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是不知道,我们成天哄着病人和家属,哄一句两句也就行了呗,哪儿有心情成天老哄着。您是不知道那些家属,有时候说的话多让人寒心,动不动就协和这个协和那个的,我们协和欠他们什么了?该他们瞎说的吗?”
“协和的地位在那里摆着,老百姓的要求自然会高一些,找毛病挑错也不是不可以的。你倒是豁出去一身剐护着协和,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在给协和抹黑了。再者说,就算千夫所指,人家协和还是协和,千年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一年里若是接连有几个这样的投诉,你小丫头就自身难保了,踢你走的不是别人,正是协和。我的亲闺女,你可长点心眼儿吧。”
我妈说得对,我不回话,用手绞着电话线发呆。
“你从小爱较真儿,妈知道你做了很多,工作累,希望别人看重你的劳动,尊重你,信任你,但是你想过没有,这医院里除了实习大夫,就你们这些住院大夫最小了,你看有几个家属敢和你们那些教授专家针尖对麦芒的?医院和社会一样,人都爱挑软柿子捏,纵使有100个不信任,99个是要落到你们这些娃娃脸的小大夫头上的,这些人情世故啊,你慢慢体会吧。”
一天中午我和庞龙在手术室食堂吃饭。他说:“大头儿让我找你谈谈,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就是以后说话别那么冲了。”
“你就直接批评我好了,本姑娘敢作敢当,不就是那个担心大狸猫换他们家太子的老太太告我黑状嘛。”我虽然嘴硬,但是鼻子不争气,还是一酸,噼里啪啦的,掉下了眼泪。
庞龙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批评什么呀,说实话,你那话真挺解气的。有的人天生就是阴谋论者,谁都不相信,觉得别人都是坏人,都在迫害她。我倒是挺羡慕你的,谁没年轻过,谁没愤青过。你和病人家属较真儿,说明你还年轻,还有激情和无关紧要的人斗气。你看看哪儿有老教授和病人家属吵架斗嘴的,一是因为人家老练成熟,修行到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漠视,人家根本就不把这种事儿放在心上。专家教授都想什么呢?出国开会外带旅游,国内开会博人眼球,走穴开刀富得流油,大伙做事他得头筹。还有就是申请各种科研经费、拿项目、申报各类医疗成果奖,名利双收的事儿还忙不过来,整天就愁着如何和高层领导卫生部跑上关系,搭上人脉呢。谁会在乎这些病人或者家属的小心思啊,谁有工夫和家属生气斗嘴呀!”
“我就是气不过,太欺负人了。”
“你不搭理他们不就完事儿了吗?病人家属的话茬能不接就不接,该回答的提问,按常规来解释,她提无理要求你就说‘好的’,她提意见你就说‘谢谢,我们改’。尽量少说话,漠视本身更冷酷,更有杀伤力,很快对方就不会自找没趣儿了。”
“嗯,知道了。”
“还有一点,哥今天必须告诉你,你要知道你工作的这个地方是协和,来这儿生孩子的人可不都是平民百姓。现在产科实行建档制度,还能挤进来生孩子的大都有点来头,你都不知道哪个大肚子是托了哪层关系进来的,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好多关系咱根本得罪不起,都得好好伺候着。伺候好了不见得加官晋爵,但要是惹毛了谁,丢了工作、遭了冷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岁月流逝,回望那颗年轻时候的心,她不想有理智的冷酷,也不想有无形之中的杀伤力,她说话噎人,其实只是想得到尊重和重视,她那么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拼命想得到,也正是因为当时得不到,或者和她的付出根本无法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