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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传来了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音,在宁静的拂晓,显得分外清晰。
守卫在树林里的红军连长李冬生立即朝张娃命令着:“通知各排,准备战斗!”
李冬生拉过机枪来,摆在眼前,他迅速地卧倒在机枪旁边。李冬生很了解,这马蹄声又是那伙子奇怪的马队来袭击红军了。方面军政治部通报了许多次,说有一股被坏人煽动起来的藏族骑手们曾经不止一次地杀死过红军掉队人员,袭击过方面军的供给部。李冬生的连队是全军的后卫连,自然会常常遭遇上这样突如其来的人马。有几次,这伙骑兵冲过来了,李冬生只是命令连队朝天空中打排枪,表示一下红军早有准备,威胁一下对方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批马队是有国民党反革命头子在率领,马队追到后来,根本不理红军朝天上放排枪,一股劲猛冲过来,砍倒几个红军,又一溜烟钻入山林,这可使李冬生又烦又气。红军有一条纪律是不能伤害兄弟民族一个人。可是,这种骑在头上拉屎的欺负人实在是难以忍受,后来,专打马队的马匹,俘虏了藏人,由通司给解释解释再释放掉。这一回,马队又来了。李冬生在迷茫的晨雾中看了看前方,心想,马队若朝连队进攻,那就干它一仗,要不然,让他们追到什么时候算完呢?而且只要是稍稍一放松警惕,就会遭受到意想不到的损失。
这时,全连的战士都在森林边上散开卧倒了。每一个红军战士的心里都压着一股子难以忍受的怒火,他们的心思和连长一样,实在是再也不能撑来撑去了。红军在作战中从来也没有这样束手束脚,有时甚至还是背着手挨打的。
“全连注意!”李冬生压低了声音朝连队说:“敌人要朝我们冲过来,听我的命令,一齐开火。首先,专打他们的马!”
也就是说几句话的工夫,马蹄声音更近了。这马蹄声音正是魏七和哲仁嘉错带着他们的马队在奔驰。而且,很快地来到距离森林不远的地方。
魏七在离森林几十米外的地方急速地勒住了马。他警惕地朝森林盯望着,好像是要从森林里看透什么秘密似的。如果,现在的月亮能像白天的阳光那样明亮,魏七也只能看见森林外层粗大的树干和树下矮矮的腐叶和乱草丛,想看出有没有埋伏都是妄想。何况,月亮又是那么凄惨无光,天将破晓呢?
森林中吹出了一阵阵凉爽的晨风。魏七只觉得浑身冷得打战。他好像预感到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不幸的事情将要发生。以他那多年的战斗经验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他站的位置是多么的危险,多么的可怕。他连忙乖巧地将马向后急速地闪了闪,退到哲仁嘉错千总的马后边,才悄悄地朝哲仁嘉错说:“可以下手了,千总。”
“好!”哲仁嘉错千总一手扬起了闪着亮光的马刀,一手塞到嘴里,吹出几声尖厉颤抖的呼哨“悻!悻!悻……”
藏人的马队立时排成了一字长线,催开了马,扑向森林。马蹄声音在这昏暗的拂晓前发出清脆、急骤、动人心魄的声音。
藏人在马上挥舞着马刀、长剑,端平了有脚架的毛瑟枪,嘴里喊着怪声,飞快地朝森林里冲去。
就在这不平静的一刹那,森林内喊出了一声洪亮的命令:“开火!”
紧接着一阵暴雨般的,急骤的机枪射击和步枪的排射,像是突然刮过了一阵巨大的龙卷风。
奔跑在最前边的半圆形一排马队的马匹立刻就被扫倒了。马上边的骑手全都摔下马去。有的被受了伤的马匹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一切是这样的迅速,这样的难以想像的快。迫使整个马队惊慌地勒住了马,停止了进攻。
“怎么办?”哲仁嘉错千总发火了,他要拼命。
魏七双手抓住缰绳,他那脸上的刀剑疤痕变得惨白可怕,一种虚无缥缈和绝望的心情在用力地揪住了他的心。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他用来做最后挣扎的本钱赌输了。他看着哲仁嘉错千总那种愚蠢的拼命的神色,心里稍稍吁出一口气,将自己的马匹连连退到后边,一边却朝着哲仁嘉错千总点点头说:“冲!”
