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一天的清晨6点15分,不停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总理的私人秘书米莉·弗里德曼。她睡在自己渥太华大街的豪华的蒂法尼大楼中的公寓里。她匆忙地在睡衣裤外罩上一件淡黄色的毛巾布晨衣,她用脚在地上摸索着睡前蹬掉的那双后鞋跟被踩碎了的旧鹿皮软拖鞋。由于没有摸到鞋,她赤着脚迈进了与卧室毗邻的起居室,打亮了电灯。
即使这么早,在她那睡眼惺忪的眼里,这间沐浴在灯光下的房间看起来仍与往日一样舒适,一样诱人。米莉知道,这里与刊登在杂志封面上的那些漂亮的未婚女子公寓大不相同。但这是她每晚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后最喜欢待的地方。她总是首先跌坐在那张铺着软绒垫的大睡椅上。这张大睡椅从多伦多她的父母家中搬运到这里来时,着实给搬运工们找了不少麻烦。
这张大睡椅搬进这来之后,又按米莉的爱好用绿色的装饰布重新包了一下,并在两侧配上了两把扶手椅。这对椅子是她在外地的一次拍卖中买下的。尽管椅子表面的绒毛有些磨损,但坐上去却是相当的舒服。她一直在想将来找人为这对椅子做两只秋色的擦光印花布套。这两只套子将与公寓内呈暖蘑菇色的墙壁和室内的木建部分十分协调。这所公寓是她在一个周末邀来了几个朋友共进便饭后哄着他们帮她一起粉刷的。
在起居室的另一端有一把旧摇椅,这是一把令她产生荒谬的感慨的椅子,因为在她的孩提时代,她就时常坐在这把椅子上,摇晃着,幻想着。在这把摇椅旁的一张压型皮革面的咖啡桌上放着一台电话,而这张咖啡桌是她花了令人咋舌的高价买来的。
米莉坐在摇椅上,拾起了电话听筒,开始摇动着。电话是杰姆斯·豪登打来的。
“早晨好,米莉,”总理生气勃勃地问候道。“我想11点钟开一个内阁的防务委员会会议。”他并未为自己这么早就打来电话而说几句抱歉的话,米莉也并未希望他会那样做。她早已适应了她的雇主的这一早起习惯。
“上午11点?”米莉用那只空闲的手将那件睡袍紧紧地裹在了身上。由于昨晚睡前她将一扇窗户开了点缝,所以此时屋内很冷。
“是的,”豪登说道。
“这会引起一些人的抱怨的,”米莉向他提出。“今天是圣诞除夕。”
“我怎么竟把这事给忘了。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允许延缓。”
她挂断电话后,看了看摆在电话机旁边的一只小型皮制旅行钟上的时间,并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重新回到床上。她关好了那扇微开的窗户,来到小厨房,把咖啡壶放到了炉子上,然后返身回到起居室,打开了便携式收音机。当6点30分的新闻广播播出总理即将举行会谈的正式公告时,咖啡已经要开了。
半小时后,米莉仍穿着她那套睡衣裤,但脚上已穿上了那双旧鹿皮软拖鞋。她开始向5位委员家中挂电话。
她首先往外交部长家中去电话。阿瑟·莱克星敦高兴地接了电话。“没问题,米莉,我这一夜就开了好几个会,再多一个或少一个有什么关系?随便问一下,你是否听到了公告?”
“听到了,”米莉说道,“电台刚刚播出了。”
“想到华盛顿去一趟吗?”
米莉说道:“可我在旅途中所能看到的只是打字机的键盘。”
“你应该和我一块走走,”莱克星敦说道。“我从来不用打字机那玩艺。我所有的讲话都是写在香烟盒背面的。”
米莉说道:“你的讲话听起来比大多数不是写在烟盒上的讲话要强。”
“那是因为我从来就无忧无虑。”外交部长暗自轻声笑着说。“因为我首先明确,无论我说些什么都不会使时局进一步恶化。”
她笑了起来。
“我现在该走了,”莱克星敦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我要与孩子们共进早餐。他们想看看自从上次我回家到现在,我都有哪些变化。”
她笑了笑,不知道莱克星敦家今天的早餐吃些什么。或许近乎是全家喧闹?多年前曾是她丈夫的秘书的苏珊·莱克星敦是个众所周知的不称职的管家,但当部长回到渥太华的家中他们一起做事的时候,他们家看上去总是那样和睦。想到苏珊·莱克星敦,米莉又联想起了有人告诉过她的话:不同的秘书有不同的归宿;一些人丢了工作结了婚,另一些年华已逝孑然一身却仍忙于工作。她想到,到目前为止我是各兼有之。我并不老,但也不曾结婚。
当然,如果她的命运不是那么紧密地与豪登联系在一起的话,她早就结婚了……
十几年前,豪登还仅仅是后座议员席上的一名普通下院议员,但他很有力量,在党内的地位不断提高。那时,他那年轻的兼职秘书米莉就已经轻率地,情愿地爱上了他。她盼望着每一天的到来,盼望着靠近他给她带来的愉快。当时她只有20多岁,第一次离开她的家乡多伦多,而渥太华又是一个充满生机和令人兴奋的世界。
当杰姆斯·豪登窥探出了她内心的秘密并在一天晚上第一次与她做爱时,渥太华的世界就显得更加生机勃勃了。即使到现在,10年过去了,她对那次做爱仍记忆犹新:暮色初降,她正在豪登的议会办公室里将信件分类,这时他悄悄地走了进来。他一言未发,反身门上了门,然后走过来扳过米莉的肩膀,两人面面相对。他们俩都知道与豪登共用一个办公室的那个议员当天不在渥太华。
他热切地吻着她,她炽热地响应着,毫无做作,毫无保留。后来,他将她抱到了屋里的那张长条皮沙发上。她苏醒了的,突然迸发出来的情欲,和丝毫不想矜持的狂热甚至使她自己也惊诧不已。
从此开始的一段时间成为米莉一生中,包括在此之前和之后的任何时期都难以比拟的快乐时光。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他们臆造借口,分秒必争地频繁幽会……有时他们不得不为幽会而与工作环境斗智斗技巧,而有时似乎生活和爱情都在与他们作对。
米莉对杰姆斯·豪登爱得如醉如痴,也爱得很苦。豪登对她的感情如何她说不清楚,不过豪登经常说他们的感情是相等的。但她不愿意去猜疑,她宁愿心怀感激地接受此时此地的境遇所带给她的欢乐。她深知在不久的将来,总有一天,或者是豪登夫妇的婚姻,或者是豪登与她自己的私通总会走到不能后退的地步。对于这一可能的结局,她仍抱有一线希望,只是这种希望是那样的渺茫,几乎是一厢情愿。然而,大约在他们的私通持续了一年后,有一段时间这一希望的可能性似乎增强了。
那是在即将召开党的全国大会选举领导人的前夕。一天晚上豪登对她说:“我正在考虑退出政界,并要求与玛格丽特离婚。”在突然的兴奋之余,米莉问道,那个将要决定是豪登还是哈维·沃伦德将成为党的领袖的大会呢?那个职位是他们俩都梦寐以求的。
“是的,”他沉思着用手捋着他那只鹰钩鼻子,面色忧郁地说道,“这点我已经考虑过了。如果哈维获胜,我就退出政界。”
她密切地注视着会议的进展情况,她不敢想象她希冀着的结局:沃伦德获胜。因为如果沃伦德获胜的话,她自己的前途就有了保证。反之,如果沃伦德被击败,而杰姆斯·豪登获胜,那么她的这段风流韵事命中注定地要收场了。一位不久就要当选为总理的党的领袖的私生活应该是无懈可击的,不应有一丝一毫的丑闻。
在第一天的会议结束时,形势对沃伦德有利。但后来,出于某种米莉永远也无法搞明的原因,哈维·沃伦德退出了竞选,豪登获胜了。
一个星期后,在他们第一次做爱的那间办公室里,他们两人之间的罗曼史结束了。
