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两位出色人物的忠实的肖像画;还有在他们府上举行的“大早餐”的精确的描写;在早餐中和一位旧相识相遇,于是开始另外一章
匹克威克的良心有点发现了,他责备自己,因为他最近不大关心他在孔雀饭店的朋友们;选举完结之后的第三天早上,他正要走出去找他们的时候,他的忠实的仆人就递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如下的字:里奥-亨特尔夫人
伊顿斯威尔的洞府
“他在等着,”山姆警句式地说。
“是找我的吗,山姆?”匹克威克问。
“他是专门找你的;就像恶魔的私人秘书把浮士德博士提去的时候说的,别人都代替不了,”维勒回答。
“他是一位绅士吧?”匹克威克说。
“就算不是的话,也是装得很像的,”维勒回答说。
“但是这是一位太太的名片,”匹克威克说。
“然而是一位绅士给我的;”山姆回答,“他在起坐间里等着——说是无论如何,就算是等一整天,也要见到你。”
匹克威克听了这句决断的话,就下楼到起坐间里,那里正坐了一位庄严的男子,是他进来就站起身,用深深尊敬的态度说,——
“是匹克威克吧,我想?”
“正是。”
“赏个脸,阁下,握握手——请允许我,阁下,握一握,”那庄严的男子说。
“当然罗,”匹克威克说。
客人把伸给他的手握了握,继续说下去:
“久仰大名了,阁下。你的考古的议论的喧声传到了里奥-亨特尔夫人——我的妻子——的耳朵里了,我是里奥-亨特尔,”——客人停顿了一下,像是期待着匹克威克会因为这种宣布而惊动起来;但是看见他还是十分安静,就继续说:
“我的妻子,阁下——里奥-亨特尔夫人——以能够结识一切由于工作和天才而闻名的人们而感到光荣。请你,允许我在这张名单的显著的地位放上匹克威克阁下的名字和属于那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社里的他的几位同仁的名字。”
“我能认识贵太太真是荣幸至极,阁下,”匹克威克回答。
“你就要看见她了,阁下,”庄严的男子说。“明天早上,我们有一个招待各界的早餐会——一个田园宴会,招待许多由于工作和天才而出名的人物。请你,阁下,答应里奥-亨特尔夫人的邀请光临洞府。”
“非常欣幸,”匹克威克回答。
“里奥-亨特尔夫人举办过许多次同样性质的早餐会,阁下,”这位庄严的男子继续说——“有一位在早餐时赠了一首十四行诗给里奥-亨特尔夫人赞为——‘理性的盛宴,灵魂的高潮,’说得人情人理。”
“这位是不是由于工作和天才而闻名的呢?”匹克威克问。
“是的,阁下,”庄严的男子回答:“里奥-亨特尔夫人的一切朋友都是的;这是她的抱负,先生,非这样的人不结交。”
“这是非常高贵的抱负,”匹克威克说。
“如果里奥-亨特尔夫人得知这话是从你嘴中说出来的,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庄严的男子说。“你的随从中间有一位绅士曾经做过一些美丽的小诗,是的吧,阁下。”
“我的朋友史拿格拉斯阁下对于诗有很大的兴趣,”匹克威克回答。
“里奥-亨特尔夫人也是如此。她溺爱着诗。她崇拜它;我不妨说她是整个的灵魂和心灵都和它纠缠在一块儿了。她自己也做过几首可爱的小诗的,先生。你也许见过她的《将逝之蛙》吧,阁下。”
“恐怕没有,”匹克威克说。
“你这话教我奇怪了,阁下,”里奥-亨特尔说。这首署名一个‘L’和八颗星的短歌曾轰动一时,最初是出现在《妇女杂志》上。开头几句是:
‘我能忍心看你喘着,
躺在你的大肚子上,气也不叹;
我能硬了心肠看着你要
死在一块木头上,
将逝之蛙呀!’”
“好呀!”匹克威克说。
“妙,”里奥-享特尔说,“简练。”
“非常简练,”匹克威克说。
“下面一节还要动人。要不要我朗诵一下?”
