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王大成看得真切,正准备向马英去报告,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老头,手举菜刀,从身后照于老寿的脑袋劈去,只听于老寿啊呀一声便倒在地下。那破鞋尖着嗓子叫道:“杀人了!”
人们一看是杀的于老寿,哪个去管,便四散跑开。远处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也有往里跑的,亍上大乱。马英和王二虎也跑到亍上看动静,只见王大成跑来说:“一个老头拿菜刀把于老寿砍了!”
马英估计是抗日积极分子干的,他怕炮楼上的汉奸下来,朝天打了两枪,警告敌人。枪声一响,顿时象是大堤决了口子,四亍口的人象河水般地涌了出来。那老头扔下菜刀,摘下于老寿的手枪,也杂在人群里跟着跑。炮楼上的汉奸听到枪响,以为是八路来了,不敢下炮楼,只是在楼上胡乱射击。马英忽然隐约地看见远远有个老头子在跑,手里象是提着一支枪。马英想,此人莫非就是打死于老寿的人吗?就对二虎说:“咱们赶上去看看。”
老头跑了一阵,忽然发现后边有人追他,朝后打了一枪。就在这一霎时,马英从他那打枪的姿势上,看出他是老孟,忙对二虎说:“那是老孟嘛!”
这下子提醒了二虎,再看他那跑路的样子,不是他又是谁呢?随即高声响道:“老头子——你瞎打什么啊!”老孟听到喊声,仃下了。马英和二虎赶上去,只见老孟一步跑上来,抓住他们一人一只手,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说:“想不到能看见你们……”
马英和二虎心里也不由一阵难过。从“铁壁合围”那一天起,到现在才不过十来天,可真象隔了一世一样。大家沉默了一阵,还是二虎先打破这沉闷的空气说:“还提那些老事做啥,现在不是又碰到一起了吗?”
“对,咱们应该高兴高兴!”马英望着老孟说,“你看,今天你又打死于老寿,得了枪,夺了头一功啊!”
老孟这才嘿嘿地笑了。
他们回到小黄庄,大家都关心地问起老孟分开后的情况,接着老孟便将自己被俘的情况讲了一遍。心急的二虎问道:“那你怎么跑出来的啊?”
“哼,连我自己也胡里胡涂的。”老孟眨巴眨巴眼睛,慢腾腾地说道:“那天汉奸把我捉了,和一大串俘虏拴在一起,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刚走进涧里村,碰到一个便衣队员,他一见我就说:‘老家伙,是你啊,这回可叫我捉住了!’你猜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二虎反问他。
“就是‘铁壁合围’前一天我抓的那个汉奸!我想这下子可糟了,怎么落到他手里,他会放过我吗?心里暗暗埋怨大队长,不该把这家伙放了……”
大伙都听他讲的入神,不由望望马英,马英心里暗暗想笑。
“他把我的绳子解下来,带走了。”老孟继续讲道,“我想完了,鬼子汉奸杀人是不眨眼的,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往出一拉,不是枪崩就是刀砍,我们三十多个人走到涧里村的时候,就剩下十八个了。那人把我带出村,我想对他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放了你,留了你条活命,你不但不改过,反而火上加油……’可是我又一想:对汉奸说这些做什么呢?难道向他们求饶吗?大丈夫,要死就死得有骨气!这时,我真想骂他几句,可是骂他什么呢?骂他顶什么用?……我只顾想,他却带着我只顾走。这时天黑蒙蒙的,快黑透了。我突然想起:跑!就在这时恰好走到一个路沟边,我猛一蹿,噗嗵一声跳下去,那人好象没有捉着绳子似的。我也顾不着这些,没命地朝前跑,紧接着天空响了两枪,那人也没有追赶,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大家一听,便七咀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是那人有意放他的;有的说是没留神,黑洞洞的天上哪去追啊?马英明知道这是肖阳干的事,又怕他们老纠缠在这上面,岔开话说:“老孟大爷,这些天你碰着咱们的人了没有?”
“没有啊!”他忽然想起来说道:“建梅叫刘中正捉了。”一句话卷走了刚才那热闹的空气,都沉默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老孟霎时发现了这里的问题,急忙问道:“建梅,她?……”
“她……”马英只说出一个字,话就在嗓子眼哽住了。二虎接着说:“她叫杨大王八打死了!”
老孟一听,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哭的那样沉痛、伤心,就象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他想起他们被捕前的那一刹:建梅倚在他的怀里,他从她那庄严坚定的面孔上看到了美好的前程,可是……他忽然嚎啕着叫道:“她还年轻啊!她不应该死啊!……这些汉奸狗养的!……”
马英沉重地说:“不该死的人太多了。仇恨,仇恨,我们有多少仇,多少恨啊!”
二虎说:“老孟大爷,别哭了,拿出精神跟狗日的干!”老孟忽然止住泪,把胸脯一拍,说:“我不杀这些狗养的汉奸,把我的孟字抠了!”
“对,跟小舅子们干!”
“非把这笔帐算清不行!”
大家齐声附和着,仇恨的火焰在同志们的心上,猛烈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