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维还没想好一个合适的善后措施,叶小姐已经回来了,他赶快闭上眼睛装睡,想把那尴尬的一刻推迟一点。但叶小姐走上前来,毫不客气摇了他两把,对他说:“饿了吧?去漱洗一下,赶快来吃早点吧。过一会就到M镇了,我们从那里下船,坐出租回去——”
他一听说要下船,假寐也顾不上了,睡眼惺忪也来不及装了,马上睁开眼睛,遗憾地问:“中途就走了?不能让我把这趟做完?”
“赚不了多少钱的,即便你让人包你,也赚不了你需要的那么多,搞不好,还把你的小命整呜呼了,或者让你学校的人认出来了,那你就完蛋了。”
他想想也是,万一游客里面有认识他的人,那就等于把他的教书生涯给断送了,还是早点下船回去吧。
叶小姐指着他枕头边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说:“还是听我的,把这些钱先拿去用吧。你放心,我不会包你的,这钱就算我存在你那里的,等我——人老珠黄——没人要了——缺钱花的时候再到你这里来取,希望那时你还我的是美元。到时候我讨饭讨到你门上——你可别把我一脚踢开啊——”
他担心地说:“你会落到讨饭的——地步?那你——还是别干这个了吧——”
“呆气又上来了吧?我不干这个干什么?中国的社保这么糟糕,你说什么职位能保障我到了老年不用去讨饭?”
他也答不上来,只说:“那——你还是把这钱留着吧,存在银行里,等老了的时候用。”
“在银行存太多钱不方便,万一查起来,怎么讲得出来历?不如存你那里——你先拿去给谭婶治病——”
他不肯要:“像我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还得起——”
“那你那个谭婶的病怎么办?”
他又答不上来,只说:“我再去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想到——让人包夜上去了——别逞强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落到讨饭的地步的,我会趁年轻赚足一笔钱的——”
他感慨地说:“你——真是个好人,虽然自己——不得已——下了火坑,但是你——还是很有良心的——不愿意别人也——下这个火坑——”
“你别发呆了,这跟良心没一点关系,况且我也不觉得我是下了火坑,不管是凭力气吃饭的,是凭脑子吃饭的,还是凭色相吃饭的,都是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谭维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叶小姐也跟着笑,然后说:“这是我入行的时候,我的——老板教育我的话。中国历来都是笑贫不笑娼的,如果你没钱,无论你怎么正人君子,医院也不会为你换肾;但如果你有钱,那就不管你卖菜赚来的,是卖笑赚来的,还是卖国赚来的,医院都会为你换肾。”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
“不让你干,是因为你不具备干这个的条件。如果你毁了你自己,我能赚到钱,我肯定不会阻拦你。但既然你毁了你自己,我也赚不到钱,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你去毁掉你自己呢?我这个人虽然不逼良为娼,但我也不会——阻良为娼,如果有人愿意为娼,又有为娼的条件,我为什么要阻拦她们为娼?她们不为娼,我到哪里去赚钱?我这条船,说穿了,就是一个水上流动妓院,只不过面子功夫做得华丽一点,免得着了公安的道——”
“这条船是个水上——?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等你这个呆子都觉得了,那还得了?只怕党中央都会在你先觉得——”叶小姐把几件衣服扔给他,“这是你的衣服,洗过了的,快去换上吧,马上就要下船了——”
他想到自己睡衣下面什么都没穿,而睡衣又是那种没扣子的,只在腰里系个腰带,他有点畏畏缩缩的,不好意思当叶小姐的面从被单下面钻出来。
叶小姐一眼就看出了他在畏缩什么,呵呵笑着说:“怕什么呀?外面有睡衣罩着,你又不是芭蕾舞演员,又不会‘劈叉大跳’,怎么会走光?去吧,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扭扭捏捏地钻出被单,抓起自己的衣服,闪进洗澡间去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三口两口把叶小姐带给他的早点吃了,就跟叶小姐一起坐等船靠岸。他估摸着一旦上了岸,坐进了出租,有了第三者在场,他就更没道歉的机会了,便抓紧机会,清清喉咙,说:“叶小姐,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你不礼貌的事没有?”
叶小姐笑着说:“做没做,你自己不知道?”
他的脸腾地红了,好像叶小姐说他在撒谎一样。他支吾说:“我印象里是没做什么,但是感觉上——又——”
“又有种爽过之后的满足?”
他的脸更红了,不敢答话,只保证说:“如果我——做了什么——我会——负责的——”
叶小姐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负责?把我娶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负责”是什么意思,哼哼哧哧地解释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叶小姐说:“我有丈夫,要你娶我干什么——”
他想想也是,人家叶小姐就是干这个的,如果跟人睡一觉就要嫁一个人,那怕是嫁了百十个人了。但他总不相信一个男人做了那事可以屁股一拍就走路,总得有个什么表示吧?如果不是给钱,那就是示爱,要么就求婚,好像只这么几条路,但对他来说,好像这三条路都行不通。他迷惑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喝那么多——真的很抱歉——”
“你抱个什么歉?我既不是黄花闺女让你给糟蹋了,又不是有求于你被你给利用了,你抱歉干什么?你这人真是迂腐——”
“那你不怪我?”