“只要你高兴呀,”匹克威克说。
“那是这样的,”庄严的男子说,显得更加庄严了。
‘哪,有些孩子形状的恶魔,”
发出狂暴的呼喊和兽性的喧哗,
用一只狗把你还出了
沼地的幸福,
将逝之蛙呀!’”
“表现得很出色,”匹克威克说。
“是的,阁下,的确,”里奥-亨特尔说,“但是你如果听听里奥-亨特尔夫人朗诵它。那又是另一种境界感受,她可以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明天早上她要朗诵的,扮成一个角色来朗诵,阁下。”
“扮一个角色!”
“扮做米奴伐。可是我倒忘了提醒你——明天是个化装早餐宴会。”
“啊呀,”匹克威克说,瞥一眼自己的身体——“我恐怕不能——”
“不能吗,阁下,何谓不能”里奥-亨特尔喊。“大街上的犹太人、所罗门-卢卡斯,有几百种奇异服装。请你看看,阁下,有多少适合的角色任你选择。柏拉图、齐诺、伊壁鸠鲁、毕达哥拉斯——都是会社的创立者。”
“我知道,”匹克威克说:“但是我既不能和这些伟大的人物相比,所以就不能僭越地穿他们的衣服。”
庄严的男子深深地考虑了一会儿,于是说:
“我考虑起来,先生,恐怕里奥-亨特尔夫人让她的客人看见你这样一位名人穿了本来的服装而不是化装的服装,也许会叫她更高兴呢。我可以冒昧和你约定你可以例外,先生——不错,我完全相信,为了让里奥-亨特尔夫人高兴我是可以这样冒昧约定的。”
“既然这样,”匹克威克说,“我是非常乐于去的。”
“我浪费你的时间了,阁下,”庄严的男子说,像是突然想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先生。我不阻搁你了,那么我可以告诉里奥-亨特尔夫人,她将恭候你和你的卓越的朋友们的大驾了?早安,阁下,我很引以为荣,见到这样出众的一位人物——留步,阁下;不用客气了。”也不让匹克威克有时间提出抗议或者否认,里奥-亨特尔先生就庄严地大摇大摆走了。
匹克威克戴上帽子,走到孔雀饭店,但是文克尔已经在他之前把化装跳舞会的消息传到那边了。
“卜特太太要去的,”这是他用来招呼他的领袖的第一句话。
“是吗?”匹克威克说。
“扮做阿波罗,”文克尔回答。“不过卜特反对那紧身外套。”
“对的。他是完全对的,”匹克威克强调地说。
“是呀;——所以她要穿一件缀着金光闪闪的饰物的白色丝绒袍子了。”
“但她扮的角色,他们看得出吗?”史拿格拉斯问。
“他们自然看得出,”文克尔愤然地回答。“他们会看见她的七弦琴,不是吗?”
“哦;我忘了这一点,”史拿格拉斯说。
“我要成为一个土匪,”特普曼插嘴说。
“什么!”匹克威克吃了一惊。
“扮作一个土匪,”特普曼先生温顺地重复一遍。
“你不是想说,”匹克威克庄重地严厉地注视着他的朋友说,“特普曼阁下,你的意思是要穿上一件绿色的天鹅绒外套,拖着两寸长的燕尾吧?”
“正是这样,阁下,”特普曼热烈地回答说。“为什么不呢?”
“因为,”匹克威克大大地激动了。“因为你上了岁数了,阁下。”
“年纪太大!”特普曼喊。
“假使还需要其他反对的充分的理由的话,”匹克威克继续说,“那就是你太胖。”
“阁下,”特普曼说,他的脸涨得通红了。“你这是侮辱。”
“阁下,”匹克威克用同样的口气回答说,“这对于你的侮辱,还抵不上你在我面前穿上带两寸燕尾的绿天鹅绒外套所给我的侮辱的一半呢。”
“阁下,”特普曼说,“你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
“阁下,”匹克威克说,“你也是一个!”
特普曼走前一两步,对匹克威克恶狠狠地盯着。匹克威克回报以同样的眼光,通过他的眼镜集中成一个焦点,并且表示鄙夷地嘘一口气。史拿格拉斯和文克尔在旁边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这种场面。
“阁下,”稍停一下之后,特普曼用低而深沉的声音说话了,“是你说过我年纪太大。”
“是的,”匹克威克说。
“还说胖。”
“说过。”
“还说是一个无聊的家伙。”
“的确如此!”