“米莉,亲爱的,这事不得不这么办。”杰姆斯·豪登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米莉想回答说办法还是有的,但她知道这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杰姆斯·豪登正青云直上,自从他被选为党的领袖后的一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即使在现在,尽管他的情绪是那样的真诚,但在这背后却隐藏着某种不耐烦的迹象,好象要赶走过去的一切,以便迎接未来。
“米莉,你能继续在这待下去吗?”他问道。
“不能,”她答道,“我觉得我做不到。”
他似乎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没有理由责备你,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说道。但6个月后她还是改变主意了。她在百慕大渡了假,然后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但它使她十分厌烦。于是她又回来了,并且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起初,她的回归是很艰难的。一种“本来可能会怎样”的想法时时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但悲哀和偷偷地流下的眼泪从未恶化到对豪登的冷漠。相反,这种爱却转化为对他的无限忠诚。
有时米莉想知道玛格丽特是否已经察觉出她丈夫与他的女秘书一年来炽热的恋情;女人对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而男人却迟钝得多。但即使玛格丽特知道了,她在当时和在那之后缄口如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明智。
此时,米莉的思绪收了回来,她又打了第二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斯图尔特·考斯顿的。他妻子昏昏睡地接了电话,告诉她说财政部长正在洗澡。米莉请她传个口信,她照办了。一会儿,米莉听到斯图尔特喊道:“告诉米莉,我按时到会。”
接着她又打电话给国部长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电话起初没人接,等了几分钟后,她听到老内斯比森拖着脚走到电话机旁。她把开会的事通知了他,他屈从地答道:“弗里德曼小姐,如果那是总理的意思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到了。我应该说这个会开得太不是时候了,本应该等到假期后再开。”
米莉对此深表赞同,但她深知艾德里安·内斯比森是否出席上午的会议,对将在会上做出决议没有任何影响。同时她还知道,杰姆斯·豪登计划在新的一年内撤换几名阁员,其中包括现任的国防部长。而对这一点内斯比森还一无所知。
米莉想,事到如今,人们很难回忆起内斯比森将军曾是个全国著名的英雄。他是一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屡建功勋的传奇式的将军,如果说他的想象力不够丰富的话,那么他的鲁莽和勇猛则是闻名的。他曾率领一支装甲部队击溃了纳粹的装甲部队。据说当时他站在一辆敞篷吉普车上,他的私人军号手则坐在后座上吹着军号。象历史上许多受人爱戴的将军那样,内斯比森深受他部下的爱戴。
但战后,已经解甲归田的内斯比森本来绝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但由于杰姆斯·豪登想选个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在行政管理上却很无力的人安插在国防部长的职位上,才使他复出政界。豪登的目的在于使人认为他起用了一个强硬的国防部长,但实际上是他豪登本人紧紧控制着国防事务。
他的这一打算如愿以偿——有时简直太尽人意了。事实证明,艾德里安·内斯比森这个豪侠人物在导弹和核武器的时代完全无能为力,只好顺从地毫无任何异议地执行着给他的指示。可悲的是,他不能时时掌握住他的下属们的言论。最近,他给报界和公众留下的印象是一个疲惫不堪,历经折磨的老顽固。
与老内斯比森谈话使米莉感到很压抑,她斟满了一杯咖啡,进到了盥洗室中,想先梳洗一下再打剩余的那两个电话,梳洗完毕,她没有立即返回起居室,而是在日光灯下对着盥洗室中的那面长方形镜子端详着自己。镜子中的她是一个身材修长,依旧很有魅力的女子。如果你措辞不算太苛刻的话,应该说还算年轻丰腴;她挑剔地想到只是臀部有点过于丰满。但她的体态很好,有着一付饱满、漂亮的脸庞,高高的有着古典美的脸颊,时常需用镊子修整的浓密的眉毛。一对闪亮的、灰蓝色的大眼睛,笔直的鼻翼有些宽大的鼻子矗立在丰满的,有性感的双唇上方。她那头深棕色的秀发修剪得很短,米莉审视着它,考虑着是否又该修剪了。她不喜欢出入高级美发厅,只喜欢将头发洗净,打卷,做成蓬松的发型。只是这样做需要将头发仔细地剪好,并且需要极频繁地剪头。
短发有一大优点,就是你可以用手拢,米莉就时常这样做。杰姆斯·豪登也喜欢这样做,就象他喜欢米莉现在仍穿着的那件黄色的旧衬衣一样。此时,米莉第20次想到要尽快把它处理掉。
回到起居室,她打剩下的那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国防生产部长卢西恩·珀劳尔特。他对于米莉这么早就打来电话显然有些不满,米莉也以恰到好处的官腔回敬了他。后来她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有些歉意。她记起有人曾说过在清晨脾气不好的权利是人的第6自由,而且这个珀劳尔特平时对她够礼貌的了,更何况他还是加拿大法语区的领袖呢。
最后那个电话是打给枢密院秘书兼一切内阁会议上的法律程序议员,道格拉斯·马丁的。米莉对于马丁要比对其他人尊敬些。部长们可以撤换,可枢密院的秘书却是高级的文职人员。他同样以冷漠闻名。以前,米莉每次与他说话时,他都仿佛没有意识到米莉的存在。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令人沮丧地喋喋不休。
“我想这个会开得时间不会短。可能要一直开到圣诞节吧。”
“这不足为奇,先生,”米莉说。接着她又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但如果那样的话,我总可以出去为大家买点火鸡三明治的。”
马丁哼了一声,然后又出人意料地接着说了下去。“我需要的不是三明治,弗里德曼小姐。我需要某种别的工作,以便不时地过点家庭生活。”
事后,米莉回味了一下:难道醒悟也能传染吗?难道显贵的马丁先生也要加入另一些高级文职人员的行列,辞去政府公职,就职于薪水优厚的企业界?这一问题使她联想到了自己。现在是辞职的时候吗?现在不辞职以后会不会为时太晚了呢?
