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世上何人会此言,休将名利挂心田。
等闲倒尽十分酒,遇兴高歌百十篇。
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
他时功满归何处,直驾空车入九天。
且说韦后心厌中宗不如三思行事,日夜想着三思,常时偷偷摸摸取乐,止瞒得中宗一个人。武后心中也有些晓得,只是一自一己有了敖曹,心满意足,正要侄儿去一一一婬一一一着韦后,大家好混着些帐儿,免得指摘之事。不想三思一有了淳于氏,恋他一色一美,终日只在府中快活,再也不进宫了。韦后知他娶了美妾,心中不免醋酸起来。
一日中宗打猎去了,韦后着太监请三思进宫商议。三思只得撇了淳于氏,忙忙进宫。见了韦后,韦后红着脸道:人一情一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你当时初一一交一一之际,巧言美语,好不温存。我在夫君面前,怎生样说你好。今朝一旦丢弃,不思后来局面乎?云从笑道:武爷做人是好的,只是一情一意上面,还欠几分儿。
三思见他二人说着这话,心内十分慊然,忙道:连日因府中有事,几番要来,不能脱身。今日正要进宫,不想蒙召,实是有罪,望娘娘恕之。韦后见他如此光景,又说:新人得意,一自一然有事了。三思问云从道:千岁那里去了?云从道:出猎未回。恰好摆下午饭,韦后与三思同坐酌酒,兴浓一情一起,两下眉来眼去。三思扯了韦后,径上御龙楼。两下解衣,就弄那话去了。韦后如渴得浆一般,紧紧搂了三思道:如今再不放你回家去了。三思见说,带着笑,提了那行货子出来便走。韦后急扯住道:那里去?不可如此逗人。三思带笑道:你这般要紧时候,还来冲撞着我。把韦后两脚掇得高高的,行九浅一深之法。那韦后一一一婬一一一水流一个不住,叫道:亲亲乖一肉一,入得好。那淳于氏好受用也。二人正在极好田地,云从跑上楼来报道:千岁回了。二人忙整衣襟跑下楼来,中宗还在五凤楼前散着兵卒。
三思道:我在此坐着,又无甚话说得。一时出去,两下撞着,倒要涉疑。且喜有双陆在此,与你借此为名,打一帖如何?韦后忙唤道:取过来。即与三思对局。未及数掷,中宗已至。三思立起身,过来相见。中宗道:不可乱了局面,待我从傍观之。三思依先与韦后对掷,中宗坐右傍观。韦后掷下,打了三思一马来。三思掷下,是个么三,决要开一马了。中宗急呼:三六,打起三六。打起,果是三六,韦后便又打一马回。韦后马都回到家了,三思犹有二马未了,三思大输,中宗与韦后鼓掌称胜。将晚,三思辞别出宫去了。这中宗点筹,原系媚悦韦后。韦后常把三思认作中表至亲,又被他说得三思许多好处,便十分欢喜着他。正在睡里梦里,那里疑心到这样地位上去。有诗为证:
君臣夫一妇一坐分宵,一情一治樗蒲手戏一一交一一。
卢一色一呼来韦作■,牙筹点处帝为枭。
合群夸胜惭麀聚,得马佯输占鹊巢。
惆怅百年唐社稷,纲常都向此中消。
且说洛州冯年,为商出外,有二年方才转家。见了父母,不见妻子出来迎接,问起原故。冯时将始末细说一遍,又说:李义府与我两家五十两银子,强纳为妾。后来又闻得被御史王义方为他这件事面奏朝廷,把李义府罢官,将你妻子官卖。如今不知可曾卖否,不知下落。冯年见父亲说了这一番话,想褚家二人,必竟因奸致死,恨着妻子。又想着妻子月貌花容,从来恩一爱一,只是舍不得,便扑簌簌流下泪来。冯时道:孩儿不须烦恼,一自一古父母一死,便没有了。妻子一如洗脚水一般,倾了一盆,又取一盆。况他原做出不好事来,想他没用。今有五十两银子在此,任你拣择,另娶一个好的便了。