可怕的停顿。
“阁下,”特普曼用兴奋得发抖的声音说,同时卷着袖口,“我对于你的爱慕是很大的——非常之大——但是我必须在你身上取得即时报复的快感。”
“来吧,阁下!”匹克威克回答。受到这场对话的煽动性的刺激,这位英勇人物当真把身体摆出了害了麻痹症的姿势,两位旁观者深信他是把这作为防御姿势的。
“什么!”史拿格拉斯喊,他突然终于恢复了他之前被极度的惊慌所剥夺了的说话能力,冒着太阳穴上吃他们各人一下的危险冲到两人之间。“你们这是干什么!匹克威克,全世界的眼睛都看着你哪!特普曼!你和我们大家一样都分沾他不朽的光荣的1可耻呵,绅士们;可耻呵。
暂时的激情在匹克威克的开朗而平坦的额头上所造成的那些不常有的条纹,在他的年轻朋友说这番话的时候,逐渐平解了,就象铅笔迹碰到橡皮作用下一样。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上就已经恢复了它平时的那种仁慈的表情。
“我冒失了,”匹克威克说,“非常冒失。特普曼,你的手。”
特普曼热烈地握住他朋友的手的时候,暗影从他脸上顿退无踪。
“我也激动了,”他说。
“不,不,”匹克威克插嘴说,“怪我。你扮土匪吗?”
“不,不,”特普曼回答。
“你赏我个面子穿吧,”匹克威克说。
“好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穿,”特普曼说。
因此决定了特普曼、文克尔、史拿格拉斯都穿奇异服装。这样,匹克威克由于自己感情上的热情而同意了他的理智所反对的事情——要想像出一个更动人的实例,来说明他的和善的性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纵使这里所记载的事情完全是虚构的话。
所罗门-卢卡斯的资产正如里奥-亨特尔所说的——服装店之大——非常大——也许严格说不能算头等的,也不十分新,也没有任何一件衣服是严格按照任何一个时代的式样做的,但是所有衣服都或多或少有些闪光装饰;还有能什么比闪光装饰更美的呢!也许有人反对说这在白天穿是不适合的,可是大家都知道假使有灯,它们就会闪烁起来的;如果有人在白天开化装跳舞会,那么这全是召开者的错,是他使这些衣服不能像在夜里般出色的表演,闪光装饰却丝毫没有可以非难之处,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这就是所罗门-卢卡斯的有力的议论;而特普曼、文克尔和史拿格拉斯就在这种议论的影响之下,用一些根据他的爱好和经验加以推荐的衣服盛装起来。
在武器饭店租了一部马车,是给匹克威克派们坐的,一部四轮轻便马车,是给卜特先生和太太坐的,都是为了赴里奥-亨特尔夫人府上的盛会;关于这个盛会,卜特为了巧妙地表示受到邀请,所以就在《伊顿斯威尔新闻报》上颇为自信地预言了那“场面一定会具有各种多样的美妙的魅力——美和天才的迷人的闪现——奢华而阔绰的殷勤款待——尤其是,一种被最优美的风雅所柔化了的富丽,以及由于搭配出色十分和谐和最高雅的调和而美化了的装饰——假使跟这比较起来,即使寓言中的东方乐土的堂皇富丽也不免失色不少,正如某些心胸狭窄又没有大丈夫气概的人一样;这种人胆敢用他的妒嫉的毒液来玷污这位贞淑而优秀的夫人所筹备的盛会,而我这个卑微颂辞正是呈献在这位夫人的神座之前的。”
最后几句是对《独立报》的刻毒的讽刺,《独立报》因为就接连四期用最大号的字排印文章嘲笑这件事,且把一切形容辞都用正楷字体。