4个小时后,当参加内阁防务会议的成员陆续来到国会总理办公室时,米莉仍在思考着辞职的问题。她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灰西装,外罩一件宽大的短外套,在门口迎接着他们。
内斯比森将军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他的秃头和他那短胖的身材裹在厚厚的大衣和围巾里。米莉帮他宽了衣,她惊奇地看到这个老人的气色很不好。这时,好象为了进一步证实米莉的看法,他突然将一口痰吐到了自己的手帕里。
米莉从一只饮料瓶中倒了一杯冰镇水送了过来。这个老兵喝了一口,感激地点了点头。间歇了一阵,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艰难地喘息着。“请原谅——这是爆发性的粘膜炎。我只要一在渥太华过冬就受这份罪。以前我总是到南方去过冬假。现在发生了这么多重大的事,我怎能离开。”
米莉想,明年你就可能如愿以偿了。
“圣诞快乐,艾德里安,”斯图尔特·考斯顿打着招呼走了过来,像往常一样,他那五官不太端正的脸上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好象是他又多喝了几盅。
卢西恩·珀劳尔特从他们背后插嘴说道:“可惜祝福圣诞节的竟是这么一个人,他的税简直象是一把利剑刺向我们灵魂。”珀劳尔特仪表堂堂,洋洋得意,一头电烫的卷发,留着短而硬的小胡子,还有一双幽默的眼睛。他的英语和法语一样好。有时,但不是现在,他的举止稍显傲慢,使人想起了他那贵族的祖先。虽然他才38岁,是内阁中最年轻的阁员,但他的影响实际上要比他的职务大得多。担任国防生产部部长是珀劳尔特自己的选择。这个部是三个油水最大的部之一(其它两个是,市政工程部和运输部),他的任务就是保证使大笔的合同落到党的财政支持者手中,因此,他在党的统治集团中的影响相当大。
“你不应该让你的灵魂靠你的银行帐户那样近,卢西恩,”财政部长回敬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你们的圣诞老人,而你和艾德里安又都是花我的钱买昂贵玩具的主。”
“但你的税收简直像是爆炸了一样猛烈增长,”卢西恩·珀劳尔特说道。“另外,朋友,在国防生产中,我们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这给你带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的税收。”
“这里面好象有一种经济理论,”考斯顿说。“可惜的是我从来就未理解过。”
办公室里的内部通信系统的蜂音器响了起来,米莉拿起了听筒。杰姆斯·豪登用刺耳的声音通知说:“会议将在皇家会议室开。一会我就到那去。”
米莉看到财政部长的眉毛象有点惊讶似地挑了挑。除了全体内阁成员会议外,一般的小型决策会议通常都是较随便地在总理的办公室里召开的。不过参会的人仍都顺从地从办公室里鱼贯而出,来到了通向几码远的皇家会议室的走廊里。
珀劳尔特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当米莉在他身后把门关好时,和平塔上的钟声低沉地敲响了11点钟的报时信号。
反常的是,她觉得自己不知干点什么好。已经积压了许多工作等着她去干,但在圣诞节前夕她感到自己很不愿意着手干一项新的工作。最有季节性的工作是给女皇、英联邦各成员国的总理们,以及各友好国家的首脑拍发恭贺圣诞的电报,这些电文她昨天就已撰好,并打就完毕,为的是今天一早就发送出去。她认为其它一些事情可以等到节日后再办。
她觉得耳环很碍事,就把它们摘了下来。这是一付珍珠耳环,样子象一对小圆扣。她从不喜欢首饰,她深知这些东西对她无用。有一件事情她是知道的,就是无论她戴不戴首饰,她对男人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不过她从来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了听筒。是布赖恩·理查森打来的。
“米莉,”党务指导说道,“防务会议开始了吗?”
“他们刚进去。”
“该死的!”理查森的话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就好象有什么急事似的。他出其不意地问道:“头儿告诉你昨天晚上吵架的事了吗?”
“吵什么架?”
“看来他没对你说。昨天晚上在总督官邸几乎要动拳头了。哈维·沃伦德大放厥词。我想他是酒喝多了。”
米莉大吃一惊地问道,“在总督官邸?是在招待会上吗?”
“全城都这么说。”
“但为什么是沃伦德呢?”
“我也迷惑不解,”理查森承认道,“可能是冲着我那天说的那句话来的。”
“什么话?”
“关于移民问题。沃伦德的那个部一直使我们遭受外界的猛烈抨击。我让头儿管得严一点。”
米莉笑了。“或许他太狠了点。”
“这可不是开玩笑,小姑娘,内阁部长之间的争吵是不会赢得选票的。米莉,等头儿有时间了,我得跟他好好谈谈。还有件事你要提醒他一下:如果哈维·沃伦德不把手缩回去,我们在西海岸就将遇到更多的有关移民问题的麻烦。我知道现在已经有人不满了,但这也是很重要的。”
“你所说的麻烦是指什么?”
理查森说道:“今天早晨我在西海岸的人打来电话说,《温哥华邮报》刊登了一则消息,是关于一个古怪的偷乘者的事,那人抱怨移民部对他的不公正。我的人说一个该死的记者写的这篇伤感的文章占了第一版整整一版的版面。这正是我提醒大家要提防的事情。”
“那个偷乘者得到公平的待遇了吗?”