“冲啊!”哲仁嘉错千总挥着手,挥着刀,疯狂地喊着:“冲啊!”
马队又冲过来了。
李冬生趴在森林边上,盯着前方模糊的马队人影,正要射出第二梭子机枪子弹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他看见了在敌人马队后边飞奔过来一匹快马,而且,他听见了马上的人那洪亮苍老的喊声。“停住,停住……孩子们……停住……”这是老人洛桑旺阶千总的声音。李冬生放下了按在机枪扳机上的手指,朝连队喊着:“停止射击!”老洛桑旺阶千总单人匹马赶到了。他催马越到藏人马队前边,挡住了马队。马队停住了。
洛桑旺阶千总奔到哲仁嘉错面前,大声地说:“下马,放下刀!你们找死么?”
哲仁嘉错一怔,他恶狠狠地盯住洛桑旺阶千总。但当他看到的只是千总本人,没带马队时,他心里一阵阵发蒙。他自己也明白,这个仗再打下去,只有打光了自己的人,决讨不到一点点便宜。想到这里,他垂下手,手中的刀刚刚要插人鞘内……
魏七夺过来了。他看着洛桑旺阶千总,冷笑着说:“好杂种!”他扬起手中的二十响盒子枪对准了老洛桑旺阶的胸前打了一连串的子弹。
洛桑旺阶千总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在马上晃荡了几下,一头栽下马去。
魏七拨回马头,朝来路上如飞奔驰而去了……
“你往哪里去?等一等……”哲仁嘉错千总眼看洛桑旺阶倒下来,心里一阵不安,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示,魏七逃跑了。他这才感到不妙,连忙一面朝魏七喊着,一面鞭打着马匹,紧跟上魏七的马,飞驰而去。
“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这一下子,藏人马队纷乱了,有些人已经失掉了马匹,摔倒在地上喘息着,有些人连忙下了马,扶起洛桑旺阶千总;有些人却鞭打马匹,想和哲仁嘉错千总一起逃掉。他们全忘记了红军就在森林子里。因为红军不会打死他们,这一点,他们有过许多次经验了。
“回来!”老洛桑旺阶躺在地上,看着马队,声嘶力竭地喊着。
哲仁嘉错剩下的马队都听话地停下了。
这时,李冬生带着全连冲出来。他一面扶起洛桑旺阶,一面朝藏人们摆着手,一面命令着连队:
“向逃跑的开火!”
立刻,无数条枪喷出火舌,像一道烈火的光,向刚刚跑开的两匹马射过去。
紧接着,几个有枪的藏人马队里的青年也朝着那两匹马开了枪。
这一排排火光喷射过去,陷入黎明前的薄雾中,也不知道是射中了谁。
李冬生没有管那么多,他只是扶住了老洛桑旺阶,紧张地轻轻地呼唤着:“老爹,老爹……”
洛桑旺阶无力地睁开眼睛,颤抖地从胸前摸出了染满了鲜血的小红布包裹——包着王二田那两把短短匕首的小包裹,递给了李冬生。他嗓子里在骨碌骨碌地发响。半晌,才困难地瞪住了李冬生,断断续续地说:“啊?红……军……连长,后边……后边……有……有……有……”
“什么?老爹,你说什么?”李冬生听不清楚,着急地问。
“有……”洛桑旺阶的喉咙里又骨碌了两下,他垂下了头,不再言语了。
“老爹,老爹……”李冬生喊了两声,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问题,急忙大叫着:“蔡家瑁!”
蔡家瑁摸了摸洛桑旺阶的胸口,又翻开了洛桑旺阶紧闭着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朝李冬生说:“没法子治了。已经牺牲了。”
“什么?”李冬生发火了,“再看看,你这个粗心家伙。”
“连长,”蔡家瑁愁眉苦脸地说:“你看老爹的瞳孔,都散光了。”
李冬生没有回答蔡家瑁的话,默默地放倒了老洛桑旺阶,又默默地站起来,叫过通司来,大声地说:“告诉他们,看清楚了吧,谁是藏人的敌人?”