那个早晨到了;这一切看起来真有趣,特普曼穿上了土匪的全副服装,一件非常紧的外套保针毡似的套在他的背和肩上,两条腿的上半部是装在天鹅绒的短裤里,下半部裹了错综复杂的绑腿布——这是所有土匪所偏爱的东西。他那开阔而聪明相的脸孔上,装了假胡子,涂了一脸黑,伸在敞领衬衫上面;还有一顶宝塔糖式的帽子,上面装饰了各种颜色的丝带,这帽子他只好一路放在膝头上带去,因为当时世上还没有足以容纳一个男子戴着这样高的帽子坐的有顶马车哪。史拿格拉斯的样子也同样地幽默而可人,他一身蓝色丝绒短裤和斗篷,白色丝质紧身上衣和鞋子打扮,外加一顶希腊式的头盔:这任何人都知道(假使他们不知道,至少所罗门-卢卡斯是知道的)是一位“特鲁巴陀”的确凿有据的日常装束,从最早的时代直到他们最后在大地上绝迹,历来都是这样的装束。这一切都是有趣的,但是比起街上的群众看见马车过来时所发出的哄叫,就算不了什么了:卜特先生的轻便马车在前奔跑。他们的车子在后跟着,一同到卜特先生的门口,门开处,出现了扮作一个俄罗斯司法官的伟大的卜特,他手里拿着一根大鞭子,极其雅致地象征了《伊顿斯威尔新闻报》的严厉而强大的权力和它赏给社会的罪人那可怕的鞭笞。
“好!”看见这走动着的有意思的东西,特普曼和史拿格拉斯都在过道里叫了起来。
“好,绝妙!”也听见匹克威克在过道里叫。
“嗬——卜特啊!”群众喊。卜特先生在这些欢呼声中,怀着谦和的尊严——这充分证明他知道自己的权力,也知道如何来运用它——微笑着进了四轮轻便马车。
随后出现的是卜特太太,如果不是那长袍子,那她,就很像阿波罗了:伴着她的是文克尔,穿了浅红色的上衣,如果他不是和一般的邮差有点类似的话,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运动员。最后出来了匹克威克,他那紧身衣服和裹腿被看成是黑暗时代的遗物,和别人同样受到孩子们的欢迎及赞美;于是两部车子一同向里奥-亨特尔夫人的府上开去:维勒先生(他是去帮忙侍候的)坐在他主人坐的一部车子的驭者座上。
当匹克威克一只手挽着土匪,另外一只手挽着“特鲁巴陀”庄严地走近入口时,聚在一起来看奇装异服的宾客们无论男、女、老、少无不欣喜若狂地乱叫。特普曼为了要打扮得优优雅雅地进园子,就努力把宝塔糖式的帽子戴在头上,他的这个动作引起了欢呼高潮。
宴会准备得极其丰富可喜;充分实现了有先见之明的卜特所说的关于东方乐土的富丽堂皇的预言,立刻给予了卑劣的《独立报》的恶意言喻一种充分有力的反驳。那一又四分之一亩多点的园子挤满了人!从来没有像这样了不得的美、派头和文学。有一位年轻女士,是在《伊顿斯威尔新闻报》上“做”诗的,她穿着回教国的王后和公主的服装,倚在一位在书评栏“做”文章的青年绅士的手臂上,他擅自穿上了陆军元帅的制服——除了靴子以外。这样的天才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任何明事理的人都会觉得见到他们是很光荣的。但是不仅如此,还有半打伦敦来的狮子——作家们,真正的作家们,他们写过整部的书,并且以后把它们印了出来——你在这里可以看到他们像一般人般走来走去。微笑着,闲谈着——呃,并且还谈着许许多多无聊的话哪,这番出乎仁慈的好意无非是想使别人更了解他们而已。此外还有一队戴着纸板帽子的乐队;四位“有来头的”穿了他们本地的服装的歌唱者,还有一打穿了他们本地的服装的雇佣的侍者——而且所穿的服装很脏。最后,尤其出色的是扮作米奴伐的里奥-亨特尔夫人,在接待着来宾们,因为想到她能够把这么多出众的人物邀集在一处,那满心的得意和欢喜正四处溢出。
“匹克威克阁下到了,夫人,”一个仆人说,这时,这位绅士正向主持盛会的女神——里奥-亨特尔夫人走过来,手里拿着帽子,两只手臂挽着的是土匪和特鲁巴陀。
