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第二二章各自为战
哗哗哗……
赵振江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声,又象是一队凶恶的鬼子骑兵从身旁疾驰而过……
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脑子清醒了,觉得身下冰凉冰凉,耳旁的流水声也愈来愈响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在茫茫的黑夜里,看见浑浑的江水就从身旁流过。他不禁伸手插进水里,试了试,水把他的手打向前去,现在才明白了,是江水把他冲在沙滩上。
他抬起头朝西望了望,看见肖家镇一带有好几处火光,这是敌人傍黑时放的火,现在仍然燃烧着,估计入夜不久,他决定沿着清洋江朝南爬出敌人的包围圈,或许还能追上大队。想着,往起一挪身子,猛的一阵剧烈的疼痛,象是往下卸他的胳膊似的,这时才发觉负了伤的左胳膊埋在沙土里了。他咬着牙将沙土扒开,把胳膊往上一抽,刚刚凝固住的伤口裂开了,血突突地往外冒,他脑子一阵昏眩,急忙将伤口捂住,血从指头缝里浸出来。他镇静了一下,撕下一只袖子将伤口扎住,又振了振精神,用右胳膊撑住地,双腿一曲,再把腰一直,他向前爬了第一步。接着一步一步象丘引似的向前爬动……
每往前爬一步,他心里就默默地数一个数字,现在已经数到两百四十九个数字了。他的半边身子磨得发热了,浑身的力气用尽了,步子变得越来越小,一步和一步间歇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想,这样何时才能爬到城南啊!……他觉得往前一步也挪不动了。忽然想到,再往前爬一步就是两百五了啊!这个数字霎时在他脑子里翻了一百倍,变成“两万五”,在他眼前放射强烈的光辉,他看见无数个坚强的人在长征路上艰难地行进,他们分区司令员李朝东也在里面,脸上还是充满着乐观胜利的表情。……他把牙一咬,心里默默地说道:“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爬这几百步又算什么?”这时,身上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劲头,哧——哧地迅速朝前爬去……
他爬着爬着把正在数着的数字忘记了,天到了什么时候,也说不上来。这时爬到一条约摸有三尺深、三尺宽的小沟边,要在平常,一抬腿就迈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就象面对着一条万丈深沟似的,谁知道下去还能不能上来呢?……他回头望了望西北将要息灭的火光,怎么办?就在这里隐蔽吗?……不,不!鬼子的大队人马都集中在这一带,恐怕村子里都住满了,岂不是自投虎口吗!还是坚决往南爬,就是万丈深沟也要下,想着,一骨碌滚到沟里。
他在沟里休息了一阵,开始往沟上爬。不料身下全是干沙,沙子无声地往下流,象是故意和他为难,爬一步就得退两步,爬了几次,还是在老地方。他休息了一会,憋住气,忍住疼,用两只胳膊往上爬,哧——哧——,眼看着到了沟沿,腿再一曲就上去了,但一松气又出溜下来了。
他趴在沟底无限懊恼。忽然一想,懊恼有什么用呢?刚才不是已经接近胜利了吗?再加一把劲就行了。他又振作了一下,开始一鼓作气往上冲,终于他把一条腿跨上了沟沿,心里霎时充满了胜利后的愉快,就象夺下了敌人的炮楼一样。又爬了一阵,约摸已经爬到城东了,可是一步也爬不动了。他觉得头上触动了一个东西,猛抬头,才发现这是一只人脚,再往远处一望,模胡中还看见躺着好些人,他估计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沙,沙,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赵振江心里一跳,朝前望望,隐约地看见走来几个人,弯着腰在死人堆里游来转去,猛然想到,这是敌人来打扫战场了。他想从身上摘下枪来,他想从腰里抽出那唯一的手榴弹,可是什么也没有办到,他的胳膊弯不过来。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了,他心中一喜,这决不是敌人打扫战场,因为敌人决不会这样肃静;这一定是自己同志来营救采号了。这时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他身边,却没有仃留。就在这一霎时,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吉祥区的妇救会主任常云秀,他急忙张口想喊,却喊不出声音,又想用手招呼一下,却仍然动弹不得。眼巴巴地瞅着她们过去了,心里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想,同志们就这样走了?……
忽然听到她们在低声说话,一个说:“恐怕不会有了,要有,也该说话哩。”
又一个说:“是啊,鬼子来这里打扫过一次战场,要有,也就被他们害了。”
“不。”这是云秀的声音,“说不定有的同志伤重昏过去了,被鬼子漏掉了的呢?……咱们再回去好好看看。”
赵振江在新的县大队组成以前,就曾到吉祥区协助过工作,后来也不断到这一带活动,他看着云秀由一个单纯、天真的姑娘,变成一个既聪明而又忠实的革命战士了。不过对于云秀的忠实和聪明,从来没有这时感到的深刻。他终于听到云秀那清脆的声音:“赵排长!”
他望着云秀微微地点了点头,以后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经过半夜艰难的周折,云秀她们总算轮换着把赵振江背到了大东庄她的家里。赵振江还是昏迷不醒,云秀望着他,蓦然想起马英第一次来到她家的情形,那是多么好的一天,从那一天起马英就把她引到一条新的道路上,战斗的道路上,她参加了党,成为一个革命干部。时间过得多快呀,转眼已经三年多了,三年来的变化和发展多大呀!……可是这一次敌人的“铁壁合围”,县大队打散了,干部们死的死,伤的伤,隐蔽的隐蔽起来了,她感到孤独和空虚,一阵难过,豆大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正落在赵振江的脸上。云秀猛然想起,我在这里哭什么呢!救同志要紧啊!她擦了擦眼泪,对她爹说:“你照护着赵排长,我去弄点药来。”
“行啊。”常大爷自从修炮楼挨了打,进步多了,他们家里也常住伤员。
黎明,云秀转回来了。刚走到村口,就听见村后叭叭响了两枪,顿时象大河决了口子似的,人们拖儿带女的从村里往外跑。常大爷迎面跑来,一把将云秀抓住说道:“快跑吧,敌人进村了!”
“赵排长呢?”
“这时还顾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