藏人马队也早都静悄悄地看着这个景象了。当通司翻过李冬生的话来,这些青年比什么都明白,魏七才是敌人。
所有的藏族青年都围到洛桑旺阶尸体的前边,念着佛号,有的跪下来亲吻着老人。他们又轻轻地抬起老人的尸体,放到马上。他们流着泪,和红军说:“再和你们做对,就不是藏人!”说着,他们跃上马匹,喊着:“追呀!”
这一批马队朝魏七和哲仁嘉错逃跑的道路上奔驰而去。
这些青年的同族千总被魏七打死了。从老洛桑旺阶的血里,藏族青年们更认清了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真正的朋友。
老洛桑旺阶的血是鲜红的、滚热的。只有这种血才能在高原上开出最红的花朵,才能像佛似的永生在藏民心中。老洛桑旺阶为着藏人和藏人的弟兄——工农红军,流了血。红军烈士的血和洛桑旺阶的血流在一起,这血,在雪山脚下,金沙江畔,结下了更凝固的、更团结的种子。老洛桑旺阶和各民族的亲人,各民族自己的军队——工农红军一样,将在人民的心中,子孙万代地流传着。
李冬生站在老人流过血的地方,手里紧握着老人交给他的那一对尖刀。他沉默了片刻,便朝连队喊着:“出发!”
那些在路上奔跑的藏族青年们从腰里拔出了战刀。眼睛里冒出了火花。他们围着老洛桑旺阶的尸体——驮在马上的尸体,催着马匹,朝来路上奔驰着。他们要赶上魏七,活活劈掉他,为藏人报仇,为这多少天来所受的苦处和冤屈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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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七和哲仁嘉错千总两个人起初是并马逃跑着。魏七的马显然是中了弹,负了伤,一瘸一瘸地落到后边了。更严重的是,这匹马跑着跑着,突然往地下一卧,嘴里吐着白沫,四腿乱蹬了几下,不动弹了。魏七被摔在地上,连忙爬起来,推了推马,拉了拉缰绳,马瞪着死鱼一样的灰白色眼睛,一动也不动。
魏七汗从头上滴下来,他昂起头来,拼命地大喊着:“千总,千总,哲仁嘉错千总,我的老朋友,帮帮忙。”
“什么?一匹马两个人骑么?”哲仁嘉错千总勒住了马,回过头来,凶恶地叫着。他糊里糊涂地跟上魏七跑了这一两个月,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营官没有当上,手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也没剩下。这个鬼汉人魏七又从什么地方能保险自己当营官呢,再说,这个魏七手那么黑,心那么狠,看他打死洛桑旺阶时候的那股子神气……哲仁嘉错千总越想越火,他反而朝着魏七站的地方跑了几步,大叫着:“滚你的蛋吧。营官、货物、货物……哄鬼的玩意儿……”哲仁嘉错千总骂着骂着,就从腰间拔出手枪来。
“哲仁嘉错千总,老朋友啦,别心急呀。”魏七坐到地下,身子稍稍靠近了死马,大声地说:“这个钻石戒指先给你。真是顶名贵的钻石哩,在你们这里,顶少能值一千头大牦牛。”
“哼!我看看。”哲仁嘉错千总说着便跃下马来。
魏七一边轻轻地支起胳膊,一边笑着说:“还有一只金表,一个戒指,我全都送给你”说着话,他手却偷偷抓住了盒子枪,笑眯眯地盯住了哲仁嘉错的动静。
其实,哲仁嘉错千总绝不是一个傻瓜。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先把东西拿过来,再朝着魏七的脑壳上稳稳地塞进去一颗子弹,自己再骑上马回家乡去。回到寨子里再重新恢复元气,再稳稳当当的当自己的千总。
聪明的人,往往是糊涂一时。他只想到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这汉人魏七竟敢也在暗暗地准备琢磨他。
哲仁嘉错千总沉着脸,拉着马,探下身来。
“你看,多大的宝石!还是有名的绿猫儿眼呢。”魏七半扶起身子,将手指伸到哲仁嘉错干总的眼前。那只钻戒千真万确的是又大又美。
哲仁嘉错千总刚刚握住魏七的手,想将戒指拔下来……
枪响了。
魏七飞快地从地上跃起来,又在摔倒在地的哲仁嘉错千总头上打了两枪,从千总手里拿过手枪,狠狠地朝哲仁嘉错的尸体上踢了一脚,拉过哲仁嘉错的马,一腾身子跃上马背,连连打着马,便急急地逃走了。
魏七赶着马,在山间的小路上迅速地奔驰着。在他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他能够又一次地逃出了危险的境地,化危为安,不能不算运气。他可以骑上马远走高飞,一路上不会有人阻挡。他的仇家,藏人,红军全都被丢在了后边。只要是过了金沙江,他——魏七魏司令还是司令。说不定再拉上把子队伍,混个更大的官儿当当。他的副司令还为他保存着实力。那个精灵弟兄,一起在山上滚打过的弟兄,一块拉过肉票、抢过行商、又拉队伍、一块发了财的家伙,那才是换心的伙计哪。对,弄个更大的官儿当当,叫胡保那家伙也跟上沾点光,嘿!
