名久矣,今日能得到英雄的器重,也是三生有幸。”
原来,贺龙在信中的言辞写得十分恳切,讲明了红军的性质和任务,邀请陈家父子加入红军。当下,陈家父子盛宴了徐钧如和汪毅夫,席间,陈家父子盛赞红军、盛赞贺龙之威。陈连振高兴他说:“有专门跟官府作对的贺胡子领头,我们一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徐钧如、汪毅夫返回斑竹园,见到贺龙,把陈家父子的情况向贺龙学说一遍,贺龙大喜。
第二天,贺龙带着卢冬生、王炳南、徐钧如、汪毅夫数人,直奔邬阳关。
陈家父子率众迎出10里之外,并用清水泼街。
当贺龙到了陈家父子面前时,陈家父子几步上前,紧紧地握住贺龙的手。
贺龙说:“你们神兵打得好!”
陈连振说:“没打好,败给孙俊峰这狗杂种了。”
贺龙说:“败了再来么,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你不革命,别人也还是要杀你!”
陈家父子点头称是。陈家父子把贺龙一行迎到关内后,大摆宴席。大家说得十分投缘,只恨相见之晚。
贺龙在与陈家父子谈话中联系了自己的战斗经历,谈了武装斗争正反两方面教训,他说:“我也打过败仗,南昌暴动后在汕头就打了大败仗,人都差不多打光了。”说着一指自己的腿,“有一次,裤腿上一下穿了六七个洞,也没打到我,你说险不险?”
陈连振笑着道:“都说军长是福神,所以子弹打不着。”
贺龙笑道:“那都是瞎说,一个军人,身上要没几个眼儿,就不是个合格的军人,所以,我还不合格哟!”贺龙的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贺龙又说:“打了败仗不要怕,败了再来,一定会打赢的。”
陈连振父子又说起打孙俊峰之事。
贺龙拍着桌子说:“孙俊峰这个王八蛋,恶贯满盈,早当除掉。我们一起消灭他。”
贺龙这么一讲,陈家父子更是高兴,陈连振又谈起神仙、佛爷、刀枪不入的话题。
贺龙笑道:“共产党可不信这一套,共产党的胜利靠的是工农群众。”
接着,他给陈家父子讲起了革命的道理,陈家父子十分愿听。
三日后,邬阳关“神兵”正式被红军收编。在收编大会上,贺龙讲了话,并向陈宗瑜授了旗,旗上写着: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特种大队,后来群众戏称为“铁壳大队”。陈宗瑜任大队长、罩苏任副大队长。时全军已发展到四百多人,二百多条枪。贺龙在大会上号召:“大家准备好,我们要打到鹤峰去。”
贺龙收编邬阳关神兵后,即率领红四军向鹤峰进发,要再次攻占鹤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