“看在基督的份上,谁关心这事呢?”听筒里传来了党务指导那急促的说话声。“我所希望的是别让他再当新闻人物了。如果说使记者闭嘴的唯一办法是放这个杂种入境,那么就让他进来算了。”
“哎呀!”米莉叫道,“你今天的脾气真不小。”
“如果我有脾气的话,”理查森说道,“那是因为我总是遇见沃伦德这类愚蠢的乡下佬,让我讨厌心烦。他们到处放屁出丑,然后找我去替他们解围。”
米莉轻声说道:“这话除了有点粗俗外,还算是个不错的矛盾隐喻吧。”由于她所遇到的大多数政治家老练圆滑,语言陈腐,她越发觉得布赖恩·理查森粗犷的言词和性格很讨人喜欢。米莉想到,或许是由于这一点,才使她近来对理查森更为热情起来,实际上她的热情超过了她所打算表现出来的。
这一感情的产生应追溯到6个月前,从那时起,党务指导开始与她约会。一开始,连米莉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上了他,出于好奇她接受了。但是后来好奇心变成了喜爱,大约在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这种爱恋在她的公寓中发展到了肉体的接触。
米莉的性欲是很正常的,但并不强烈,她觉得这样更好。从她与杰姆斯·豪登的热恋以来,她又结识了一些男人,但他们之间的风流很少发展到她的卧室中,而且时间相隔得也都很长。她把这种感情留给了她真正钟爱的人。米莉并没有象有些女人那样,把同床共枕作为对某人的一种回报,也许正是由于她的这种难以搞到手的性格,再加上她那极为自然与性感的魅力,才使她对男人具有吸引力。不过与理查森同床的那个夜晚是以出人意料的形式结束的,从中她没有得到任何满足,只是发现布赖恩·理查森的粗暴不仅仅是表现在语言上。后来她觉得与理查森的幽会是一种错误……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约会过,而且,米莉下定决心绝不再次陷入已婚男人的情网。
此刻,理查森的声音又在听筒里响了起来。“如果他们都象你一样聪明,宝贝儿,我就将生活在天堂里了。有些人认为公共关系就是民众间的性交。无论怎样,让头儿在会议一结束就给我来电话,好吗?我在办公室里等着。”
“可以。”
“还有,米莉。”
“嗯。”
“我今晚到你那里去怎么样?7点行吗?”
米莉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她含糊地说道:“我没考虑好。”
“你没考虑好什么?”理查森的声音不可置否地带着一种不想被人轻易拒绝的语气。“你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没有,但,”米莉踌躇地说道,“按照风俗习惯圣诞节除夕不是要在家中渡过的吗?”
理查森笑了,但他的笑声听起来十分空洞。“如果你只是担忧这点的话,就别管它吧。埃洛易丝已经为自己过圣诞节做了安排,他们不愿跟我在一起。说实在的,如果你能使我不去打扰他们的话,她将会很感激你的。”
米莉仍然迟疑不决,她想起了自己下的决心。但此时此刻……她动摇了;这次约会的时间可能不会短了……她想搪塞一下,好有时间仔细想想。“这样做明智吗?交换台可能听到。”
“那么我们就别给他们留下那么多的把柄了,”理查森很干脆地说道。“就这么定了,7点?”
米莉不太情愿地说道:“好吧。”然后挂断了电话。出于习惯,打完电话,她又把那付耳环重新戴了上去。
她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没有离开办公桌,一只手仍放在电话听筒上,好象仍有一丝线在连着一样。她的表情变得很忧郁,她来到高高的拱形窗前,眺望着国会大厦的前院。
从她早上上班以后,天空已变得更加阴沉沉的了,并下起了雪。此时,鹅毛大的雪片纷纷落下,首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透过窗子,她能够看到首都的中心:和平塔和参众两院大厦高高地耸入铅灰色的天空,荒凉地矗立着的西区哥特式方塔和后面的联邦大厦象高高隆起的昏暗的堡垒。没有柱廊的里多俱乐部与由白色岩石建筑的美国大使馆相毗邻;前面是惠灵顿大街,这条街上的交通总是一片混乱。有时,也会出现一种寒冷与沉闷的天气——好象是加拿大的气候和加拿大人的一种象征,米莉时常这样想到。此时,它披上了冬装,它那坚硬的,棱角分明的街面已经变得模糊了,变得柔和了。她想到天气预报还真准确。渥太华已经迎来了白色的圣诞节。
她的耳环仍使她感到不舒服。她再次把它们摘了下来。
杰姆斯·豪登表情严肃地步入了皇家会议室。这个会议室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地上铺着米色地毯。其他参会的人——考斯顿,莱克星敦,内斯比森,珀劳尔特和马丁——已经在靠近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的首席旁落座了。大椭圆桌周围摆放着24张包着红色皮革的橡木雕椅。自从加拿大自治领建立以来,许多影响着加拿大历史的一些重大决策都是在这里制定的。在旁边的一张小些的桌子前,坐着一名速记员。此人身材矮小,略显有些谦卑,戴着一付夹鼻眼镜,面前摊放着一本记录簿和一排削得尖尖的铅笔。
总理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等在那里的5个人都站了起来,豪登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径直朝桌子前端的一张象是皇上御庭似的高背椅子走去。“想抽烟的请便吧,”他说道。他把那把椅子朝后拖了一下,自己仍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本正经的语调开口说道。
“先生们,我之所以在这个会议室里开这次会议,一个目的是: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在你们成为皇家议员时所立下的保密誓言。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话是绝密的,必须严守秘密直到适当的时机,即使在我们最亲密的同事之间也不许破例。”杰姆斯·豪登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笔录员。“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速记记录。”
“请原谅,总理。”插话的是道格拉斯·马丁,在那付硕大的角质架眼镜后面,他那知识分子的脸显得很严肃。和往常一样,这位枢密院的秘书的举止很恭敬,但表情却很坚决。“我认为如果我们将会议记录下来的话会更好些。这样做能避免以后为当时谁究竟说了些什么而产生分歧。”
围坐在大桌前的人都转脸望着速记员,他正好仔细地记录着有关他自己是否参加会议的讨论。马丁补充说:“会议记录必须被完全地保存起来,正如您所知麦奎廉先生在过去许多秘密会谈中一直是深受信任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杰姆斯·豪登的回答是很真诚的,显示着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麦奎廉先生是老朋友了。”被他们谈论的麦奎廉脸稍微有些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正好与豪登的相遇了。
“好吧,”豪登作了让步。“会议还照常记录,但为了防备万一,我必须提醒笔录员要切实遵守保密法。我想麦奎廉先生对该法律一定是很熟悉的啰?”
