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周围,难民愈聚愈多了,我听着他们血泪的故事,疑心我已回到家里,在邻友家人拥围之中,听着家乡劫后的经过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惨事,”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又提起一件惨事来,“这是应该告诉先生的。”
“是的。”我说了话。看见大家又都锁起了眉头。
“在我从定远城逃出来的一天,沿途的难民,三百一群五百一队,总有廿多里长。多半的难民,是一手提着箱,一手携着篮,背上又负着一袋米或是一包被,而且还带着一群的老少,在敌人的大炮追着足跟乱放,敌人的飞机向着头顶乱炸的时候,那些可怜的难民,怎不慌乱奔跑呢!多多少少的难民,是在这样残暴情形之下,牺牲了生命,就是幸存的,不是子失其父,就是妻失其夫,没有一家不是骨肉分离,演成了人间最惨的悲剧。在路上,狼藉着的衣服粮食,没有人敢拾,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更不忍卒睹,这样的惨状,我不能多说,我现在只告诉先生,在我们遇到敌人的时候所发生的一件事。”
“当我们一群三百多人逃到西三十里店的时候,突然在我们的前面山涧跳出了三十几个凶恶的敌人,将我们一群难民围了起来。当时我在一群难民的中间,只看见前面十几个的敌人,向着一个个难民的身上搜索,就连一个铜子也不让他们留着,而且还把几个年轻的妇女扣留在一边,不让她们过去。在我的旁边,有姑媳二人,带着一个不满两岁的小孩子。她们见了这个情形,互相私语着,姑姑说:‘把我的钱搜了,把你的身扣了,我们怎么办呢?’媳妇回答说:‘不就是饿死了你,迫死了我吗?’姑姑又说:‘我们两人死了,小孩子不是活不成吗?’媳妇说:‘我们不是说过,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姑姑说:‘我们一死容易,小孩怎么办呢?’媳妇又说:‘还是让小孩子先死吧!’那时姑媳两人满面是泪,媳妇抱着小孩子发抖,姑姑对着小孩子呆望,那个小孩子也皱了皱眉头,好像也知道遇着什么危难似的。这种凄凉情形,在旁的难民没有一个不陪着流泪。这时那个媳妇突然高声地说:‘横竖活不了,就索性这样吧!’话还未说完,那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已经被摔在石角上,在旁的难民,看着小孩子全身碰着石角上发出的一声痛哭,都惊跳起来。那时被摔的孩子在地上只是乱蹬着乱嚷着,那个媳妇又忙拾起孩子,擎举在头上,然后用着一身的力又向石角上扔去,在旁的难民看着孩子的血肉四溅又惊跳了起来。当时姑媳两人已经奔到山涧溪上,我们只听到‘扑通’‘扑通’两声,就不见这两个人了。”我听着这件又凄凉又悲壮的故事,心里也是“扑通”“扑通”地响着。
“那无耻的敌人,见了这回事,笑了一阵之后,仍干着他们杀人不眨眼的勾当。”那位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个伤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