“什么!来啦在哪里?”里奥-亨特尔夫人说,装作不胜惊喜的样子跳了起来。
“这里,”匹克威克说。
“我真的能荣幸见到匹克威克阁下本人吗!”里奥-亨特尔夫人大声地喊着说。
“正是在下,夫人,”匹克威克恭敬地鞠着躬。“允许我把我的朋友们——特普曼阁下——文克尔阁下——史拿格拉斯阁下——介绍给《将逝之蛙》的女作家。”
要那些穿了绿色天鹅绒短裤、紧身上衣,还戴了高帽子,或者穿了蓝丝绒紧身短裤和白丝绒上身,或者穿了绝不是为本人做的、一点也不管尺寸合不合身的短裤和高统靴,来鞠躬行礼,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亲身试过的人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这种困难。特普曼为了竭力显得安闲和大方,使得他的身体扭成叫人不可思议的姿势——他的异装的朋友们所摆出来的那么天才的姿势也是旷古未有的。
“匹克威克阁下,”里奥-亨特尔夫人说,“你一定要答应我一整天都不离我左右。这里有好几百个人,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下。”
“你很客气,夫人,”匹克威克说。
“首先,这是我的小女儿们;我几乎忘记了她们,”米奴伐说,随便地指一指两个长大成人的青年女士,一个大约有二十岁,另外一个大约是二十一、二岁,她们都装束得很年轻——究竟是为了使她们显得年轻些呢,不是为了使她们的妈妈显得年轻些,匹克威克没有明白告诉我们。
“她们很漂亮哦,”两位少女被介绍了之后走开了,匹克威克就说。
“她们非常像她们的妈妈,阁下,”卜特庄严地说。
“啊,你这会说话的人,”里奥-亨特尔夫人喊,闹着玩地用扇子敲打着编辑先生的膀子。(米奴伐带着一把扇子!)
“嘿,我亲爱的亨特尔太太呵,”卜特说,他在洞府是个常任的号手,“你知道的嘛,在去年皇家学会的展览会上,每一个人看见你的画像都问那是画的你还是你的最小的女儿;因为你们是这样地相像,如双胞胎姐妹,简直分不开来。”
“话虽如此,即使他们是这样说过的,但是你何必在客人面前说呀?”里奥-亨特尔太太说,又打那《伊顿斯威尔新闻报》的编辑一下。
“伯爵,伯爵,”里奥-亨特尔太太尖叫喊住一个正从他们旁边走过的一位穿着外国制服的留了胡子的人物。
“啊!你叫我?”伯爵转过身来说。
“我介绍两位聪明的人认识一下,”里奥-亨特尔夫人说。“匹克威克阁下,我非常荣幸地给你介绍史摩尔笃克伯爵。”她又用匆促的耳语对匹克威克说——“是个有名的外国人——为他的描写英国的伟大著作在搜集材料——哼!——史摩尔笃克伯爵,匹克威克阁下。
匹克威克用这样的一位伟人所应受的尊敬对伯爵行了礼,伯爵掏出了一本纸簿。
“你说什么,亨特太太?”伯爵对满心欢喜的里奥-亨特尔太太谦和有礼地微笑着,“是匹格-维格还是别格-维格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律师——呃?我知道了——对了。别格-维格。”
伯爵正打算把匹克威克作为穿了长袍子的、由于他的职业而闻名的一位绅士,记在他的纸簿上了,这时里奥-亨特尔太大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是,伯爵,”太太说,“匹克——威克。”
“啊啊,我知道了,”伯爵回答。“比克——教名;奥克斯——姓;好,很好。比克-奥克斯。你好吗,奥克斯?”
“很好,谢谢你,”匹克威克用他通常的殷勤态度回答说。“你来英国很久了吗?”