魏七的那种恐惧、紧张和绝望的心情早就叫一连串的美妙想法给冲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心满意足地鞭打马,马更快地奔驰起来。他甚至于觉得那些傻瓜蛋藏人唱的歌子都有点儿甜丝丝的味道,那些藏族姑娘也满有点玩头了。
魏七奔驰着。他看看早晨的阳光,深深地吸着清新的空气。浑身是劲儿,真是有点一身轻松。
猛然间,魏七浑身一震。他看见前边黑虎虎一片人。他立刻握紧匣枪,不停地催马飞驰。
“干什么的?”对面的人问过来了。声音是尖尖的、纯粹的汉话。
魏七的脸上重新又出现了苍白可怕颜色。他勉强镇定住自己,咬紧牙,一句话也不说,催开马,劈头就直冲过去。
“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对面的人更近了。声音也更严厉了。
魏七只觉得身上有些瘫软。他看清了对面的人。对面的人是红军。他们都端着枪,帽子上也全都有红色的五角星。魏七嘴里喊着:“别打,是我!”
趁着红军们一怔神的工夫,魏七疯狂地咬住马鬣毛,全身伏在马上,把匣枪一抡,一梭子子弹朝红军人群中打过去。他连停也没停地从路旁窜过去,从红军站的地方旁边窜过去了。
“是你呀!”何强瞪起了眼,叫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过江之前,魏七还差一点杀了自己呢!在过江之后,要不是为了整个没有战斗经验的同志们的生命,指导员还不会牺牲在这个魔鬼的手里头呢!何强抡起了盒子枪,叫着:“你跑不了哇!齐放!”
红军们所有的枪一齐射出复仇的子弹。
魏七就觉得眼前一花,立时栽下马来。就像一块山上的大石头滚到地上了。魏七的一切甜蜜幻想都破灭了。一瞬间,他眼前闪出了那个狡猾得不动声色的康若水。全是康若水这个鬼东西坑了他。不用说,自己的民团司令,叫那个又丑又笨的混蛋胡保当上了。那个小子,早就是不安好心想把自己啃掉的,魏七什么希望也没有了。他痛苦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想扶着地坐起来,可是,立刻就有几只手按住了他。
“好狗东西,江防司令,可碰见你了。”抓住魏七的脖子的是何强。何强瞪着复仇的、射出了连钢都能穿透的怒火般的眼光。他手里紧紧抓住匣枪。
王大田、孙英、小牛、红军战士们……多少支枪逼住魏七,多少只复仇的眼睛盯住了魏七。
“红军老爷,我投降,我投降,饶了我吧。我什么都说出来。”魏七眼里露出了充满卑贱的、哀怜的神色。
“红军部队在什么地方?”何强盯着魏七,严厉地问着。
魏七还没有回答,他斜眼看见地上倒着两三个红军,血流遍地,不用说,是自己刚才那一梭子子弹干下的罪孽,这一下子,想活命可比登天还难了。魏七忘了当前的红军,更忘了红军朝他问的话,失措地叫着:“完了,完了,我全完了。”
“什么?”何强抓住魏七的脖领,晃了晃魏七,狠狠地问:“你叫喊什么?”