冯年道:非是孩儿痴想,只是与他结发一场,必竟为着这事,不知怎样起的。孩儿必须面剖此事,方得放心。冯时见儿子这般说话,只道是公婆屈害了他一性一命,忙道:这也不难。你明日到了大理寺访问一个消息,便有根由。访问在于何处,即时觅取,也未为迟,何必恁般烦恼。冯年收了眼泪,着落了行李。过了十余日,把家中事一情一停妥了,便与父母说道:孩儿如今要去寻取媳一妇一消息,特禀知爹妈。冯时夫一妇一道:你可多带些盘费在身边,倘然又嫁在远方,恐路上不够使用。冯年将李义府这五十两银子,带了随身衣服被套,腰间佩了一把小解手刀,别了父母出门,忙忙径投都下而去。
不只一日,到了都下。在一个饭店内,把行李放在店家。只取一两五钱碎银子,径到大理寺前寻问。恰好遇着门上一位老成人,上一访问道:老丈,在下有一事求问。一春一上闻李爷有一位如夫人,是洛州人,唤做淳于氏,如今在府上么?那门上人道:莫要说起。我老爷为了这个一妇一人,把一个官儿都没了。如今若在,还要连一性一命不可保。冯年道:老丈,如今他到那里去了?那人道:不知他去向。冯年见他作难,去囊中取了五钱银子包了,带着笑道:老丈,本该屈往店中一谈,奈天一色一已晚。些须茶资,权作一东,休得见责,烦乞指示。那人见他殷勤,又送他这些银子,便想道:落得趁了他的。便带着笑道:兄长,果然要一个真消息,待小弟讲便是了,怎生要坏钞。不是初时作难,因家主老爷分付道,一应有人问着淳于氏的,俱推不知道,不可说与去向,故此才不敢说。今既蒙盛一情一,只得说明。便接了银子,扯了冯年上前几步道:圣上倒下旨来,着出官卖。被武三思老爷取了,如今现在武府中为妾。
冯年听罢,谢了那人,作别而行。欲即到武府中来打听,奈天一色一已晚。回到店中,开房坐下。只见外面走一个长大须子进来,头戴一顶九华巾,身上穿一领紫花布道袍,脚下穿一双方舄套鞋。见了冯年,忙忙施礼,冯年急忙答礼。两人坐下,那人问冯年:宝姓贵名?何方人氏?冯年答道:在下姓冯名年,洛州人氏,敢问老丈尊姓何名?贵居何处?那人答道:在下姓陈名魁,河南彰德府人,来此卖些紬缎。今货物俱发在铺家,住在此处,守着银子。又问:足下在此贵干?冯年不好说出心事,假说道:小弟在此买些货物,往宁州去卖。陈魁道:既如此,我们俱是客人。分付店家装酒,与兄接风。冯年道:岂有此理,小弟作东。只见酒家摆下酒果肴馔,道:二位奠官,不必谦逊。今日陈客,明日是冯客便了。冯年笑道:有理有理。二人欢天喜地,猜拳行令,吃得烂醉。陈魁酒量好如冯年,冯年酒力不加,和衣睡了。陈魁见他醉倒,扶起,与他脱身上道袍,留下小衣。分付店家收拾酒果,与他带上房门,一自一己到隔壁房内睡了。至半夜后,店家睡熟,他走将起来,悄地开了店门。复将入来,往冯年房里,把被囊并那件道袍一齐拿着,径一自一去了。一个人也不晓得。
不觉天明,店家起来,见店门已是大开,忙问:里面不曾失什么对象么?惊得冯年一骨碌扒将起来,一看叫道:不好了!被囊衣服,并五十两银子,一些也没有了。忙去叫陈魁,见是个空房。便问店家:陈客那里去了?店家道:我不知道。昨夜与你吃酒,后来他一自一往房里安歇。冯年便道:他几时来你家歇的?店家道:昨日你先进门,他便来了。冯年道:不好了!遇着骗子也。昨日说在此卖些紬缎,等着铺家银子,那知他是歹人。店家道:三钱东道,被他赖着走去。如今你又失了物件,难道要你赔不成,如今快快去罢。冯年心下气恼,又没了身上道衣,只有小衣,又不好出去街前去。左思右想,并无计策。身边剩得五钱银子,欲买一件衣服,又没了盘费。若留了银子,身上不好看,恨不得把所佩之刀一自一刎。又想道:我千辛万苦来到此间,指望见我妻子一面。如今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想道:此处离武府不远,不免去打听一番,再作理会。便与店家道:我昨日在你宝店,止歇得一夜,倒没了许多银子,并不曾吃得一顿饭。我如今盘缠衣服尽没了,我去前边武府中探一亲眷转来。若有东西,酬你便了。