“挺久了——很久很久——两星期——多些。”
“你还要待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
“那你可真够忙的了,”匹克威克说,微笑着,“要在这样一段时间里搜集你所需要的一切材料不容易啊。”
“啊,统统搜集好了,”伯爵说。
“当真!”匹克威克说。
“在这里哪,”伯爵补充说,意味深长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大书在家里——许许多多注解——音乐、图画、科学、诗歌、政治;统统都有。”
“政治这个字眼,阁下,”匹克威克说,“这个字眼,它本身就是一门很不好研究的学问呢。”
“啊!”伯爵说,又摸出纸簿来了,“太好了——把它做为一章开头是个好句子。第四十七章。政治。政治这个字眼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匹克威克的话经过伯爵的丰富的想像力或是他对英语的不充分的认识加以改动和增加而配在史摩尔笃克伯爵的纸簿上了。
“伯爵,”里奥-亨特尔太太说。
“亨特太太,”伯爵答。
“这位是史拿格拉斯阁下,匹克威克阁下的朋友,并且是一位诗人。”
“等一下,”伯爵喊,又拿出纸簿来了。“题目,诗歌——章目,文友——名字,雪诺格拉斯;太好了。看见了雪诺格拉斯——大诗人,比克-奥克斯的朋友——介绍人是亨特太太,她也做甜蜜的诗——叫什么名字的?——蛙——酱色之蛙——太好了——真正太好了。”于是伯爵收好了纸簿,打恭作揖地十分满意,走了,因为他已经在他的材料库里加上了极其重要而有价值的东西。
“奇人呵,史摩尔笃克伯爵,”里奥-亨特尔太太说。
“健全的哲学家,”卜特说。
“头脑清楚、雄心勃勃的人,”史拿格拉斯接着说。
旁边的奉承者接着欢呼称赞史摩尔笃克,他们好像很贤明地点头晃脑,异口同声地大叫“了不得!”
为史摩尔笃克伯爵欢呼的这一片狂热几乎达到了白炽化的程度,所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简直要持续到宴会终了的时候了——如果那四位有来头的歌唱者出现的话。他们排在一棵小小的苹果树前面,以便更显得“美丽如画”,由三个哼,一个号的有来头歌手唱的本国的歌。这有趣的表演在全体的大喝采声中完结之后,立刻出来了一个孩子,他把身体穿在一张椅子的横档里,从椅子上跳过去,又从椅子下面爬过去,不同椅子一道跌交,除了正坐在椅子上,其它花式样样俱全,然后把他的腿盘成一只蝴蝶领结的样子,并且扣在脖子上,后来再表演使一个人像一只放大的癞蛤模的样子是如何轻易——这一切绝技都给予了在场的观众极大的愉快和满意。之后,听到卜特太太的声音,微弱地啾啾嘟嘟地响起来了,人们恭维说这是唱歌,唱的全是好极了的上品,并且这是天衣元缝地更衬出她所扮的角色的,因为阿波罗本人是作曲家,而作曲家们是很少能唱自己的或者别人的乐曲的。这之后是里奥-亨特夫人朗诵她的名震遐迩的《将逝之蛙》赋,念完之后又应听众之请再诵了一次,并且还可能第二次再来一下的,要不是大多数宾客都说如果利用里奥-亨特尔夫人的善良本性再强其所难,简直是无耻的。其实他们是觉得在这时候应该吃点什么了。因此,虽然里奥-亨特尔夫人自称她完全愿意再把短诗朗诵一遍,可是她的好心的和体贴的朋友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听了;于是餐室门开了,凡是以前曾经在这里领略过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尽可能地赶紧挤了进去:里奥-亨特尔夫人的通常的办法是发一百张请贴、开五十客早饭,换句话说,她只喂那些有价值的、特殊的狮子们,而让那些比较小的野兽去自寻食物。
“卜特先生呢?”里奥-亨特尔夫人把上述的狮子们集合在自己身边之后发现漏了一人说。
“我在这里,”编辑先生在房间的最远的角落里应道;他在那里毫无吃到东西的希望,除非女主人特别帮忙。
“你不过来这边来吗?”
“啊,请你为他操心啦,”卜特太太说,声音是极其殷勤有礼——“你给自己找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亨特尔太太。亲爱的你在那里很好的,是吗?”
