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仍然没有想出个好主意,只是让脑门顶子上冒了两个痘痘,对着镜子,一面挤痘痘,一面诅咒陆励成。
进了办公室,发现已经调走的Susan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偷偷拽住Young问:“Susan不是调到Alex手下了吗?”我的问题有点白痴,不过Young的耐心很好,“我们虽然分的是两个部门,但是实际上做的东西差不多,属于一个共同的大部门,所以Alex和Elliott常互相调用彼此的人,某些特殊时候,碰到个别超大客户,两个部门要一起工作,”
我一听,更是舍不得辞职,皇帝都能轮流坐,何况我呢?只不准下一次我就能跑去宋翊手下做事。
“调用人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上一次Elliott那么着急用人,却都没能留下Susaer,Jack他们?他那个嚣张样子,Mike又帮他,谁敢和他抢人?”
Young欲说不说,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小声说:“Elliott不像表面那么风光的,他在公司里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外企的人事也许没有国企那么复杂,能把姑姑姨妈小舅子都牵扯进来,可真斗起来时,却绝对比国企激烈,毕竟这里面的人哪一个不是凭真本事做上来的?上一次的事情,相当于上了前线,才临时调换将军,如果没有你,Elliott真的会吃大亏,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哦!”
其实心里还是没数,可是Young已经一副说得很明白、很透彻的样子,无心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所以我只能装作明白了。
“其实,你可以向上面写申请,主动请调到别的职位。”
“真的吗?”我激动地问。
Young微笑着鼓励我,“你的能力,当然可以申请别的职位了。而且Elliott看着冷漠,实际对下属最好,你若申请自己想做的职位,他肯定会帮你。”
我嘴巴张成O字型,她说的是陆励成吗?
Young偷偷瞟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说:“你以为Elliott为什么这么得Mike器重?为什么公司里支持他的人和反对他的人派别明显?”
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射雕英雄传》,所以很领悟老顽童的精神,立即问:“为什么?”
“听说Elliott以前的一个得力手下闯过一次大祸,给公司造成上千万的损失,本来和Elliott没太大关系,可他为了保朋友,不惜自己连坐,对Mike说,如果要处理,请连着他一块开除、送监狱。”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后来呢?”如果是真的,的确难得。金融圈子,风光的时候是真风光,财、权、势都可以尽在一手掌握,可风云也最变换莫测,从我毕业到现在,不过五年多,可已经多少银行的行长锒铛入狱,多少公司的财务总监平地落马?其中还包括我的两个师兄。中国的金融体制和法律制度都不健全,不管是外企、还是国企,很多经营都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游走,某些时候,说你有事就是有事,说你没事也就没事,所以,一旦出事,不要说朋友,就是至亲都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Elliott的下属虽然离开了MG,但MG对外说的是主动离职,声名保住了。Elliott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公司里不少人恨不得他立即倒台,却也让很多人对他从此死忠。听说Mike就是由此事开始真正对他另眼相看,传闻有一次和东亚区的老总们在泰国聚会,他用中文告诉新加坡的大头说陆励成有侠义精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Mike的中文这么好?连我们的武侠也看?”
Young白我一眼,“何止!人家连八大山人、竹林七贤都知道。听说Elliott以前对人不是这个样子,是个很热忱的人,是慢慢变得现在这么冷漠的,说起来,他一个全无背景的人,能一路走到这个位置,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受了多少暗算背叛,能不心冷吗?”
我撇了撇嘴,笑着说:“嗨!你可别花痴!只不准是官位越做越大,自然架子越来越大。”
Young不好意思地嗔我一眼,“你说的也很对!彼一时,此一时,他现在当然不用和我们一样见到所有人都陪笑脸了。我若做到他的位置时,我就也让我这笑累了的脸好好休息一下。”
“碰”的一声,一叠发票扔在了我的面前。
“上班时间,不是聊天时间。”在Linda冷冰冰的视线下,Young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只是垂着视线微笑,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开始干活。
我看到她的样子,想到她刚说的“让我这笑累了的脸也好好休息一下”,莫名地就想笑,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不过我的笑和Young的笑表达的意思显然完全不同,Linda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下个月,审计师会来查账,你把去年所有的发票都重新核对一遍。”
一年的发票,一个月时间核对一遍,她开玩笑吗?
“这有必要吗?根据审计原则……”
Linda冷笑,“你在公司时间长,还是我时间长?你是主管,还是我是主管?你了解制度,还是我了解制度?”