“是的,先生。”笔录员谨慎地录下了总理提出的疑问以及他的回答。
豪登的目光在大家的头上扫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经过昨天晚上的准备,在华盛顿会议之前,他应采取的行动的顺序已经清楚地在头脑中形成了。最基本的,同时也是要最先实现的,是要说服他的阁员同意他的观点。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首先把这一小伙人召集了起来。如果他的主张能够在这里得以通过的话,于是他就拥有了支持他的坚强核心,用这个核心就能够去影响其他几位部长,得到他们的认可。
杰姆斯·豪登希望他面前的这5个人能够同意他的观点,并能清楚地理解他们面对的争端和抉择。如果由于那些比自己更迟钝的人的谴责导致了没有必要的拖延,那就可悲了。
“不能再对苏联最近的企图抱什么幻想了,”总理说道,“如果以前曾有过什么幻想的话,那么过去的几个月中发生的事件已经足以把这种怀疑完全排除了。上星期克里姆林宫和日本国结成了联盟,在此之前,共产党在印度和埃及搞的军事政变和现在的东欧卫星国的政权;我们在柏林进一步让步;莫斯科——北京联盟轴心以及它对澳大利亚的威胁;对准北美的导弹基地的日益增加——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苏联推行称霸世界的野心达到了高潮,并不象我们曾悠然希望的那样是在50年后,或在20年后,而是在现在,在我们这一代,在即将到来的10年内。
“显然,苏联是很喜欢不战而胜的结局的。但同样显然的是,如果西方不退让,而苏联政府的目标又不能通过其它办法来达到的话,战争冒险就可能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到会的人不禁轻声赞同着。豪登继续说道:“苏联的战略从来就不惧怕伤亡。从历史上看,他们对生命的价值远不及我们看得重。此时我们依旧准备付出代价。当然,在我们国家和其它别的国家中有许多人仍存有幻想,就象希望希特勒有一天能自动停止侵略欧洲一样。但我并不指责这种希望;这是一种需要珍爱的民情。但是在这里,在我们中间,我们可担当不起这一高昂的代价。为了防务,为了生存,我们必须明确地制定出防务计划。”
杰姆斯·豪登说着说着想起了昨晚对玛格丽特说的话。他都说了些什么?生存是值得的,因为生存就意味着活着,而活着就是一种冒险。他希望自己的这一哲理不仅在现在,而且在将来也将被证明是正确的。
他继续说道:“当然了,我刚才所说的并非新闻。同样,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防务与美国的防务一直是结为一体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闻。能成为新闻的是,在过去的48小时里,美国总统直接向我提出了一项建议,提出实施一项引人注目并有着深远意义的一体化。”
在座的人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告诉你们这一建议的性质之前,”豪登措辞严谨地说道,“还有一些其它的问题想请大家考虑。”他转向外交部长,“阿瑟,就在我们进到这里之前,我向你问起你对当前国际关系的看法。我想让你把你的回答再重复一遍。”
“好,总理,”阿瑟·莱克星敦放下了一直在手中玩弄的打火机。他白胖得有几分可爱的面孔一反常态,变得那样正经。他依次从左向右地环顾了一下,平稳地说道:“依我看,当前国际的紧张状况处于1939年以来最严重最危险的时刻。”
这一席镇静,清晰的话语使人们感到一阵紧张。卢西恩·珀劳尔特问道:“局势真有那么糟吗?
“是的,”莱克星敦答道,“我敢肯定是的。我也认为这是很难接受的,因为我们在剑尖下生活得太久了,对危机已习以为常了。但总有一天,危机超过限度。我想形势现在快要发展到这一步了。”
斯图尔特·考斯顿故作阴郁地说道:“这种局面如在50年前出现,还会好些。至少那时面对战争的威胁时,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是的,”莱克星敦的声音中带着倦意,“我想是这样。”
“那么一场新的战争……”珀劳尔特说道,但他的话没有说完。
阿瑟·莱克星敦说道:“我个人的看法是,尽管面临当前这种局势,一年之内仗还是打不起来的。也许还会更长一些。然而,作为一种预防措施,我已经告诫我的大使们时刻准备烧毁文件。”
“你这套外交手腕只能用来防备旧式战争,”考斯顿说道。他掏出一只烟草袋和一只烟斗,装起烟来。
菜克星敦耸了耸肩,淡淡地一笑。“也许是吧。”
杰姆斯·豪登刚才有意适当放松了一下对会议的控制。现在好象是要收紧缰绳似的,他又继续说起来。
“我的看法与阿瑟的看法是相同的,非常相同,我甚至已经命令立即部分启用政府的临时处所。在几天内你们各自的部将收到关于这个议题的秘密备忘录。”人们发出了可以听到的叹息声,豪登立即严肃地压过了他们。“宁可准备过早过分,也不过晚过少。”
没等到大家发表评论,他继续说道:“我下面要讲的事情仍不是什么新闻,我们必须提醒自己,认清当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我们处于什么地位。”
他透过屋里开始蔓延的烟雾审视着与会者。“在今天的形势下,加拿大既不能发动战争,也不能保持中立。起码我们不能独立发动战争。我们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我们的地理位置又不允许我们中立。我这里所提出的并不是一种看法,而是一种现实。”
在座的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他注意到,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异议。但分歧马上就要出现。豪登说道:“我们自己的防务以前和现在都仅仅是象征性的。美国为了加拿大的防务所支出的预算,就防务预算来说虽不算高,但却比我们自己的国防总预算要高得多,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第一次开口了。这位老人态度生硬地说道:“可那并不是在行善。美国人之所以要保护加拿大,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做,这实质上也是保护他们自己,我们用不着被迫对此表示感激。”
豪登反唇相讥道:“没有任何感激是强迫的。不过我有时真诚地感激造物主,它使我们边界那边的邻居成为慷慨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听,听听!”说话的是卢西恩·珀劳尔特,他的牙齿紧紧地钳着一支香烟,逍遥自在地将烟头朝上翘着。这时他放下香烟,用一只手掌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的肩头。“别担心,老朋友,我将代表我们两人表示感谢。”
这番插话,以及插话的人使豪登感到吃惊。按照惯例,对他将要说出的计划的最大反对势力应该来自加拿大的法语区,它的发言人正是卢西恩·珀劳尔特:加拿大法语区对外国侵略有着历史悠久的恐惧,对异族影响和与外人结盟有着根深蒂固的怀疑。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吗?豪登想,或许不会的;然而现在下结论为时太早。但他确实第一次感到迷惑不解。
“我提醒你们注意一些事实,”豪登再次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有力地说道,“我们都深知核战争可能造成的影响。在这种战争之后,人的生存将依靠粮食及粮食生产。这就意味着,一个产粮区被放射性微粒污染了的国家,已经在争取生存的战斗中失败了。”
“被毁灭的将不仅仅是粮食,”斯图尔特·考斯顿说。他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不见了。
“但粮食生产是最为至关重要的大事。”豪登提高了嗓音。“城市能够被夷为平地,许多城市是逃脱不了这种命运的。但在此之后,如果还有干净的土地,没受污染的土地,能够产出粮食的土地,那么幸存下来的人就能从废墟中爬出来,重新开始生活。粮食和能够产出粮食的土地的话,那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我们来自土地,又回到土地,这就是生存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在皇家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北美地图。杰姆斯·豪登朝它走去,在座者的目光随着他转向地图。他说道:“美国政府清楚地意识到,粮食产地必须首先加以保护。他们的计划是,不惜任何代价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土地。”他的手迅速地在地图前面摆动了一下。“牛奶产地——纽约州北部、威斯康星州、明尼苏达州;农畜混合产地宾夕法尼亚州;小麦产地——达科他斯州和蒙大拿州;依阿华州的玉米;怀俄明州的牲畜;特产作物产地——爱达荷州,北犹他州,和它以南的地区;和所有其它的地方。”豪登的手放了下来。“这些都将首先受到重点保护,城市是第二位的。”
