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既然这样,趁今儿个礼拜天,我找小张,你去叫姓苏的,咱们一块到小斜街白肉馆,我请客。”
小汤嘴馋好吃,听说请客,兴趣来了,一反刚才那沉默劲,连窜带跳地找苏兴旺去了。韩燕来站起来,走上堤坡,朝北迈了几步,对着苇塘打了个口哨。芦苇哗哗摆动,张小山上穿衬衫下配绿裤,满头是汗地从里面钻出来。他问小汤走了没有,韩燕来努嘴不叫他说话,两人走到小斜街,韩燕来才告诉他刚才谈话的经过。两人说着进了路北的白肉馆,到小楼上找了一个临街的单间,坐好之后,韩燕来想起山猴子爱耍贫嘴,怕他言多语失,便劝告说:“我知道你是从根据地来的老革命,经验多,道理也说的透;但这个环境可不同外边,说话要留神,咱们同姓苏的萍水相逢,可没什么深交情。”哪知道张小山非常谨慎谦虚,比起他在根据地的嬉笑态度来,几乎变了性格,他说:“你不用嘱咐,到一时说一时,我一点也不敢粗心大意。也别提谁新谁老,上级指示过,叫我进来服从你们的指挥。”说着,他从衣袋里摸了一下。“这是我刚领到的饷,跟你的钱凑在一块,打发这顿饭钱,……瞧!他们来了。”
苏兴旺驾着摩托车载了小汤来到饭铺门口。
四人分宾主坐好,稍经客套,韩燕来领先说:
“今天请苏大哥吃个便饭,顺便大伙谈谈。”跑堂的端来两壶白酒,一大盘四拼凉菜。韩燕来提着壶给苏兴旺斟满,苏兴旺端杯一饮而尽。小汤给他又斟满,苏兴旺才要喝,小汤说:“苏大哥喝了我这杯酒,得帮我解决问题。”苏兴旺说:“有什么问题喝了酒再说。”端起来又干了。小汤再次斟酒后指着张小山说:“托你找工作的就是他,他徒手当新兵守仓库十分憋气,能不能叫他跟你当个助手?”
苏兴旺盯住张小山,看他个子很小,有些轻视地说:“你能行?”
“你老兄要提拔,我愿意跟你学驾摩托。”
“哼!”苏兴旺颇不以为然。“不是光驾摩托,必须会使唤这家什!”他摸着腰间的匣枪。
“驾驶我外行,打枪还练过,凑合着可以左右开弓哩。”
“在哪学的?”姓苏的感到张小山有些骄傲。
“他在京东干过保安队,别看年轻,老把式啦。”韩燕来紧替他圆场。
“你瞧我的枪可好使唤?”小汤摘下自己的枪,有意叫张小山显显本领。
“你这是二把短八分,能打二槽子弹,零件顶好啦。”
小汤指着枪说子弹上膛很费劲,张小山说那是大簧有毛病。说着他放下筷子,拉过一把凳子,三下五除二把枪拆开,将大簧调了调头,用力捺了捺,不到两分钟,把枪修理好。苏兴旺亲眼看了,这才点头称赞。接着韩燕来把话头引向讲义气论交情上去,谈来谈去,谈到四个人的友谊。小汤按照韩燕来的授意,捧了苏兴旺一番,提出同他结拜把兄弟。韩燕来、张小山欣然表示同意,苏兴旺虽觉着事情突然,因大家都同意,又是件好事,稍微沉思也就答应了。韩燕来立刻叫酒家到文具店里买来四个金兰谱,按着年龄排次序:苏兴旺二十六岁是大哥,燕来居次,张小山第三,最小的是小汤;小兄弟三人站起来一齐向苏兴旺敬酒。敬完酒,小汤说:“三哥转勤的事,我可不管了。”苏兴旺说:“这件事交我办,只消我跟警卫连长讲讲,不出三天,保证调你过来。”张小山道谢了他。这时,跑堂的端上四大盘白肉青葱罩大饼,对好青酱高醋,四个人风卷残云霎时吃了个净光。韩燕来付了饭钱,叫人沏了壶香茶,给苏兴旺倒水时,他说:
“我们既然是把兄弟,一定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遇到为难事,先向苏大哥商量。我这种看法对吗?”苏兴旺、小汤都说对。韩燕来接着说:“碰巧我有件遭难的事,想提说提说:我的一位表兄,是个很老实的庄稼汉,日本军出发的时候,错被当成八路军的侦察员,抓来押到宪兵队里。有冤没处说,苏大哥眼宽手长,能不能帮帮手?”
苏兴旺不加思索即大声回答道:“能帮手。常说,人托人接上天。咱们先托田副官,再托高司令,只要高司令肯在宪兵队方面说句话,没有不作情的。”
韩燕来听了他的话,知道双方的思想距离很远,也不便急于求成,便开脱道:“这件事咱们要长话细说,里边还串连着我的仇人呢。现在暂时不谈,晚上我有工夫,再给大哥好好叙谈叙谈。”他目示小汤,要他伴送苏兴旺先回司令部,小汤会意,领着苏兴旺驾着摩托先返回了。韩燕来把张小山的款如数交给他,说:“这个姓苏的认识很差,不能过早向他暴露什么,目前主要是通过他把你介绍到通讯队去,便于同分区的关系接上头。走,咱们找个清静地方,研究研究,看怎么争取他。”
三
五天以后的晚上,银环悄悄送杨晓冬回到小燕家。小燕正和周伯伯同桌吃饭,见他们到来,非常高兴,一面吃着就谈起去宪兵队作饭的情况。
周伯伯说:“去了整四天,凑合着能干,没有要武艺的饭食,顿顿是稀粥菜汤。头两天没出过厨房门,以后送饭的伙夫被开水烫伤了一个,司务长派我跟着提桶送饭,这才进了押犯人的西跨院。那里是两排敞房,屋檐下摆着两行木笼,一个笼里装十五六个犯人,挤的很紧。每逢我们送饭到跟前,看守员才打开笼门。你瞧,吃饭在里边,拉尿也在里边,大白天臭虫乱爬,蚊子嗡嗡叫,不落个咬死才怪哩!”