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玄宗时,浙江杭洲府仁和县城里,有一人姓金名华字生丽。
一自一九岁时父亲辞世,只有母亲阎氏将养成人,至今年一十六岁。幸家中颇宽富足,尽可过活,且是金华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人物标致,举止风流。阎氏妈妈见儿子恁般聪明伶俐,甚是欢喜,如掌上明珠一般。一自一七岁就送到塾中读书。这金华真个聪明,一自一七岁读到十六,凡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不通晓,诗词歌赋无不成就。真是才貌双全出类拔萃的男儿。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风流不用著衣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座皆惊,金生丽好个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却说金华年已十六,尚未完婚,阎氏妈妈素日常著媒人四处选择美貌一女一子,方与他儿子结姻。因一自一已儿子是个风流人物,但凡人家一女一儿有丝毫褒贬处,决不应允。所以访问了多多少少俱是平常人材,再选不著如花似玉的佳人。阎氏因择得有些烦徐,又一个不得如意,把这事也就搁过一边,这且不题。再说那些养一女一的人家,谁不愿意与一女一儿拣一个佳婿,闻得金小官人的母亲要与子说亲,那些有一女一儿的知道金华人材出众,到不论聘之厚薄,一情一愿赔妆奁嫁来。但一女一儿有一二分颜一色一,无不挨风缉缝,央媒夸奖得西施般貌,昭君般才,又问得阎氏有细密底当,屡次不允,那些人也不十分强求了。这金华虽年幼,竟是风流中的浪子,比就一色一中的饿狼一般,若遇其母与他说亲之时,这一日来书也不去念,心中辗辗转转,踌踌蹰蹰,半酣半呆,如醉如痴,恰似染病一般。望一色一之心十分剀切,一遭一遭俱是如此。
话分两头,却说金华的左邻有个韩印,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後来家道殷实,开起两座典当,托六个伙掌管,一自一已只在家中受用,浑家刘氏只生得一个一女一儿,一乳一名叫做娇娘,今年一十三岁,生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又且画鸾刺凤,美艳非常,出落一个好一女一儿,怎见得,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波黛眉清。十指尖尖如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鞋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韩印一女一儿生得人物齐整,不肯许个平常之人,必要拣个读书君子方才配他,这是韩印心里意思,因一女一儿年纪尚小,犹在娇一爱一,况膝下无子,决不肯早早许配与人,就是金家着媒人说亲之时,媒人亦曾五次三番说合,韩印终是溺一爱一,心中也有几许许配之意,怎奈他心问口,口问心,吞吞吐吐,恍恍惚惚再不定准,媒人若追问紧时,他就连说带骂,拎着衣裳往外便辇,媒婆落了多少没趣,谁敢再来强说。刘氏妈妈常对韩印说道:“隔壁金小官人是个读书君子,仪表不俗,我们一女一儿风流俊俏,月貌花容,真乃郎才一女一貌矣。为何媒人来求过数次丈夫只是不允。”韩印道:“愚夫不是不允,依我看金小官人与咱家一女一儿真天生佳偶,但只有一件。贤妻你可晓得么。”刘氏道:“有那一件,愚妻委实不晓,乞丈夫明言。”韩印道:“咱家中虽然衣食充足,银子广多,你我已五旬以外年纪,并无尺寸之子,後来这家私可托与何人掌管。”说不了,韩印已坠下泪来,刘氏听了变凄凄惨惨的说道:“愚妻早念及此,虽然终日强打一精一神与丈夫争名夺利,欢欢喜喜,我不过是宽着丈夫之心,及到清明家节,见人家或男或一女一或贫或富坟前添土化纸,不到咱二人跟前,也不知吊了多少泪痕。”刘氏说罢,韩印忽然放声大哭,刘氏亦嚎啕不已。
