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第五十六回“扫荡”敌被歼殆尽康有富发奋立功
连着几天,民兵没有出外活动,每天只是派一个组,到汉家山左近放警戒。其余民兵,白天都参加到变工组里去秋翻地,晚上仍然集中在民兵中队部睡觉。
康有富自那天看了伪军俘虏们热烈参加抗日,戴罪立功的情景以后,心上就象被刀子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每天起来连话也不和人多说,走着站着在想心事。
一天晚上,民兵们都睡熟了,康有富却象睡在针毯上一样,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想到自己过去被桦林霸勾引当了特务,破坏武器,害死民兵……不由得恨起自己来。又想到村里人不但宽大了自己的罪恶,还给分下五垧地,变工队给帮助耕种。没口粮了,农会互借;衣服破了,妇女们帮助缝补……。想着想着,感动地偷偷哭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更惭愧的事来:那天往区上送那些伪军俘虏的时候,半路上,有两个伪军对他说:“你们真是勇敢!你立的功劳也不少了吧?”他当时羞得没个说的,只“唔唔”了两声,便抢前走了。其余的民兵们都叙说自己英勇战斗的故事,但自己却没个说的,民兵们个个都是抗日的英雄,自己为什么就是个松包?!自从参加民兵以来,没办下一件有脸的事!越想越睡不着,愈哭愈恸,忽然有了个偷偷出去立功的念头,他想:“到敌人据点里干一场去,抓不住野猪也捎他个兔子!总不空回来!”于是连忙起来穿上衣服,摸到枪和手榴弹,悄悄开了门,一溜烟向汉家山跑去。
这时正是十月中旬,蓝莹莹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照得满山遍野清清楚楚。康有富无心赏这些景致,只顾低着头走。他刚爬到牛尾巴梁上,见从西面半山上下来七八个人,月光下看见都是穿着黄衣服,还赶着几头牲口。康有富不由地吃了一惊,想道:“西面是根据地,敌人怎么从西面来了?”看着看着,那些人走近了,他也顾不得细想,忙把子弹推上膛,趴在了地垅后边。
原来这股敌人,是“扫荡”兴县被打败溃散下来的。
上个月,敌人从各据点抽调了八百多人马,浩浩荡荡向兴县进扰,一路上遭到八路军和民兵的无数打击,死伤了三四十个;刚走到兴县黑峪口,又碰上了八路军的河防部队,一阵炮弹,又被打得人仰马翻,附近的民兵也顺屁股打,又打伤了四五十个。敌人连忙退到赵家川口,杀了十来个老百姓,把房屋门窗都烧光,抢了好多财物,想往回溜;可是贺龙将军下了个命令:要把这股敌人完全消灭,再来一个田家会战斗!
八路军、民兵都布置好了,在敌人的退路上埋下了伏兵。敌人刚溜到小善畔,就碰上了八路军。两面山上开火夹攻,敌人拚命冲了几次,冲不出去,死伤了一百多人,敌人看看没办法了,就在小善畔筑工事,准备死守,一面又打电报求救兵;可是等了两天,救兵一个也没来。敌人便在黑夜里偷偷摸摸地冲出了包围,死命奔跑,八路军顺屁股紧紧追打。一路上,敌人又踏响民兵埋的很多地雷,好容易逃到甄家庄,不想又陷进了包围圈里。这一回,四周围的八路军更多,把敌人围了个紧绷绷。
敌人就在甄家庄死守。八路军民兵整整围困了三天三夜,敌人三天都没有吃到一顿饱饭,饿的实在支不住了,只好把刚刚成熟的秋庄稼割来胡乱烧的吃。每天虽然有三五架敌机助战,但被包围的敌人连一步也不敢向外走。到第四天头上,八路军开始总攻击,枪声炮声打得震天震地的响,八百多敌人死伤的只剩下三百多了,尸首这里一具,那里一具,黑血这里一滩,那里一滩,眼看死守下去也是绝路一条,便准备轻装突围。
这天晚上,把抢下的财物和武器都埋藏起,把尉官以下的伤兵都用火烧掉,伤兵的哭嚎声,烧死人的臭味,一阵阵传到八路军的阵地上来。八路军已猜到敌人是准备要突围逃跑了,就更加严密的四面包围起来。这天半夜时分,敌人用磁盆、南瓜在阵地上假扮了好些人头,又点起明亮的灯火,队伍却悄悄向郑家岔逃跑,一点钟跑了二十里路,刚好又钻进了八路军新布置下的圈套中。这时,北面山上的伏兵扔手榴弹,南面山上的队伍拉预先埋好的地雷,“轰隆隆”的爆炸声,震的山摇地动。敌人大乱了,哭爹叫妈,满沟乱奔,接着山头上吹起了冲锋号,八路军象猛虎一般的冲了下来,刺刀明晃晃的左闪右晃,直刺斜劈,直杀到第二天下午。沟里横七竖八的躺下二百多具敌人的尸首,其余的百十来个残敌,三三五五逃入深山密林里,八路军和民兵就分头搜寻,又打死活捉了好多。只有少数几个敌人算是逃了活命。
康有富看到的这些敌人,就是逃出来的一小股。他们白天藏在山林山洼里,夜晚偷偷摸摸从小路上走,整整走了三夜,才走到这里。