叶小姐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怪,怎么不怪呢?”
他搞糊涂了,傻叽叽地望着叶小姐。叶小姐嘻嘻笑了一阵,才说:“我为什么怪你呢?因为你还没等到脱衣服,就上吐下——泄——我只好连夜把衣服送去洗——”
他脑子轰地一炸,脸涨得通红,什么?这么丢人?这比非礼了叶小姐还让他惭愧,现在他一头扎进江里去的心思都有了。
叶小姐安慰说:“没什么嘛,正常现象,谁叫本小姐这么魅力无边的呢?你就算不错的了,如果是别的男人,十个有八个早就提前点炮了。你——可能——从离婚以来就没——碰过女人,是吧?”
他尴尬地点点头,心想何止从离婚以来?离婚前就有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叶小姐万分同情地说:“那怎么熬得住?像你这样结婚好些年了的,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习惯了,突然一下没老婆了——那比一般未婚的小青年还——难受。你这么傻?就没想想别的办法?”
他更尴尬了,觉得叶小姐好像小学老师在调查自己的学生完成了家庭作业没有一样。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但叶小姐全无顾虑,继续说:“那这样吧,你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给我打个电话——”
他一听这话,便心猿意马起来,以为叶小姐对他有意思,顿时心也砰砰乱跳,人也起了反应,但还是客套说:“不用,不用——”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我能帮你叫到——小姐——比较干净——趣味比较高雅的那种——”
他一下泄了气,原来叶小姐只是把他当饥不择食的潜在嫖客,他怏怏地说:“真的不用——”
回到家后,他就把叶小姐的那些钱给谭师傅送过去了,但谭师傅打死也不肯收那多出来的钱。他没办法,只好又把那些钱拿回去,然后给叶小姐打了个电话,说想约个时间,把那些钱还给她。
叶小姐说:“啊?我看你跟你这个谭师傅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是不是姓谭的都这个样?送上门来的钱都不肯要?那你把那些钱给你爸爸妈妈吧,算你还他们的。够不够?不够我再帮你凑齐——”
“那怎么行,我不能要这个钱——”
“说了是存你那里的嘛,就当你帮我一个忙的,免得我在银行钱存多了,引起政府的疑心——”
他不知道银行存钱是不是真的这么危险,但叶小姐一迭声地请他帮忙,他只好说:“那我帮你把钱存在我名下吧——”
叶小姐气绝:“你怎么这么迂腐?现在银行利息又不高,你把钱存那里干什么呢?还不如给你父母用——”
“我父母现在不缺钱花,我把钱还给他们,他们肯定还是存在银行里——”
“我真是服了你了——看来你这德性是从你父母那里继承来的——”
他本来想把钱存银行去的,但是又想起以前还借了小冰父母的钱的,不如就把这钱还给他们。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想去看看小冰,反正有了这个借口,他就理直气壮地上小冰家去了。还才走到大门外,他的喉头就开始发梗,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次了,从第一次上门接受未来岳父母的面试,到那次跟小冰吵翻逃掉,这条路见证了他爱情婚姻的悲欢离合,想不到如今他是以一个离婚女婿的身份上这里来还钱的,只希望不要碰见小陆。
他准备先在门边听听看看,如果有小陆的蛛丝马迹,他就逃跑。他到了前岳父母的门前,没看到陌生的自行车,不过他估计小陆也不会骑自行车,人家是海外华人,还不买辆汽车,在岳父母面前显摆一下?但他也没看见前岳父母门前有汽车,看来小陆还不是太有钱,一点积蓄都拿来还账了。
他怕碰见小陆太尴尬,就先给小冰的手机打个电话,看看小陆在不在那里,但小冰还是关机。他又往前岳父母家里打电话,前岳母接了,听见是他,似乎很惊讶:“是——小谭啊?你——找——小冰?她不在家——”
他有点如释重负:“我不找她,我找——您——”
“噢?有什么事呀?”
“我现在就在您家门外,我可不可以进来谈?”
“进来吧——”
他见了前岳父母,还有前客厅,前厨房,顺便还瞟了一眼前卧室,那熟悉的一切,令他喉头梗梗的,鼻子酸酸的。前岳母忙着给他倒茶,前岳父忙着给他搬椅子,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原来借了你们钱的,现在我想先还上一部分,剩下的我——以后再还——”
前岳父母都推辞不收,说:“我们那是为自己女儿治病,怎么能算是借给你们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是给的,不要你——们还的——”
双方推来推去地搞了好一阵,到底是他年轻力气大,终于把钱硬塞在前岳父的写字桌抽屉里了。他起身告辞,临走忍不住问:“小冰她——现在怎么样?”他本来是想问小冰再婚了没有的,怎么话到嘴边,又被吞回去了,换成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挺好的,挺好的。你——现在还好吧?”
他撑着面子说:“挺好的,挺好的——”
前岳父说:“你——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玩,虽然你跟小冰——离了——但是我们——一向都是把你当——儿子的——”
他感动得鼻子一酸,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一定会抽空过来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