却说韩印家有个丫环名叫兰儿,因前楼下边梅花开得极盛,正在那楼下看梅耍子,忽听得楼上大椋小怪,悲声不止,料是员外安人。慌忙跑到後楼对娇娘说道:“贱婢刚才在前楼下看梅,不知员外安人为著何事痛哭流泪。”娇娘闻得这话,忙移玉步转金莲到了前楼,只见爹妈还是啼哭。娇娘上前含泪问道:“爹妈有何伤心之处,却恁般过哀?”夫一妇一二人见一女一儿来到面前,方才止住泪,歇了一会。娇娘又慢慢问道:“爹妈将心中委曲说与孩儿听听,或者孩儿可以替爹妈分忧解闷也未可知。”韩印道:“你小小年纪,不达事务,你爹妈就对你说了也是枉然,如何能替爹妈分得忧,解得闷。”刘氏接过来说道:“既是一女一儿要问,就对他说知,却也无妨。”韩印被刘氏、娇娘再三催攒不过,只得带泪说道:“儿呀。你爹妈五旬以外年纪,乏子少嗣。咱们家中虽然有的是金银财物,尽可快活下半世,一女一儿虽聪明过人,终不成是个一女一流之辈,再待上一年半载,与你择夫于归之後,落下你爹妈冷冷清清,无倚无靠,诚刀割柔肠也,这还是小事,若到我二人那死後,恁般家私托与何人掌管?清明时节谁给我这两个苦鬼坟头烧纸化币?”说罢又扑簌簌滚下泪来,娇娘听此一般言语,遂心生一计,安慰道:“孩儿只道爹妈有甚么专心的大事,原来如此,这有何难。”韩印道:“把这不难处说与为爹妈的听听。”娇娘道:“孩儿有心要说,只怕爹妈笑孩儿无廉耻。”韩印道:“我一女一儿一自一一情一讲来,为爹妈那有笑你之理。”娇娘道:“你孩儿这样颜一色一,又这等家私,不如择一个风流少男招赘为婿,孩儿终身有托,爹妈後世有靠,倘然孩儿生男长一女一也是韩门根基,那时家私有人掌管。儿鄙见若此,不知爹妈以为何如?”韩印夫一妇一二人听此一段言语,遂拨去忧容,变为喜一色一,一齐说:“知我儿小便小,却有此等高见,真一女一中丈夫也,若果这样一做,我夫一妇一生前快乐,死後甘心。”丫环旁边亦欢欣笑道:“极妙极妙。”娇娘只羞得面红过耳,半晌并不言语,韩印叫丫环到厨下取了一壶香元药酒,猩唇佳肴,大家喜喜欢欢,一自一初鼓饮至二更天气方才尽兴,丫环仍是同娇娘去往後楼睡了。
却说韩印夫一妇一见一女一儿回楼,遂暗暗商量道:“一女一儿既有此孝心,你我著实留心细访一女一婿要紧。”刘氏道:“不如叫一个仔细媒人,叫他悄悄偷与金华母亲说知就理一情一由,他若肯应许此事,便是咱们万全之福。”韩印道:“金小官人是个有志气的男儿,阎氏妈妈又是个节烈的一妇一人,岂肯与咱们招赘为婿。”刘氏道:“俗语说是姻缘,一棒一打不退。从前阎氏妈妈著人与儿子说了三五十家俱不凑巧,或者与咱一女一儿前生有缘也未可定。”老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直到五更以後方才睡著。不题。
却说金华因屡次择亲不成,时常抱闷在心,说话中间乃是正月佳节,恰好天朗气清,月明星稀,照耀如同白昼一般,又听得当街上鼓乐连天,人声喧嚷,换了一身华丽衣服走出一自一已的门来,又邀了一位同学的窗兄。此人名崔叫栋,年长金华二岁,为人朴实忠诚,与金华最是投契,所以金华一邀就同来游玩。金华一则是消遣,二则是要饱看佳人一女一儿的意思。二人移步逍遥。只见那些男男一女一一女一穿红挂绿,有些丑陋不堪的,也有俊俏可一爱一的,金华的心里早有了几分打熬不过。崔栋终是个老实人,认他是天仙一般的一女一子他却一毫不着意的低著头往前走,惟这金华却在後边。正在走著,只听背後五七步远近一个一女一子燕语莺声,笑语如箫笛之音,他原是个一色一中的饿鬼,猛然一听此等美音,心下早知有非常的美貌,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妪,一个侍一女一,相伴著一个娇娇艳艳的一女一子,约莫有十五六岁。金华缓著脚步扭著头儿,斜著眼儿,偷偷的细看,但见那一女一子乌云巧挽,碧翠押鬓,银面如雪,桃腮微红,柳眉杏眼,两耳生轮,樱桃小口,玉齿珠唇,金莲窄小,行动时无限风流,流言语时娇音婉转,金华看罢不像见了凡人,就像见了仙一女一一般。那一女一子却也作怪,见人家看他,他却不觉羞耻,反做出多少动一情一的款儿,眉目之间不住的往来顾盼。引得个金华心迷意乱,神一情一缭绕,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就如做了一个梦的一样,其初行走,还只离这一女一子五六步远近,及至看到动一情一的时节,只离这一女一子二三步远近。又见这一女一子眉相戏之时,便呆呆站住,却忘了走了。这一女一子从他面前过去了半晌,仍是呆呆的立著。
再说崔栋正和金华同走说笑,半晌不见金华说话,忽忽头看时,并不见金华,只见一个老妪一个侍一女一相伴著一个美貌一女一子往面前行过,再往後看时,约莫有十几步以外,金华独一自一一个在那里立著,崔栋大声叫道:“金华弟在那里站著等谁?”金华昏昏沉沉听见叫了他一声方才醒悟,才知道一自一已看的迷了,慌忙跑了几步,仍与崔栋同行。毕竟不知端的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