店家听见说武府探亲,惧他势头。又见他没了东西,怕他转来费嘴,忙道:客官,这是好事。既去望亲眷,可用了早饭么?冯年谢道:腹中饱满,吃不下去,多承盛一情一。出门一径到了武府前,见了一个长班,道:敢问尊府里有一位夫人姓淳于的么?那长班看他一眼,见他两接衣服,不像正经的人,便不去礼貌着他,道:你问他怎么?冯年道:是我至亲,我欲求见一面。长班听见说是至亲,便想道:淳于氏乃老爷的一性一命活宝一般,若不通报,倘若果是至亲至友,以后必见责于我。便道:老爷入朝去了,无人在家,怎么是好?冯年想道:武爷不在,正好相见。只是此人不肯通报,不免将这五钱银子送了他,得见妻子一面,别件事也不想了。毕竟盘缠少不得送我十余两好回去。忙往袖中取了那五钱银子,笑道:多劳足下转达一声,不多酒费奉送,望勿嫌轻。长班道:尊驾要我传报便使得,这银子断不敢受。冯年再三推逊,长班收了进去,与一女一婢说:新娘娘有一位至亲在外相见。淳于氏听见说有一至亲友在外相见,只道是武三思亲戚来求见他的,便盛服浓妆,带了两个使一女一出来。冯年听见妻子出来见他,满心欢喜,在大堂上站着,痴痴呆等。只听得环佩之声,远远望见淳于氏,如月宫仙子一般,冉冉而来。冯年看见,好不喜欢。
淳于氏忙令使一女一请他过来相见,一女一使看见冯年,疑为跟随人役。问道:你家主在那里?可快请来相见,我新娘娘已在此候了。冯年答道:我非下役,乃洛州冯年求见新娘娘,有话面议。那淳于氏听见说,吃了一惊,想道:他到此,莫非要赎我回去。我在此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好不快活。怎生又回去受那寂寞,况我丑声已彰满,还有何面目归去。正是:
黑蟒口中舌,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一妇一人心。
他一时间主意差了,便道:我已身归武府,与他思断义绝的了。况李府中已与了你五十金,足可当身价。今日到此,更欲何为?冯年听见这话,气得面一色一如土,语言蹇涩,想道:原来直恁无一情一。欲往外径走,又道:我如今身畔并没一厘盘费,怎好回家。便又下气,反唤那新娘娘道:我来此,别无他意。只因我出外既久,回家闻知消息,心下甚是割舍不得,故此特来探问因何而起。身边带了几十两盘费,昨晚店中被盗,连衣服都偷去了。今娘娘既已拒绝,我何敢再看,只求看向日恩一情一分上,借我一二两盘缠,还归故土,感一激一不尽。淳于氏见说,便变了面一色一道:我一女一人家,那有钱钞与你?冯年几道:你衣衫首饰尽多,难道直恁无一情一,看我沦落。两个一女一使倒掉下泪来,忙取头上几件簪珥,递与冯年。冯年还未相接,淳于氏看见,就扯住一女一使之手,不欲与他。冯年一见,大怒道:你这一一一婬一一一贱恶一妇一,恁般无义。你欲我死于他乡,作异域鬼耶!抽出所佩解手刀,大步赶到屏后。一刀刺去,正中咽喉。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淳于氏已死,一时合府乱嚷起来,忙把冯年捉住。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