她和我比谁了解审计制度?我盯着Linda的肚子,默念了三遍“她是孕妇”,然后毕恭毕敬地说:“好的,我立即开始做。”
Linda拖着步子,走回自己的座位,可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盯在我背后,刺得我如坐针毡。
忙碌中,时间过得份外快,感觉中,几个瞬间就已经到中午。
午饭点了一份牛腩饭,味道很不错,吃的有些撑,看着时间还早,索性拐到附近的一家书店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好看的书,顺便消食。
一排排架子间,随意地走着,看到几米的老漫画《向左走、向右走》,随手拿起来翻着。听到书架另一面,一个妇女一边翻书,一边说:“这本书很不错的,我怀孕的时候就买了一本,看一看很好。”
“是嘛?那我也拿一本。”
竟然是Linda的声音。我不想和Linda碰面,所以蹲下来,躲在书架低下,静等着她们离开。没想到她们一边挑书,一边聊天,从Linda怀孕,讲到公司哪个男的新换了女朋友,最后八卦到Elliott身上。
“Linda,听说你手下新来了个小姑娘,很得Elliott器重,长得什么样呀?”
“小什么小呀!和我年龄差不了多少。”
“Elliott真的很器重她吗?”
Linda咯咯地笑起来,压着声音说:“真的很器重!”异样的长腔。
那个女的也笑,“她们都说很出格,刚来几天,什么都不会,就做了项目负责人,可担着项目负责人的名头,却连项目演示都做不了,还是Young帮她做的,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了不得,比我们这一代可是有办法多了!Elliott也是昏头了,放着你这么能干的人不用,竟然用这么个花瓶女,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想着有权力不用,过期作废吧?”
真没想到我苏蔓有一天也能靠色相吃饭!我咬着唇,手越来越用力地拽着几米的漫画,书页上,两个本来向左走、向右走,逐渐远离的男女,被我渐渐揉到一起。
有人一边浏览书,一边走了过来,本来,我应该主动给他让路的,可我缩在书架下面,一动都不想动,他似乎也没打算过去,停在了我的身侧。
隔壁的对话声,仍然时不时地传来,Linda冷笑:“谁知道呢?他们之间乱搞什么和我没关系,可是最好不要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否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女的笑:“对了,到底那个女的长什么样?我下午找个借口去你办公室,你给我指一下是谁。”
Linda不屑地说:“有什么好看的?长得顶多就算清秀,咱们公司比她好看的多的是。”
“啊?Elliott可是出了名的冷漠,那女的怎么降住他的?不会是床上功夫过人吧……”
我身侧的人隔着书架轻轻咳嗽了两声,Linda和那个妇女大概也觉得在公众场合不适合谈乱这些,声音低了下去,拿着书去结帐。
旁边的人蹲下来,“不要太往心里去,谣言止于智者。”
竟然是宋翊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碰到他的视线,却又立即低下头,又臊又愧又怕,好一会后,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们说的……不是真的。”
“我相信!”
我捏着书,只想落泪。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如果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受了再大的委屈,常常咬一咬牙就挺过去了,可是当身边有一个人关心时,却会忍不住呼疼、掉眼泪。
宋翊看了一眼表,也不管身上穿的是名牌,直接就挨在我身边,坐到地上,“我要从伯克利毕业的时候,以我的知识背景应该申请的位置是投行的quant,可我不想做quant,我想进IBD部门,但是他们一般只招MBA毕业生,以我的知识背景想进去,非常难。所以我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找到MG这个部门的负责人的姓名地址,给他写信,介绍我自己,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在他的部门的实习机会,他一直不给我回信,我那个时候估计也是《肖恩克的救赎》看多了,坚持每天给他邮寄一封手写的信。”
我被他的故事吸引,愤怒的情绪渐渐抽离,“他给你回信了吗?”
“一年后,我毕业的时候,已经打算去另外一个投行做Quant时,他写信告诉我,‘我不打算给你实习的机会,不过,我打算直接给你一份工作,希望你的能力一如你的恒心。’我如愿进了自己想进的行业,但是因为我的这个违反常规,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谣言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散播得非常快。”
我苦笑,“你的上司是个女的?他们说你和上司有暧昧关系?”
宋翊大拇指揉了揉鼻头,我的心温柔地牵动,他的这个小动作,依旧没有变,他苦笑着说:“我倒是希望!实际情形更糟糕。我的上司是个德裔男子,据传闻是同性恋,恰好就偏好黑头发、黑眼睛、高个子的男子,可是我有女朋友,她也在华尔街上工作,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所以我就很不幸地变成了双性恋,当时,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看我。”他向我摊了摊手,苦着脸说:“你看!你现在的情形不算最坏的!”