“对加拿大国土却没有任何安排,”卢西恩·珀劳尔特小声说道。
“你错了,”杰姆斯·豪登说道,“有对加拿大的安排。加拿大将被留为战场。”
他再次转向地图。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地图上,在加拿大的南部,从大西洋的海岸线朝里,一连点了几个地方。“这里是美国的导弹发射场。是防御导弹和洲际导弹的发射场。美国利用这些导弹发射场来保护它的粮食产地。这些不仅我了解,你们也了解,苏联情报机构中的每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也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阿瑟·莱克星敦小声咕哝道:“布法罗,普拉茨堡,普雷斯魁岛……”
“说得很好,”豪登说道,这些地方是美国防御体系的前沿,因此,它们也将成为苏联第一次核打击的主要目标。如果这些苏联导弹被拦截的话,这一拦截将在加拿大的上空发生。他的手掌夸张地从地图上加拿大的国土上挥了一下。“这就是战场!根据目前局势来看,战争将在这里进行。”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着。他的手在美国与加拿大的边境北部上划出了个宽广的地带,将西部的产粮区和东部的工业中心平分开来。在这个宽广的地带里,有众多的主要城市——温尼伯,威廉堡,哈密尔顿,多伦多,蒙特利尔,和各市之间的一些小镇。豪登说道:“这里的放射性尘埃将最为密集。可以想象,在战争开始的头几天里,我们的城市就将不复存在,我们的粮食产地也将受到污染而失去作用了。”
外面和平塔上的大钟发出了一刻钟的报时声。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艾德里安·内斯比森那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笔录员翻动记录本的沙沙声。豪登想,如果这人也在思考的话,他会在想什么呢?而且如果他在思考的话,除非预先有了思想准备,否则难道真会有人理解他刚才说的那席话所含的不祥之兆吗?他们当中真会有人能够不等战争爆发就明白那即将到来的事件的逻辑顺序吗?
当然了,这一基本形势是惊人地简单。除非有某种意外的事故或错误警报,否则苏联几乎肯定要首先使用核武器。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的导弹弹道将直接穿过加拿大的上空。如果联合报警系统有效的话,美国司令部将有几分钟的时间作出反应。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发射出他们自己的短程防御导弹。按最理想的推测,最初的一系列拦截行动是会出现在五大湖区北部的上空。美国的短程武器不会装有核弹头,但苏联的导弹上却有核弹头和触发引爆装置。因此每一成功的拦截都将成为一颗氢弹爆炸,它将使广岛的原子弹相形见绌,成为一种历史的讽刺。豪登想到,这种爆炸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一次或两次,而每个爆炸都将破坏和辐射掉5000平方英里的土地。
他用简练,干脆的语言迅速地将这一前景变成语言。“正如你们肯定也看到的那样,作为一个国家,我们生存的可能性并不太大。”
又一次沉默。这次是斯图尔特·考斯顿打破了沉默。他轻声说道:“这一切我都清楚。我想我们大家也都清楚。但一个人从来不愿面对……人们总、是把事情拖延下去,而其它的事情也总是在干扰我们,使我们无法思考……可能是因为我们想让他们……”
“我们对此都感到问心有愧,”豪登说道,“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能正视这一点吗?”
“从你的话中我听出有‘除非’这层意思,是不是?”
发言的是卢西恩·珀劳尔特,他那深邃的目光好象在搜寻着什么。
“是的,”豪登直言不讳地承认道。“是有‘除非’这层意思。”他瞟了一眼在座的人,然后正视着珀劳尔特,字字千钧地说道:“除非我们立即把我们国家和主权与美国合为一体,否则我刚才所描述的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他的语音刚落,立即有人作出反击。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艰难地站起身来。“办不到!绝对办不到!”老人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由于气愤,他涨红了脸。
考斯顿表情震惊地高声说道:“全国人民将把我们赶下台去。”
道格拉斯·马丁吃惊地开口说道:“总理,你是否认真地……”他说不下去了。
“安静!”卢西恩·珀劳尔特那铁锤般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在座的吃了一惊,说话声戛然而止。内斯比森慢吞吞地坐了下来。在黑色的头发下,珀劳尔特怒容满面。完了,豪登想到,我别指望珀劳尔特的支持了。没有他,我统一国家的一切希望都完了。现在,加拿大的法语区魁北克将孤立了。以前曾经有过这种时候,魁北克是块磐石,一块锐利、坚固不移的磐石,以前的好几届政府都被这块石头绊倒过。
今天他能够获得在座者的赞同,至少能说服他们的大多数,这一点他是坚信不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理智最终将使他们看到他们必须看到的现实。然后,加拿大英语区仍可能独自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力量。但分裂将是深刻的,并会带来痛苦和永不愈合的创伤。他在等待着卢西恩·珀劳尔特愤然退席。
然而,珀劳尔特却说:“我想听你接着说下去。”接着他隐晦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听乌鸦们啁啾不休的乱叫。”
杰姆斯·豪登再次感到不解,但他没有浪费时间。
“如果战争爆发的话,有一个办法能改变我们的处境。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把美国的导弹基地移到我们加拿大的北部,包括洲际弹道导弹和短程导弹。这样,我刚才提到的大量核辐射尘埃就将出现在无人居住的荒野上空。”
“但风仍然能把辐射尘埃刮过来一些的!”考斯顿说道。
“是的”,豪登承认道,“如果风从北面刮来的话,那么我们无法逃脱一定程度的放射尘埃。但应该记住,没有任何国家可以在一场核战争中毫无损失。我们能抱的最大希望就是减少核战争所能造成的破坏。”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抗议道:“我们已经合作了……”
豪登打断了老国防部长的话。“我们过去所采取的只是一些半截子措施,四分之一措施,都是权宜之策!如果战争明天爆发的话,我们那点微不足道的准备将完全无济于事!”他提高了声音。“我们极为脆弱,而且事实上我们无防御可谈。如果发生大战,我们将象在欧洲几次大战中的比利时一样,顷刻之间被人踏平。从最好的方面来说,我们将被占领和征服,从最坏的方面说,我们将成为核战争的战场,我们的国家被彻底摧毁,我们的国土将荒凉几个世纪。然而这种后果并不是不能避免的。时间虽紧迫,但如果我们行动迅速,态度真诚,尤其是现实一些的话,我们就能坚持,就能生存下去,或许还能使我们变得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伟大。”
总理停了下来,他被他自己的这番话所打动。瞬息间,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中充满对他自己的使命,对即将到来的伟大事件的进程的兴奋。他想,也许这就是温斯顿·邱吉尔在激励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变得伟大时的感受。他想着邱吉尔和他自己的相似之处。这难道是遐想吗?他想,有些人可能现在还不这样看,但以后他们终究会明白的。
“我刚才讲到的那项建议是美国总统在48小时前向我提出的。”杰姆斯·豪登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又清楚、慎重地说道:“这项建议的目的在于在我们两国间建立正式联盟宪章。它的条件包括美国全部承担加拿大的防务费用;加拿大武装力量的解散,并在作联合宣誓后立即被美国武装力量所征募;加拿大的全部国土将对美国军队开放,作为其演习场的一部分;同时最重要的是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将美国的导弹发射场全部转移到加拿大北部。”
“上帝!”考斯顿叫道,“我的上帝!”