趴在地垅后边的康有富,看见敌人过来了,慌忙开了一枪,大声喊道,“捉活的!捉活的!”这几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敌人,以为又是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里,吓得顾不及还枪,惊慌地叫喊着,向汉家山方向逃跑了。
康有富见敌人丢下一头牲口,忙跑过去拉住,一看,是一匹大驮骤,鞍架上头绑着好多牛皮鞋,一头绑着个大木箱。康有富心中十分高兴,拉上驮骡就往回走,回到村公所时,天已大明了。
民兵们一早起来要上地,不见了康有富,正在四处寻找,见他拉着一头驮骡回来,大家一齐围住问道:“你作什么去了?让我们好找!这是哪里来的骡子?”康有富得意地说:“哈!日本鬼子孝敬的嘛!”接着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孟二楞说:“好样的!好样的!”雷石柱却正正经经地对康有富说:“好兄弟啦,不是我批评你,实在是你这样作法不对!临走总要告人一声嘛,不然出了岔子连个寻处也没有。”这时,众人已把牲口身上的东西解下来了:三四十双皮鞋,箱子里是一百多个洋铁盒子,张有义高兴地说:“这一定是罐头!”说着拿起一盒,揭开盖子抓了一把就往口里放,只觉得又咸又苦,还有股腥臭味,连忙就往外吐,众人见他这样子,都来围住看,原来是些黑灰面面。只见那盒子上还贴着一块白纸条,一边写着一行日文,看了半天,谁也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恰好这时,老武从门外进来。张有义拿了一个盒子叫老武看,老武看了一下说:“这是敌人的骨灰!敌人被打死以后,都要烧成灰,用盒盒装上运回他们国里去!”张有义一听说他刚才吃的是死人灰,顿时一阵恶心,跑到墙角里“哇哇”的呕吐开了。民兵们看到他这情景,都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张有义呕吐了一气,鼻涕糊了满脸,吐的口干舌燥,忙跑回窑里找水喝,见炉台上放着半盆水,不问三七二十一,端起来就喝,刚喝了两口,觉得那水气味不对劲,正在细看,只听得武二娃在后边大声说道:“那是康明理的洗脸水!”张有义不由得“哇”的一声又吐开了。李有红笑着打趣说:“张有义今天可会了餐啦,又吃外国肉,又喝土造酒,真香美呀!”逗得众人又大笑了。张有义也不答理,两手卡住脖子只管干呕。
老武看到他那股难受劲,忙忍着笑声,给了他些仁丹,雷石柱又给找来些开水喝上,张有义这才不呕吐了。他喘了喘气,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都是康有富害的老子!”康有富说:“罢罢罢,不说你嘴馋,还怪别人哩!”老武忙岔开话问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闹来的?”康有富又从头说了一遍,并问道:“西边是咱们根据地嘛,为什么敌人会从西边下来?”
老武想了想,把手一拍说:“是了!一定是‘扫荡’兴县溃散下来的。”民兵们急问是怎么回事,老武说:“我正要告你们这个好消息哩,来看!这是刚来的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抗战日报》来,只见报上老大的标题写着:“兴县地区反‘扫荡’大捷,七百余敌寇被歼殆尽。”康明理忙着接过来大声地读,民兵们听完兴奋得相互抱住跳了一阵,又乱纷纷地谈论了半天。老武说:“这些胜利消息,咱们要大大的向敌占区宣传!这些骨灰也可作宣传品。”大家商议了一阵,决定康明理和老武在家准备宣传品,晚上去据点宣传。
这里康明理找来纸墨笔砚,老武请来二先生帮助写传单。二先生一听说敌人“扫荡”兴县被消灭了七百多,高兴地摸着胡子说:“灯蛾扑火,以卵击石,能不自毁乎!民国三十一年春天(一九四二年),‘扫荡’兴县,田家会一仗,也是消灭了敌人七八百呀!要是全国队伍都象八路军的话,何愁敌寇不败?何愁国土不复?”说完,就戴起他的硬腿老花镜动手写标语。他写字在方圆村里是有名的能手,这下精神更大了,挽起袖子,提起大抓笔,只见笔在纸上飞舞。康明理抄报上的胜利消息,老武编日文传单。
三个人正在紧张的工作,门“吱——”的一声开了,老武回头一看,见进来的是区公所通讯员。通讯员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对老武说:“这是马区长给你捎来的。”老武接过来拆开一看,见是红红绿绿的传单,有中文的,也有日文的,写着甄家庄战斗的胜利消息,另外还有马区长写的一个纸条,说让把这些宣传品,连夜散到敌据点去。老武看完对二先生、康明理说:“快不要写了,上边已经发来现成的了!”二先生过来看了几张,摸着胡子,佩服地说:“新政权办事真精细,甚么也想的周到。”通讯员走了以后,康明理忙拿了几张传单,去村里给人念,二先生也拿了几张,跟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