我很想同情他一把,但是,这也实在太匪夷所思地搞笑了,这样的谣言也只能在美国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产生,所以我抱着膝盖,压着声音狂笑,一面笑,一面对他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觉得……觉得……”
宋翊笑着说:“这就对了,反正再坏的事情,我们都要面对,与其哭着面对,不如笑着面对。”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上班时间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才屏住呼吸,把手轻轻放在了他手里,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我低着头轻轻说:“谢谢”,他的手一如我想象,温暖干爽有力。
手里的书已经被我蹂躏得不堪入目,所以只能买下。去付账的时候,售货员想帮我把揉皱的书页抚平,我刚说完“好”,瞥眼看到画面上两个背对背靠着的男女,忙又说:“不要了!”售货员虽然不解,但是我付钱,我说话,所以只能照我的吩咐办。
出了店门,我和宋翊并肩走着,他垂目看着我手中的漫画书,问:“为什么让页面折着?”
我不好意思回答,只说:“你猜,猜中了就告诉你。”
他没计较我的文字游戏,笑了笑说:“因为不忍心拆散他们?”
我吃惊地看向他,他却凝视着远处,唇边似有笑意,可神情却模糊而哀伤。
前一刻,他还就在我身侧,可后一刻,我就觉得他距离我十分遥远。
我几次想开口问:“你的女朋友呢?是什么让你们一左、一右远离了彼此?”可是,一直到我们走到电梯前,我都没有勇气开口。
我们走向电梯时,陆励成端着杯咖啡,从另一个门进来,看到我和宋翊并肩而行,他只朝宋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虽然看都没看我一眼,可我总觉得头顶被一把利剑指着,慢下步子,拉开我和宋翊的距离,再想到宋翊刚才听到的流言,我更是头都不敢抬,尽量缩站到角落,和他们两个人都保持距离。
他们俩个倒是有说有笑,到了十七层,电梯门开后,一块走了出去。等电梯门合上,将他俩的背影都关在门外时,我立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不过短短一会,我却觉得紧张得全身肌肉都酸痛了。
下午给麻辣烫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下班后,一直等到Linda走了,我才敢离开。先去看大姐,给她买了些时鲜蔬菜,一边和大姐闲聊着,一边把粥熬上,又炒了两碟青菜,看时间麻辣烫快到了,想要告辞,可大姐谈兴甚浓,一直坐在吧台上,一边看我做饭,一边和我聊天,甚至开玩笑地说要和我学炒菜。
大姐的父母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健康时有工作的光环笼罩,让人不敢低视,可病中的她显得份外孤单和寂寞,我心里合计了下,索性打电话把麻辣烫召唤到大姐家里,又做了两个菜,三个女人,四道菜,一起喝清粥。
麻辣烫进门后,踢掉了高跟鞋,领导审查一般地巡视着房子,边走边发出啧啧声,“资本家的腐化堕落腐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所有的全是靠我的双手劳动得来。”
麻辣烫朝我做了个怕怕的表情,眨着眼睛问:“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争先恐后想当无产阶级?唯恐别人说她有钱。”
“因为社会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两员,大姐害怕我们敲诈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后,还诽谤她。”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大姐“呸”的一声,笑看着麻辣烫说:“谁是无产阶级,谁是资产阶级,谁该仇谁,还说不准。”
麻辣烫哈哈笑起来,揽着大姐的肩头说:“我只仇视她人的美丽姿容,大姐,你的皮肤保养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给你做得护理?”
只要是女人,就禁不得她人的夸赞,何况是来自一个美女的夸赞,大姐颇是高兴,笑眯眯地和我们谈起她的美容师。
我心中感动,麻辣烫这人向来嚣张,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绝不会主动讨好一个陌生人,朝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她呆了一呆,微笑着低下头。
嬉笑怒骂声中,屋子的温度立即升高,落地大窗下的城市灯光衬出的也不再是孤单。大姐看着好似一直没什么反应,可晚上送我们离开时,道了“再见”后,又轻轻对我说了声“谢谢”。
等我们走出大姐的大厦,麻辣烫抬着头,看向高耸如云的大楼。间隔亮暗的窗户,如盛开在暗夜中的星星。这个城市,已经看不到真正星光,却平添了无数这样的星光。
“蔓蔓,你说奇怪不?如果一个男人在北京、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的一套房子,不要说他三十多岁,就是四十多都会被人叫做钻石男人,可为什么同样的女人就成了一场灾难?”