“再坚持一会,”豪登说道,“还没完呢。按照联盟宪章,两国还要在海关和外交事务方面协调统一。但在这些领域之外,再除去我刚才特别点到的那几个方面,我们国家的统一和独立将继续存在。”
他将身体朝前挪动了一下,将双手从身后抽回来,放在椭圆形的桌子上。他第一次动情地说道:“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这项建议既宏伟壮阔,又很突然。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对此我已是斟酌再三了。而且也设想到了它的后果。我认为,如果我们想作为一个民族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保存下来,那么这就是唯一可行的方针。”
“但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法呢?”斯图尔特·考斯顿几乎在喊了。这位财政部长似乎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这样茫然不知所措,仿佛是一个古老的,稳固的世界正在他的身边土崩瓦解。咳,豪登叹息道,这种土崩瓦解是对我们大家而言的。虽然人人都认为他自己的世界是保险的,但世界却总是使人出其不意。
“因为没有别的方法,也没有时间了!”豪登象放机关枪似的放出了这番话。“因为准备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只有300天的时间,或许上帝保佑,还能多一点,但多不了几天。因为行动必须排山倒海!因为已经没有胆怯的时间了!因为在迄今为止的一切防御中,民族自豪的幽灵总是在我们身上作祟,使我们的决策软弱无力。如果我们希望美国作出更大的让步,并给我们更多的面子的话,这一幽灵还将继续附在我们身上,使我们懦弱无能!你们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我再次告诉你们一遍,因为别无出路!”
阿瑟·莱克星敦又扮演起他那杰出的调停者的角色,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想人们最想了解的是,在这种盟约下,我们的国家是否还存在,我们会不会成为美国的一个卫星国,成为美国没有注册的第51州。无论我们在盟约中讲或没讲,一旦结盟,我们的对外政策就必须受人家控制。而一旦我们交出对外政策的控制权,很多事情将全靠互相信任了。”
“这种协议是根本无法被议会批准的,”卢西恩·珀劳尔特慢吞吞地说道。他那沮丧的黑眼睛注视着豪登。“即使这个协议被批准,一定要有一个专门条款。”
“建议联合的期限为25年”,总理说道。“但可以有一项附加条款,规定联盟可以在双方同意的条件下提前解散。但不允许一个国家单方面采取行动。至于提到许多事情要靠信任,是的,我们只能这么做。问题在于:你把你的信任押到哪一方面——是押到战争将不会发生这个虚幻的希望上,还是押在一个其国防道德观念与我们相似的邻居和同盟的誓言上。”
“但别忘了国民!”考斯顿说道,“你能说服国民吗?”
“能,”豪登答道,“我相信我们能。”他继续向他们说明理由:他想出的办法;可能遇到的反对;他们必须抗争和获胜的选举问题。谈话继续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咖啡端了上来,但讨论只间断了一小会。豪登看到和咖啡一起送到的餐巾摆成冬青属植物的形状。看起来象是一种奇特的提醒方式——只剩下几个小时就要过圣诞节了。基督的诞辰日。豪登想到,他对于我们的教导是那样的简单:爱是唯一有价值的感情。多么睿智而富有逻辑的教诲。无论你信上帝之子基督,还是信耶稣这位圣洁的凡人,这一教诲都是永远不朽的,但人类从不相信爱,从不相信纯洁的爱,而且将永远不会真的相信。人类的偏见亵渎了基督一词,教徒们也把这个词弄得模糊不清。于是我们只好在圣诞除夕开这种会。
斯图尔特·考斯顿大概是第10次装他的烟斗了。珀劳尔特的香烟已经吸完了,现在正吸着道格拉斯·马丁的烟。阿瑟·莱克星敦与总理一样不抽烟,他把身后的窗子打开了一会,但后来因为有风又关上了。椭圆桌上笼罩着烟雾,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不可能的;那不可能是真实的。然而,杰姆斯·豪登慢慢地能感觉到现实感正在攫取住在座的每一个人,对战争必然性的确信,正在其他的人的头脑中形成,就象在他头脑中已经形成的那样。
莱克星敦与他站在一起;对于外交部长来说这一切都不是新闻。考斯顿有些动摇,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几乎一直在沉默不语,但这个老人无关紧要。卢西恩·珀劳尔特仍保持沉默——估计他能提出异议,但到此为止他还没说出来。
枢密院的秘书道格拉斯·马丁说道:“总理,这要涉及几个宪法问题。”他的声音中带着非难的意味,但只是微微有这种意思,就好象是对某些轻次要的程序问题持有异议。
“我们会解决的”,豪登话语果断地说道,“就我而言,我决不会因为法律手册中禁止某些做法而甘心接受任人宰割的命运。”
“可是魁北克呢?”考斯顿说道,“我们永远也别想说服魁北克和我们一致行动。”
决定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杰姆斯·豪登镇静地说道:“我承认我有过这种想法。”
人们的目光慢慢地移向卢西恩·珀劳尔特,这个被上帝选中决定命运的人,这个加拿大法语区的偶像和代言人,和他的前任劳里斯·拉普安特和圣·劳伦特一样,他以个人的魄力在过去的两届选举中团结了整个魁北克的力量,支持豪登政府。在珀劳尔特的后面是300年的历史,革命后的法国,张伯伦,路易十四,英国的征服,还有法属加拿大对于他们的征服者的仇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仇恨在减轻,但双方间的不信任永远也无法消除。在20世纪,涉及到加拿大的战争,曾两次使加拿大分裂。只是由于妥协和调停才挽救了这个动荡的联合体。可现在……
“看来没有说的必要了。”珀劳尔特郁郁寡欢地说道,“你们这些同事们,好象有一条管道通到我的大脑里。”
“事实是不容忽略的,”考斯顿说道,“历史也是一样。”
“历史”,珀劳尔特轻声说道,然后他的手突然呯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桌子颤抖着,他气愤地吼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历史是会前进的;思想是会进步和变化的;分割是不会持久的吗?要不就是你们睡着了,而聪明的人却在那里日益成熟。”
会议室内的变化就象闪电一样快。他惊人的话语就象是晴天霹雳。
“你们是怎么看我们魁北克人的?”珀劳尔特狂热地说道。“永远是农民、傻子、文盲?难道我们对这变化的世界一无所知,视而不见,不以为然?不,朋友们,我们的心智比你们健全,对于历史更少一些留恋。如果这事必须做的话,它将在痛苦中进行。但痛苦对于法语加拿大来说并非头一次;对现实主义也是一样。”
“好哇,”斯图尔特·考斯顿平静地说道。“谁也说不上猫将朝什么方向跳。”