“完了,什么都完了,我完了。”魏七还是喃喃地说。
“我问你话呢!听见没有?”何强恼怒地说。
“是,红军同志……”
“滚你的同志一边去。”王大田发火地说:“你叫你的蒋介石同志去吧。”
“是,是,我也是受了蒋介石的骗啊。他是个大骗子……”魏七连连地解释着。当他看到何强满面怒容地瞪着他,而且手里的匣枪很有点想射出子弹的样子,连忙又说:“红军同志……不,红军老爷……你们的大队就在前边,林子里……”
“你们还过来多少人?”何强问。
“十几个人,都死了,就剩下我自己。”魏七连忙回答着:“还有一些蛮子,也和你们红军通成一口气了。”
“说假话我就枪毙你。”何强朝着魏七扬了扬盒子枪。
“不敢,红军老爷。我可不敢说假话,要是有一句是假话,叫我下油锅,入地狱,不得好死。”
“你还想上天堂么?”何强冷笑着说完这句话,朝王大田说:“把他捆起来!”
“红军老爷……”魏七刚想哀求一下,就听见山路的两边,正前方和后边都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
魏七长吁了一声,瘫倒在地上。他完全明白将要有什么样的事情碰到他身上。他挣扎着受了重伤的身体,抓住了何强的双腿,朝何强绝望地哀求着说:“红军老爷,给我个痛快的吧!咱们都是军人,看在军人的分上,您赏我颗子弹。蛮子要是来到了,我可就受活罪了。老爷,您高抬贵手。”
何强挪开了脚,连理也没理他,只是和众人摆了摆手,警惕地看着前方。
后方,洛桑培楚带着马队赶上来了,他在何强面前下了马,看了看地上的魏七,便说:“就是他,坏透了的汉人。”说着,拔出刀来就要劈。
“慢一点,”何强急忙拦住了洛桑培楚,说:“前边又有马队来了。”
“哼,那是哲仁嘉错的人。”洛桑培楚朝自己的马队立刻吹了一声呼哨,马队每个青年都端起枪,拔出刀,准备迎战。
“啊洛、亚姆、亚姆……”前边的藏人马队赶过来了。他们朝着红军和洛桑培楚的人们招着手、叫着,没有丝毫敌意。
藏人们在老远的地方就下了马,拉着马匹,挥着手,走过来了。他们看到了地上牺牲了的红军尸体和躺倒在地的魏七,又看看地上站着的红军和洛桑培楚的人,登时就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藏人们已经围上了何强,朝红军打着手势,比划着。
何强懂了,他们是说红军大队就在前边。他笑着和藏人们握着手。忽然,他看见马匹上驮着一个藏人,那是洛桑旺阶,他吃了一惊,连忙问着:“老爹?洛桑旺阶?”
这一下,洛桑培楚也看清楚了。他大叫了一声。就扑过去。
藏人们从何强的悲伤神情中,从洛桑培楚的痛哭中清醒过来。他们连忙和洛桑培楚说:“就是那个坏汉人杀死的!”