麻辣烫的表情迷离困惑,甚至透着隐隐的悲伤。这冒牌文艺女青年又借她人的戏码宣泄自己的郁闷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你若见到大姐在办公室里骂人的样子,就知道灾难是灾难,不过,绝对不是大姐的灾难。其实,相亲不见得那么糟糕,顶多你就把它当作见客户,谈生意呗!小时候,父母哄着我们、逗我们开心,大了,也该轮到我们哄他们、逗他们开心了。再说了,就是不哄他们,也要哄自己开心呀!去一次,只需受两个小时的罪,就可以封住他们的口,不去的话,光他们的唠叨声就要蹂躏我们至少二十个小时。”
麻辣烫俯在我肩头笑,“不愧是会计师,数字的账算得倍清。”话语仍没松劲,可口气已不如先前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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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我唯一的苦恼就是打发票,一叠叠,没完没了的发票,山一样高,海一样多。因为不停地搓纸翻动,我左手的三个指头全肿了,只要和硬一点的纸张接触,就会条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块吃饭时,暗中劝我,“偶尔可以消极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没有必要那么认真的。”
我夹了一筷子豆芽菜,送进嘴里,笑呵呵地说:“趁机练习一下数发票,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数钱的时候,一次可以过三张钞票。”
Young看我不开窍的样子,只能作罢,可麻辣烫却不干了,恨不得立即冲进MG,把Linda揪出来游街示众,最好最后再浸猪笼。我只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里做事,这些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一件件都要打上门去,敌人没死,我们先累死了。是谁说过这是一个残酷的野蛮丛林世界?我看如果这点事情都受不了,趁早找饭票去做家庭主妇。”
大姐在一旁,端着杯酒,闲闲地说:“错!这年头,你以为家庭主妇就不需要斗勇斗智?一纸婚书什么都保证不了,你稍微蠢一点,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让你下岗,弄不好,连遣散费都没有。”
我捂着嘴笑,麻辣烫看看我,看看大姐,不能释然,却没了脾气,对大姐说:“说你们两个不是师徒,却一个德行!说你们两个是师徒,徒弟被人欺负成这样,师傅却一点没反应。”
大姐诧异:“谁说我没反应?我不是请她吃泡椒凤爪了吗?以形养形!”
以前和大姐一个公司的时候,从没发现她这么幽默。我差点笑到椅子下面去,结果手一扶吧台,立即一声哀鸣。麻辣烫赶忙扶住我,憋了半天,没憋住,也笑起来,“明天我请你去吃黄豆煲猪手。”
从酒吧里出来,麻辣烫打的先走。大姐看她离开了,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也有几分份量,你却连一个小喽喽都降不住,别在外面说曾是我的手下。”
我连连点头,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大姐本是句反话,没想到我竟这么从善如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废话,直接跳上计程车走人。
考虑了很久,决定写申请信,请求陆励成给我换个职位,不敢直接申请去宋翊的部门,只能曲线救国,表达了恳切的愿望,希望他能让我做些别的,否则,以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再怎么调用也没人会需要我。
下班后,等Linda走了,把发票推到一边,开始对着电脑写文章,凝思苦想,措辞尽量婉转婉转再婉转,唯恐一个不小心,哪个词语就触怒陆励成。
想把英文写成杨柳岸晓风残月还真他母亲的不容易,折腾到晚上九点多,才写了两小段。去楼下的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据案大嚼,边吃边琢磨下面怎么措辞。
正用右手和左手的两根指头和牛肉搏斗,眼前的光线一暗。
“我能坐这里吗?”
我的心刹那间就漏跳了好几拍,“砰”的一下就站起来,想说话,嘴里还有嚼了一半的牛肉,忙往下咽,没咽下去,反倒被呛住,咳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差点都要下来,宋翊赶忙拿水给我,我侧着身子,用餐巾捂着嘴,低着头不肯让他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半晌后,才算恢复正常。
他坐在我对面,微笑地凝视着我,桌上的烛光轻盈跳动,轻柔的钢琴声响在耳畔,如同我幻想了无数次的浪漫场景,可我脑袋一片空白,所有准备过的话语全都被懊恼淹没。我只想仰天大叫,为什么又是这样?几乎我一辈子的狼狈都要被宋翊看齐全了。
“你现在主要负责什么?”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我话呢!
“Linda让我做员工出差费用报销的审核。”
“喜欢MG的公司氛围吗?”
“还不错。”
一问一答中,我的心渐渐平稳,却仍是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切牛肉,一刀又一刀,切得牛肉细如丝。
“喜欢你的工作吗?”
“你是在问我喜欢数发票、打计算器、做加减法吗?”