“当然罗——宝贝,”无奈的卜特苦笑地回答。鸣呼大鞭子!用如此伟大的威力对社会人士挥舞着这鞭子的那条有力的手臂,在专横的卜特太太的眼风之下麻痹了。
里奥-亨特尔太太得意地环顾一下。史摩尔笃克在忙着记录菜的内容;特普曼在向几位母狮敬龙虾生菜,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是任何土匪所不能及的;史拿格拉斯排斥了那位替《伊顿斯威尔新闻报》书评栏做文章的青年绅士之后,正和那位做诗的小姐在热烈地辩论着;而匹克威克呢,正在使自己面面俱到,众望所归。似乎这一切已经尽善尽美,再无须乎锦上添花了,忽然,里奥-亨特尔——他在这些时候的职务是站在门口和一些不重要的人谈谈——失声叫了起来。
“我亲爱的;查尔斯-非兹一马歇尔阁下来了。”
“啊呀,”里奥-亨特尔太太说,“我等他等得多心焦呵。对不起让开点儿,让非兹一马歇尔阁下走过来。我的亲爱的,叫非兹一马歇尔阁下马上到我这里来,让我骂一顿——谁叫他来得这么退的,该罚。”
“来啦,我的亲爱的夫人,”一个声音叫,“我是尽我最大努力赶快了——一大堆人——满屋子——吃不消——非常之吃不消。”
匹克威克的刀叉从手里落了下来。他隔着桌子注视着特普曼,他呢,也放下了刀叉,而且像是马上要倒到地上去的模样。
“啊!”那声音喊,而声音的主人是在他和桌子之间的最后二十五个土耳其人、官吏、骑士和查尔斯第二之间挤着,“呱呱叫的轧布机——培克的专利品——经过这一挤,我的衣服上不会有一点儿绉痕了——应该在来的时候,‘把衬衫穿上’——哈!哈!这个主意不坏——可是把衬衫穿在身上用轧布机来轧,倒也古怪哪——叫人头疼的玩意儿——非常之叫人头疼。”
随着这些断续的话到来,一个扮成海军军官的青年人挤了过来,吃惊的匹克威克派们一看那副身材和嘴脸,正是阿尔弗雷德-金格尔。
这个罪犯刚刚握住了里奥-亨特尔夫人伸给他的手,眼光就碰到了匹克威克先生的愤怒的眼球。
“哈罗!”金格尔说。“完全忘记了——没有关照车夫——马上去吩咐——一会儿就回来。”
“这些叫仆人或亨特尔去不就得了,何须你自个去,”里奥-亨特尔夫人说。
“不用,不用——我去——不用多久——即刻回来,”金格尔回答。说着就在人群里消失了。
“对不起,请问一句,夫人,”激动起来的匹克威克说,站了起来,“这青年人是谁呀,他住在哪里?”
“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匹克威克阁下,”里奥-亨特尔太太说,“我很想给你介绍一下的。阁下一定很欢喜他。”
“是的,不错,”匹克威克连忙说。“他的住址是——”
“眼前是住在坟堆上的安琪儿饭店。”
“在坟堆上?”
“在圣爱德门德坟堆上,离这里没有几里地。但是暖呀呀,匹克威克阁下,你不是要走吧?真的,匹克威克阁下,你不能这么快就走呀。”
可是里奥-享特尔太太的话不没说完,匹克威克早已钻进了人群,走到园子里,并且随即在那里遇到了紧跟着他出来的特普曼。
“没有用,”特普曼说。“我们慢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匹克威克说,“我要去追他。”
“追他!到哪里?”特普曼问。
“到坟堆上的安琪儿饭店去,”匹克威克说得很快。“我们怎么知道他又在那里骗什么人?他曾经骗过一位可敬的人,而我们是无辜的祸首。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只要我办得到的话;我要揭发他。山姆!我的当差的到哪去了?”
“在这里阿,阁下,”维勒从一个隐僻的地方钻了出来,他在那和别的仆人们正品着一两个钟头前从早餐桌上拿的那瓶马得拉葡萄酒。“你的当差的在这里,阁下正像那活骷髅说的,对于这个称呼很得意。”
“马上跟我走,”匹克威克说。“特普曼,如果我留在坟堆上,我就写信给你,你就去找我。到那时候再见吧,祝你好!”
劝阻是没有用的。匹克威克已经激动起来,下定决心。特普曼回到伙伴那里去了;过了一个钟头,使人兴奋的四组舞和香摈酒淹没了有关阿尔弗雷德-金格尔,或者查尔斯-非兹一马歇尔的一切回忆。而这个时候,匹克威克和山姆-维勒正坐在一辆车外面的座位上,不断地拉近着他们和圣爱德门德坟堆这个古老的镇市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