这就足够了。就象是变魔术一样,紧张的气氛被一阵大笑所冲散。椅子刮地朝后移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珀劳尔特含着激动的眼泪,有力地拍了拍考斯顿的双肩,豪登想到,我们真是些奇怪的人:一群不时地放出伟大光芒的,平庸和天才的奇妙的混合物。
“也许我这么做会垮台的,”卢西恩·珀劳尔特以一种法国人的姿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但我将支持总理,或许我还能说服别的人。”这是一种谦虚的杰作,豪登心中涌起了一阵感激。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在刚才的谈话中独自保持着沉默。此时,国防部长用令人惊讶的有力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是那样感觉的话,为什么浅尝辄止?为什么不把一切都拱手出卖给美国呢?”5个人的头一齐转向他。
老人涨红了脸,仍固执地说了下去。“我们应该保持我们的独立,无论花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
“甚至包括由我们自己独立地击退核侵略吗?”杰姆斯·豪登冷冰地问道。继珀劳尔特之后,内斯比森的话看来象一阵萧瑟寒冷的阵雨。豪登控制着愤怒接着说道:“或许国防部长有什么我们还没领教过的高见。”
豪登在内心里痛苦地提醒着自己说,这是他未来几个星期内要面临的那种难以预见的,迟钝的愚蠢观念。他在头脑中想象着将不断跳出来的其他的内斯比森:上了年纪有名无实的勇士们,一支退了色的极端傲慢保守的队伍盲目地朝着坟墓走去。他想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竟然要大量耗费自己的智力,只是为了使内斯比森这类傻子确信有必要拯救他们自己。
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总理最近对他的国防部长不满的事在内阁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豪登那鹰形脸阴沉着,措辞犀利地对艾德里安·内斯比森说道:“本政府历来对保存国家的独立极为关心。我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已经多次地表达出来了。”几位部长交头接耳地表示赞同。“我现在的这一决定并不是轻而易举地作出来的,应该说是需要一点勇气的。草率决策实际上就是轻举妄动,有人可能会认为这也需要勇气,但最后的结局将是更大的懦弱。”当他说到“懦弱”一词时,内斯比森将军的脸变得绯红,但总理并没有结束他的话。“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再在我们的政府中听到象‘出卖给美国’这类政治脏话。”
豪登总是严格约束着他的内阁成员,有时甚至讽刺挖苦他的部长们,并且在公开场合也这样做过。但是他还从未象今天这样愤怒。
大家不安地望着艾德里安·内斯比森。
一开始这位老勇士看起来想做出反应,他把椅子朝前拖了拖,他的脸上弥漫着气愤。他开口说话了,但就象一根走完了的旧发条一样,他突然明显地平静了下来,再次显出他那老态龙钟的面目,在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面前迟疑不定,惶惑不安。他喃喃地说道:“可能是误会……用词不妥。”他又缩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希望人们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或许出于同情,斯图尔特·考斯顿急忙说道:“就我们这方面来看,海关联合将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因为我们获利匪浅。”大家的目光又齐转向了他,财政部长停了一下,用他那精明的头脑估计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接着说:“但任何协议都应考虑的更长远些。毕竟,美国人想要得到的是他们自己的安全,还有我们的安全。对于我国的制造业必须有所保证,扩大我们的工业规模……”
“我们的要求也不低,我想在华盛顿把这一点讲清楚。”豪登说道,“无论剩下多少时间,我们都必须加强我们的经济,为的是在战后我们能够比任何一个主要参战国都更加强大。”
考斯顿轻声说道:“这个方法行得通。最终能够实现。”
“还有件事,”豪登说道,“我们对美国还有个要求,最大的一个要求。”
大家都缄口不语,唯独卢西恩·珀劳尔特说道:“总理,我们认真听着。你把那个要求说给我们听听。”
阿瑟·莱克星敦正在摆弄着手中的铅笔,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豪登知道他不敢告诉别人,至少现在不行。这个想法太大了,太大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荒谬。豪登仍记得昨天当他把自己的想法亮给莱克星敦时,对方的反应。当时外交部长提出异议:“美国人是永远也不会同意的,永远不会。”杰姆斯·豪登慢悠悠地答道:“如果他们真正到了绝望的地步,我想他们是会接受的。”
此时,他下了决心。他对着其他人果断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们,现在我只能说,如果这一要求得到满足的话,这将是加拿大在本世纪中取得的最大成就。除此之外,直到白宫会议之前,你们必须信任我。”他提高了嗓音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们以前一直信任我,我要求你们再次信任我。”
围坐在桌前的人慢慢地接二连三地点了头。看着他们的反应,豪登开始感到一种新的狂喜。他们站在他一边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他的说服、逻辑推理和权势的威慑下,他在这场论战中获得了胜利,赢得了支持。这是第一次检验,而他相信,一次能够办到的事情,今后也能办到。
只有艾德里安·内斯比森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低头不语,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阴沉着。豪登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感到了一阵愤怒。即使内斯比森是个傻瓜,但作为一个国防部长,他仍需要做出象征性的支持,但他很快克服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个老家伙马上就要被撤换掉了,待他被解职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