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革命军继续南行,越往南走,山路越崎岖。连日来不停地征战和行军的部队,此时已是疲惫不堪,行军越来越艰难。
毛泽东随着队伍,在山路上一瘸一拐地走着。秋收起义爆发那天,他在浏阳张家坊遇险时落下的脚伤,不仅没有痊愈,反而因为连续的行军打仗,更为严重了。
见到毛委员行走困难,几个战士一合计,就扎了一副担架来到毛泽东的面前:“毛委员,请你坐上去吧!”
毛泽东看了看虽然简单、却还结实的担架,摆了摆手说:“革命的路是走出来的,可不是坐出来的哟!”他谢绝了战士们的好意,并要他们将担架抬给伤病员去坐。
担架让给伤病员坐去了,毛泽东拄着棍子,仍坚持和大家一同步行。战士们为毛委员这种与战士同甘苦、共患难的精神所感动;毛泽东则在与战士们打成一片的交流中,更直接、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支队伍存在的危机。
危机来自两个方面,有形的和无形的。
连日的行军和与围追堵截的敌人战斗,使部队大量减员,既有在战斗中牺牲和打散的,也有因失望而逃跑、开小差的,加之与日俱增的疟疾、痢疾病号,使得部队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少。眼见着人员日见减少,还一个劲地往山里撤,于是,悲观主义情绪笼罩着部队。一些当官的牢骚满腹;而当兵的开小差则成了公开的事,有的人竟然互相询问:“你走不走?”“你准备往哪里去?”弄得人心惶惶;而一些人认为“回家干点什么也比在这里强”,就不辞而别,一走了之。
更为严重的是,部队还沿袭着旧军队维系官兵关系的许多做法和传统,长官意志、军阀作风随处可见,随意打骂士兵、侮辱士兵的现象不时发生。一些旧军官出身的人,仍然是那种当官拿薪水的雇佣思想,当战斗失利和条件艰苦时,就流露出悲观动摇的情绪。还有的人,不顾当时的处境如何,仍然保持着一副旧军官的派头:皮靴、皮包、皮绑腿、皮腰带、皮马鞭,被士兵们戏称为“五皮主义”。这些,就像在部队的军官和士兵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严重地影响了官兵团结,使军官在士兵面前缺乏威信,指挥乏力。而特别令人担心的是,许多军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状况,要不然,这支队伍不用敌人来打,自己就会把自己拖垮!
毛泽东思忖着:部队应该进行一次整编。
29日,部队到了永新县一个叫三湾村的地方。
这个由陈家、钟家、上李家、下李家和三湾街组成的村子,处于湘赣边界的九陇山下,四面环山,环境幽静;由于它位于茶陵、莲花、永新、宁冈四县交界之处,可说是一处几不管的地带,虽偏僻但却较安全。加之追兵似乎暂时停止了追赶,使部队有了喘息的时间。毛泽东决定在这里住上几天。
当晚,在三湾村的泰和祥杂货铺,毛泽东主持召开了一次前敌委员会会议。
会议的议题非常明确:对工农革命军进行改编。这是毛泽东在对部队现状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后,经过深思熟虑而提出来的。
会议一直开到后半夜才结束,毛泽东的提议最终为与会的大多数人所赞同,从而作出了对巩固这支部队,乃至对后来人民军队的建设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的三项决定:将现有一个师编制的部队缩编为一个团,称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在军队内部实行民主制度,连以上单位要成立士兵委员会;把党的支部建在连队,连以上单位设党代表,以确定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第二天早上,工农革命军的全体官兵集合在村前的枫树坪,与10天前在浏阳县文家市的那次大会相比,人数少了差不多一半,而且许多人显得疲惫和不安。
面对着精神状态不佳的部队,毛泽东似乎胸有成竹。他站在一棵大树下,宣布了前委关于将一个师缩编为一个团的决定,然后坚定地说:“同志们,敌人只在我们后面放冷枪,这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是娘生的,敌人有两条腿,我们也有两条腿。贺龙两把菜刀起家,当上了军长。我们现在有几百人,还怕干不起来吗?大家都是起义出来的,一个人可以当敌人十个,十个可以当他一百个,我们现在有好几百人的队伍,还怕什么?没有挫折和失败,就不会有成功。”
这样的道理,许多人都明白。然而,部队目前陷入如此境地,何去何从,毕竟是每一位官兵都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抱着当兵挣钱雇佣思想的人来说,继续走下去,别说挣钱,恐怕连命也得搭上。可是,许多官兵却没有想到,毛泽东接着宣布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参加革命,完全是自愿的。现在,愿留者留,不愿留者,根据路途远近,发3至5元钱的路费,开证明信允许离队。希望即使回去以后,还要继续革命。将来如果谁愿意回来,我们还是欢迎的!”
官兵们大为惊讶!军队对于“开小差”不是绝对禁止的吗?凡“开小差”的人,一旦被抓回来,轻则体罚,重则枪毙,军队历来就是如此。哪有不仅允许自愿离队,还发路费回家的?这可是在旧军队中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做法!官兵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一些人半信半疑的时候,毛泽东又接着说:“我们干革命,一不图升官,二不图发财,三不图养家糊口,只图天下劳苦大众得到解放。此行前去,山高水重,任重道远。你们跟着我,可能很艰苦,很危险,但是也很光荣。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有愿意跟我走的,请站到左边来,我们热烈欢迎;有愿意回家的,请站到右边去,我们不勉强。”
这时,大家才相信毛泽东讲的是真的啦!但并没有人马上行动。尽管私下里不少人对去与留有过议论,可真正要进行选择时,也并不是那么好下决心的。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毛泽东在等待,官兵们在思考……终于有人往左边走去,宛希先、张子清、伍中豪、陈伯钧、何长工、宋任穷等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及革命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往左边;余洒度、苏先骏、陈皓等一些指挥员也都走了过来。
当然,也有一些人往右边走,其中还有一些军官。
对于那些站在右边,愿意离开的人,毛泽东没有食言,当即叫人发给他们每人3至5元路费,让他们离开。
清点站在左边的,大约剩下700人左右,虽然人数较前有所减少,但犹如大浪淘沙,剩下的基本上是骨干,是精英。
紧接着,将这700多人改编为一个团,改称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部队编为两个营六个连,加上特务连,共七个连队,另外还有卫生队、辎重队,由于缩编后军官有多余,又特别编了一个军官队。编制缩小了,但队伍充实了。改编前那种官多兵少、架子大人员少的状况得到了彻底改变。
部队改编之后,毛泽东仍然以前敌委员会书记的身份行使最高领导权,而部队的具体指挥和管理,则重新任命了干部担任。
团长:陈皓;党代表:何挺颖副团长:徐庶;参谋长:韩庄剑;第一营营长:黄子吉;党代表:宛希先;第三营营长:张子清;党代表:李运启;卫生队队长:曹嵘;党代表:何长工;辎重队队长:范树德。
改编顺利完成了,虽然部队的人数不及改编前多,但建制完整了,人员精干了。特别是在整编的同时,还加强了党对军队的领导,作出了把党的支部建在连队,连以上单位设党代表的决定;在军队内部推广民主制度,决定连以上单位成立士兵委员会。这些都进一步密切了官兵关系,增强了官兵团结,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
这是毛泽东改造旧式军队的一次大胆而又成功的尝试,它的作用和影响,在以后人民军队成长壮大的历程中将逐渐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