洛桑培楚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睁着两眼恐怖地看着这一切的魏七。他一句话不说,朝着魏七走去。他走到魏七身前,拔出一柄长剑,照准了魏七的心窝,猛力地扎进去。魏七惨叫了一声。在这块森林边上的小路中,有一摊腥臭的血,它也许随着早晨的阳光照过,像腐烂的草一样,被晒干,被晒得飞散。也许会被藏人的马蹄践踏千年。魏七和一条企图咬人的癞狗一样,被人们打死在重重的铁棍之下。
洛桑培楚拔出剑来、,从魏七的尸体上摘下那支黄埔军官所特有的剑,那柄剑上刻着的“不成功,则成仁”的六个小字还讥讽地显得特别耀眼。他又从地上拾起了那支二十响匣枪,一并递给了何强。
何强怔怔地接过枪来。顺手将那柄小剑送给洛桑培楚,说着:“留给你吧。”
洛桑培楚把剑接过来,随便地交给一个藏人,看着何强,呆了一刹,突然抱住了何强,费劲地说:“红军哥哥,我跟上你们干。我要当红军。”
“洛桑培楚,老爹的尸体还在这里,等着你去办理后事。”何强慢慢从洛桑培楚的紧抱中脱身出来,拉着他的手说:“只要你心里记住红军是藏人的兄弟就行了。”
“鸡血盟、割臂誓也没有我对红军的信任。我们藏族人知道有了红军。”洛桑培楚肯定地说。
“好了,兄弟,我们再见吧,”何强拥抱了洛桑培楚,说:“总有一天,红军会到这里来的。”
红军和藏族兄弟们分别了。藏人朝红军招着手,等何强他们走了很远之后,才跨上马,扬鞭跃马,便很快地消逝在远远的山间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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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被阳光照着的每棵树上都喷散着清香。树叶子上的露珠儿滑动着,闪着晶亮翠绿的光辉,像无数颗白宝石、绿宝石挂在森林的海里,像平静的、广阔的大海中那一小片一小片的海浪,当浪花微起时,在阳光下闪出那千千万万银鱼群般的细碎花纹。
森林中的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好像为迎接早晨的阳光而演奏着各种声调的动人的音乐会。
森林里是那样的安静,就好像不久以前这里没有发生过战斗似的。但是,这平静的时间并不算长。
鸟儿成群地从树上飞起来了,有的展开翅膀,飞得又高又远,有的只是在树顶上打着盘旋,好像是看看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何强带着六七个红军,急急忙忙地以跑步的速度赶到了森林。
这时,只有飞起来的鸟儿倒有点像是在迎接这批客人了。森林里空无一人。何强他们都吃惊地站住了。“队长,又没追上。连这回,都第三回了。”小牛鼓着眼睛,垂头丧气地咕嚷着。“你们先休息一下。”何强一边擦着汗,一边朝四处看着,一边说:“这一阵跑,不是红军,谁也受不了呢!”
“你上哪儿去?”孙英看着何强朝着喇嘛寺走去,急急地问:“等一等,我和你一块去。”
“来吧!”何强脚步没停地回答了一句,便跑到喇嘛寺大门口前边站下来。
“布告?”孙英喘吁吁地追上,老远就看到了布告。
“红军人等,禁止入内,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政治部。”何强念着红军的告示,朝孙英说:“没在寺里头。”
他们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是又急又懊丧。走回林子之后,何强仔细地观察着红军遗留下来的东西:堆成床铺似的树叶堆、穿破了的草鞋、打完了的空子弹壳……他没有发现什么遗留下来的标记,路标就更没有了。
“也许树上还有把刀?”小牛天真地想起昨天早上的那个故事,便大声地说着。
“还有多少刀?”王大田勉强带着笑容,蹲在地上,摸出小烟袋锅,刚刚要打火,他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红军支架起来的树枝还在冒着火光。他奔了过去,连烟也忘了点,便大声地叫着:“何干事,你看,大队刚刚走啊!连篝火还没有烧尽呢!”
“快追!”何强顾不上说别的,把匣枪往身后一摆,掖了掖帽子外边的头发,就朝林子外边的小路上跑起来。
“快追呀,就找着大队了!”小牛也大叫着。
所有的战士都好像凭空增加了无限的精力。一个个像赛跑似的跑出了森林,跑上了小路,又在小路上跑着。
“看!同志们。”何强的声音都变得急促带着沙哑了。他边跑边指着前边。
远远的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那是雪山的前哨,更远一些的地方就是高高的、一片白的大雪山了。
在雪山不远的地方,那一片片薄薄的白雪的土地上,有一条两条黑色的长线,这长线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最近的长线,可以看得出来是一队一队的人,虽然是看得很模糊,人影小得像是大地上的蚂蚁,但是,没有一个人不相信那就是红军的行列。
“看见了,同志们。”何强双手扬起来,兴奋地大叫着:“看见了!”
“我的老天爷,可算找到家了!”王大田一边跑,一边喘,一边高兴地说。
“追上去呀,同志们!”何强叫着。他更加快了脚步,朝着雪山方向,朝着红军大队前进的方向,猛力地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