他笑起来,一边吃东西,一边随意地说:“希望你有兴趣做公司重组并购上市。”
我的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盯着盘子里的牛肉丝,脑子里快速地旋转着,却还是没旋转明白。
“看来你还没查收过邮件,我和Elliott商量了一下,与Mike通过电话后,决定把你调到我的部门,电子邮件应该已经发送到所有员工的邮箱,正式的通知书恐怕要明天下午了,希望你能喜欢新的工作。”
我仍然在发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他开玩笑地说:“你看上去很紧张,我是那么可怕的上司吗?不会刚到我手下就决定辞职吧?那我可要去面壁思过了。”
我立即摇头,如一个拨浪鼓,“不会,不会。”跋涉了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边,杀了我,我也不会走。
他笑,极温和地说:“不要担心,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我又立即点头,如吃了磕头丸,“嗯,嗯。”怎么可能不愉快?我只要能每天看着你,就已经很愉快了。
一顿晚饭,食不知味,等不及回家看,直接返回办公室去查邮件,果然不是做梦,乐得嘴都合不拢,可笑着笑着,心头弥漫起了疑云,陆励成为什么会让我到宋翊手下?难道是他听说了谣言,想要避谣?想了想又开始发笑,我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当时为了救急,陆励成只得倚重我,现在有了时间,想要什么样子的人才没有?的确如大姐所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和我这样的小卒子过不去?
满天乌云尽散,把电脑里写了一半的信删除,给麻辣烫打电话,请她晚上吃夜宵。麻辣烫嘲笑,“我可真要谢谢那座冰山了,如今某人肯不肯赏脸请我吃饭都要依靠他的温度,什么时候,冰山才能被带出来溜溜?也让我判断一下究竟是骡子,是马。”
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才懒得和你这个八婆计较!我笑眯眯地说再见,挂了电话。
拎着包下楼,站在路口打车,等了好一会,都没有拦到计程车,正跺着脚着急,一辆黑色的牧马人停在路旁,车窗滑下,车内的人竟然是陆励成。
他侧头看着我,“我送你一程。”
我虚伪地笑:“不用麻烦了。”
他盯着我,不说话。后面的车猛按喇叭,他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我却被喇叭叫得心惊肉跳,赶紧跳上车,报了个大排档的地址,他一声未吭地启动了车。
我低着头玩对手指,他突然问:“收到邮件了吗?”
我一边继续对着手指,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收到了。”
“抱歉!”
我的两个手指停在半空,过了一会,才缓缓对到一块,“你也听到谣言了?没什么的!”
他的眼中闪过困惑,却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是凑巧,Linda和一个女的在外面聊天,没看到我,我就恰好听到了。”
“她们说了什么?”
“不就是你是好色的上司,我是出卖美色的花瓶女……”我突然反应过来,陆励成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我指着他,叫了出来,“你压根不知道什么谣言!”
他忽然笑了,原本冷硬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几分柔和,眼中隐有戏虐,“你倒不算太笨。”
我的指责在他的毫无愧疚前没有任何作用,索性不再浪费感情,只是盯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自己和自己生气。
他叫了我几声,我都没理他,他笑着说:“你这个花瓶女做得太不称职,本来长得就不美,还不温柔,倒是让我白白担了个虚名。”
“你……”恼怒地瞪向他,没想到他也正侧头看我,薄唇轻抿,似笑非笑,我忽觉几分讪讪,忙扭回了头,“你倒挺冷静。”
他淡淡地说:“反正不是这个谣言就是那个谣言,这种谣言又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我冷笑:“是啊,没什么伤害。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不过是添几句风流帐,我却是声名受损,幸亏……”最后关头,把已经到舌尖的“宋”字吞了回去,却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什么?”
“幸亏我的男朋友没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否则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我振振有词地质问。
没想到,他唇边抿着抹讥笑,冷冷地说:“你有男朋友了?如果你的男朋友都不了解你的为人,还需要你解释,这样的男朋友最好趁早分手!”
我彻底无语了,决定还是少和这人说话,否则不是被吓着,就是被气着。
已经到目的地,车还没停稳,我就想推开车门往下跳,“多谢,再见!”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小心!”
一辆车呼啸着从我们旁边驶过,我脸色苍白,一额头的冷汗,他也是脸色发白,冲着我吼:“你活腻了吗?我车子还没靠边,你就往下跳?”
我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放手!”
他看我神色不对,反应过来,捏着我的手腕,抬高我的手,借着外面的灯光,仔细看着,几个红肿的胖指头立即被彰显出来,我用力甩脱他的手,钻出了车子。
“苏蔓!”
他叫我,似乎想说什么,我却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瘟神,全当没听见。等我走出老远,转弯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牧马人竟还停在那里,忽想起他的那句“抱歉”,既然不是因为谣言,那是因为什么?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去问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